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木荒[下]
木荒[下]  发于:2009年0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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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神情激动,君亦然的眼中却是滑过一丝怜悯,柔声道:"小瑾,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一句,也许只是他拒绝你的推脱之辞麽?"
见齐瑾蓦地苍白了脸色,君亦然虽心有不忍,却仍是接道:"小瑾,你要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没有理由,但拒绝一个人,却可以有千百种理由的。"
齐瑾轻轻动了动唇,半晌方声音嘶哑地道:"......我不信。"
君亦然眼中浮出悲悯,柔声道:"可是,小瑾,这是事实。"
齐瑾失色的唇轻轻抖动著,定定地看著君亦然,蓦然大吼道:"我、不、信!"
君亦然静静地看著他,柔声道:"你不能不信。而且,你这麽聪明,其实也早该想到了罢?只不过,你一直在自己骗自己而已,以为这样,他终究会爱你......"
"不要说了!"齐瑾大吼著截断他的话,"你不要再说了!"
见他神情激动,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君亦然只得无声一叹,果真没有再说,轻推轮椅,慢慢出了屋去。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齐瑾一人,和,那从窗口泻下的苍白月光。
齐瑾随手抓过身边的茶壶往地上一掼,然後砸碎桌子,踢破椅子......一切可及的东西,都在他的手下变得支离破碎。
在原本陈设整洁的屋子满地碎片一片狼藉的时候,他慢慢靠著墙滑了下来。
颓然坐到地上,抱著膝,慢慢地蜷成一团。
瑟瑟发著抖,便像个害怕的孩子一般。
眼睛无神地盯著地面,而眼前,却慢慢浮现出一张俊逸的面容来。
慢慢的,颤抖不再,然而眼中的痛苦之色却是越来越浓,浓得几要凝成眼泪。
"龙吟,龙吟,为什麽,你始终不爱我?"

你知不知道,我爱了你整整八年,从我十三岁那年在山上见到你的时候起,一直爱到现在?
你知不知道,我每年找机会上山来看哥哥,其实不过是为了,可以见到你?
结果那年上山来,你却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整整哭了一天,连哥哥都被我吓到?
下山之後,我便开始找你,我费了千辛万苦,一直从东苍找到南桓,方才把你找到。
结果没想到,你竟是南桓的皇子。
而你的目标,是南桓的皇位。
你是一个宫女所生的孩子,并没有太大的势力,但既是你要,我便立下誓言,一定要帮你夺到手。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参与那些阴暗的斗争,我自小便是父亲掌中的宝贝,我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便也只是个纨!子弟,其实我知道,我只想做个任性的孩子,简单地活著,我要的不多。
但是为了你,我可以改变一切。
我可以去练那大增功力却极伤身体的玄阴神功,我可以狠下心去杀戮设计,参与种种阴暗谋划,我甚至可以牺牲色相只为拿到一个对你十分重要的情报......因为你,从十五岁那年,我便不再是个孩子。
你终於成功了。
是,你本来就是天生的王者,又怎会不成功?
可是,在你拿到你所要的一切後,你却告诉我,你爱的是我的哥哥。
我的亲哥哥,孪生兄长。
你说,你这一生只爱过他,只会爱他,你等著在你成功後,便去接他,等时机一成熟,甚至要立他为後。
那一时,我真的很震惊,我哭,我闹,我问你为什麽,为什麽既然如此,你还会对我好?
结果你说,因为,你是小槿的弟弟。
而我知道,其实还因为,我与他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那一时,我也终於知道,在你抱我的那些晚上,你口中唤的那个字,其实是"槿",而不是,我的名字......
可是,我不甘心!
我做了这麽多,而他却只是在离你那麽遥远的地方,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没做,凭什麽他一动不动就可以占据你的全部,而我做了这麽多,却终究还是一败涂地!
其实,若不是因为你,我想我是很爱他的,毕竟,他是那样温柔善良的一个人,他是我惟一的哥哥,和我流著相同的血,长著相同的脸。
可是,偏偏却是他,抢走了我最爱的人!
於是,在那个莫名奇妙的和亲落到我头上时,我选择了牺牲他。
其实我开始并没想过要让他代嫁,可是父亲找到我,让我亲自作戏去打动他的时候,我却答应了。
只因我知道,若是我求他,他一定会答应。因为我知道,他是那样爱我,爱到宁愿牺牲自己,也舍不得我受半点委屈。
那时,他抱著我,说"你们一定会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时候,我其实不是不难过。
但比难过更多的,却是快意与安心。
因为我知道,待他一旦嫁过去,他便再也不是你的。
我既得不到我想要的人,那麽,龙吟,你想要的人,我也要你一样得不到!
可是我没想到,他嫁过去後,你竟还不死心,竟还想著再把他偷偷带走!
你知道轻羽是我的人,所以你托他帮你将他带出来,可是你却不知道,轻羽对我是绝对的忠心,任你许了他诸般好处,他却仍事先请示了我。
於是,你终究还是没将他带出来。
後来,我听亦然的建议,与北朔二皇子连宸结盟,又根据轻羽传来的消息,策划了那场西凉途中的刺杀。
其实那一次,我本想一个不留的,结果没想到,燕沈昊太厉害,竟让他带著哥哥逃了出去。
然後却传来消息,说是哥哥中了毒,无法可解。
我没想到,到最後,竟是你冒著危险潜入西凉,逆运昊天神功,伤了己身去救他!
楚龙吟,你就爱他至此!
结果,他终究还是选了燕沈昊,枉你心心念念,结果他终究还是爱上了别人。
虽然你很伤心,但其实,我却是感激他的,感激他放弃了你,让我终於可以有一个机会。
我排除难端,我请求出战,我上战场,我拼厮杀,不过只是想告诉你,我一直都没有放弃!
只要你要的,便是整个东苍,我也可以从北朔手中保出,为你拿下来!
而我要的,你可不可以,给我那麽一点点......

苍白的月光照在苍白的脸上,齐瑾无力地闭上眼。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亦然所说的话,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骗自己,但......
若是不这样骗自己,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又该如何甘心?
死死地咬著唇,咬得鲜血淋漓,任那痛楚越来越深,似乎只有这样,心上的痛才能被释去一点点。
正心碎神伤时,忽听外边属下禀道:"小王爷,有暗报。"
齐瑾深吸一口气,起了身,慢慢走过去,打开门。
接过门外属下递过来的信鸽,自鸽腿侧的铜管内取出绢纸,缓缓展开。
目光自绢纸上一扫而过,然後齐瑾的面色蓦地变了。
身体轻轻晃了一晃,绢纸轻轻坠到地上。
半跪的属下不禁目露担心,小心翼翼道:"小王爷......"
齐瑾深吸了一口气,静静道:"你下去罢......"声音却是忍不住有一丝颤抖。
那属下见他脸色苍白,一时微有迟疑。齐瑾猛然大吼道:"我叫你下去啊!你给我滚!"
那属下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齐瑾无力地靠到背後的门框上。
一只素手却伸了过来,轻轻拾起地上的绢纸。
目光轻轻扫过,然後那清雅的脸亦不禁微微变了色。
君亦然抬起眼,看著面前的人,眼神也不知是同情是不忍,犹豫了一下,轻轻叫道:"小瑾......"
齐瑾喃喃道:"他死了......他竟然真的死了......"
身体轻轻颤抖著,竟是越来越厉害。
君亦然眼中不禁露出担心,但却不知道该说什麽,低头再看了一眼手中的绢纸,终究只是无声一叹。
绢纸上,只有一个消息:
北朔晋王府囚室失火,囚室之人,无一逃脱,死者包括,晋王王妃。
一行晶莹的泪滑过秀丽脸庞,齐瑾失神般喃喃道:"我是恨过他,我也想过要杀他,可是,我从来没有......我没真正想过要他死,真的,我没有......"
君亦然看著眼前孩子般哭泣的少年,心下一叹,轻声道:"小瑾,他并不是你杀的,你不用自责......"
"不是的,不是的......"齐瑾摇著头,"你不知道,若是当初我没有让他代我和亲,若是当初我没有让他嫁给燕沈昊,若是......"声音渐渐哽咽,终至发不出声来。
君亦然默然,良久方轻声道:"小瑾,事实既成,还请节哀。毕竟,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一军首领......况且,如果要论痛苦的话,现在应该有人比你更痛苦......"
齐瑾紧紧咬著唇,别过脸去。
君亦然无声一叹,然後却是喃喃般道:"依燕意天的缜密,他必不会在此时让这消息传出来乱燕沈昊的心防,他必会封锁消息,不让远在战场的燕沈昊知道......"
"那麽,我们便把消息给燕沈昊送过去!"齐瑾忽然咬牙道,"若不是他把哥哥关起来,哥哥也绝不会......"轻轻咬著唇,齐瑾眼中全是恨意,"既然他害死了哥哥,那麽,我也必要他痛苦万分!"

中帐内,燕沈昊任军医为自己的箭伤换药包扎,脸上却是微有失神。
待军医退下,他仍是倚在榻上,脑子里盘旋来去的,只是那个人的身影。
想他,想见他,想抱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地思念一个人,虽是醉心沙场的热血男儿,这一刻,竟也似有了厌倦,只想立刻结束,然後回去他的身边......
胸中思念灼烧,二十五岁的男人,堂堂的一军首领,竟像那初尝情事的毛头小子一般,冲动得想要什麽都不顾......
从来没有这麽深刻地爱过一个人,那爱意,非但没有随著时间流逝而浅淡,反而愈来愈深......
槿......
正恍惚时,忽闻得破空之声骤起,燕沈昊心头一凛,忙侧身闪过,便在那一刹那,一只飞镖贴著他的身体飞过,直直射在他适才所坐的地方!
燕沈昊眼神一沈,霍地抬眼望向帐帘之处,倒也并未追击。目光落在那钉在镖尖的纸上,默然片刻,然後过去,一把拔出镖来,将纸缓缓展开。
下一刻,他的脸色便即尽变,从来无惧无怕之人,脸上竟是骤起了惊惶的神情,而那从来都是威武岿然的身躯,竟然重重晃了一晃!
王府失火......囚室被烧......无一逃脱......死者......王妃......
槿......死......不──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双目尽赤,双手却是颤抖,紧跟著喉头一腥,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将白色的纸溅得一片豔红。
手紧紧捏著那张纸,一点一点收进掌中,越握越紧,便似要将自己的手亦捏碎一般。
然後一松,那红红白白的碎片便纷纷扬扬地跌落下来,四散飘飞。
燕沈昊缓缓闭上眼,死灰般的脸上静寂一片,仿佛魂魄亦被抽去一般,一片木然。
不知过了多久,燕沈昊睁开眼,叫过了自己的心腹暗卫来,冷静吩咐他速回上京,将王府中的一切情况如实带回,不得有半分隐瞒。
待暗卫领命而去,燕沈昊方才无力地跌坐在榻,手掌一点一点收紧,连掌心中有血丝渗出亦无所察。
努力压下那一波波涌上的剜心之痛,燕沈昊自言自语道:"这一切一定都只是敌方为了扰乱我的心神的计谋......槿,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
两天後,暗卫带回消息。
结果,一切......属实......
"据是夜护卫的暗卫言道,失火前,王妃确实在里边,而活著的人中,并无王妃......而据王府中人辨认,其中一具尸体上,那支不惧火的白玉簪,确是王妃之物......皇上封锁了消息,严令不得将此消息传出,尤其不能让远在战场的王爷得知......"
燕沈昊默默地听著暗卫的回禀,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在听得那支白玉簪的时候,身体不著痕迹地轻轻晃了一下。
他记得那人从未收过自己给他的东西,惟一留下的,只是这支自己曾亲手为他插上的素净玉簪,十分珍爱,人在,簪在......
暗卫见他面无表情,毫无反应,倒是不禁担心起来,轻声道:"王爷......"
燕沈昊低低道:"你下去罢。"声音涩哑得像是连吐出这四个字亦异常吃力。
暗卫默然退下。
孤灯一点如豆,昏黄灯光映得燕沈昊的脸亦是模糊。
那一时,却没有泪。
只有一丝丝的血不断自唇角逸出,颜色鲜豔得令人心惊。
身体终於撑不住般跪倒在地,那血便也一滴滴地落到身前的地毡之上,宛如大地上盛放的鲜红花朵。
到不知是第几朵红花开过,那花终於慢慢变了颜色。
从断肠的红,变至绝望的水色。
那一夜,无人知晓,在空荡荡的大帐里,北朔亲王一方神将痛倒在地,泪流满面。

 

槿色如伤25

一弯新月,悄悬天边。
江风颇大,吹得船头的七彩琉璃灯不住晃动,那光影便也幽幽飘摇起来,精致的绣花窗帘亦是随著飘动,流离光影映得窗下人的脸亦是恍惚起来。
楚龙吟走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那人,低垂著眸,安静地坐在窗前,几缕发丝被透进来的风吹得有些凌乱,暧昧地缠在那人清秀的脸上,那人却是一动不动,并未伸手拨开,仍只是失神地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楚龙吟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转到桌上那分毫未动的饭菜,不由皱眉更紧,提脚走过去,站到那人身前,语声里有微责亦含无奈:"小槿,怎麽不吃饭?"
窗边人抬起眼来,如画眉目,清秀容颜,赫然便是那本已消失在火中的北朔晋王妃齐槿!
见是楚龙吟,齐槿低低叫了一声:"楚哥哥。"然後便不再说话。
楚龙吟在他身旁坐下来,看著他消瘦的脸庞,憔悴的神情,一股心疼不由漫了上来,伸手过去轻轻将他面上的发丝拨开,柔声问道:"饭菜不合你胃口?"
齐槿轻轻摇摇头,却是望著他低声问道:"楚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楚龙吟沈默了一下,道:"南桓。"
"南桓?"齐槿一怔。
楚龙吟站起身来,望向窗外,默然片刻,道:"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罢?而你好像也一直没问。"微微一顿,"或者,我在你心中其实根本就无足轻重,我的名字对你来说也无关紧要。"
齐槿一愣,然後摇头道:"不。"望著转过头来的楚龙吟定定道:"我没问你的名字只是因为我知道你暂时不愿告诉我,若你愿意,又何需我问?而且对我来说,无论你叫什麽名字,你都是我的‘楚哥哥',知道与不知道,都是一样的。"
楚龙吟的眼神有些复杂,定定看了齐槿片刻,缓缓道:"我叫楚龙吟。"
齐槿蓦地睁大眼睛:"楚龙吟?楚哥哥你是......"
楚龙吟点头道:"不错,我是南桓的皇帝。当初我只是个在山中学艺的小子,不名一文,所以我把什麽都埋在心底。现在,我已经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是一国之君,我也终於可以来带走我喜欢的人,告诉他,我真的很喜欢他。"
齐槿轻轻一颤:"楚哥哥,我......"
"你只喜欢燕沈昊吗?"楚龙吟目光猝然变得锐利,"他是北朔亲王,我是南桓国君,我又有哪点比不上他?"
"不是的,楚哥哥,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又是怎样?他那般待你,你还没受够吗?为什麽你眼里就只容得下一个燕沈昊?他又到底有哪点好?"
看著眼前满面悲愤的人,齐槿目中亦现出一丝痛苦,撇开头,避开那质问的目光,齐槿望著窗外,轻声道:"......他没有哪点好,他曾对我失约,亦曾侮辱折磨过我,他为人冷酷,手段也狠辣,心肠坚硬,脾气暴躁......他到底有哪点好呢?我也不知道啊。但,我就是喜欢他,从三年前就喜欢了,一直以来,只喜欢他一个人......我也问过自己为什麽会是他,可是,我始终没找到答案。这种事情,哪有什麽答案呢?喜欢一个人,又怎麽需要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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