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绍离[下]
绍离[下]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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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帮他?」东的继父略想一下,问道:「手臂的治疗复建可不是轻松的负担。」
「我喜欢他,我爱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对一个男人...你不觉得...」东的继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形容。
锦不以为意的接了下去:「爱一个人的心情,相信伯父比我更明白,能够大声说出我的爱,我不觉得有什么可耻,相反的,我感到很骄傲,因为我爱的人就是那么让我骄傲。」
「你在他父亲面前胆敢讲这种话?」东继父对锦的发言简直匪夷所思,但又不得不为锦的诚实无惧而心折。
「曾经我也逃避过,因为种种因素也想干脆就这么隐瞒一辈子,但是不诚实面对自己感情的后果却是让东受到更多、更深的伤害。东受到惩罚,我又何尝不是...」接着锦絮絮说出所有的一切。
东继父静静的听着,始终不离东身上的眼神也愈见柔软慈譪。
在电话中,东承认那些事时,他形容不出自己所受到的冲击,失望痛心之余连指责的话都骂不出来,看到心爱的妻子因为这件事心脏病发之后,更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原谅东。
但在知道事实背面的原因后,他又忍不住心疼,他知道,这个喊他父亲的继子,从小就一个人默默背负了很多,为了不让他失望,也为了不让他母亲为难。
离家的时候,他对东说,"你已经是男子汉了,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准回家哭诉找依靠..."如果他当初说的是"有任何不如意就回家来",事情是不是会不一样?
不会,不会有任何不同,他了解自己的继子。但还是很后悔,明知道东要求完美近乎自虐的个性,实在不该对他太严厉。
叙述完后,锦紧紧手上的力量,坚定的像是宣誓一般:「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放弃。」
东的继父看着锦,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该赞成吗? 以他的身份、年龄,他说不出那么不负责任又不理智的话。该否决吗? 他又有什么立场决定二个年轻人的未来。
倒是锦,一点儿也不觉得为难,理所当然的说道:「如果东接受我的感情,我会和他一起祈求伯父、伯母的原谅,如果东不接受,我也会默默陪在他身边,给他支持。」
东的继父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还是没有做出评论,只是说道:「快带他回去吧! 台风已经接近,愈晚风雨愈大。」

就像东自己说的,对于台风,他有着潜意识的恐惧,即使关紧门窗、拉上窗帘、大开电灯,户外不曾停歇的狂风骤雨,间杂着呼啸而过的疾疾风声,仍是让一直在昏迷中的东很不安稳。
高烧中的呓语一直不断的祈求父、母亲的原谅,锦能做的只有紧紧抱着东,希望自己微薄的温暖能够成为他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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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二天发生什么事了?」东的主治医生,雷,看过东的情形后,锁着眉头,既是不悦、又是忧心的问道。
因为东的状况已经稳定,所以不用值班的雷在台风天里并没有到医院来,没想到二天不见,应该快出院的病人状况却急转直下。
锦迟疑一会儿,把前天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下。
雷愈听脸色愈见沉凝,等到锦说完,雷竟然大叹一口气,说道:「难道这是天意!」
「怎么了?」锦看出雷神情不对,着急问道。
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雷摇摇头,道:「宫本下的药对东的精神戕害很大,他现在的精神处于非常脆弱危险的状态,我坚持他不能出院就是不想他受到无谓的干扰,本来这几天药效完全代谢掉也就没事了,没想到...」
难怪...在东的家里时,他的神态如此反常...锦只觉脑中一阵空白,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么东现在...」
「受到这么严重的刺激...很难说...」雷并不乐观:「即使药效代谢掉,恐怕也会留下严重忧郁症的后遗症。」
「忧郁症...」锦失神地喃喃念着:「怎么可能?」
他实在无法相信,那么坚强刚毅、自信勇敢的青年会得到忧郁症...转过头看着床上昏睡中的人,好苍白、好憔悴,脆弱的好象一碰就要碎掉。
锦不由回想起初见时,站在阳光下的人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然后,一件件加诸在他身上的苦痛折磨...直至今日...
如果这是上天的试炼,那...也应该够了吧!
「他...会好的吧?!」
「不知道,因为不是东本身心理的问题,必须再观察评估,或许突然就好了,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恢复。」看着失魂落魄的锦,雷不禁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现在你要比他更坚强。」
雷说的没错,按目前情况,东的父母不可能帮上任何忙,现在东能依靠的只剩他了,他绝不能被打败。
收起怨天尤人的心情,锦坚定问道:「我该怎么做?」
「...让他找到生存下去的意义。」

东醒来后似乎换了一个人,"死寂"是锦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他总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焦距落在远远的地方,是锦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凝视远处的眼睛依旧那么漂亮,但已经找不到半点神采,空洞得让人害怕。
那种自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万念俱灰,浓浓地笼罩着东全身,连锦都能感受到那深刻的痛苦和绝望,但这并不是让锦最痛心的一点。
东知道自己的状况,医生和锦都没有瞒他,他知道必需和自己的心魔作战,所以他整个人被撕扯成二半,其中一个强大的自己不断的将他往黑暗深渊拖去,而另一个微弱的自己,则是努力地让他不被黑暗吞噬,但那力量是如此薄弱,薄弱到他必需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坚持住自己不被往下拖的意念。
被强力撕扯的不只是灵魂,还有肉体。东对于疼痛变得十分敏感,耐痛力也变得非常低,身上接近愈合的伤口按理不该再有感觉,但东总是痛到冷汗直冒,甚至于旁人无心的碰触都会让他痛到全身发颤。
虽然是心理因素作崇,但东却是真真切切的承受着这些痛苦,看着迅速消瘦憔悴的人,让锦如何能不痛心!
出院后,锦把东带到山上的别墅静养,连绵的山峦、大块的绿意、开阔的视野、新鲜的空气,对东的病情有着稳定的帮助,但也仅限如此,不再恶化但也不见丝毫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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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让锦心里愈来愈焦急,当然不是不耐烦。锦知道,东只想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想和任何人相处,包括他,所以东能勉强自己接受他的照顾,锦感激都来不及。
只是,春训再一个月就要开始,虽然向球队正式报到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但一般球员都会预做准备,提早将自己休息二、三个月的状况调整到能接受球队春训,尤其东这次...不论精神和体能都显见削弱太多,锦实在担心再这么下去,东的下一个球季恐怕要报销。
仍然是抱着膝蜷坐在院中一隅,头枕在膝上,略显茫然的望着远处山峦,那是潜意识里保护自己、拒绝别人的姿势。
锦慢慢地走近。听到声音,东转过视线,抬眼盯着锦。
无法忽略那双眼睛自然流露出的厌烦,锦只能忽略自己心中的揪痛。
没有贴得太近,锦在东旁边坐下,平视着他,温声说道:「东,下个月就要春训了,我们是不是回东京先做点简单的体能训练?」
「春训?」虽然说得缓僈,但东口气有着明显尖刻的自嘲:「连球都不打了,还做春训干吗?」
「你怎么能放弃?」锦柔声劝道:「你忘了你父亲说过,等你证明你有资格站在大联盟的时候,你母亲和他就会原谅你。」
「呵...」东低低笑了起来:「那是骗人的,你们都知道我根本没资格,所以才这么说的,不是吗?」
「怎么会没资格呢?」锦定定的看着东,深邃宛如一泓湖水的眼眸真挚而温柔:「你可是堂堂西野队的第三号先发。」
「那是用身体换的,」东自讽的一抿唇:「用我妈妈给我的身体换来的,如果真能证明什么,也只是再次证明我的不肖...」看着自己的双手,东用着快哭出来的表情笑道:「这样骯脏的我,要怎么取得她的原谅?」
「东...」锦心中一阵激痛,忍不住就要上前拥住东。
「别碰我!」东低声喊道。
锦顿时定住动作,他竟然忘了东现在异样怕痛的体质,还好东及时喝止他。
「别碰我...」东闭上眼睛,抱住自己的头,痛苦的说道:「锦,好恶心...我觉得自己好恶心,已经从里面开始溃烂了,我自己都能闻到我身上腐败恶臭的味道...再过不久,这付躯壳就会完全烂掉、臭掉,因为它的灵魂早就腐烂了...」
原来...这就是他身体怕痛的原因...
想到东就是这么日复一日的折磨着自己,锦心痛得根本无法言语,连想要拥着眼前爱人安慰他都没有办法...泪,就滑了下来,然后无法抑制的痛哭失声...
「为什么哭呢?」东似乎被锦的哭声惊醒,抹着锦颊边泪水,露出一个飘忽的笑容:「为了一个骯脏的灵魂、一付骯脏的躯体...不值得!」
锦就算再坚强,这时也崩溃了,紧握着东的手,不顾他因为疼痛的挣扎和喊叫。
锦喊道:「住口,住口! 就算是你,也不准伤害自己! 不管是灵魂还是身体,你不要,我要! 就算烂了、臭了都是我的,不准你再伤害它们...」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到最后只剩低声的呜咽:「求你...别再伤害它们...别再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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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下个球季我不想在西野队看到堀江。」锦对着自己的球团经理说道,神态和语气都与以前有着明显不同。
「锦,你的意思是...」小西用着可以说是小心的眼神看着锦。
「我是用三合会少主的名义跟你说。」在说到"三合会"时,锦身上突然多了一股霸气。
「...锦,你...」小西有些不敢确定。
锦说出的话却是再次强调着小西不敢确认的事实:「请告诉父亲,等我球队的合约结束后,我会回去接管家业。」
虽然受到不小的冲击,但小西还是很快平复下来,说道:「我明白了。」接着迟疑了一下,问道:「但是你这么做值得吗?」
「东是该翱翔在空中的鹰,而我,要为他撑起一片天。」锦坚定的口气像在述说着一生志愿。
「那么你自己的梦想呢? 就那么放弃了?」小西忍不住问道,他知道锦一点儿也不想接管家业,即使承受家族莫大的压力,也始终我行我素的过着他所追求的生活。
「我的梦想从来没变过啊! 小西。」锦脸上不见任何遗憾,微微笑道:「以前是想无拘无束的打棒球,现在则是让我所爱的人不再受到伤害。」
「你坚持了这么久,难道就这样跟你父亲屈服了?」或许是看了太久,所以在听到眼前青年坚持这么久的梦想终于要向现实屈服时,小西不觉有些激动,说出他为人下属根本不该说的话。
锦抿嘴一笑,分辨不清是无奈还是冷淡:「小西,虽然我不赞同父亲,不过有一件事他说得没错,权势虽然令人恶心,但也有它好用的时候。」而他,直到失去那么多才领悟。
小西叹了口气,他能够明白锦的心情,上次在医院看到那个如阳光般耀目的青年彷佛换了一个人般,苍白而死寂。
他不禁开口问道:「东的情形还好吧?」
「不好。」锦摇摇头,眉心刻出一道深刻的痛:「我怕他这个球季要报销了。」
「这么糟?」小西怎么也无法想象,东一向坚强,连几乎毁了他职业生涯的肩伤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能够击倒他?!
「因为宫本用的药对他的精神造成严重损伤,所以...」锦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前二天基金会有一封来信,是个癌症的孩子,很崇拜东,最近要手术了,成功机率不大,他的心愿是在手术前见东一面。」
一般球团为了形象都有公益基金会,西野队也不例外,不仅如此,西野球团的慈善基金会还是业内规模最大的,不但有专人管理,也常举办各类公益活动,所属球星理所当然是最佳主角。
锦想了一下,虽然觉得活动很有意义,对东的病情应该也有正面帮助,但还是无法做下决定,只要事关到东,他就变得优柔寡断。
「你认为合适吗? 东现在...都自身难保了。」锦口气犹豫不安,和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既然锦已经束手无策,那又何妨试试。」小西半是安慰:「这是好事,况且东本身善良厚道,会得老天照顾的。」
「那就安排吧!」锦点点头:「东那里我去说。」
「好。」小西答应下来。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犹疑了一会儿,小西又道:「...锦,有件事之前没告诉你,但现在...」
「什么事?」
「东在二军肩膀受伤的事,佐伯后来承认,是有人付钱让他毁掉东的肩膀。」小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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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剧震,眼睛暴张,锦已有猜测:「难道是...堀江!」
小西缓缓点头。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锦难掩怒意,喝声问道。
「当初的情形你也知道,那老狐狸没留下把柄谁也拿他没辄,这还是事过境迁他在酒店里喝醉了不小心才露出口风,因为那时你和堀江正在交往,我想这事还是别跟你说的好。」
因为和堀江在交往才被压下的消息...又是因为自己一时退让所惹的祸! 如果早些知道堀江对东包藏这么深的祸心,他绝不会给堀江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东。
锦心中悔恨不已却也已经无法挽回什么,想到别墅里倍受折磨、死气沉沉的爱人,锦再也无法忍受。
「小西,堀江对东所做过一切,我要他亲身体验过。」迸出牙关的冰冷可以听出锦的怨恨有多深。
小西点点头。
「还有,这辈子,我不想在一军再看到他,」锦淡淡一句,就这么轻易毁掉堀江的后半生,微撇的唇角勾出可以说是阴毒的笑:「但是,永远别让他绝望。」
让堀江对毕生的梦想怀抱着希望,但本人却不知道这梦想永远不可能实现,就像被猫玩弄着老鼠一般...
小西心中一凛,暗道,不愧是锦织家选出来的继承人。
不愿意成为魔鬼的人,最终还是变成了魔鬼,这到底是爱的力量还是恨的力量?

「东,后天我们就回东京为春训开始做准备了,我已经预约好健身俱乐部。」吃过饭后,锦趁东看起来还算好的时候说出自己计画。
东没有回答,却深深皱起眉头。
锦知道他不愿意,要在平时,早就顺他心意,但这件事不行! 要是退让,不但东这个球季没了,只怕还会被他最尊敬重视的父母亲放弃。
锦曾经把东目前的情况告诉东的继父,因为他知道,东父母的安慰疏导绝对比他来得有效。但是东的继父不肯冒险,因为东母亲的状况始终不乐观,医生也一再警告,绝对不能再受刺激,如果让她知道唯一的儿子被逼到这种地步,其中还有一部份原因是她,她恐怕会比东先崩溃。
相反的,东母亲的病情如果想好转,还必须依靠东,只有东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他的成功并不是靠那些骯脏丑陋的事,才能破除她心中悬念。
所以锦知道不可能从东双亲那里得到助力,这艰难的一关东只能靠自己闯过,不只为他自己,还为了他最爱的母亲。
「我不想回去。」没等到锦的后话,东难得主动表达自己意见。
「不行。」锦脸上表情柔和,声音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决。
似乎没料到锦会拒绝,东瞅着锦,迷茫的眼中竟有些怨怪委屈的情绪。
锦的决心几乎要化在那双带嗔泛雾的眼眸之中,定下心神,锦开口说道:「东,你仍然是西野队的签约球员,在合约存续期间,你必须打出符合报酬的成绩。」
垂下眼睛,东沉默了好久,低声慢道:「原来我只是履行合约的工具,以前是佐治的,现在是西野球队的。」
听到这句话,巨大的挫败感顿时化为阵阵苦涩急涌而上,一波接着一波彷佛要将锦淹没。
不论他再怎么努力,所有付出的爱和关怀都像丢进水里一样...不,就算丢进水里也还有涟漪。但东现在的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不但吞噬他自己也吞噬了所有靠近他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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