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礼部的简郡王一早拟好了新皇御极的各项礼仪程序,先成服,再举行登极大典。陈尧川是首辅大臣又是领侍卫内大臣,便在前端引导,一群亲王贝勒排班肃立在滴水檐下,共迎新皇爱新觉罗.弘啸到乾清宫成小殓礼。
弘啸缓步踏进殿内,但见大殿之内素幔白帏,香烟缭绕,极是庄重肃穆,想到阿玛就这么撒手去了,却让年纪尚幼的他承担这重任统御华夏抚有万方,弘啸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但念及弘远那吉凶难料的命运,却感酸涩难言。稍定了定神,弘啸便对着中间胤顼的神主牌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早有执事太监戴无良捧过一樽御酒,弘啸便双手擎起朝天一敬,接着又轻洒灵前,这才礼成起身。
看着这个场景,陈尧川想起胤顼在时的知遇之恩,而如今竟是撒手而去,只落得人去殿空渺如黄鹤,不由得脸上老泪纵横,戴无良见状忙道:"举哀!"
跪伏于后的亲王贝勒们听这一声便呼天抢地齐声嚎啕不已,就即是"奉安"礼成了,从此刻起,弘啸便算送别了"大行皇帝",在柩前正式即位了。顷刻之间,殿内庑廊丹陛之乐大作,畅音阁供奉们建鼓编钟齐击,箫琴笙笛共扬,早有鸿胪寺赞礼官出班唱仪,文武百官按官位排定纷纷趋前跪拜。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顿时万道金光挥撒而下,将金壁辉煌的乾清宫更是映射的一派盛世祥和之气。弘啸便端坐在玄金九龙宝座之上接受朝拜,凝眸远望着马陵裕的方向,坚毅和骄傲的光芒,从他那黑宝石般的瞳孔中直射出来。皇额娘,你是否也在为你的儿子而骄傲?若你在天有灵,那么,请保佑他实现此时此刻他在心中许下的愿望吧,因为这个愿望于他而言,远比这皇位还要来的重要......
六月十六日弘啸承嗣帝位,向中外发布告详述了大行皇帝的患病及死因并新皇登基以安抚天下。弘啸虽然还未满十七岁但做事素来善断强谋又十分的有毅力,能吃得苦熬得夜,白天带丧办事,照常见人处置政务,每天还要三次到养心殿胤顼柩前哭灵,晚上在乾清宫西暖阁里头批阅奏章又时常熬到三更半夜。
既便如此,虽然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弘啸还是会百忙中尽量抽出空来私下里和弘远单独见上一面,或是在天音阁待上一个时辰。棣亲王的死讯是由弘啸撤了天音阁的禁闭过后亲口告诉弘远的,弘远得知允迪自尽的消息后很是吃惊却并未疑他,虽然两人并无很深的父子亲情,但允迪毕竟是弘远的生父,是以也很是难过了好一阵。
这一日下午,弘远依旧独自回诚郡王府瞧亦霏的伤势,弘啸虽不得闲和他一起去,但从弘远口中得知亦霏的伤情在渐渐的好转,心中也很是欣慰。
初夏灿烂的阳光透过纱窗满洒进来,映的屋内一片暖暖的金色。蓝儿拿着一碟子点心进来,望着那静坐在书案前一手支着腮,凝眸望着窗外的弘啸。
那人虽端坐凝视,可是神色间却有些恍惚迷离,唇角还含着一丝浅浅的笑。阳光轻轻落在他俊秀的脸庞上,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层淡淡金色包围着,散发出淡而儒雅的光芒,虽如美玉般温逸,但骨子里却犹自带着一份傲然清冷,令常人不敢逼视。
蓝儿将装着点心的碟子往书案上轻轻一搁,微笑道:"皇上在想什么,怎么十一爷才走没一会儿,就在这儿出神了呢?!"
弘啸听到蓝儿戏谑的轻笑这才回过神来,窘道:"蓝儿这话好没意思!朕是在想亦霏的伤势呢,听弘远说在晓晓和胡太医的医治下已是可以下地走动,也不知现在究竟如何?就是晓晓总拖着不肯进宫,朕在想着总得哪日抽个空儿亲自去瞧瞧才得放心呢。"
蓝儿忍不住笑道:"晓晓姑娘这还不是被皇上你给吓得不敢进宫,不过她的功夫是极好的,又是同十一福晋修习的同一种内功,有她为福晋疗伤皇上大可不用担忧。说不定福晋过几日身子能活动了就会先进宫来了呢。"
"说的也是,晓晓的手段朕自然是相信的。"弘啸从书案上攒花镶玉的碟子里头拿起一块玫瑰千层糕,掰了一块放在口中慢慢嚼着,一边垂着头批奏折,一边问道:"蓝儿,朕饭后不是让人去钦天监宣汤若望前来觐见,怎么人这会子还没到?你且去问一问。"
话音未落,执事太监已是前来通禀道:"回皇上,钦天监汤若望此时正在殿外候着,是否宣他进来?"
"传。"弘啸把手上余下的半块糕点搁回碟子里头,将书案上的奏折也合拢了起来,又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了蓝儿一人在身边侍候,这便静候汤若望进来。
不一刻一身朝服的汤若望便迈着从容的步子跨进西暖阁,伏地跪叩道:"臣汤若望给皇上请安。"
"汤师傅免礼,赐座。"弘啸伸手虚抬了下,候在一旁的蓝儿早搬过一个青花细釉瓷墩,让汤若望坐了下来。弘啸待汤若望坐定,便含笑道:"今天把汤师傅请来,是有事想要请教。"
汤若望坐在瓷墩上微微欠了欠身,微微一笑道:"皇上这话可折煞老臣了,有什么要问的便请说,臣必定是知无不言。"
弘啸意味深长的瞟了汤若望一眼,叹了口气道:"汤师傅想必还记得几日前和朕在荷花池畔的一番长谈吧?如今竟已是如你所说一一应验了!是以,朕现在万分忧心弘远之事,这两年之内他真的会有不测之事么?"
汤若望静静的看着弘啸,深邃的蓝眸中有着仿若洞悉一切的明净,缓缓的道:"儒者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看来孔子比释老看得还透彻!虽然此事说来我也很是于心不忍,但我不想瞒着皇上,这就是诚郡王的命数。"
"难道,竟是无法可解么?"弘啸紧紧蹙着眉尖,又沉声道:"如今朕乃一国之君,只要朕不让他死,他又何来性命之忧,况且弘远他年纪轻轻身强体健,又无病无痛的,又会有什么不测之事呢?"
"皇上,不测之事不是已经出过一回了么。"汤若望接过蓝儿递来的茶,呷了一口,不急不徐的道:"只要诚郡王仍待在皇上身边,难以预料之事便会层出不穷,件件都会危及郡王爷的性命,天命难违啊。"
书桌上,一炉清烟袅袅升起,朦胧了弘啸那张清秀而冷峻的脸。而此时,他的脸色极为难看,盯着汤若望半晌,这才闷声问道:"汤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弘远他只有远离朕的身边,才有活命的希望么?"
汤若望微一点头道:"这也只不过有些许希望罢了,臣也不能担保,毕竟天命之数,因小见大,玄极变化无端,诚郡王若真能远离了皇上,也还得看他造化。"
听罢汤若望所言,弘啸眼底的明亮尽敛,黯然涌上来,仿佛蒙上了一层深雾,然后一点一点换成了绝望,绝望的颜色极黑,泼墨一般的阴霾淹没了他的神智,只剩扭曲的痛苦!这可怖的命数便如同深深的漩涡,任凭你如何挣扎、剥离,都不得不与之纠缠、辗转,最终还是深陷其中不得脱身。
心并不痛,只是觉得冷,冷的仿佛跳动也减缓了,每跳一下都仿佛是苦苦的挣扎,如今怎么办?要放手么?弘啸双手紧握,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可是,两个人朝夕相伴,已是入骨入血,当真要分离谈何容易!如果要他选择放弃,那他宁可痛苦,伤心,也不愿放手,这就是爱情吧,完全没有理智,没有道理可言,完全的盲目,完全的投入,完全的,不顾一切。
不,我不能让他离开,他若离了我,必定生不如死......
汤若望向皇上告辞离开了西暖阁,蓝儿望着弘啸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心疼的劝道:"皇上,不如就听汤若望之言,寻个理由将十一爷远远的安置在外省,毕竟,人的命只有一次,若十一爷他......"
"蓝儿,你还是不明白。"弘啸眼神微滞,低头把玩着尾指上那枚银戒,叹息道:"你道弘远他现在能离得开朕么?留在朕身边,他或许会死,但若强逼着他离开朕,他一定会死。所以,朕不能这么做......朕要和老天爷赌上这一把......"
话音未落,执事太监戴无良匆匆来到垂花门前,慌慌张张的跪叩道:"皇上,出大事儿了啦!郡王府这会子派人进宫来回话,说是诚郡王他在自个儿的府邸遇刺......"
"你说什么?!弘远他、他......"犹如一个晴空霹雳,弘啸腾得站起身来,脸色从苍白变到紫青,黑色的眼瞳中满是震惊,满是不敢相信。
眼见弘啸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在打着颤,已是摇摇欲坠,蓝儿忙上前一把搀扶住他,转头向戴无良劈头问道:"戴公公,如今诚郡王究竟怎样,有没有危险?你倒是回说个明白!"
戴无良拿手抹了抹额际的汗,忙回道:"据说刺客已是拿下了,但诚郡王却是受了伤,伤情究竟如何郡王府来的人未曾说的明白。奴才这就派人去郡王府打探清楚再来回皇上......"
"蓝儿,叫人备马,朕要亲去!"弘啸一边吩咐,一边脚不沾地快步出了乾清宫,此刻的他真是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就飞到弘远的身边,倘若他真的出了事,只怕自己会疯掉......
一线生机
诚郡王府。
寝室中弥漫着浓烈的药香,几乎嗅不到那几缕袅袅幽幽寂寥升空的檀香气息,弘远俯身卧在硬木雕花榻上,七八个侍女惶惶然捧巾执盂侍立在侧,亦霏蹙着眉坐在一旁的贵妃椅上,晓晓和狐狸等人则在一旁轻声商议着什么。
见皇上和蓝儿驾到,小艾儿忙亲自迎了上来,为他挑起帘子,满屋子的人一见弘啸齐齐下跪请安,只有亦霏盈盈站了起来,弘啸忙上前搀扶住了亦霏,又对着晓晓狐狸几个女孩子道:"不必多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弘远他受了什么伤,可有危险么?"说罢弘啸跨前一步坐在床沿上,凝神望着弘远昏迷中有些泛青的脸色,脸庞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亦霏身上的重伤未愈,便由着小艾儿扶着仍在一旁的贵妃椅上坐了下来,这才道:"皇上,弘远他只是被邱雨凉的箭射中了后肩,这外伤是无碍的,也已上了最好的金创药,只不过......"亦霏顿了一顿,斟酌着言语字句,觑着弘啸的脸色道:"只不过,这回邱雨凉的箭上用了毒......"
弘啸的心蓦然一惊,忙问道:"是那日查抄棣亲王府被逃脱的邱雨凉进府来行刺?!那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被拿下?他身上可有解药?"
亦霏瞟了晓晓一眼,叹了口气道:"都怪晓晓出手太重,那姓邱的小子这会子已经见阎王去了,他身上都搜遍了,却只有一瓶毒药,那毒......经我们几人反复确认,极有可能是罕见的冰魄金蟾噬心粉,如果真是如此,要解此毒则极为棘手。"
"极为棘手是什么意思?"弘啸胸口象被一团重重的石头压住,压抑的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勉强暗哑着嗓子问道:"需要什么药物来治疗亦霏你只管说,就算宫里头没有你要用的药,穷天下之大,还有什么药物是朕寻不到的!你说,需要些什么药物?"
亦霏微摇了摇头,缓缓的道:"如果知道用什么药治就好办了,棘手的就是,这毒极少在江湖之上出现,也还未曾有过解毒之方。此时,也只能由晓晓用内功将弘远所中之毒逼到四肢,不进五脏六腑,还好晓晓所修习的素女心经乃至纯至阳之气,正是这极阴之毒的克星,是以,弘远他暂时还不会有什么事,还请皇上放宽心。"
弘啸从近乎麻木的痴呆中清醒了过来,手脚已是完全冰凉,心脏似乎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亦霏的话很是婉转,但他是何等聪慧之人,早听出亦霏那言下之意,强自按耐着快要抓狂的心绪,弘啸凄然一笑道:"亦霏,你莫要安慰我,你的意思我是明白的。真的,真的是没有人知道这解毒的方子么?有没有让胡太医瞧过?"
小艾儿抹着泪,哽咽回道:"回皇上的话,胡太医已是瞧过了,连太医院中最善长治毒的周太医也请来瞧过了,都说毒性太深,只能开几道方子尽尽人事,能不能成,就要看天了。"
"十三,是......你来了......"就在这时,昏迷中的弘远悠然转醒了过来,听到小艾儿的话,便伸出颤颤悠悠的手去握他的手,喃喃着道:"我是不是会死?可是......我不想离开你......十三......"
"不!哥,你不会死!朕不许你死,朕乃天子,朕若不让你死,就连老天爷也夺不去你!"弘啸心里一悲一酸,说到后来,几乎就要当场坠下泪来,难道这命中注定之事,真的是避无可避,非人力所能挽回吗?弘啸此时已是心如刀割。
晓晓心有愧疚,若不是她失手杀死邱雨凉,也许能从此人口中探得这世间罕见的冰魄金蟾噬心粉的来龙去脉,更或者还能追查到解毒之方,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狐狸瞧着弘啸悲痛欲绝,也是黯然神伤,突然下定了主意踏前一步道:"皇上,我有个法子或许能试一试。"
蓝儿忙问道:"什么法子,狐狸你倒是快说呀?!"
狐狸便道:"江湖之中另一大帮哥老会的帮主是个用毒高手,前两个月K帮曾帮他们渡过缺粮断草的难关,不如让我带着那瓶冰魄金蟾噬心粉前去找他,或许,当今世上也只有他能解开此毒了。"
站在一旁的阿莫忍不住低声惊呼道:"狐狸,你当真要去?可是......"她话未说完已是被亦霏一个眼色止住。接着亦霏又目视着晓晓,温言道:"阿晓,趁这会子十一爷醒了过来,你先行为他逼毒疗伤,我和皇上到外头去商量事情。"
弘啸会意,俯身对着弘远道:"解药的事想必亦霏她们一定能找到办法,你且安心疗伤为是。"说罢,便留下晓晓独自在房中,径自和亦霏等人退到外头碧纱橱内坐了商议不提。
阿莫扶着亦霏坐定,便开口道:"堂主,让狐狸去不是明智之举,你恐怕还不知道,上回在平邑城,哥老会的帮主欧阳真曾亲自过来了一趟,不知怎地竟看中了狐狸,但狐狸没同意,帮主护着狐狸差点儿和欧阳真翻脸,这回若让狐狸去求那欧阳真还不是羊入虎口!"
"有这等事,那狐狸你绝对不能去。"弘啸转头望着脸色微红的狐狸,微微摇头道:"你是姑娘家,那欧阳果真对你有意,必定会借此机会向你提出那无理要求,朕不能因为要救弘远而牺牲了你。"
这其中厉害关系狐狸又怎会不知,略一想,狐狸轻还是咬着唇道:"但是,我若不去,小猪阿莫她们去未必能成,堂主又重伤未愈,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我去,只盼那欧阳真瞧在我的面子上能出手相助。"
"也未必就一定要你做这牺牲才成。"弘啸紧蹙着剑眉,突然忆起一事,便对着亦霏道:"四川哥老会,这些年来在漕运一事上和官府争得厉害,或许朕退让一步,颁一道旨不再征他们漕运的税,如此这般,想来那欧阳真必定会喜出望外,不会再想着打你的主意。"最后一句却是对着狐狸说的,惹得她轻咳一声这才掩饰了自己的窘意。
蓝儿在旁犹豫片刻便道:"这主意却好,只是这么做,皇上在朝廷之上又怎么交待?想来那漕运的税必定是一大笔款子,少不得户部尚书要上折请柬了。"
"蓝儿可不是胡涂了!"弘啸伸手指了指亦霏,淡淡一笑道:"如今恒明哲已销假回户部原职办差,现摆着这个十一福晋还可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只消把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告诉给他听,只怕他也不得不就范。再者说,朕才登基,这也就算是一道恩旨吧,朕心中宁愿减免赋税为弘远祈福增寿。"
"好,有皇上这道旨意,不怕那欧阳真不出手相助。"亦霏点点头,凝视着狐狸道:"狐狸,这就麻烦你和阿莫两人一起走一趟,十一爷身上的毒是不能拖延的了,你们两人要速去速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