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珈忙起身跪在床沿帮着胤顼穿上团龙衣袍,微笑道:"皇上自然要以国事为重,珈儿才不会不知好歹,只要皇上得闲时记得常来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为皇上穿戴齐全,琉珈又吩咐侍女取过青盐热水梳洗完毕,这才将胤顼送了出去。
琉珈在园子门口站立了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见皇上的背影这才由侍女扶着缓缓走了回去,园子里绿荫遍地,花儿盛开,琉珈嗅着清晨空气中那若隐若现的清寒花香,心中一片恬静。虽然不能日日和皇上一起看这院中的风景,看这花落花飞,听那莺啼鸟鸣,但是心甘情愿日子就这样静静地流淌而过,希望能够就这么一直到永远,直到双双年华老去,青鬓变成华发......
养心殿。
看罢折子胤顼已是脸色铁青,瞧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陈尧川沉声道:"起来回话,朕料定此事必不像折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皇上明鉴!"陈尧川早知胤顼会有这一问,在殿中等候的时候就已打好了腹稿,此时便娓娓道来:"几日前平邑那里便闹过一出饥民抢粮的事儿,叫当地的知府衙门派当弹压了,当时臣就疑虑不已,明明月前皇上便已下过旨意开仓赈粮,如何还会有饥民闹事?调查后这才得知当地府衙官官勾结,竟将朝廷赈粮中饱私馕,这才激起民变。"
"河南巡抚是干什么吃的!出了这么大事居然还想替下头遮瞒!"胤顼咬着牙将折子甩在桌案上,双目炯炯望向陈尧川又问道:"那此事怎么又会和K帮扯上关系?"
陈尧川觑着皇上脸色小心翼翼的回道:"前次弹压饥民时,死了的百姓里头有十几位都是K帮中人的家人亲眷。"
胤顼冷哼一声,"这骆开元上回朕已是从宽放他一马,这回,不管事出何因,朕眼里绝容不下这粒沙子了。尧川,你可有什么章程?"
陈尧川从容道:"皇上,唯今之计只有派兵镇压为是,K帮乃江湖第一大帮,此事如再有什么差池必将酿成大乱。"
"嗯,正合朕意。"胤顼微微点了点头道:"你可有合适人选带兵出征?"
陈尧川沉思片刻便道:"回皇上,十一阿哥带过兵,对K帮中人又颇为熟悉,此差事自然是由十一阿哥去最为合适不过了。"
胤顼未及多想,便转头吩咐道:"宣弘远进殿。"
一波又起
马陵裕。
弘啸一行众人到了马陵裕之后,何亦霏和晓晓自去皇陵山下的镇上找客栈投宿,弘啸便和蓝儿徒步迤逦上山,夹山驿道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都是接了皇上的旨意连夜安排好的关防。
蓝儿初次来皇陵,不免被其磅礴的气势所震慑,只见从马陵裕山口出去约一箭之地,高大的皇陵凿山而成,依山南下是巍峨的拜殿,环着瓮城下,满裁着碧青黝黑的百年老柏和苍松,中间便是一座座飞檐卷翘的殿宇,正宫门外是一对对整石雕成的石像,石象、石马、石翁仲、辟邪直向卵石甬道延伸过去。这时天色已暮,这一派的庄严都笼罩在霭霭蔚蒸的玫瑰紫雾之中,给人一种幽远沉寂浑厚之感。
弘啸便和蓝儿在留守寝宫的太监们的侍候下在寝宫偏殿住了下来,等了两日没有等到十一阿哥弘远,却等来了皇帝的圣旨,旨意中竟然将弘啸越过了前面几位年长的阿哥,进封为宝郡王,并恩准其随制守陵。
弘啸从容接过圣旨,对皇上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虽万分惊讶,但转念一想已是明镜般了然于胸。要知道,他上头还有十二位哥哥,现今只有大阿哥封了魏亲王,废太子原为杰亲王,如今也降为郡王了,后头只有三阿哥和四阿哥也封了郡王,其余的八位哥哥不是贝勒就是贝子,他虽然因办了山西一案轰动天下,但也不至于功封郡王,皇上可真是不简单哪,只用一道旨意便解决了他对自己身世的猜疑。
"有劳王公公了。"弘啸不动声色的将圣旨收了起来递给了身旁的蓝儿,这才又问道:"怎么十一阿哥没有一起来吗?前儿他还和说我要来马陵裕陪我一段日子呢,是皇上没准么。"
奉命来传旨的公公一手接过蓝儿递来的赏银,瞧了瞧那张银票上的数字乐得一双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直缝,哈着腰道:"回十三爷的话,这事儿老奴不清楚,不过好像听说十一爷就要带兵巢匪去了,怕是不能来了吧。"
"带兵巢匪?"弘啸淡淡一笑,心想弘远这回可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这小子指不定怎么整天琢磨着快刀斩乱麻搞定了匪众尽快到马陵裕来呢,想到这儿却又忍不住要为他担忧,要知道,求胜心切可是兵家大忌呀。
蓝儿送走了王公公,回头便瞧见弘啸脸色时喜时忧,忙问道:"十三爷可是在为十一爷担心么?"
"不担心!我想信他的能力,不过如果有我在旁替他出谋划策......"弘啸口出喃喃着缓步踱上山头,遥望着紫禁城的方向,回忆起和弘远一起相伴读书的那些日子。弘远是个不爱读书的,一看到四书五经就昏昏欲睡,每回的功课都是由自个儿替他完成,但他却对《孙子兵法》、《孙膑兵法》此类兵法战略的书籍饶有兴致,每每拉着自己分析史上著名战役,不得不承认,弘远于军事方面是极有天份的。只是以往不过是纸上谈兵,如今真的带兵上阵,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也不知此番是哪里的叛匪犯上作乱......
默默想了良久,天空不知甚么时候已经布满了淡墨层染似的云,一重一重从四面八方压了上来,悄无声息地愈积愈厚。一道云线压着太阳,散乱的阳光从云线下面只能不甘心似的延射出零碎的金光,方才还在阳光下十分明艳辉耀的松柏荆树由青翠一下子变成黛绿,浓郁郁碧幽幽高低起伏如墨玉瀑布般覆盖了整个山峦,将陵寝和拜殿都笼在一片叠翠碧苍中。一股哨风吹来,莫名就有了一丝冷意,令弘啸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蓝儿忙将手头备着的一件水湖兰底色滚边织锦的斗蓬给弘啸披上,柔声道:"十三爷,这会子天有些阴下来了,皇陵上山风怪冷嗖嗖的,不如先回寝宫吧。"
弘啸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转身道:"这两天都没见着何堂主她们,也不知堂主身上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蓝儿,不如我们到镇上瞧瞧她们去吧。"
蓝儿应了一声,便跟在弘啸身后下了山一同往镇上去。在山脚下,弘啸瞧见远远的有一个丰姿绰约的女子,穿着一身月牙白的素色纱褂,葱青百褶宁绸裙子下露着弓鞋,鞋尖上似乎还缀有细小的银珠,款步行来微有玲玲之声,步步生莲。
弘啸瞧得一怔,那女子已是款款走来,蛾眉淡扫微颦,靥涡不笑亦媚,待看清正是一个月前在山西认识的老板娘尚念罗,弘啸一时惊得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才一个月十三爷就不认得我了?"老板娘半真半假似嗔似怨的瞟了弘啸一眼,随即又笑得眉眼舒展,仿佛春花初绽,柔蕊半吐,说不出的怡人。这般风情就连一旁的蓝儿都看得痴了。
弘啸眼中闪现星芒一点,欢欣之色溢于言表,朗声道:"尚老板娘,怎么是你?再也想不到能在此处遇上你啊,那边山西的铺子生意不是挺好,怎地不做了么?"
"全国各地我有好几家分店呢,这里也有我的分号,本来半个月前就该来巡店的,担搁到这几日才来。"说罢尚念罗上前施了一礼,又道:"若不是何堂主和晓晓住了进来,我再也不知十三爷也会在此地,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没得说,今日一定要请十三爷到我店里头略坐坐。"
"正是要去呢。"弘啸微笑问道:"可有翠玉豆糕吃么?"
尚念罗笑靥如花,应声道:"自然是有的。"
蓝儿站在一旁不明白念罗的身份,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见礼,只得朝着念罗微微一笑,转头向弘啸问道:"十三爷,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念罗也早已留意到了弘啸身边这位清丽脱俗一身缟素打扮的女子,瞧她模样应该比十三大着两岁,但看她和十三之间的神色语气又不太像普通的侍女与主子之间的关系,便也微笑着问道:"十三爷,好像我记得你上次出巡身旁没有带女孩子的呀,这位是?"
弘啸便指着蓝儿对念罗道:"这位原是伺候我额娘的侍女,如今跟了我。"说罢又对着蓝儿笑道:"这位是我上个月做钦差出巡山西时遇到的恒隆客栈的老板娘,也是我的恩人,她做的翠玉豆糕救过我一命呢,晚上回去待我细说给你听。"
"那事后来我也听帮里的小猪说过,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念罗想起这事仍是心有余悸,抚着胸口道:"幸亏我及时把你的行踪告诉了骆大哥,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呢。"
弘啸惊疑道:"尚老板娘,怎么难道你也是K帮中人么?"
念罗淡然一笑道:"我并未入帮,不过我与骆老大颇有几分交情,有时也帮着他打理一些他们不宜出面的事情。"说罢,颇有深意的瞟了弘啸一眼,戏谑道:"怎么,十三爷,不会把我也列入朝廷钦犯的名单吧?!"
弘啸只云淡风清的一笑,装作没有听见后头这一句话,随口问道:"何堂主的伤势可好些了?宫里头倒有好些个疗伤圣品,只可惜我这次出宫仓促的很,什么都没有带。"
念罗脸色变得略有些古怪,突兀的问道:"十三爷,看来晓晓说的你是骆大哥的弟弟是真的啦,就为了这个你和皇帝吵了一架来守陵么?那你知不知道十一爷他此时带兵去......"
弘啸的心猛地一跳,弘远带兵的事他也是今儿个才知道的,想来尚念罗一介普通百姓又是如何得知的呢,一个令人恐惧的念头开始肆无忌惮的在脑中漫延开来,望向念罗的眼睛开始激荡黑色的漩涡,带着一股山雨欲来之势,沉声问道:"难道我哥他此次要巢的叛党是K帮?!"
念罗沉默着无言以对,弘啸顿觉手脚冰凉,心脏被一瞬间击得粉碎,残酷的真实痛得让人无处藏身。
支离破碎的阳光透过路旁茂密的梨树枝桠落下来,斑斑驳驳的有些刺眼,听见有微风小心翼翼地穿过,无声的拂过枝枝叶叶,静得不如树下三个人那微弱的呼吸声清晰。然后就有一朵枯败了的梨花被风卷起,翩翩摇摇打着旋,悠然落在了弘啸的眼前,在死一般的静寂里,花落的声音惊心动魄。
带兵出征
平邑。
弘远领了旨意当日就带了密云的五百精兵连夜赶路奔往平邑,这支队伍原是北古口上过前线的,这两年西北一直没有战事便被召回京城将养着。这回终于又有了立功的机会,这些武弁们真个是人人摩拳擦掌,个个跃跃欲试。这一日的黄昏时分,他们便已赶到了平邑郊外的苍山镇。
暮色朦胧,远山衔外,残阳最是如血,染红了天边的晚霞。弘远骑在马背上挑目望向天际,在那天空与大地相接的地方,烟雾蒸腾,山色苍茫,崇山峻岭都只是灰蒙蒙的一片,层峦叠嶂一概模糊不清,迷离的淡紫色光影随着日光不断变化,让人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梦境。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该多好!弘远攒聚的眉心从出宫以来就一直未曾舒展过,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巢灭叛党乱匪原是他份内之事,虽然这帮匪头目骆开元和自己之间颇有间隙,但他却实在是与十三关系非浅,这可真是将自己置于两难的境地。如今,只盼远在马陵裕的十三不晓得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事。
弘远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吐出了郁结在胸口的一口闷气,无论如何,这一仗一定先要打赢了再说,心高气傲如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败在骆开元的手中而被其藐视的下场。
待到了平邑,弘远才知道此时情形异常严峻,整个平邑城都已落入K帮手中,驻守的官兵人数虽比K帮要多上一倍却仍是不敌,激战下来伤亡惨重,而且现在还有其他和K帮交好的帮派陆续赶来助阵,只凭他手上这点兵力很难与之正面抗衡。
密云的张游击望着弘远铁青的脸色,沉声道:"十一爷,我们后面的五千大军估计要两天后才能到,到时凭借比他们多出几倍的兵力完全可以围住平邑城,只是城北这一面靠着苍山,万一被叛匪们逃进山中再想缉拿就很难办了。"
弘远微一点头道:"江西官府上报的K帮有三千之众,但此中肯定水份不少,我估摸着虚虚实实人数总在一千左右,到时我军五千人马开到,他们必定不敌。我们这五百人必需先行上山截住他们的后路。"说罢,在马上用鞭子指着前头的苍山镇道:"举兵进镇。"
张游击看着眼前的小镇,犹豫道:"这镇子里也不知有没有叛匪的手下,我们不熟这里的情势,贸然闯进去,指不定会有人通风报信的。"
弘远仔细看着手中的地图,突然笑道:"这是三不管地面儿,三教九流强梁大盗经常在此出没。我们不亮身份,点起火把装成进平邑助阵的绿林中人进镇。"
当下张游击便传令下去,下头士兵们点起了几十支火把,也不用齐整队形,横冲直撞的便沿着驿道进了苍山镇,家家户户只道是又有强人进了镇,都熄了灯把门窗闭得紧紧的,四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兜了大半条街,弘远见前头一大片空场后头有一座较大的玉皇庙,估摸着里头房舍不会少,便用鞭梢指着紧闭的庙门命令道:"兄弟们给我进!今晚就先宿在这儿,细细的把各房搜一遍,防着里头有人。"
兵士们便举*把一拥而入,提着腰刀各房乱搜一气,弘远便带着自己的亲兵与张游击在空场上候着。不一刻功夫,里头便传来一阵喧哗,几个戈什哈大喊道:"头儿,这里有二个贼人!"
话音未落,只见二条黑影从里头窜了出来,打头一个彪形大汉提着刀喝问道:"你们万儿?不知道这是谁的地面儿么,谁是心主,出来说话!"
弘远冷哼一声道:"老子是青龙滩过来助阵的,又不是来踩盘子砸场的,难道姓骆的就是这般待客的么?他妈的,请我们来讨富贵连个堂主也不见来接!随便搞两个小喽啰就想把我们打发了么?"
那汉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弘远一眼,见他披着一件黑色斗蓬,绛红色的袍子半敞着胸,腰带上佩着剑,靴筒里还别着匕首,剑眉星眸,年纪虽轻眉宇间倒也有着三分的桀骜之气,一时倒也不敢怠慢,收了刀便道:"上天揽月,下地拜佛,五色云中洒柬贴,共往无极乱天宫。"
弘远心中一紧,知道对方是要用江湖黑话来对切口,往日里和K帮中人相处时也略听过一些,这时哪里还会记得,见他考问,索性泼口大骂道:"老子天不管,地不收,是花果山上的自由神!姓骆的要是没诚意,他奶奶的,我们这就回青龙滩!"
"你们是倥子!"那汉子又惊又怒,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便要冲过来,才踏出一步,突然身子一僵,脸上神色变得极其古怪,似乎拼命的想回头看却最终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身后的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瘦长汉子冷静的从倒在地上的尸首背部将自己的剑拔了出来,轻轻的吹了吹剑刃上的血,这才将剑回了鞘。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弘远等人俱是看得一愣,难道是K帮中人窝里反?!正在弘远与张游击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那瘦长汉子突然上前一步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道:"奴才邱雨凉给十一爷请安。"
弘远的瞳孔倏得紧缩,直直的盯着眼前之人,半晌才道:"是你?邱雨凉!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来见我!不怕我杀了你么?"
邱雨凉嘿嘿一笑,从容道:"十一爷是干大事的人,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必跟我这种只不过是为自个儿主子卖命之人斤斤计较呢。再者说,我既然敢出来见十一爷,就早已准备好把自个儿的命搁在爷的手上了。"
"小子算你有种,够胆!"弘远虽恨他曾害过十三的性命,却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便下了马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皇宫待不下去开混江湖了么?来见我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