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邂逅————逸尘
逸尘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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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许宁籁懒懒道,立马又"居心叵测"地接了句:"要不......你喂我吧!"
正打算旋开瓶子的手停了下来,很自然联想到不久前被夜风中止的那一刻。
可怜兮兮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当是生日愿望,不行么?"
楚天暮从来就没想要拒绝、可又踌躇着不敢答应,听他这么说,便当给自己一个借口,鼓起勇气旋开瓶盖,适量的水注入温润的口腔--
"还是算了......我不喜欢勉强别人。"
没有勉强,一点都不勉强,这样的话,楚天暮自然说不出口。
那水含在嘴里竟有些泛苦,咽下去的时候还磕到了喉咙;"晚了,回去吧!"他说。
第 6 章
十二月初开始就一直在首都出差,北方干燥的气候让他很不适应,向来随遇而安的楚天暮第一次起了快点回去的念头;又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理由。
眼看三周的行程终于要结束,临行前一夜仍紧张翻阅着资料,为回去后跟老板报告稍作准备。手机信号灯闪了起来,一条新消息,发送人让他颇为惊讶。
"一周后的圣诞节,一起过吧。"
许宁籁很少发消息给他,准确的说,这是第一次。出差在外的三周,两人自然没怎么接触,即便他没有离开那个城市,按照他们之前交往的规律,也不一定就会见面。他似乎热衷于这种一次热络之后消失上一阵子的把戏,像是有意在两人之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仔细想来,楚天暮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习惯性地摁下回复键,半天没能输入一个字。
答应的话,就是约会了吧。
那人似乎不懂得要用问号,虽说总是乐呵呵或小心的口气,并没有强迫人的感觉,只不过从来不是询问,也不留给别人拒绝的余地--他本来就令他难以抗拒。只是圣诞节......毕业以后,每年的圣诞节都是和依瑶两人一起过的。
把手机放回桌上,脑子里也已经装不进东西,索性上床睡觉。
这一夜辗转反侧,断断续续睡了就醒、醒了又睡,几乎无眠。
早上八点的飞机,起身时天色还未全亮,又多了条消息,凌晨三点多的。
"圣诞节,一起过吧......我可以用‘蜻蜓'交换,那个小东西已经被我折磨得‘形容枯槁'了,回到主人的身边说不定还有救。"看到后一句就笑了,这可不是他的错,他想;那分明是因为草的缘故。
收拾行李,出门。
"飞机即将起飞,请各位乘客关闭手机、不要使用手提电脑的无线......"空中小姐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怕自己会犹豫似的,乘着关机前的半分钟,点开消息,输入一个"好"字。看到关于"交换"的部分,脑中闪过他那句
"不喜欢勉强别人",又急急加上几个字。
"好。不过不需要交换。"
关机。
直到飞机起飞,耳边只剩轰鸣,他才敢悄悄地对自己说:这之于他并不勉强;他不想许宁籁觉得他在勉强,就算是误会也不行。
无心之过,同样伤人。
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跟依瑶打"预防针":圣诞夜那天要跟美国公司开会,可能会搞到比较晚,不能陪她过节。提前告知,好让她找点朋友热闹下,先安排起来。
依瑶只是有些惊讶,没有多问。她向来很少追问什么,只不过最近,这种感觉越发明显了。楚天暮虽然没有对尹依瑶怀着多么深沉的爱,但还是欣赏着并喜欢的;何况两人共同生活那么多年,几乎没起过什么争执,一直都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自由与信赖,彼此直抒胸臆、互相理解支持,磨合得比大多数人要好;对不喜欢羁绊的他来说,确实是理想伴侣。
自从许宁籁出现以后,他就越来越不坦荡;可明目张胆的欺骗,这还是第一次。美国!?楚天暮都觉得自己的托辞很可笑,西方人最注重的圣诞节,那些人会聚在一起跟他们开会?苦于没有一个更好的理由去解释夜半晚归而已,他对欺瞒哄骗一类的伎俩向来不很擅长。
24号那天傍晚,还没到约定的时间,楚天暮就开始惴惴不安,依瑶并没有给自己安排什么别的活动,只是在家里静静坐着看她的动画片。圣诞节在这个开放的国际化都市越来越火,这不,天色还没全暗,已经有人在放烟花了,此起彼落,规模不小,从十一楼的公寓窗口也能看个一清二楚。依瑶开始只是瞄上几眼,见一时半会没有结束的意思,就站到阳台上观赏,兴奋着连连召唤楚天暮。
他现在哪有心思干别的,可心中愧疚,只得忐忑着陪站一会儿;心中暗骂这家伙也太过显摆,都那么久了还不完。依瑶在边上饶有兴致的样子,楚天暮心虚不敢看她,只得将视线移到天上。这一看,倒也觉得不错,果然是大手笔,空中不断出现各种圣诞节的装饰小物,星星、雪花、礼物盒、手杖、袜子、铃铛......可惜位于正中的英文设计得不够精致,缺了个字母。他看着看着,又觉得疑惑--
"Merry hristmas!......
Merry 'mas! ......
Merry hristmas!......
Merry 'mas! ......"
简单的节日祝福间隔着接连不断地映上天空,"Merry Christmas"也好、"Merry X'mas"也好,就是少了打头字母。
鬼使神差的,他低下头,视线往楼下小区的花园扫过一圈,
就真见了他隐约猜到仍不敢置信的画面--就在离这里两幢楼的喷泉附近,许宁籁悠闲地斜倚在他车上,极有耐心地等着,打算给这个没情趣的家伙足够的时间来发现他。他当然不用亲自去点那烟花,看起来是在与这小区隔着两条马路的地方。要引得不喜热闹的他出来,恐怕储备了不少弹药吧。看来他今天要是不下去,这免费的烟火表演怕是停不下来的。
这个节日的夜晚,一切齐备;只因缺少两人,就拼不出他们完满的"圣诞快乐"。
这样的把戏,也亏他想得出。
他急急跟依瑶道别,说是突然想起来有些资料要会前先去准备下,便套上西装、提上电脑包飞奔出门。依瑶只是站在原地轻轻应声"好",直到他关门,连头也没回。
驱车一个多小时到达目的地,原本可以更快一些的,路上楚天幕硬吵着要摸摸方向盘,许宁籁无奈只能让这个"本本族"爽上一回。这是许家在海边的别墅,蓝灰的墙面简洁气派,虽无刻意的张扬与炫耀,仍彰显着屋主的实力,边上是个与房屋占地面积相近的花园,宁馨和邵清两天前就去香港过圣诞了。训练有素的佣人们早就准备停当,两人面对面坐定,各占长桌的一端,看着他们走马灯般的一道道上菜。许宁籁平时在外和他一起时总是轻松随意的,现在这样正式的用餐让楚天暮有些不习惯;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似的,很快有人推来了移动餐桌,把东西搬到二楼的阳台上。
楚天暮执着红酒杯半倚在阳台围栏上,拂面而来的是微凉的海风、新鲜的咸味,感叹果然是有钱又有品位的人才能真正享受生活。"‘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多少人理想中的生活,被无数人念烂的句子,想不到就在这座城市里,就在我的面前。"
许宁籁肆无忌惮的目光拥住他,立在扑面的海风里,衣衫和发向后轻扬,勾勒出身形的线条,挺直与柔美搭配得天衣无缝。"冷么?"
"我喜欢清醒的感觉。"
"那还偏要喝酒精饮料,劝都劝不听。"
"我不容易醉,也不奢望活很久。"半开玩笑的口气,说得却是真话。
"那正好,我也是。"许宁籁执着杯子走近他身边,心里颇为得意。对酒并非没有研究的楚天暮也没能察觉他喝的是实为软饮料的"假酒",许氏这款新配方不出意外又要成为轰动市场的产品了,"有爱的纵容",送给那些担心老公身体又不想逼着他们戒酒的太太们,连立意都有了,眉眼里晃过笑意:"顺便采访一下,楚先生您打算退休以后去什么地方养老呢?"
普通不过的询问从他嘴里说出来反倒让人惊讶,他也会有不知道的事情么!想起辞职那次许宁籁答应再也不会暗地里调查,看来是言出必行了,以后这样的问话也会越来越多了吧。"退休就非得是七老八十么?"
"当然不是。我是想三十五岁就退休的,然后跟自己最珍视的人一起开个咖啡吧,玩点乐器、摄影绘画,心血来潮时就出门走四方,想要喘口气便回来歇歇;没有要遵循的行程表,每到一处,或停或走全由着自己性子。等年纪差不多了,就两人一起找个靠近自然的安静地方,无疾而终。"
那正好,我也是。
楚天暮不是许宁籁,自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更多的顾虑,是怀疑他故意说这番话给自己听。太像了,简直跟自己的想法一模一样。这不会是"调查"。因为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人说过,包括尹依瑶。有些东西,如果不可能成为现实,不如不去说、不去想,还来得愉快一些。
"我也不贪心,不求体魄强健,只要生活自理,六十年就够本了。休憩养身之地,大概会选瑞典吧。至于无疾而终......其实安乐死不错,虽然舆论抨击这是很不人道的行为,要绝对禁止;可若是一个人在失去生存能力之后、连选择生死的权力也被剥夺,不是更不人道么。"
许宁籁算是有几分摸清楚天暮的脾气了。要这家伙说真话,就非得先表明立场,不然他就给你来上几式太极,连点无关紧要的信息都不会透露给你。实在太过小心!
"把我的潜台词都说完了,"佯装无奈地摊手,双眼笑成一条缝,"这世上还有像我们这样‘欢快'讨论死亡的人类么!"
片刻沉吟之后,许宁籁抚掌大笑, "真是没有想到这两人那么合得来,"转头对着海面用接近喊的力气大声说:"不如以后就一起过日子吧!"
豪情壮志的宣言,夸张得像演戏,竟寻不着戏谑的意味。
也不知算不算是针对他,这样说出的话,倒让楚天暮不好嘻嘻哈哈搪塞过去,站直了身子望向那片海,一语不发。冬天的海风,掠上皮肤到底还是冰凉的。片刻前听他那么嚷嚷的时候,就觉得气血上扬,激得两颊几乎痉挛,一时冲动差点就要应允。可惜他楚天暮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几个表弟妹、身边还有个理想女友......若是为一己之幸福让双亲自此以后不得安生、他又情何以堪!惊觉自己居然认真过头、思及那些,浑身脱力似的矮了半截,把自身重量全压在那栏杆上。
"你不讨厌我吧,我知道。不如尝试下在一起生活。"许宁籁依旧望着海面,声音轻柔字字坚定:"是真心的建议,不是玩笑。"顿了顿,像是在等答案。
"我也不想说得这么严肃直白,可是我怕我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个人说个不停让他多少有些沉不住气。
"能答应我考虑下么。"依旧是一片宁静,只有海浪轻轻拍打礁石,像是催促。
手机不合时宜地唱起歌来,本想充耳不闻,偏偏拨电话的极有恒心,进房间时目光里的不舍掠过身侧那人、停驻片刻,见他始终无动于衷,轻叹声挪步。
楚天暮始终雕塑般杵着,听得每一个字、感受到那目光、知道他的期待,更并非无动于衷,只是生活太现实,要应付的东西繁琐到他难以负荷根本懒得去想,何况他其实如此怯弱。既然担当不起这份期待,何必给人以希望;可偏偏他们两人,又没发展到需要强装无情断绝往来的地步。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贪恋并感激着那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让他知道自己还会心跳、还能激动;却不用背负太过沉重的愧疚与压力。
今天是节日,应当放轻松一点,他就是这么自私的。胸口憋得慌,吐出长长一口气,转身迎向身后传来的脚步。
低头对着屏幕,许宁籁边走边小声抱怨着这个没见过的号码,说是响了半天接起来却被"啪"的挂断,楚天暮推测多半是他某个害羞的追求者,好奇探头察看,笑容被惊了个无影无踪--这是他公寓的电话,平时他自己都几乎不用。手机的便利与普及,让大家早在多年前丢弃了交换宅电的习惯。
楚天暮记起临出门时走得急,把名片簿留在了书桌上。现在会用这个电话的,除了尹依瑶还能有谁。"不用回了",他别过头,"是依瑶。"想要试探?宣战未遂?心理战术?原因并不重要。目标已经明确,两人心知肚明,默不作声。敏感纤细如依瑶,自是不会毫无觉察;只是那聪明人做出这般幼稚的举动,恐怕也是快要沉不住气了。
"她有我的号码?"许宁籁心里很不痛快,只不过既然事实明摆在那里,看看也就够了,何必自取其辱,摇摇头"算了,当我没问。"
楚天幕也就真没解释。
凭着家世背景和自己的聪明狡猾,从小到大为所欲为、甚至可说是无所不能的许家二少,面对这个人,也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这夜回去后,依瑶已经睡下,听着有人开门、洗澡、磨蹭了一个多钟头终于躺在她身边。楚天暮回来的时间比她料想的要早得多,每个动作都是特意放轻了的,是她自己意识太过清醒,才需要如此辛苦的装睡;她几乎能够确定,身边那个人躺下后也没有合上眼睛。
楚天暮没料到自己会想要一个了断,目前的状态曾经是他的最爱--有一分光鲜的工作、温柔可人的固定伴侣、替他自豪对他放心的父母--每一样都是恒久确定、不会动摇,令他安心。这一切在别人眼里是和乐圆满的生活,于他则是掩饰自己叛逆与棱角的保护膜,只为求全无后顾之忧;遇到天上掉下来的许宁籁,无心拾得许多心动与惊喜,那是锦上添花。在不越过自己底线的情况下,游离在这样的暧昧之中,偶尔享受源于本性的自在瞬间,不正是他所要经营的生活么?
顺从接收爱他的人付出的关怀,他乐得享受根本无需患得患失;自己不寻常的感情要有个出口,这个出口不必宽敞到要去承受舆论压力的地步--他就是这么自私。舍不得那份暧昧,又离不得在他人眼中正常平静的生活。只不过既是这样的人,又怎起了想要了断的念头。
楚天暮自己也困惑。许宁籁是他生命里的意外,与其他的亲人或朋友不同,不受他主宰、不由他定位、不忍心舍弃......想要握住他,似乎要把自己的人生计划翻盘重来。这样的认知让他害怕。
他需要一个了断,却不知道该对谁去作这个了断。
尹依瑶?那他一定疯了。
许宁籁?从来没有想过。
从昨夜到今晨、一直延续到此刻走在和煦阳光下、前往公司的路上,脑中没有一刻不盘踞着这个问题。
今天有些晚了,公司门前车位几乎已经全满。这里多是私人轿车、商务车,所以唯一一辆路虎银黑四驱车就显得特别突兀,楚天暮是一眼就认出了这车,顿时眼睛一亮,Range
Rover,03年的基本款,当初一上市就让他兴奋不已。走进细看,不难发现车主对它的喜爱,花了不少心思改装,虽然有年头却保养如新,似乎很少开出来。只可惜车窗玻璃都装了遮阳隔热层,看不到里面的配置。
前两天一场大雨,跑车被送去车行彻底清洁,许宁籁今天早上只能一路忍受着人们观赏稀有动物的目光到了公司,这车是他极中意的一款、自驾出游时的第一选择。只是四年多前把这车借给邵清出了车祸后,就不大愿意再碰。现在的人都是怎么了,他无非就是开着陆虎的越野车来了公司,他也是没办法,何况这车也已经是五年前的老款了,有那么稀罕么!这不,又有人吸引过来,居然不满足于远远观望,而是径直朝着车子走来,左看看右看看,仿佛能在这里见到这样的车子有多么不可思议似的。
这车的确少见。
至于刚才还在破口大骂的许宁籁此刻为什么突然转性、心情愉快地任由别人的眼光赤裸裸地对着自己的爱车大占便宜,完全是因为站在车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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