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邂逅————逸尘
逸尘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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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是楚天暮。
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研究自己的加装部分,看来应该对这款车型很是了解;满脸的惊喜与赞叹,绕着车子前前后后转了两圈,站定在车尾部分观察了很久--许宁籁当然知道那里有个撞痕,路虎的钢材可说是顶级的,那次事故是因为后面的车忽然变道、超车追尾,车身并没有怎么遭到破坏,只是在灯框边上留下了个凹印,他是故意不去修复的,一直想着要替邵清讨个公道,尽量保留事发当时的样子--楚天暮恐怕是注意到那个痕迹了。
在封闭车厢里闷着实在难受,正考虑着要不下去跟他打个招呼算了,楚天暮竟又绕到了车头。对这车这么有兴趣?!坐在车子里的人轻笑,当初调查资料里面没能显示他对车的偏好,今天他倒是自动撞上门来了;转念想到4.2机械增压版已经上市,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不妨弄一辆送给他,想象着到时候他惊喜诧异的样子几乎要笑出声来,忙伸手捂住嘴,再抬头看那人时,许宁籁自己的表情也转为诧异--车前站着的人先前兴奋的表情已经一扫而光,目光转为困惑;瞳孔忽然放大,像是遇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忽又拼命摇头像是要说服自己......脸上的神色极尽复杂、瞬息万变,多是平常没有过的,几经变化之后,终于在名为"惊恐"的表情上定格--伸手,轻轻触碰那车前盖,又烫到一般地缩了回去。
许宁籁猛地打了个寒颤,脑海里一闪而逝的某个念头被他自己硬生生又塞了回去,他不相信不相信绝对不相信,不可能那么巧!他查了那么多年只知道当时的肇事者是同校学生,当晚在高架上违规飚车,为了躲避"电子警察"突然变道追尾撞上了前面的邵清,但是不会是他绝对不会是他!--根据脚印推定当时至少有三个人,其实当时邵清如果不是因为慌神根本就不至于躲不过,不知道他为什么当时会去开车门导致整个人飞了出去,跌在路上,最最可恨的是那些小子们竟然下车看到他那幅模样还能见死不救,简直罪无可恕--都说了他与这件事情无关!为什么还要去想!
楚天暮自然没有想到车里有人,更不知道里面那个人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下恐慌。这正是那天夜里的那辆车,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多,他绝对不会记错,他记得当时自己坐在后排眼看着车子就要偏头撞上前面的护栏,边上突然超出一辆四驱车,在越过他们半个车身的时候又突然减速,最恐怖的是那车主竟在车没停稳的时候突然打开车门、更何况脚下是高速公路,人就随着惯性飞了出去--那人倒在车边浑身淌血面容辨识不清的样子在之后的两年里几乎夜夜都会把楚天暮惊醒,不知见了几百次,又怎么可能忘记。
他在后座看得很清楚,他当时就是这么觉得,那不是意外!不是!那个人是特地为了救他们的,不然根本不可能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故;可是这帮小兔崽子居然狼心狗肺恩将仇报,怕学校知道飚车的事,上车就溜。他们惴惴不安地等到第二天傍晚,胡乱翻着当日晚报的社会新闻,竟真找到了高架上的这次事故的报道,从新闻纪录的时间来看,受害人是在事发之后过了十几分钟才被经过的车救起,"送往医院抢救,目前仍不省人事......",最让他们震惊的是这条不过几行字的消息的最后一句,"据悉,受害人名为邵清,为XX大学大四学生,从随车行李来看当时可能是在搬家途中。"......楚天暮崩溃了,不会的,绝对不会,不会那么巧,这辆车只是相像、只是相像而已,路虎揽胜只有一款、全都长着一个面孔、是自己多心,绝对是自己多心了!
车子里坐着的人几近癫狂、丝毫不亚于他。
比起平日上班的时间已经晚了,但周围还不时有公司员工经过,楚天暮告诉自己要冷静,在原地慢慢站直身子,收起脸上的惊恐、捏捏双颊以抗击那片惨白。站定片刻,向公司大楼走去。
车子里的空气早就凝结成冰,许宁籁冷眼看着面前这一出哑剧,这世间果然是没有比真情流露更为精彩的表演。心中千万次告诫自己不可能是他,脑中还是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所有的部署。
他翻出包里随身携带的小型传统相机,到刚才那人手指触摸过的地方拍了张微距,掏出手机拨号的时候脸上冷酷的表情让人几乎认不出来这个就是平时的许宁籁:"小陈,让实验室准备荧光试剂,对,我今天过来......还有替我转告负责化验的林博士,晚上辛苦他留晚一些,等我过来,有点事情要跟他讨论一下......叫人把那次车祸从邵清身上取证留下的指纹从档案室里找出来......"
电话那头的小陈眉开眼笑,声音忽然高亢数倍:"啊?是那件事情有进展了!恭喜少爷啊,这么久一直没放弃追查,现在总算是有所回报......"
"是!是有进展了,"电话这头冷漠到几乎咬牙切齿的口气让小陈迅速识趣地收声,"不过没什么好恭喜的。"清冷的目光穿过公司大门,投射在正站在电梯前、对一切一无所知的背影上。
第 7 章
楚天暮日益浮躁,好在那辆车此后就再没出现,他开始希望几天前只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任凭他怎么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巧合,许久没做的恶梦还是硬生生地闯入一个个宁静的夜,他每次都被汗淋淋的惊醒,转头看到身边熟睡的依瑶,才深吸口气,缓缓平躺下来,辗转反侧到天明,顶着快要裂开的脑袋把自己套进那价格不菲的西装工作服,随后是一整日的精神萎靡。
他向来觉得自己有着良好的心理素质,每每面对危难就会愈加冷静,没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成功率越低的任务他越能超常发挥;只是这件事情就好像是他生命里最大的阴暗面,远不是道德谴责、是否努力这么简单。表面上一切平静如昔,内里则是暗流涌动,他很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更加想见许宁籁,或许是因为面对那张脸总是可以让他忘记一切、干净纯粹的笑容能荡涤心灵的尘埃。
周末的时候,他终于耐不住,第一次主动"出击"。在清晰的心跳声中等待,不紧不慢的拨号音在耳边响了半天,故意与他作对似的可恶。
耳边终于响起--"小天?"--好像是那次校庆的什么时候,许宁籁逗弄着叫他"小天",他笑着说长这么大被人叫这个名字倒还是第一次,那个孩子气的家伙就顿时兴奋起来,当场决定以后就要用这个称呼,并且坚持要"注册专利!终身有效!不得转让!"
"晚上一起吃饭么?"
"今天?"
"你有事的话就算了。"舔舔干燥的唇,"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见见你。"
两边都止了呼吸。
"还有,"楚天暮闭上眼,悠悠地说:"想问,圣诞夜你说的话,是认真的么?"
许宁籁沉吟片刻,相当严谨地回答:"‘当时'我说的那些话,全部都是发自内心,不光是认真那么简单。"
"谢谢。"松了口气。
"不必。你知不知道在没有明确关系的两人之间,‘谢谢'和‘对不起'其实是一个意思,都表示‘拒绝'。"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略微尴尬,"那......等你什么时候方便出来见个面吧,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就明天吧,反正周六,而且......我也正好有些话想跟你说。"
"好。"楚天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许宁赖语气里的暗沉,体谅地笑着:"那明天还是让你先说吧。"
"怎么?"
"我怕我要说的话太多,等我说完你就没机会再开口了哦!"
"呵......好!"恐怕,我的也是。电话的另一头也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只是那人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楚天暮觉得自己跟个初次约会的男孩没啥差别,兴奋又紧张,回家路上都在为明天要说的话打着腹稿。到家看到依瑶习惯成自然地刻意躲避,除了吃饭必须面对面,其它所有的时间他比以往更加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几乎一言不发。只是随着夜幕降临,梦魇般的回忆又开始紧紧纠缠着他、从意识清醒的时候直到恍惚的梦境之中,无处不在。现在的许宁籁对他来说就像是救命良药,牢牢抓在手里才能安心;以为是抛开一切追求幸福,原来还是自私。
次日上午,许宁籁照例开车在小区花园等他,看起来有些沉闷,楚天暮只当他跟自己一样是紧张。封闭的车厢里,空调暖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几次侧目打量,身边那人脸上的线条几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专心开车的样子与他平时风格完全不符,不知在想些什么。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总算有了反应。
"怎么?"
"没。"楚天暮无辜地目视前方,"想知道我们去哪里。"
"我家。"车子重新启动,"今天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跟他去家里见人?见他家人?很自然的将这两个概念划上等号,不会吧!这人动作也未免太快,慌了神,"不好吧,我什么准备都没有。"
许宁籁惊讶瞅他两眼,有些明白过来,"不用准备,一个朋友而已。"不等他追问,扯开话题:"圣诞那次,后来依瑶有没有问起什么?"
"那里是......?"没有回答;外面有露天舞台表演,很是热闹。
"刚落成的酒店式公寓,正搞宣传,祥瑞地产的,应该不错。我刚才问你话呢!"
"可以考虑在这租个房子,"仍旧答非所问,"打算过两天就搬出来住。"
"为什么?"车速缓了下来,许宁籁并非不明白这句话里的潜台词,"那不是你的房子么?难道你打算送她,当作补偿?"
"我若是有几幢房子,自然不会吝惜送人,只可惜我刚能自给自足而已。"轻叹口气,"现在是我想搬出来,有什么资格赶别人走。愿意住多久,随她喜欢。"
"这招可够狠的!人都走了,还留人家独守空房、睹物思人么?她肯定不会赖着不走,不出两三天我保证你就可以收拾行李回家。卖了乖还不吃亏,果然是高手!"
楚天暮怔怔地望着他, 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这人了。刚才的话显然不在恭维,也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口气严厉像跟他有仇似的。
"我以为你......"边上的人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他却开不了口。今天的许宁籁,总让他觉得很有距离感,或许是少了那么点孩子气。
依旧是那幢海边的别墅,楚天暮跟在他身后穿过花园与长廊,见他一路挥手遣走佣人,要介绍认识的朋友似乎也还没到。过分宽敞明亮的居室在白天看来竟有些冷冰冰的,从冰箱拿罐啤酒递给他,自己也喝一罐窝在沙发,"你打算要跟我说什么的?"脸上是惯有的不正经,带一点点算计的坏笑。
"不是说让你先来么?"
"我改变主意了,打算让出优先权。"
"其实我的意思,刚才在车上就说漏嘴了。至于别的,若有机缘,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如若不然,又何必多言。"
"真是吝啬啊!"
"吝啬?"
"是啊,吝啬你的感情、吝啬你的语言、吝啬你的爱心......"语调越说越冷。
"宁籁!"
"我说得不对么?"
"......"
楚天暮正不知所谓,那人却扔了空罐走到他面前,急急灌下去的液体还没完全入胃,虽是生啤仍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你喜欢我是吧?"
别过头来惊讶地瞪着他就在面前放大数倍的俊脸,心跳不争气地不受控制起来。低头不搭理他。
"为什么要说打算搬出来住这样的话?"他向后退开两步,仰头大笑起来,"你看看你,果然吝啬!吝啬你的表情,吝啬你的真心,甚至吝啬一句喜欢。"
楚天暮茫然地看着他,刚才只是一罐啤酒,不可能醉到这样反常,难道之前已喝了很多?呆呆望着他又开了罐啤酒。
"宁籁!"
"你走吧!"
"宁籁,你今天看起来......"
"你走吧......"
他几乎是在恳求,楚天暮不明白、更是不忍心,走上前去双手扶住他的肩,柔声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手心里的身子不住地微微颤栗。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轻抚着骨感平坦的背,"告诉我,怎么回事。"他只是轻轻摇头。
"我们不说这个。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了,我不逼你说了。"正小心安慰着,怀里的人猛然发力推开楚天暮,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倒回沙发上,失态地嚷着:"走吧!你走吧!"......旋即又改为懊丧地抓着头发,低喃:"你走吧......好不好......"
看着他这个样子,无论如何都没法安心离开。陪着他坐下来,给他时间恢复平静,对面的人喊得累了渐渐没了声响,只是双手环膝团身窝在沙发里,把脸埋进臂弯。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混乱,眸子里残留着几根憋到通红的血丝,再度开口说话的时候,是冷静到凛冽的语气:"你想要跟我一起生活?"
冰冷得如同审判的问话令人不快,可现在的楚天暮一点都不在乎,只想把握住继续这个话题的机会,急于表露心迹:"以前根本不会动那样的念头,我并不打算去破坏原本的平静,可你认真的建议实在是让我没有办法不心动。看着你用纯粹、坚定的信念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忍不住就想要站到你的身边;正因为是你,我才会、也才敢去考虑这种可能性,结果......我发现我想。"故作轻松地耸肩,目光有些心虚地飘向别处,"而且,很想。"
"很想......"许宁籁仿佛在回味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为难、痛心、迟疑......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地质问:"你说你很想,可是你有想像过那样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么?你有真正了解过我么?你知道我的过去么?对我的性格、经历、背景有认知么?"
楚天暮愣了愣,完全没有想过他会问出这样问题,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从来就是那么明显,彼此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许宁籁也素来乐在其中,偶尔小小的情绪,也不会持续太久。当下,这一点却被拿来当作刁难他的借口,与平日一贯作风似乎背道而驰,叫他措手不及。
"相比之下,我对你的认知确实太少。对此,我只能说,我很遗憾。"声音低低的,随同视线一起落到玻璃茶几一尘不染的光滑表面,"有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幸运能够一直得到你的关注!是的,我不相信。不是因为没有道理、只不过太突然太幸福以至于我没法轻易相信!随后就是沮丧,沮丧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感受到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认识你......从来也没有去问你为什么,因为我太明白这种感受,在黄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你不一样、与其他人不一样、对我来说更是新鲜独特的存在。于是暗自祈祷我们来自同一个城市,开始期待下一次的不期而遇......"似乎再说不下去了,紧抿着的唇畔渐渐惨白,"我一度以为......我会有机会慢慢了解你。"
"那最好不过!"此时确定的语气让楚天暮充满希望的抬头,目光触及许宁籁脸上生疏而优雅的笑容,令他没来由地感到恐惧,"其实之前那样赶你、你都不走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让你了解我了。"笑意愈发浓烈,恐怖的意味也越浓,楚天暮看出里面夹杂着的一点无奈,替他心疼。他站起来往里面的房间走去,"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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