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逍遥,一身傲骨不知何为险。
行江湖,仗剑只应笑对天。
一笔隶书,清雅遒劲极具神韵,允迪不由得暗自点头,转眼瞧见弘远进来行礼,便抬手虚扶了一下道:"不必多礼,弘远你来瞧,这幅字可是弘啸的手笔?"
弘远瞧见这副字,恍忽间当时弘啸写这幅字的一幕仿佛又在眼前浮现,自己在书案前帮他磨着墨,看着他一气呵成写完这幅字,又听他叹息道,可惜骆开元此人,不能为朝廷所用.....
字虽犹在,人已无踪,弘远的心头又是一阵锐痛,便低低的应了一声:"恩,这是十三的手书。"
"这笔字倒是很看得过了,"允迪瞧着弘远那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动声色的道:"瞧弘啸这字里行间好像极为赏识此人,他写的可是那K帮帮主骆开元么?"
"是。"弘远漫漫的应着,实在是没心思在这里陪着棣亲王赏字画,恨不得立即就出宫找人去,
允迪突然道:"弘远,刚才皇上身边的阿瑾来和我说了弘啸私自离宫一事,这会子她还不敢禀明皇上,怕龙颜大怒。依你看,弘啸出宫之事可会与此人有关哪?"
弘远原正为着找弘啸的事儿无从下手,这会儿被棣亲王提醒,这便突然想到,弘啸原就和骆开元关系甚好,出了这一码事弘啸怕是已经把那姓骆的当成自个儿的亲哥了,说不定出宫便奔了那姓骆的那儿去了!
弘远想得两眼放光,随口应道:"三叔想得没错,弘啸必定是落在他的手里,他手下几个得力的帮众被捕,这骆开元必是想以十三为要挟,逼皇阿玛放人。"
"那几个人皇上两天之前便执意放了。"允迪不顾弘远的惊疑的神色,缓缓道:"想那骆开元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之人,应允的话未必可信,还好在我力劝之下,还留了一个作为人质,如今此人倒是正好派上用场,若弘啸真的落在骆开元手中,那姓骆的下落便可从此人口中得知。"
"那此人现在何处?"弘远这会子是心急如焚,忙道:"求三叔带我去,我和那几位还都有过几面之缘,怕是能劝得她开口。"
"人在我王府中,"允迪目光灼灼望着弘远道:"弘远,找回弘啸一事便落在你身上,皇上那儿我至多还能帮着瞒上一两日,若局时找不回人来,怕的是到时候龙心震怒,弘啸就回来了也还要吃苦头的。"
弘远何尝不了解其中的厉害关系,咬着牙道:"三叔,这些我都明白,求你快带我去吧。"
急起直追
棣亲王府。
暗室之内,何亦霏被紧紧的缚在立柱之上,执鞭的汉子最后问了一声:"真的不说?!"
随着她的嘴角弯起一个轻藐的笑,扬起的皮鞭在空中打了个旋花,带着撕裂空气的声音,便落在了她的身上,鲜血立即如箭一般笔直的飞溅开来,何亦霏却咬着牙,仍傲然的抬着头。
一个女子如此的硬挺激发了行刑之人辣手催花的野性,鞭子一次次的卷起,再落下,如凝脂般细腻的肌肤被鞭子划出一道道的血痕,交错的血沟中血肉模糊,血四下里溅射出来,象开出点点的红花触目惊心的洒落在暗室的地面上。
何亦霏俊秀的脸上已是布满痛苦的神情,汗水和着血水流遍全身,痛得她浑身打颤,却还是死咬着唇,闷哼着吞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惨叫。
突然一鞭正抽打在她的太阳穴,血一下子狂流而出,额头火辣辣地抽痛,鲜血模糊了她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腥红一片,耳际一阵轰鸣,只有鞭子落在皮肤上的声音能够听得清清楚楚,何亦霏痛得昏都昏不过去,浑身抖得几乎散架,心中却仍在庆幸留下来的是自己。
"住手!"伴随着一声怒吼,冲进来一个男子,眼神开始涣散,意识开始模糊的何亦霏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宽厚的胸膛中,带着一股暖暖的气息,"是你吗......帮主......"
终于,话还未说完何亦霏便已支持不住的昏了过去。
"三皇叔!"弘远望着已安置在卧榻上仍昏迷不醒的何亦霏,对棣亲王极为不满的道:"她可是K帮十二堂中排行第三的堂主,若能期望用刑逼出供来她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是我出王府的时候急了些,没交待清楚。"棣亲王双眉紧蹙着,转头向身边的一个侍妾道:"明玉,去我房里将去年皇上赐的那瓶西藏进贡的药拿来。"
年纪尚小的明玉早已在旁看得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听罢王爷的吩咐如逢大赦,忙应声去了。
"伤成这样,光有药膏怕是不行吧?"弘远瞧何亦霏的一身衣裳被皮鞭抽得支离破碎,好几处都已经衣不遮体,便脱下自个儿身上的海水绿团云祥蝠外袍遮在她的身上,转头对棣亲王道:"怎么也得传个太医才是。"
"弘远,你莫忘了他现在还是钦犯。"允迪也很无奈,传太医可是需在宫中记档的,他可万万不想被皇上知晓此事。
不一会儿,棣亲王的侍妾明玉便取了药回来,将一支细白玉羊脂瓶递到允迪的手中。
允迪持着玉瓶对着弘远道:"你别小看了这药,这可是用西藏雪莲和天桑草制成的疗伤圣品,我也是去年陪皇上去承德围猎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皇上才赐了这一小瓶。"说罢便唤过一个小太监让他给何亦霏上药。
从没见过这等血肉模糊的惨状的小太监接过瓶子手便抖个不停,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才要揭开她身上弘远那件袍子,却被弘远止住。
弘远从椅上起身,对着允迪道:"三叔,我们先行回避一下吧。"
"回避?"允迪一怔,"弘远,难道你还怕见这场面。"
弘远这才知道敢情允迪还以为何亦霏是个男了,便道:"那个......何堂主虽是江湖之人可还是个姑娘家,我们还是暂时回避一下较好。"
"哦?!"允迪原就想着这堂堂江湖大帮的三堂主怎么长得比女子还秀气,再没料到居然就是一位年轻女子,不由得望过去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钦佩。
两人这便退到暖阁外头坐了下来,一旁早有侍女奉上两盏香片,弘远只轻抿了一口便将茶盏搁了下来,唉声叹气道:"原想着过来问了消息便能立即动身,再没料到会出这样的事儿,这下子她有了戒心我怕她未必轻易肯说呢。"
"别和我来这一套,你这小子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允迪冷笑一声,慢慢的品了一口茶这才道:"现在你心里头打什么主意趁早说给我听。"
"三叔,什么都瞒不过您。"弘远只得低头求道:"为了尽快找到弘啸,我想把何堂主带走,只要能把那小子找回来,事后我宁愿去皇阿玛那儿自领责罚。"
允迪闻言便也将茶盏搁了下来,正色道:"弘远,私放钦犯的罪名可不是小事,再者说了,你就带走她,她也未必能带你找到弘啸,你可要考虑清楚。"
"不用再考虑了,有了她我还有机会,没有她,天下茫茫叫我到哪里去找十三。"弘远那漆黑深幽的眸子透出无比坚定的神色,毫不犹豫的道:"只要能及时把弘啸找回来,我随便阿玛怎样惩治我都行,就算挨上一百鞭子我也心甘情愿。"
允迪瞧弘远对弘啸如此情深意重,不由得叹道:"弘啸的额娘慧妃的事儿我是知根知底的,可怜弘啸自小没了娘亲,还好有你这做哥哥的照顾着,这一回他和皇上呕气,怕也只有你才能劝他回宫了,罢了,我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你带着那女子去吧,皇上那儿不用你去担这个责任,还是我来吧,想来皇上看在我多年辛劳国政的份上,应该不会与我太过为难才是。"
"多谢皇三叔!"弘远卟嗵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允迪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就在这时,暖阁子里头传来一阵惊呼,弘远毫不迟疑的便起身冲了进去,只见何亦霏已是醒了过来,却将那帮她上药的小太监一脚踹到墙角,那小太监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口吐鲜血已是痛得昏了过去。
"何堂主,你这是干什么?"弘远吃了一惊,忙跨上两步将那太监手中的药瓶拿在手中,见没摔破这才松了一口气。
何亦霏拉过弘远那件海水绿团云祥蝠的袍子遮掩着自个儿几乎赤裸的身子,原先苍白的脸上如今因羞愤而涨得通红,骂道:"弘远!你这臭小子,居然敢让不干不净的男人来碰我的身子!"
"那只是个太监!"弘远瞧她这么不领情的,也不由得有些个着恼,"我早知道你是女子,见你伤成这样,这才特意让太监帮你上药,可见好心没好报。"
"呸!好心没好报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何亦霏心中对弘远恨意非浅,"要不是你,我怎会被捕怎会受伤?!少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明了告诉你,我何亦霏软硬不吃。"
"我不与你计较,你一定要误会我我也懒得与你解释!"弘远心头火起,在密云已和骆开元闹过一场误会,这会儿何亦霏又要来这一手,没多想便伸手将何亦霏身上的衣裳扯了下来,吼道:"你嫌太监脏?好,那我来亲自给你上药。"
何亦霏惊怒之下,便欲抬手搁挡,但她此时浑身是伤哪里强得过弘远,三两下就被他抓住两手,将遮掩着自个儿身子的那件袍子给拉了下来。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冷笑,一个年轻女子轻声骂道:"好个淫贼!"
这一声虽轻,弘远却听得无比真切,而且居然很是熟悉,不由得腾身而起推开纱窗,一道掌风已是迎面袭来,幸好弘远早有准备,侧身避过这一击,双手齐出一个翻腕已是扣上了来人的手臂,借她这一掌之力顺道往前一拉,窗外之人一个不防,只得顺势一招飞云穿月腾身跃进屋来。
待看清来人的面目,弘远和何亦霏均又惊又喜,异口同声道:"晓晓!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晓晓哪里还是以往那副身着烂衣、脚拖破鞋、脸上还要涂上些黑灰污泥的邋遢模样,她本来就天生丽质,这会子穿着一件水红色彩织百蝶穿花花式的绫袄,下面是一袭藕荷色百褶石榴裙,映着窗外霞光,柔腻的肌肤犹如凝脂软玉,白皙中泛着浅红,真个是韶颜皓齿形容袅娜,竟使一室生辉。
从没瞧过晓晓这副打扮的弘远看得嘴都合不拢,一个站不稳跌倒在何亦霏身边,忍不住笑道:"晓晓,你怎么这打扮,我......我还真是看不习惯......"话还没说完就被何亦霏一脚从卧榻上踹了下去。
晓晓顺势拎起裙子抬起一脚便狠狠的踩在弘远的胸口,痛得弘远一把握住晓晓那只穿着软缎绣花鞋的玉足,闷哼道:"明明是女孩子家,跟在那骆开元身边变得一个比一个粗野!还有,晓晓别说我没提醒你,下次穿着裙子不要这样踩人,若我真的是淫贼就什么都看光了......哎哟,晓晓你下脚也太狠了吧......"
弘远趁着晓晓娇羞满面抚裙收腿之际,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而起,见晓晓还要不依不饶挥拳打将过来,忙伸手挡住,求道:"罢了,我的小姑奶奶,别玩儿了,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你真要打我日后必定奉陪到底,这会儿还是办正事要紧。"
"谁有功夫陪你玩呢!"晓晓咬牙切齿的变拳为掌,伸到弘远身前道:"拿来!"
"拿什么?"弘远先是一愣,后才反应过来,忙将手中的药瓶递到她的手中,点头道:"对对对,赶紧给何堂主上药才是。"说罢,便规规矩矩的背转过身去。
晓晓瞧他还算老实便轻哼了一声,开始为何亦霏上药,才撕开内衣便见她胸前手臂上满是横七竖八的血痕不由得怒道:"弘远,你还是不是人,居然胆敢把我家堂主打成这样,活得腻味了吧你!"
弘远便转过身来解释道:"真的不是我......"身子才转到一半,一个花瓶已是迎面而来,慌得弘远忙小心翼翼地双手接住然后立即转过身去,埋怨道:"何堂主,这可是宋朝官窑美人肩古董花瓶,价值万金,是王爷的心爱之物,我刚才好不容易才求得王爷同意我带你离开,你可千万别再生出别的事儿来啦。"
"你若再敢转身,我剜了你的眼!"何亦霏的声音冷得犹如在冰窖里头结成了冰,硬绷绷的不带一丝感情。
弘远自然再不敢转身,简直连头都不敢摇一摇,叹气道:"堂主,前次你们被捕我真的是不知情,这次你被上刑我更是来了才知晓,到底要我怎么说你们才相信我。"
"你真的答应救我家堂主出去?"晓晓侧着头问道:"你不怕被皇上责罚么?"
弘远没有作声,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呢,晓晓,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何亦霏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便问道:"你有没有先行去见过帮主?"
晓晓灿然一笑道:"我在山西分舵养伤,知晓了你们几个被捕的消息便立即动身上京,才进了京就遇上了狐狸她们几个,知道你仍被关在京城内务府慎刑司的牢中,便一直跟着直到了这王府。我若先去见了帮主,怎能得知你的下落,帮主也一定不会让我孤身前来救你。"
"好你个大胆的小丫头!"何亦霏自然知晓其中的凶险,不由得怒道:"下次你若再敢如此独断专行,一律帮规处置!"
晓晓吐了吐舌头,犹自道:"我这不没事儿......"说罢又转头对弘远道:"喂,去拿一身干净衣服来。"
"怎么这么没规矩,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么,叫我弘远就是了。"弘远才要回头,想起何亦霏的话硬生生的止住了,便掀了帘子出去。
这一会儿便又回来,却只站在外头将衣裳抛了进来。晓晓伸手接住,见也是一身华丽的女装,不由得哭笑不得,对着何亦霏道:"堂主,你也先将就着吧,待我们出了王府再换。"
何亦霏极少在陌生男子面前穿女装,这会子却也顾不得了,咬咬牙只得穿上了,末了想了想,却又把弘远那件袍子披在了外头。
一边儿穿衣一边儿又笑着问道:"晓晓,你这身打扮是哪儿来的?我还是第一回瞧你穿女孩子的衣裳,美得我都不敢认了。"
晓晓撇了撇嘴道:"我原来那身衣裳在这王府太过碍眼,只得打昏了一个姑娘,这衣服便是她身上的,有什么美的呀,我都难受死了。"
外头,弘远早已让棣亲王安排好了马车,待晓晓扶着何亦霏翩翩而出,允迪也瞧得一愣,这两位姑娘还哪里像是江湖悍匪,这模样儿可把这王府里头的三个福晋七八个侍妾都给比下去了。
待晓晓和何亦霏上了马车,允迪便附声在弘远耳际道:"侍卫们会跟在后头,若有什么事儿,务必派人回来传个话,莫要让我担心。"
弘远满口应了别过王爷踏上马车疾驰而去。
异地相逢
房山镇,大觉寺。
"额娘!阿玛......不要害我额娘啊!求求你,阿玛......把额娘还给我......哥,哥......你在哪儿......哥!"
"十三爷,十三爷!醒一醒,醒一醒啊!"蓝儿轻拍着额头已密密的沁出一层汗水的弘啸,焦急的道:"你这是怎么了十三爷?是被梦魇着了么?"
"嗯......"弘啸呻吟了一声,恍恍忽忽的从噩梦中醒来睁开了双眼,茫然望着身边的蓝儿,这才明白刚才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
只是那梦中的痛是如此真实,仿佛要将他的血肉一口一口全部吞噬,带给他那么深那么刻骨那么难以磨灭的疼,多么希望这一切真的只不过是一场梦,只可惜痛醒之后带给他的却是那深深的绝望。
蓝儿出神的望着弘啸那双蒙上了一层氤氲雾气的墨黑深邃的眼瞳,明明白白了解他现在心里的感受,却不知该如何安抚他,知道他在痛,在伤,在恨,然而从一开始到现在,却没有流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