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邂逅————逸尘
逸尘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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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分多钟,楚天暮已经轻喘着小跑了回来,远远就可以看到飘扬的发上下起舞、宣扬着主人欢快律动的心情。
"给你,快擦擦汗!免得着凉。"拿着一块新毛巾递到许宁籁面前,另一只手里拎的是学校小卖部的袋子,装了两瓶冒着热气的矿泉水。
"等心跳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坐下来;水也要等一下才能喝。"楚天暮蹲在地上,用刚才被自己扔在一边的大衣把两瓶水裹了起来,顺势坐在靠近花坛的地方,"你小子还挺厉害的嘛!不过这也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如果是当初......"
"才多大岁数,就学人家‘想当年'!" 许宁籁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把自己弄干。
"不过你看起来还真是年轻啊,啧......啧......"楚天暮夸张地摇着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本来就年轻啊!小时候先跟着家里的老师还有伴读玩,五岁开始正式进入社区的小学,所以比同级的学生小两岁,
有一年老师还建议我略去一年的课程、被父母以‘年纪已经太小'为由拒绝了。不过我很感激他们哦,不然怎么能跟你同届!进公司后有一年升了两级,这个么你不用算也知道!所以喽--"
"看来你还真的是很天才嘛!"楚天暮噙着赞许的眼神笑了个七倒八歪,额上渗出细密的汗、伴随着先前的沿着发迹线淌下,随手扯起棉质卫衣的袖子轻轻摁压,"原来还真是比我小两岁,你看我老人家能赢你多不容易!"
"是!是!小的我给您赔不是还不成么!"随即扬了扬手里的毛巾,"你的呢?"
"现在不是新生入学期间,就这么一块了。"他顺口答了;注意到边上那人一脸不爽,忙停了手上的动作:"没事啦!我都干得差不多了。"
一团东西呈抛物线迎面砸来,楚天暮侧身接了却不拿来用,像是要证明刚才没有说谎似的笑着说:"真的不用。"
"干嘛!你是因为我用过了嫌臭啊?"
"不是不是。"矢口否认,却又故意把毛巾递到鼻尖--若有似无的清新香气;楚天暮轻笑,就连汗水都跟他的人一样干净通透--夸张地嗅了嗅,别过头作挥手驱赶状,"这么一闻,还真的是有味道!"
许宁籁一听就紧张了,刚才确实没注意有没有留下汗味,站起来就要抢,楚天暮忙挪开几个身位;那人却不肯罢休,这次动作更急了,追了两步嫌慢,扑过来伸手就抓,楚天暮怕他直接砸在水泥地上摔疼了,不敢躲开,手里却死死拽着那毛巾的一端不放--结果许宁籁这会儿就压在他身上,手里占着另一端,费力挤出一脸凶狠的表情:"还给我!"
"不还!我还没用呢。你到底给不给我擦了!"
"不给了,你放手!"
"不放!"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不放?"
"不放!"
"好啊!你......"许宁籁松开手里的毛巾,突然两只手兵分两路、向他的脖颈、腰侧伸去、十指大动,身下的人哪料到他如此耍赖,一时猝不及防、被挠得浑身战栗。
"好小子!我刚才对你手下留情,你居然恩将仇报!"楚天暮恼羞成怒,猛地生了力气,索性也扔掉那惹事的毛巾,两个大男人竟孩子气地扭打成一团......好在只滚了两圈半就撞上了旁边的花坛,停了下来,怒气消了大半;两人就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当前的情势与方才截然不同--楚天暮虽是笑得欢腾,却也不打算浪费机会,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好好整整这小子以报"偷袭"之仇;自然往下的视线落在正轻轻张合的精致鼻翼,顺势而移是运动后色泽清丽略显饱满的唇,深V领毛衣里衬衣的纽扣因为手臂的牵动松开了两颗,露出颈侧利落的肩线与清秀的锁骨,受热张开的毛孔上立着细碎的绒毛,叫人忍不住想伸手轻触这一片娇俏可爱......最夺目的是那双晶莹澄清的美眸,如黑曜石般闪亮,树叶罅隙间的昏黄灯光,如何能与之媲美。
许宁籁笑得乏了,浑身都是松软的,连表情也显得慵懒,眼角的纹路淡去,那两目深潭里就只剩下叫人凝神屏息的温柔,他安安静静地端详着面前的男人,想把这份柔情完满地注入他的灵魂,携同他珍藏多年的期待......楚天暮仿佛被牵引般,缓缓俯下身子,朝着那同样敛了笑意、自然轻启、此时却益发诱人的双唇,靠过去......
冬天的夜风触碰肌肤是不带温情的冰凉,不着痕迹钻入领口,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几乎可以触及面前的鼻尖,垂下了眼睑、颤动的睫毛清晰可见,如此渴望又渗透着不安。这般贴近那人的脸令到他不敢呼吸,进又不成退也不是;目光一时空洞茫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人已快要缓不过气--颤颤巍巍伸出右手,替许宁籁系着衬衫上那两粒打球时松脱的扣子,轻声挤出几个字,"天冷了,小心着凉"--却哽得自己呼吸一滞;视线在他身上留连数秒,有轻不可闻的叹息瞬间消散在夜色里。
替他拢了拢领子,自己先坐了起来,又伸手给他:"起来吧,都弄脏了。"
被圈在楚天暮用身体围出的一方小小天地,方才悄然而至的夜风没能触碰他的白皙。
这是楚天暮第一次向他伸出手,他曾经多么渴望的这一画面在此刻却显得滑稽;许宁籁狠心闭上眼、没有去接。他觉得那个人根本就是讨厌他,开始落寞,开始害怕;即使以前一直只能站得远远地望着他,在每一个希望有他陪伴的瞬间他都是那么遥远、不可触及,他都从来没有生出过失望、寂寞的心绪;他却在与他如此接近的时候,毫无征兆、毅然绝然得退到那么远,他实在不能给出别的理由。
他甚至负气地想,就算是和一个没有一点感情、逢场作戏的对象,也不会就这样抽身离去。狼狈地收拾着心情,不再去看那只对他充满了诱惑的手;翻身坐了起来,默不作声。
那只还悬在半空的手看起来孤零零的,在黑暗中的陌生环境里寻不着方向,只得讪讪退回到自己的地方;心里空落落的,有那么一瞬间,楚天暮似乎很清楚那个纯粹却固执的男孩拒绝的理由。
说不出是为了补偿还是挽回些什么,楚天暮轻轻地开口试图驱散这尴尬的气氛:"你对我这么了解,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有失公允?"
"那你问好了,我有问必答。"
"要问也得有资料啊,先来个自我介绍吧。"
"本名,许宁籁;英文名,Nicholas;家庭成员,姐姐;出生于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并在那里生活了18个年头,之后随姐姐一起来到大陆
......"一本正经地大声宣读。
"行了行了,"见他真的开始背书,楚天暮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无趣,于是告饶:"你来想点别的说吧!"
"没耐心!"许宁籁半真半假地抱怨,又唏嘘自己太过敏感。抬头望着冬天里星星更为稀落的夜空,声音里多了丝疲倦:"你要听什么?"
楚天暮凝视着他带点忧伤的表情,百味陈杂;澎湃的海潮撞击着心池,搅得他不得安宁--只是,太久不见那笑容而已,"说点高兴的。"
"好!"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却显得酸涩:"今天,是我的生日。"
楚天暮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思维短路。
倒还是他开口解了围,转头笑着问:"怎么了,都不祝我生日快乐!"
楚天暮这才缓过神来。时值冬天,四周竟然没有什么可取之材,对许宁籁扔下一句"你等等哦"便去操场边上的花坛拔了十几根末梢已经些微发枯的草,又坐回许宁籁身边,也不说话,像模像样地编起了蜻蜓。固定翅膀的时候,干草很不好用,楚天暮扯下几根头发用来绑定,有限的长度让手指显得笨拙,耗费了不少时间。
身边的人今晚特别安静,看他忙活,也不发问,依旧双手抱着膝盖仰头看他的夜空。
"喏,送给你,祝我们的小寿星生日快乐!"许宁籁再回头时,伸到面前的手心里已停着一只蜻蜓,在夜风里摇头晃脑--他笑了,眉梢、眼角、嘴唇都是诱人的弧度,小心的接过,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明明感动着的是他,他却因他的感动而感动。楚天暮胃里泛酸,"你怎么不早说!"
"现在说不是一样么?"眨巴着眼睛,"你果然喜欢蜻蜓哦!"
又是该死的"调查"。
"早说还能替你张罗个生日聚会,找点朋友好好陪你过个生日。"
"你不是已经陪了我一天!"许宁籁笑盈盈地望着他。
心跳漏了半拍,楚天暮瞥一眼还被他捧在手里的那个有些破落的"蜻蜓",小声嘀咕着:"至少也好让我准备个像样的生日礼物。"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这个要保管好噢,是换领凭证!"
"换领凭证?"许宁籁不解。
"嗯!换领凭证。到时候凭这个到我这里来换真正的生日礼物。"
"我不要!"楚天暮被泼了盆冷水,正灰心,抬头却见他仔细端详着手里的东西,目光胶着在那几根黑黑的发丝上,"我不换,我就要这个!"说完腾出一只手来揉他的脑袋,"笨蛋,痛不痛?"
楚天暮脸上一热,一语不发,装不明白。
他也是真不明白,许宁籁依旧是欢快的,每次无论他如何僵持着不给回应、或是说些不冷不热的话,似乎都不会影响他的情绪,不明白究竟是他没所谓?还是因为那么多年默默注视,他早就惯于没有回应的冷清。
收紧身子,许宁籁把蜻蜓面向自己放在两个并拢的膝头之间,双手环腿,由着惯性让身体自然后倾,视线与那只小东西平视;楚天暮看着这幕"大眼瞪小眼"的画面,心里生出一股爱怜,明明早就过了那年纪,这些孩子气的动作在他做来总是自然。
"月桂树......"旁若无人般的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月桂树。"仿佛终于意识到旁边还有人似的,他转向楚天暮,"月桂树,是今天出生的人的生日花。"
"‘桂冠诗人'那个?"
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轻问:"要不要听故事?"
"好啊!"
视线转回前方,像是在跟那只蜻蜓说话:"顽皮的小爱神厄洛斯,也就是丘比特,遭到阿波罗的嘲笑,决心展示一下自己弓箭的威力。他在空中飞来飞去,笑嘻嘻地取出一支铅头小箭向珀涅俄斯河的仙女达佛妮射去;然后又取出一支金箭,射中阿波罗。铅箭令人厌恶爱情,金箭使人燃起爱火。阿波罗热烈地爱上了达佛妮,与此同时,达佛妮开始以爱情为耻,并请求父亲河神珀涅俄斯答应她以处女终身。
阿波罗望见达佛妮,立即飞奔过去,达佛妮却惊慌逃开。太阳神一边追逐,一边向她倾诉着自己的爱慕之情,这只能让达佛妮更加恐惧。就这样,一个追,一个逃,越过了许多山川和田野。渐渐地,达佛妮没有力气了,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阿波罗的脚步声就在耳畔,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达佛妮绝望地向父亲求助:‘请帮助我,父亲!大地啊,裂开了吞我进去吧!'话音刚落,她就开始变得僵硬:身体成为树干,金发伸展成为树叶,双臂变成树枝,能奔善跑的双足如今生出了根须,她的头遮蔽在浓荫之中,遗存的只有她的美与洁净。
达佛妮虽然成了树,阿波罗仍然很喜欢她,他拥抱着树干,树叶沙沙地颤抖着。
‘你将成为我的树,'他说,‘你将终年长青,成为胜利者的荣冠。'从此,阿波罗将月桂树尊为他的圣树,他的发上,琴上和箭袋上总是饰以桂树的枝叶。每年,他所挑选出的全希腊最优秀的诗人也被赐予桂枝做的花冠以示荣耀。"
楚天暮认真地听着,简单的希腊神话他讲起来很慎重,像是发生在现实生活里的真人真事,带着点责备与惋惜的口气。这是个很奇妙的故事,楚天暮以前就知道,若是当作一段爱情来看,恶作剧的开端、过程没有甜蜜、结局也只能算是悲剧;可到了最后,竟让人生不出一丁点儿同情或悲伤的情绪。
或许那样高高在上的神本就不需要世人的同情吧!楚天暮心想。
开口打趣:"到底是太阳神,达佛妮这样的反应竟一点都没能伤到他的自尊心么!"
许宁籁没有笑,表情跟刚才说故事的时候一样凝重,似乎很不赞同那句玩笑话里透露的立场:"这不是她的错,阿波罗不懂得爱;他如果更加小心一些,也不至于把她逼到那样的境地,不是么?"
所以他总是默默关注,暗中"调查"?!
"你将成为我的树......"许宁籁喃喃地重复着阿波罗的那句话,身体轻微发抖。"成为一棵树......成为一具不会笑、不会说话、不会动、连呼吸都若有似无的东西......这样真的好么!"情绪易发激动,"每天面对着植物一般的爱人......换作我是阿波罗,一定会发疯的!"
这个从没见过的许宁籁让楚天暮束手无策,忘记自己平时也算是个宽慰人的高手。隐隐察觉他不为所知的种种,心中有些不痛快;转而又觉得可笑,自己未曾尝试过要了解、对他的事情本就知之甚少,又何来立场埋怨。
可总该说些什么:"或许因为他是受人敬仰的神,而我们只是凡人的缘故吧!"
"当凡人不错啊,比如今天就是个好日子!"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真佩服他消化情绪的能力,"多年梦想得偿所愿。"许宁籁笑着伸了个懒腰,作势要往后躺,楚天暮眼明手快,拿过自己的大衣,抽出那两瓶矿泉水,把衣服当褥子塞到他的后脑勺与即将要"着陆"的地面之间。
许宁籁倒下去时,是一片温软。
"你刚才说‘梦想'?"
"希望重要的人陪自己过生日喽!"他越是落落大方,楚天暮就添一分局促不安:"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对我......"
许宁籁好笑地竖起耳朵,等着听他会憋出个什么词来;那人却再没吭声。
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害羞的人,怎么这会儿脸皮就那么薄。
"从你被关在招待所里,大声嚷嚷着‘放我出去!'开始。"许宁籁温和的笑着,认真作答:"你在学校那么出名,会认识你并不奇怪,但也只是印象不错而已。‘非典'的时候,得以观察你特殊时期的生活,也只是觉得有趣;可那一次,心就被震撼到了。记得当时挺晚的,寝室里其他人都在,大家全笑趴下了,楼里还有几个窗口有人开骂,我却只是盘腿在床上坐着,闭上眼睛听你一遍遍喊;有时会觉得奇怪,人与人竟能如此不同,在一些人眼里这么可笑的场景,却让我觉得忧伤,仿佛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你的心,那么渴望挣脱,却又无能为力,很辛苦吧!"
"你......"想起自己那个时候被关得无聊,满腔热情无处发泄,在阳台乱吼一通竟让这人尽收眼底,实在有损形象;可听他这么一说,几乎都要为自己感动了。
"你也不信吧......可我说的是真的。"他一字一顿地说,"当时就想,这人肯定是那种会不顾一切去追求真正的自由和幸福的家伙。"
这次恐怕是猜错了,楚天暮的心沉了下去,这人分明就是个把自己封存起来、连去认清自己真正幸福的勇气都没有的家伙。只是不打算争取什么,又何必解释。
失去大衣包裹的矿泉水瓶急速降温,拿一瓶递给躺着的那人,"渴了吧,喝点水。"
"不要。这样的姿势容易呛到!"
"那坐起来不就行了!刚才出了不少汗,要补水!快点起来。"楚天暮觉得自己今天跟个老妈子似的,苦口婆心了不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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