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逆天而行————阿舞
阿舞  发于:2009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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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儿忍不住喃喃问道:"十三爷,你为什么要那么坚强,你还是个孩子,若难受不如大哭一场,哭过以后或许还好过些。"
"坚强?"弘啸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苦涩,低低的道"只不过因为我不能软弱,所以我只能够选择坚强罢了。而且,我已是哭过了。"他的眼泪,只有在那个人的面前,才会肆无忌惮的流下来,虽然那家伙当时并不知道他为何流泪。
打起精神,弘啸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蓝儿怀中直起身来,问道:"我睡了有多久,一定把你压痛了吧。"
蓝儿抚了抚有些麻木的双腿,淡然一笑道:"我没什么,只要十三爷舒服就好。"说罢,掀起车窗的帘子,向着外头望了望,回头道:"十三爷,你瞧,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房山镇啊?"
弘啸便凑过身来,向车窗外瞧了一眼道:"不错,这已是到了房山,我们这便先找间客栈投宿吧。"
蓝儿却道:"十三爷,听说房山镇上有一座很有名的大觉寺,这会子天还不算晚,不如我们先去烧炷香吧。"
见弘啸用目光寻问,蓝儿垂下头幽幽的道:"今儿可是娘娘的头三,可怜我们连一场法事都没有为娘娘做过,这会子路过大觉寺,好歹为娘娘上炷香,烧点纸。"
弘啸望着蓝儿,突然问道:"蓝儿,你和娘娘都是信佛的么?"
蓝儿望着窗外霞光初现,轻声的道:"娘娘曾说过,世事终难料,不得不信佛。"

大觉寺座落在城北未名湖畔,离城门只有不足五里之遥,湖畔西侧种着数百株桃花,此刻粉苞初放,鲜滢不可方物,映在湖中与天光相接,寺庙宇楼都仿如建在桃色霞霭之上。
弘啸便和蓝儿下了马车,沿着湖岸干净的连一根草节儿也不见的卵石甬道向大觉寺走去,一路上花香伴着徐徐春风轻拂吹送,芬芳清新幽然爽心,夹着草间不知名的虫儿浅吟低唱,反而更显寂静,两人心中的忧伤烦闷也被这恬静的氛围扫得清明了些。
随着一阵悠扬浑厚的钟声,弘啸和蓝儿踏进山门,抬头便见一副槛联,便清吟道:"敬天爱民以治国,慈俭清静以修身。"
这时,身后传来赞叹声道:"这正德皇帝人虽浪荡,这一笔字却是风骨不俗,得瘦金体一派真传。"
弘啸忍不住点头道:"正德其实并非昏馈之君,若不是身边有江彬等小人胡乱干政,也未必见得就如此不堪呢。"
说罢,转头看时却是一个年岁和自己相仿的少年,身穿着一件滚边绣金湖绉天青袍,月牙白套扣背心,腰间束着玄色绣金线卧龙带,面如润玉眉目清秀令人一见忘俗,身边跟着的一个书僮也是长得面白如玉唇红齿白,却是瞧着十分眼熟。
正思量着这小书僮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那书僮见了他已是踏前一步惊喜的叫道:"十三哥哥!"
"小麦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弘啸再无迟疑,上前一步抱住已是扑到自己怀中的小麦麦,连连问道:"麦麦,你怎么会在此处,那日你走了以后我和我哥派人找了好久都没有你的音讯。"
听到那少年在旁轻咳了一声,小麦麦不好意思的从弘啸怀中挣脱出来,呐呐的道:"十三哥哥,此事说来话长,我先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我家小......小公子,那日我负气出来幸得我家公子收留,然后就带我入了京,今日是陪我家公子来给家主母上香呢。"
弘啸本就对那少年颇有好感,听了麦麦这番话心下更是起了结交之意,便拱手道:"幸会,在下洪啸,不敢请问--"
那少年略一犹豫,便道:"我在家排行第九,洪兄便叫我阿九就可以了,洪兄也是为家人来上香的么?"
"家母不幸辞世......"弘啸的神色有一丝黯然。
"啊,对不起。"阿九颇有些尴尬的瞧了弘啸一眼,安慰道:"难怪洪兄面带戚容,命数乃天定,还请洪兄节哀为是。"
这厢弘啸淡然谢过,众人便一起越山门进去,迎面一座正殿供着大慈大悲如来我佛,四周松木围栏,右楹种着柏桕竹树,左楹室墙外头是一座接待贵客的茶室,院里的铜鹤、铜龟、铜鼎里焚着百合香,佛门清净之处只闻木鱼钟磬之声,只见袅袅香烟如雾,一派的禅林肃穆之气。
虽日已近黄昏,却还是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信男善女,有的在观庙浏览,有的在烧香许愿,有的三步一磕头向佛还愿,弘啸便也跟着蓝儿进殿瞻仰了佛像、四大天尊和十八罗汉。
蓝儿在一边进香布施,弘啸自向佛前黄袱垫前端肃恭立,却不下跪,只双手合十垂眸默诵着。
阿九跟在后头进了殿便带着麦麦踱步过来,随口问道:"怎么洪兄礼佛并不参拜么?"
弘啸从容回道:"我弘啸并非信佛之人,双膝之下只跪天地君亲师,若不是家母生前虔心礼佛,就是连今日这一拜皆可省去。放肆在佛前唐突一言,在我看来,这些个来世生佛,只不过是陶身瓷胎,一声不响、二目无光、三餐不食、四体不动、五官不正、六亲不靠、七窍不通、八面威风、久坐不动、十分无用,让我委实躬不下这个腰。"
阿九听得"卟哧"一笑,"洪兄也真敢说,竟在佛祖面前口出此大不敬之言,也不怕这庙里和尚将你打出山门?其实我也是个不信佛的,怎奈家母年前在这寺许下了愿得了灵验,逼着我来还愿,罢了,我得去对着那些十分无用的来世生佛三跪九叩去了。"
然后便转头对着麦麦道:"小麦儿,你便在这儿陪着洪兄叙叙旧吧。"说罢又拉着麦麦说了一番话,这才对着弘啸淡淡一笑,自随着众家人往佛前去了。
待阿九走远了些,弘啸这才微笑着对麦麦道:"小麦麦,我真为你高兴,瞧来你际遇还算不错,你家小姐怕是哪家王公贵族之女吧。"
"呃......"麦麦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讶的道:"十三哥哥,你......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是女扮男装的呢。"
弘啸便解释道:"刚见面时我问你家小姐的名字,她却扭捏着没说,我就已是起了疑心。刚才和我说话的时候,又被我瞧见了她耳垂上的耳洞,试问世上哪有男子会打耳洞的,这不就明摆着她是女子扮了男装么。"
(阿舞:弘啸是火眼金睛啊,他看女人的功夫是一流的= =11)
麦麦便笑着道:"什么都瞒不过十三哥哥,我家小姐便是当朝户部满尚书恒明哲的老生女儿,一个月前正是恒大人从湖广总督的任上调职回京的途中遇到我,知道我无家可归这才把我收留在小姐身边的。"说罢,麦麦歪着头对着弘啸笑道:"十三哥哥,要不要我把我家小姐的闺名告诉你知道。"
"万万不可,"弘啸轻轻摇头,婉拒道:"女孩儿家的闺名需得告诉自己日后的夫婿,告诉我作什么。"
麦麦渥着嘴只是笑,娇声俏语道:"才儿我问过小姐对你印像如何,小姐说看你打扮必是京中贵介子弟,沉稳优雅气质非凡,言谈之间却又出凡脱俗,对你很有好感呢,十三哥哥,要不要我帮你牵这红线呀?"
弘啸低下头瞧了瞧自个儿的打扮还是早上宫中出来的那一身服饰,蓝芝地纱袍,套着石青直地纱纳绣洋金团云褂,脚上蹬着一双青缎凉里皂靴,不由得心头暗自苦笑,小心翼翼的转移了话题道:"小麦儿,据我所知恒大人乃隶属正黄旗人,瞧你家小姐也正局当选之龄,怎么今年没有入宫候选吗?"
麦麦压低了声音回道:"听说是小姐不太愿意入宫,福晋也舍不得,这就报了病延了下来,今儿个就是为着这个来还愿的呢。"
正说话间,那边阿九和蓝儿俱已磕了头烧了香过来,麦麦便迎了上去,咦道:"公子,怎么这寺里的方丈好大样,我们捐了近千两银子,他也不出来接待一下的吗,好没礼数。"
阿九便淡然笑道:"小麦儿你不懂,和尚是不讲礼的,代佛结缘平等世法,他们讲究的是缘份,遇到正知正信正觉正悟的大善知识,他们还是很知道恭敬的。"
话刚说完,便有一个头剃得黢清溜光年纪只在十一二岁之间的小沙弥走了过来,合十恭肃站在弘啸面前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这位檀越,我们师祖有请。"
弘啸微微一怔,向阿九瞟了一眼道:"小和尚,你怕是搞错了吧,我并无在你寺中布施,也不认识你师祖,可是此间方丈么?"
那小沙弥深深一躬道:"我师父才是寺中方丈,师祖在这两日间云游来本寺,今日午经之后,师祖便向我师父说有一贵人从京城来欲往马陵裕而去,途中将经过本寺,刚才师父陪师祖在云房坐禅,师祖禅起,对师父说‘来了',师父便命小僧过来了。"
弘啸吃了一惊,他出宫欲往马陵裕之事只得他和蓝儿两人知晓,此间方丈的师父如何得知,不由得向蓝儿望去,只见蓝儿微微摇了摇头。
那小沙弥又引手道:"檀越这边有请。"弘啸不由自主的便跟了过去。


三乘妙谛

穿过正殿偏殿便是一条通幽曲径,小径尽头是重重假山叠翠,一蓬爬满青藤的灰墙横遮在旁,疑是无路,谁想往假山后一绕,几欲垂地的碧萝紫藤之后竟还有小小巧巧一座安静院落,周围遍种青竹布置得甚是雅致,院前沿假山一溜长廊座北朝南,满壁的巴山虎盖得院子像一座绿山似的,瞧着十分清爽怡人。
弘啸跟着那小沙弥穿廊而过,抬头看了看紧闭的方丈精舍,上头横着一块小匾"性明堂",左右门联这写道:花药绕方丈,清流涌坐隅。
竹影婆娑摇曳,古佛禅意深幽。弘啸正恍忽仿佛跳出尘世之外,里头传来一个苍老浑浊的声音道:"浮华尘世,相见皆是缘。阿弥陀佛--施主请进!"
声音之沉浑雄厚让弘啸不由得暗暗称奇,当下定了定神这才推门而入,一声佛号,二盏青灯,三柱沉香,禅房之中经幔上的优昙钵华已经悄然褪去了最初的颜色,迎面卧榻之上趺坐着一个白须童颜,相貌清癯的老和尚,穿着一件毫不起眼的土黄色木棉袈裟,仿佛已被百年岁月风干了似的,两道浓眉挂霜斑白,一双眸子深邃得黑不见底,只在顾盼时精光一射摄人心神。
刹那间,弘啸心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浑不似初次见面,陌生却又莫名熟悉,强按耐了心神施了一礼道:"久闻大师道德高深,既是有缘幸会,在下虽不才也愿聆大师三乘妙谛。"
"阿弥陀佛!确是与施主有缘,"老和尚在榻上双手合十,低声吟道:"灵槎不渡汝徘徊,回首百年尽尘埃......施主清华毓德,乃人中翘楚,颇有令祖之风,今日得见,我心甚慰。"
弘啸虽是满人,但遵的却是正宗儒道,于神佛仙道持了个"六合之外,存而不论"的宗旨,见老和尚装神弄鬼说见过自己亲祖,不由得暗笑,但思前想后,心却又猛得一沉,当下双目炯炯凝神注视着老和尚,稽手道:"在下现在不过俗世一布衣秀才尔,何谈清华毓德人中翘楚,大师过誉了。"
"施主乃绝顶聪明之人,为何作茧自缚妄自菲薄自寻烦恼?!"老和尚用古洞一样幽深的目光凝视弘啸移时,瞳仁间光芒一闪即逝,缓缓的道:"堪嗟六生无常,喧嚣红尘如何混迹酒市茶坊,春蚕作茧全身缚,何必无益自感伤?做不得官,做不得商,请君归去,说什么快意恩仇,且为苍生社稷放两旁。"
弘啸心头簌地一震,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和尚能够知晓他心中之事,便问道:"哲人察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观一叶之落,而知秋之将至。然和尚了神佛之道也能知晓过去将来之事么?"
老僧合掌含笑道:"过去,现在,将来,是如来三世法身,尘缘因果皆由天定,老纳如何不晓。"
弘啸向来自负才华出众博学机智,自小到大还从未如今日般一直落在下风,毕竟少年心性傲气难服,心下很想难一难他,便故意儿道:"诸佛妙理不就在于文字之间么,有一个字在下倒要请教请教,只怕大师见怪。"
老和尚合掌一揖道:"施主但言无妨。"
弘啸便道:"请问这秃驴的‘秃'字该如何写法?"
老和尚突然仰天大笑道:"这便是施主读书不留心处,秃驴的秃字,与秀才之秀字相仿,只是最末一笔向上勾罢了!"
弘啸先是一怔,后一想刚才曾自称是布衣秀才,这下可把自个儿也给骂进去了,心下虽佩服老和尚心思敏捷却还是不胜服气,便又追问道:"大师之言果然是禅宗妙义,受教了,只是在下愚昧于大师前言尚未洞彻,请恕我直言,何以见得是在下作茧自缚、自寻烦恼呢?"
和尚泰然自若,安详地注视了弘啸一眼,缓缓道:"凡贵之人都有不俗之气,老纳观施主白气贯顶直透明堂,云蒸霞蔚如虹如霓,缕缕纷纷聚合不定,此乃王者之气,观施主命相为极贵之兆,如何自称布衣之士。"
弘啸几乎便要疑心这和尚是皇上派来阻拦自己的,随后一想皇上这片刻之间只怕还未必知道自己已是离宫而出,仓促之间如何能寻来这道行极深的老僧,当下更是觉得面前这老和尚颇有来历难以参透。
想了片刻,弘啸便回道:"气者,按儒家之说乃是器宇,按道家所说,便是人精神所在,干王者何事,与布衣何别?难道如大师这般深谙佛之真义之人也弄这江湖术士的虚玄?"
老和尚莞尔一笑,喟然道:"莫道是彼岸花开,尘缘因果天意也,乃人力之不可更移!且让我赠施主四句真言。"
说罢,老和尚阖上双眼容颜宁若止水,漫吟道:
天命悠悠现龙吟,
意是孰非偕为情。
难料孽缘今世了,
唯有乾坤任尔行。
弘啸在心中默念几遍,心中若有所悟,凝眸望了老和尚一眼,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便悄然退了出去。
待回到前殿,蓝儿已是等得焦急万分,忙迎了上来道:"十三爷,怎么去了那么些时候,我到处寻你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些和尚也一个个装聋作哑。"
弘啸淡然一笑道:"那和尚是得道高僧,难得一会,我在后头禅房里和他对一对机锋禅语消歇心神,一时竟忘了时辰,那麦麦和阿九呢。"
蓝儿嗔道:"天都黑了,人家等不及你早走了。"
弘啸微有些遗憾,只得道:"果然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去了。"


寻踪觅迹

房山镇,云中楼。

待出了山门,弘啸却见一个穿着一身酱色市布夹袍随从打扮的男子候在自个儿的马车旁边,那男子见弘啸过来,极漂亮地打个千儿下去,恭恭敬敬的道:"小的给洪爷请安,我家主子见天色已晚,是以先去帮洪爷预定了两间镇上云中楼的客房,请洪爷随我来。"
"你家主子可是恒府九公子?她回京了么?"弘啸一边儿问着一边儿跨上马车,又伸手将蓝儿扶了上来。
"回爷的话,正是我家九公子。"那随从便坐在马车前辕,回头微笑道:"我家公子这会子也在云中楼,三天之后才回京。"
蓝儿听罢,便低声对弘啸道:"十三爷,看来这恒公子倒像是有意与你结纳,不如爷就结交这个朋友吧。"或许有个年纪相仿的朋友,会让他尽快忘记那些他想要忘记的事和人。
弘啸微微一笑,淡淡儿道:"蓝儿,那位‘恒公子'可是一位姑娘家,而且我这会子实在是不想与满洲八旗中人再有什么瓜葛,我们这就打扰她一晚上,明儿一早便和她告辞吧。"
才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已驶到了云天楼,弘啸下车看时,却是一家百年老店,雕甍插天飞檐突兀甚是壮观,前头是酒肆,后头才是客房,门前泥金黑匾上端正写着"云中日月"这飘逸行书的四字,瞧来十分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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