我怎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我以前所有的牺牲,是为了晓旭的幸福。而现在,我做的一切,足以把晓旭推入深渊。
有时候达钧在我身边睡著,而我看著他整夜无法入睡。我不知道他为什麽要勾引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麽就会接受他的勾引。我想晓旭到底为什麽那麽喜欢他,而他现在到底还喜不喜欢晓旭。我把自己抽开来,当作局外人,却始终身在局内。
有一天,甄真打电话给我,说达钧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我跟爸妈交待了,就去酒吧找他。他果然醉得很厉害,又哭又笑,有人吃他的豆腐,他也不知道。甄真根本没法子搞定他。
我推开摸他腰的一个男人,对达钧说:"乖,回家吧。"
达钧在我的怀里扭著:"回家?真好笑,我哪有家?嗯?你说,我哪有家?"
我好声好气地对他说:"乖,到我家,我的家就是达钧的家,嗯?"
达钧哈哈大笑:"那个是你和吴语的家,哪里是我的家?我没有家。晓旭走了,不回来了,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家了!"
我的鼻子一酸,只能搂著他好好哄著。那个肥头大耳的家夥又来摸达钧的屁股,淫笑著说:"小宝贝,别急,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哈哈哈哈。"
我怒视著那人,说:"规矩点!"
"规矩?哈哈,要规矩就别来这里。这个小白脸,老在这儿钓鱼,他妈的吊人胃口,今儿喝了老子两瓶酒,别想著就这麽走。"
达钧已经搂著我的脖子开始啃起来了。我打量了一下,周围四五个人是一夥的,我这边,甄真虽然没醉,却不顶事,我一个人,很难办,叫过老板,说了几句,那老板把那几个人哄走了。
我和甄真艰难地把达钧弄到旁边的一个宾馆,开了房,达钧立刻抱著马桶吐开了。我打了一个电话,看到甄真扶著达钧出来,把他弄到床上,问甄真:"今天怎麽回事?下午达钧打电话说加班,怎麽加到gay bar去了。"
甄真坐到床边,看著在床上难受得滚来滚去的达钧,说:"今天是周晓旭的生日,达钧一定要我陪著他去喝酒。明皓,达钧他很苦,有苦说不出。他本来并不是个很热情的人。当年,晓旭拼命地追他。要知道,他没什麽身家背景,行差踏错,都没人能救他,所以那麽投入,那麽不顾一切。然後这样。他说他跟晓旭都不知道该说什麽,交流越来越少。过去,要回忆,都回忆千八百遍了。现在,根本没什麽好说的,未来,谁都不知道能怎麽样。他说晓旭一直忙,说话也说不了几句,什麽时候回来也不知道。"
甄真看著我:"你是不是特瞧不起他?他虽然招风惹蝶的,可没有乱来,玩玩暧昧罢了。他只是想知道,还有人喜欢他。他很怕孤独,但是,孤独又时刻伴随著他。"
我抽著烟,不做声。甄真的话酸到不行,但是我能够听得懂,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有人敲门,我去开,黎锦来了。甄真立刻扭捏著如同奶油,似乎会融化似的。看样子,那两个人有一腿,怪不得今天甄真不往我身上蹭了。
我拿著热毛巾给达钧擦脸。这家夥,睡著了,嘴里还嘟嘟喃喃的。我掐了掐他的脸,肉是长了,笑容也多些了,可是我时常看到他发怔,有时候神色黯然,有时候茫然。如果有人在一边,马上就掩去了,换上笑容。
我知道他觉得无依无靠。我上了床,搂著他,他睁开眼,看著我,咯咯地笑:"晓旭,你可回来了。我等得要死。晓旭,晓旭。"又沈沈地睡去。
我搂著他,轻轻地拍著他的背,就像抱著一个孩子。
我吻著他的额头,看著他的脸,一夜不成眠。
======================================================================
"是人都会犯错误。"不是为了自己辩解,这是事实。只是,有些错误可以原谅。有些却不可以。
28.
Every man is the architect of his own fortune.
突然发现我无处可以诉苦。吴维,我的岳父,知道晓旭和达钧的过往,还有赵君也是,不但知道晓旭和达钧是一对,也知道我暗恋晓旭。如今,照顾达钧居然照顾到床上去了,任谁知道,都要说我没有节操,说我没有义气。
我的好朋友黎锦,也许他能够理解我。可是他又和甄真扯上了关系,甄真又把达钧看得跟个宝似的,我想,达均不会告诉他我们俩的奸情。如果他知道我把达钧怎麽样了,绝对会对我嗤之以鼻。他那麽单纯的人,不会再高看我了吧。
我的父母,更不必说了。别说他们不了解同性恋是怎麽回事,就算了解,就算理解,我睡了晓旭的情人,老爸老妈还不会被吓死?
我觉得很苦,却有苦说不清。於达钧,我是床伴,是替代品,是安慰剂。他可以在甄真的面前哭,可以搏取别人的同情,我却不行。
我不想责怪达钧把我拖下水。我已婚,做了父亲,比他大,比他懂事。更何况,他只是诱惑我而已,并非强暴。我接受他的诱惑,只能说明我的意志力不够坚强,感情不够坚贞。
确实,我暗恋著晓旭,却又和吴语交往、结婚,生下孩子。结果,小语去世了,吴维一家还觉得对不起我。我仍然暗恋著晓旭,怀念著小语,却又和达钧纠缠不清,难道,我还要达钧觉得对不起我吗?
实际上,是我对不起所有人。尤其,对不起晓旭。
囡囡的两岁生日,也是吴语的忌日。吴维拖著我们一家,外带达钧,去给小语扫墓。之後,又是盛筵。他说,他不要囡囡因为母亲的去世而缺少生日的快乐。而囡囡,她要妈妈,我只能用老一套的话来哄她──妈妈在天堂,为她祈福呢。
小语,你在天堂,在为我祈福,还是在为我哭泣?
酒宴,对吴维来讲,更多的是和合作单位及上级领导联络感情的场合,也是让他的女婿打入上层社会的契机。可惜我不领情。我不想进入上层社会,公司弄好,是为了吴维。而且,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我是麻雀变凤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吴维的笑话。我彬彬有礼地待客,寒暄,心思却不知去了哪里。
周树也来了。这几年,我和他的见面都不尴不尬的。我绝口不问晓旭的状况,他也绝口不提。听说他可能会去中央,对此,我的感想就是,晓旭的同性恋之路,越来越难走了。
晓旭的老妈杨芬华也来了,四五十岁的人了,扮相却很年轻,站在周树身边,很给他挣面子。见到我,杨芬华款款地走过来,笑眯眯地说:"明皓,很久没有看到你了,怎麽都不来我家玩了?"
我赶紧陪笑:"阿姨,这不是忙吗?再说了,我怕叔叔不想看到我。"
杨芬华的脸色变了一变,回过头看看周树,对我说:"你别怪你周叔叔,你知道,他一向很疼你的,只是晓旭的事情太麻烦,他抹不开面子。"
我的心怦怦直跳,喝了一口酒,勉强自己保持镇定,"哦"了一声。
"听说,"杨芬华仔细地看著我的脸:"那孩子现在住在你家?"
我点点头:"这不是怕他乱来嘛。"
"他和晓旭有没有联系?"
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了。低下头沈吟片刻,说:"阿姨,我也不应该瞒你。那孩子也出不了国,就算联系,也不过说说话。时间会冲淡一切。起码,不会後果不堪设想。"
杨芬华领著我走到阳台,拉著我的胳膊说:"那你呢?和晓旭联系了没有?"
我想,如果他们想知道,我也瞒不过,就说:"曾经联系过,去年的事了。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也许晓旭不相信我,所以,和我没有什麽话讲了。"
杨芬华默默地看著外头的灯火,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不跟你联系,是怕连累你吧。他不可能不相信你。事实上,也许他最相信的就是你,甚至超过对父母的信任。他曾经说过,你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出国前,他就求我不要去找你,他说他已经害得你够惨的了。那一次差点丢掉性命,他在家里号啕大哭。他答应出国,说要像个男子汉,自己解决问题。"
我的口里苦得要命。最信任我?如果是真的,他会後悔莫及。即使是假的,也让我内疚到疯狂。
"他在德国过得并不好。他爸委托人看著他。我也去看过他,不过隔了两个月,他就好像长大很多了。拼命地读书,然後突然一下子,开始到外头混,专门去同性恋酒吧,非常的不检点。很乱。他爸很著急,我们俩一起去看他,他说,他是同性恋的事实无法改变,还说,他面对女人无法勃起。他爸打他,他就狂笑,说要麽同意他和那男孩子在一起,要麽他就公开出柜,或者出去乱混,混出艾滋病。当然,他爸也可以把他关到精神病院去,让他一辈子出不来。明皓,你说,他怎麽就那麽强呢?"
杨芬华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的心抽著痛。他果然还爱著达钧,果然没有变心。
我抚著杨芬华的肩,安慰她说:"阿姨,别担心,他总会懂事的。"
杨芬华抽泣地说:"他是我们的儿子啊,我们怎麽舍得他吃苦?他怎麽一点都不明白父母的心呢?"
我低声地说:"阿姨,您也别难过了。我的话您可能不爱听。不过,既然心疼儿子,为什麽不顺从他的心愿呢?又不是杀人犯火。同性相恋而已。他也不会傻到到处去说,又不是演艺明星,我倒觉得,对你们的声誉不会有什麽影响。"
我想了想,又说:"如果他是认真的,认真地喜欢一个人,总比在外面花天酒地、作奸犯科要好得多。如果他是玩玩的,就让他玩好了,什麽时候腻了,自然就改邪归正了。吴达钧,那孩子,我跟他也认识好几年了,这一年住在我家里,做了我爸我妈的干儿子,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何必赶尽杀绝呢?"
杨芬华擦著眼泪,说:"明皓啊,阿姨是唱戏的,也不想做那法海,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其实,我倒没有那麽反感。只是你周叔叔,这仕途上,一点错都不能有啊。"
我笑了:"其实叔叔阿姨都太过担心了。如果是小官,确实怕行差踏错,不过像周叔叔这样的高干,不可能因为这个缘故妨碍到仕途的。您瞧那些个高干子弟,跟晓旭比起来,哪个不嚣张,哪个不乱来?晓旭这样,这麽执著於感情,您们两个应该欣慰才是啊。"
杨芬华喝掉了杯中的酒,拍拍我的胳膊,笑了:"晓旭要是喜欢你该多好!这麽懂事,你周叔叔也不会那麽担心了。对了,那个孩子你好好看著。不要等晓旭回来,又来段什麽插曲,可就要了我的老命了!"
"您放心!您放心!我也代达钧谢谢您。"
"那倒不用。不过,需要你周璇的地方可不少。别忘了,阿姨可是看著你长大的,别有了吴家,就忘了周家了!"
我连连点头:"阿姨,瞧您说的,我不过是上门的女婿,那位,还有一个正牌的儿子呢。"
杨芬华得意地走了。
我回到大厅,跟著吴维一处处敬酒,头越来越晕,吴维很担心,让吴熙先送我回家。
我醉了。走路都走不稳,神志却很清醒,有些事情,不能做,我做了。有些痛苦,不能尝,我尝了。有些人,不能背叛,我背叛了。有些人,不能爱,我爱了。
我还能怎麽做呢?醉一晚上吧。让我不必装出笑脸,让我不必顾及别人,让我自私地躺下,什麽都不管吧。
+++++++++++++++++++++++++++++++++++++++++++++++++++++++++++++++++++++++
"命运是由个人创造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己的财富自己创造,自己作的孽自己承受。
怨天尤人,无济於事。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29.
What you don't know can't hurt you.
我找了机会告诉达钧,说晓旭的妈妈告诉我晓旭在德国为他们的将来所做的努力。达钧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哭得稀里哗啦,只是默默地看著我,带著不相信的表情。
我尽最大的努力传达我的想法,可能是因为那次私奔,让达钧受了伤,所以,晓旭决定自己一个人来说服他的父母,不想让达钧担心,所以才瞒著他。
达钧靠在我的怀里,紧紧地搂著我的腰。我轻轻地拍著他的背,很温柔地说:"你们两个快要熬到头了。我不知道他什麽时候能回来,不过不会太久。还有,我们两个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达钧的身体微微地发抖。我咬了咬牙,说:"不知道,就不会受到伤害。你的苦楚,他应该能够理解,如果跟他说了,对他而言太残忍。对你们两个也不会有任何的好处。"
达钧还是不说话,把我搂得更紧。我闭上眼睛,低声地说:"我也不想失去好朋友,还有你这个好弟弟。如果事情败露,我们三个,都没有好下场。"
达钧轻轻地推开我,认真地看著我的脸。不知道他从我的脸上看出了什麽,调开头,"嗯"了一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已经是一错再错。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我的位置。好朋友,我已经不是了。我离开,对他们,对我,都好。我无法面对他们而继续地欺骗晓旭。而达钧,我是他眼中的一颗刺吧。
夏天,我送囡囡上了幼儿园,特地选了吴维的家的附近。父母回到了市委大院,那儿熟人多,院子大,比我住的地方更适合养老。我到学校,把工作辞了,因为合同期未满,交了违约金。主任很惋惜,挽留了我几句。可是我知道,想去复旦的青年才俊多了去了,不缺我一个。黎锦研究生也毕业了,在公司也做了好几年,有上进心,人品不错,我慢慢地把权力交了出去。
我和达钧之间,再也没有暧昧,没有缠绵。我精心料理著夥食,囡囡长身体,达钧也需要营养。我能为他们做的,就是这些。
达钧常常会发呆,有时候会凝视著我,当我们的视线对上时,他会慌张地避开。我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所以竭力做得不露痕迹,就像个懂事的哥哥,照顾不懂事的弟弟。
也许我做得很成功,没多久,我们之间的尴尬消失了。起码我认为如此。
我办了护照,签证,跟黎锦说,想在美国弄个公司的办事处什麽的,因为没有确定,所以也请他不要声张。黎锦很高兴。做生意,他越来越得心应手,也有野心。甄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了,作品去了美国参赛,也弄了个什麽奖回来。黎锦喜滋滋地要求什麽时候他也去美国,和我一起轮著坐庄。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所以,当我打开大门,看到久违的晓旭,就知道我离开国内的日子不远了。
晓旭,当然不用说,成熟了很多。浓眉大眼,仍然那麽让我心动。下颌胡子没有剃掉,有种沧桑的感觉。很疲倦,黑眼圈浓得就像熊猫眼。消瘦,却不颓废。
我很自然地张开嘴笑了。他走向前,张开双臂,我和他拥抱在一起。他在我耳边低声地说:"我们赢了。"
我的眼圈发涩,忙掩饰地揉了揉眼,笑著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隔了这麽久不见,你可是精英了。"
晓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问:"这些年,麻烦你照顾达达,太难为你了。"
我擂了他一拳:"我们哥们,说这些?"回过头,看见达钧站在他的房门前,泪眼蒙蒙,挪不动步子。
晓旭看著他,眼圈也红了,慢慢地、却坚定地走了过去,将情人拥入怀中,声音哽咽地说:"对不起,让你等太久了。"
达达踮起脚,吻上了晓旭的唇。
我微笑了退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回头,看到墙上我和小语的婚纱照,轻轻地笑著说:"小语,你也很高兴吧,有情人终成眷属。"
倒在床上,我拨通黎锦的电话:"晓旭回来了,我的任务完成了。黎锦,给我订机票,七天後的,你要有思想准备,国内的事,要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