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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先生,谢谢。」病房外,小广的父母闪着泪光由衷道谢。
小广的病情本来就不乐观,手术康复的机会也不高,但天下父母心,即使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也不想放弃,所以小广本身的态度和生存意志十分关键,可是小广久卧病床,在医院里认识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世,让他对自己的病更加悲观。
后来父母发现小广爱上棒球转播,只要有西野队的比赛他都会看,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很崇拜东,所有经历如数家珍,尤其爱说东在二军严重肩伤靠着自己努力重新回到球场,以及被歹徒挟持绑上炸弹的事。
他们找了医生讨论,认为小广还是有很强的生存意志,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勇敢强大,所以把自己的希望投射在东身上,于是他们商量决定邀请东帮忙,原本也是抱着试看看的心情,没想到基金会很快有了响应,原本以为这么有名的球星,顶多也是来慰问二句就走,没想到东竟然陪着小广待了大半个下午,直到小广倦极睡去。
他们的感动实在不是言语所能表达,因为东带来的不只是礼物和二句慰问,而是小广重拾对生命的希望。
「请别这么说,」东阻止小广父母一再的道谢,说道:「其实,是我受到小广的启发和帮助。」
是的,他度过这么多的难关,却在最后遗失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勇气和毅力,还好小广提醒了他。
一个挣扎于生死线上的孩子尚且能对生命乐观看待,比起来,幸运千百倍的自己更加没有理由退却放弃。
回顾以往几个月,惊觉自己...简直太懦弱了,竟然想用沉沦来逃避这一切,虽然还没有得到父母的谅解,但还是必须认真改过,至少不能再让他们蒙羞、伤心,至少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诚心和努力...这才是他该做的。
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浮现出锦温润的笑容,和窗栏外的蓝天的一样,干净、明亮、温暖...即使在他都已经放弃的情况下,也始终陪在身边,安慰着他、鼓励着他、支持着他...还有雷、小西、佐治、大原...他也拥有好多人的勇气,还有什么不能击败!
虽然东坚持说不用,但锦一练习完还是开车急驰往到医院,东害怕他自己的灰色心境影响到小病童,锦却更怕医院里的死亡气息影响到东。
当初一心只想着乐观的一面,却忽略东也是病人,虽然无关生死,但他现在心理的阴暗和脆弱比常人更禁不起半点刺激。
要是...要是...锦愈想愈是后悔、愈想愈是担心,自己是被什么迷了心窍,竟然迫东来参加这个活动。
车子还没停妥锦就看到东从医院里走出来,他连忙按下二声喇叭,东转头看见是他,对他挥挥手后便朝车子走来。
好象不一样了...锦也说不上来,穿著打扮明明和出门时没有两样,但是整个人的感觉...好象变得清晰了,自病后一直围绕在他身上、隔开他和所有人的那层薄雾消失了,似乎又回到从前那个明亮清朗的青年。
没有让锦多想,东已经拉开车门坐进副座。
锦仍是仔细的打量着他,真怕自己一眨眼,东身上久违的明朗感觉又会不见。
察觉到锦异样的眼光,东转过头来,对他一笑:「怎么? 我上错车了吗? 你要接的人不是我?」
「不是...」锦想解释,可是又怕无意中刺激伤害到东,改口问道:「会面还顺利吗?」
东点点头,微笑道:「被天使救赎了呢!」
「嗯?」锦无法了解。
东把手伸向锦,说道:「你握着。」
锦不禁迟疑,他知道任何碰触对东而言都是折磨。
「握着啊!」东再催促一声。
锦轻轻的伸手碰触,同时小心翼翼地看着东,只要他有任何不适便要停止,可是,东的神情始终未变。
一点再一点...锦终于握住东的手...
东手上一用劲,把锦扯向自己,接着吻上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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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并不热烈,但缓缓流涟在锦唇舌之间的温热气息确是真真切切,锦只觉整个人一下被抽空了,全身上下仅余的存在是和东接触的地方,直到东结束这个吻,他仍然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呵...」一声轻笑带出一句戏谑:「我的接吻技巧有这么好?」
锦眼睛眨了一下,怔怔望着东:「我...不是在做梦?」
东盈盈笑着,突然伸手在锦脸上狠狠捏上一把。
「啊...」锦痛呼一声,眼中不由浮上些哀怨。
「原来你比较喜欢"现实"的感觉。」东诘笑道。
有多久没看到东笑谑的表情了? 东...竟然能捉弄人了! 比起心中的开心激动,脸上的痛根本微不足道。
锦抚上东的脸颊,低声说道:「我真高兴...」话还没说完,眼泪已经落了下来。眼泪画过锦高高扬起弧度的唇角,却一点儿也不突兀。
知道锦是真心为自己喜悦,东心里的感动又何尝是言语所能表达。
明知说谢在他们之间不需要也太多余,东还是忍不住说道:「这阵子...多亏有你。」
「现在...觉得怎么样?」虽然已经感觉不到异样,锦还是小心用着措词,他一直不认为东心理有病,更不想让东自己这么认为。
明白锦在问什么,给锦一个微笑,东说道:「这么小的孩子被病痛折磨还能乐观面对,相形之下,我真的太差劲了。我确实做错事,一心要求别人原谅还不如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妈妈和继父...就算不能原谅我,也要让他们看到我的努力和诚心,总之,先对得起自己才有资格祈求别人的谅解。」
确实回来了,他的东确实回来了,紧紧握着东的手,锦说道:「不管路有多难走,我陪你。」
「自然。」东点点头,没有一点客气,和锦已经不需要客套。
温柔的望着东,锦不再言语,但那一双氤着水的黑润眼眸已经表达太多。
东给那双含情水眸瞅得双颊发烫,转过头去,轻咳了一声,说道:「今天帮你接了一个任务。」
「嗯。」锦应了一声。
「等小广...就是今天会面的病童,等他康复之后,你要教他打击。」
「他能让你恢复笑容,就是给他做牛做马我也愿意。」锦微笑道。
睇了锦一眼,东说:「你这辈子已经是我的牛马,还想当谁的牛马去?」
「那真糟糕,」锦温温笑道:「我想对你做的事,都是些牛马不能做的啊!」
红了脸颊,东低哼了声:「满脑子都是些禽兽不如的主意。」
锦靠近了东,脸几乎要贴上他的脸,低声的呢喃:「对你,我宁愿"禽兽不如"也不想"君子之交"...」
「君子?!」东山瞇着眼,嗤笑出声:「我怎么从没觉得锦织队长君子过?」
「啊...」锦忍不在东含笑的唇边厮磨起来:「能得到东山先生这样的赞美肯定,真是我毕生最大荣幸。」
"本台最新消息,西野队最具潜力新秀投手堀江幸男与友人在xx俱乐部疑因店内男性公关与人争风吃醋引发冲突,堀江选手当场被殴伤,具体伤势目前还不明朗..."
新闻快报随着电视关机而中断,东抬头望向手上还拿着遥控器的锦。
「干嘛关掉? 我还没看完呢!」东伸出手来跟锦要遥控器。
锦绕过沙发坐在东旁边,握住东伸出来的手,却把遥控器放得远远的。
「这种乱七八糟的新闻有什么好看。」
「你不去瞧瞧堀江吗?」东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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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干嘛!」锦口气冷淡。
「安慰安慰他呀。」东理所当然的答道:「他现在这种情形一定很需要你的安慰和支持。」
瞥了东一眼,锦略带冷硬的说道:「不去。」
「你是顾虑我吗?」东微笑道:「我不介意的。」
「你不介意我介意!」锦瞇起眼睛,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口气隐隐带些怒意:「你竟然要我去安慰支持他?」
对于锦明显的不悦,东没有半点退缩:「就算撇去前爱人的身份,你还是西野队的队长,队员出事,难道你不该去?」
锦神色复杂的看着东,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能去,因为我恨他,我怕我看到他不但没办法安慰他,还会落井下石或者...再捅他一刀。」
东皱起眉头略微思索了下,说道:「锦,如果是因为宫本那件事,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锦的口气倏地尖利起来:「你父母原谅你了吗?!」
提到他父母,东的神情立时黯下。
要在平时,锦看到东这种脸色哪里还舍得再多说半句,可是现在却是咄咄再问:「你敢说你完全复原了吗? 你敢说没有留下任何阴影吗? 半夜里做着恶梦哭喊着醒来又是为什么? 即使你的伤好了、病也没事了,就能说事情没发生过吗? 你父母因此受到的伤害呢? 你们之间破裂的亲子关系呢?」
东低着头没有说话,因为锦问的任何一句他都无法回答。良久,他才低声说道:「你不能因为私情而抹杀你西野队长的身份,再不情愿,该做的事也要做的。」
「他不会再是西野队的队员。」锦哼了一声。
东抬起头来,不解的望着锦。
「在色情酒店里为了MB争风吃醋...你以为这种行为还有资格在西野队待下去。」锦唇角扬起一个可以说是冷酷的弧度:「最好的待遇是下放二军反省,再差一点便是以违约论处,希望佐治这次也能发挥他金牌经纪人的本事。」
东凝视着锦的明澈眼中明显浮起怜悯,对堀江的怜悯以及...一丝丝对锦的祈求。
望着那双纯洁无垢的清澈眼眸,锦只能无奈摇头,眼前的人明明经受过这么多的阴暗和背叛,为什么还能如此单纯善良? 为什么还能无条件的相信别人? 这种个性又怎么能不让人担心?
锦其实并不想把堀江买通教练及联合佐治威胁他的事说出来,因为实在太丑陋了。如果可以,他真想为东围起一片明净清朗的晴空,但是...根本不可能,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没有防备便注定要被伤害。他宁愿让东认清堀江的丑恶也不愿意东再受到任何损伤。
「你在二军肩伤复发,难道从来不曾质疑过佐伯教练的调度吗?」锦开口问道。
东的单纯只是把人性想的太正面,但并不是笨,锦这一问问出他心中几年前未成形的疑惑,抬眼望着锦,没有说话,等着锦的下文。
「我手上怎么会有你那些照片,你想过吗?」锦直勾勾的盯着东,再问:「对于我那么突然的提出分手,你不曾怀疑吗? 你爸妈突然知道那些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东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抿着嘴唇。
「你觉得我对堀江太严苛了,对吧?!一个我的前爱人,没犯什么大错的队友...」锦哼然笑道:「因为我从来没爱过他!」
东的眼神震动了一下。
「他买通佐伯教练毁了你的肩膀。拿你的照片威胁我,如果不跟他交往就要把那些照片和光盘公开。在你为了救他卧病医院时,他却向你父母揭发那些被恶意扭曲的事。」原想背负一辈子的秘密,锦终于还是都说出来了。深深吸了口气,盯着东,说道:「我不是神,没办法不恨他。」
东睁大眼睛,满脸的错愕,他自问不曾对不起堀江,为什么会得到这种报复? 但所有的疑问在还没问出口便已有了答案,只因为堀江爱锦。
只为了爱一个人便可以不惜一切的伤害其它人? 是这个世界扭曲得太厉害还是他从小信仰的价值观是错的? 正直、真诚、守份不足以立世? 欺骗、背叛、自私才能生存?
头一低,抵在锦的肩膀上,东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我...好难过...」
刚才看到东眼中的情绪变化,锦约略明白东的难过所为何来,他轻轻叹了口气,拢住东的背,说道:「世界没有你之前想的美好,但也没有你现在认为的丑恶,想想大原和川上教练、山崎、植草、小西...还有我,好人还是很多。」锦顿了下,又道:「中国有句俗谚,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堀江是一条毒蛇,一点都不值得你同情,你也千万别靠近他。」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我真怕你没几天便又忘了自己受的伤害,可怜起那个混蛋。」
东此刻心中百感交集,轻声喟道:「如果能忘了一切,应该是件好事吧!」
「哪里好?!」锦故意恶声恶气,哼哼说道:「你要敢把我忘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被锦这么一恫吓,东低低笑了出来,随后正色道:「我不会忘记锦的,一辈子都不会。」
心下一阵激动,锦轻声问道:「这句话,可以当是承诺吗?」
「我又没说不忘记什么,你对我的种种不好我可是要记仇一辈子的。」东带着戏谑的口吻怎么也听不出认真。
原本只是轻轻拢着东的手臂忍不住重重收紧,锦低声呢喃:「说定了,咱们就这么冤冤相报,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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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次事件堀江被暂停参加西野队春训,之后在经纪公司的极力争取下,下放二军列入观察名单。
球季也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揭开序幕。
西野队的先发投手群并不像看到的那么坚强完整,去年交易过来的王牌泽川年纪已经不小,第二号先发井口也因为伤痛表现不如预期。
身为阵中第三号先发的东,其实担负着比名义上更重大的责任,全队给予他的支持也相当惊人,开赛以来的八连胜不但缔造个人最佳成绩,更是傲视全联盟。
而开季八连胜也为东带来极大的注目,"鬼之沉球"便是媒体用来形容他赖以制敌的下沉球,速度比一般下沉球快得多了,到了本垒才猛然刁钻下窜,球质重到即使打到球也击不出去。
才正式登上大联盟第二年,东的下沉球已经列名联盟中最厉害的球种之一。
「我是北工队的清水。」
进场时被敌队球员拦下已经不是第一遭,东略显无奈的看着对方,接下来肯定是"期待场上的对决"、"比实结束后,我会让你记住我"、"纪录不错,但会中断在我手上"...之类的挑衅。
「东山先生...认识我吗?」
对方态度竟是出乎东意料之外的紧张。
摇摇头,才半年,东记性再好也记不住全大联盟的球员,更何况这么年轻的选手大概也才刚升上来。
清水似乎有些失望,对东鞠了一个恭,说道:「上次我姐姐承蒙东山先生照顾了。」
不明白清水的意思,东挑着眉,带着询问的眼色。
「我姐姐就是上次超商抢案受您照顾的孕妇。」清水解释道。
「啊...」东想起来了,眼前男子的长像确实与那名孕妇有些相似:「你姐姐还好吗? 宝宝该出生了吧!」
「谢谢东山先生关心,宝宝很好,已经二个月大了,是个男孩,现在看到人会笑了呢! 而且每次看到棒球转播,就会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说到宝宝,清水显得十分兴奋。
东笑着点点头:「看来遗传到舅舅喜欢打棒球了。」
可能是被称赞的关系,清水显得不太好意思,略显稚嫩的脸庞微微发红:「我姐姐特别叮嘱我,如果遇到东山先生,一定要好好向您道谢。」
「那是每个人都会做的,请你姐姐不必放在心上。」东回道。
「还有...我...可能会被交易到西野队,到时再请东山先生多照顾了。」不知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明明是对着东说话,眼睛却直瞄地上。
「好,希望很快在西野队见到你。」东对清水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我先进去了,待会儿球场上见。」
抚着才被拍过的肩膀,清水痴望着东离去的背影,泛红的脸上是无限的憧憬。
「喂,今天九连胜没问题吧!」在休息区里植草顶顶东的肩膀,瞇着眼睛,笑得很是幸灾乐祸:「刚刚看你练球状况好象不怎么样吔!」
瞥了植草一眼,东淡淡懒懒:「我现在才知道这么被植草先生看重呢!原来之前的八连胜靠的都是我自己而不是全联盟火力最大的打击队伍。」
「呸! 你说什么鬼话,当然是靠我!」植草瞪着东,哼哼说道:「要是没有本人联盟最高的打点和打击率,你能赢个屁连胜!」
东面无表情的睨着克,迟迟没有说话。
克给他看得心底发毛,嘿嘿笑道:「说急了发错音,不是"屁"连胜,是"八"连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