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邂逅————逸尘
逸尘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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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庆幸自己先前没有离开,可是随着身上每一个毛孔收缩、带入诡异的气息,令他不得不怀疑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幸福。
穿过起居室、通道、游戏室之后是有着壁炉的书房,两侧都是直达屋顶的书柜,正对房门的墙面挂着深蓝色的落地窗帘,虽是冷色调、凭借温暖厚实的质感仍旧给人安心舒适的感受,许宁籁走过去拉开窗帘,露出两扇对开的门,打开后,空气里就多了些药水的气味。又是一道走廊,感觉这房子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多了,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撞击回荡,楚天暮跟了进去,胃里有些不适。
房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医院里的特级病房,靠窗的地方有一张医护床,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边上是各种输液设备、他完全不熟悉的各种医疗仪器、周围的手推车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这回又是静谧地让人不自在,他抑制住自己开口的冲动,等身边的人发话。
"这个人......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到他变成这样以前,一直都是和我最亲的人,甚至比我的姐姐对我更好。"敏感地对这个"好"字,掺着点别的成分做了猜想;楚天暮压下皱眉的欲望。
"小学两年级的时候,我转到他们学校,他是我的同桌。那个时候我的个子小、长得挺漂亮、家境又不错、还不要命的拽,总是招人欺负,爸爸要派保镖被我拒绝了,我不想被人当作异类,最后每次都是他跳出来保护我。他其实不是个喜欢闹事的人,平常连与人争执都懒得。初中、高中虽然没能同班,但依旧是校友。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很有缘分的两个人,所以总能维系在这么近的距离,一起打球、玩闹、追女孩子;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不光是缘分,是他始终努力要留在我身边,学校都是跟着我选的,根本就是刻意。"
"临近初中毕业的时候,爸爸妈妈在一次出海途中被人暗杀。"
楚天暮的惊讶溢于言表。
"爷爷白手起家,许氏能到这个地步,难免跟黑白两道都脱不了干系。爸爸素来不是做事心狠手辣的人,可手下的人做了什么你不可能尽在掌握,况且你不去害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恨你。商场这种地方,总有输赢高下之分;就算是‘双赢'的局面,也少不了遭殃的第三方。爸爸妈妈是死于类似自杀式的袭击,爆炸游艇残骸检验后确认了那个人的身份。"
"你恨么?"
"说不出来,恨么,我不是容易产生那种情绪的人,与其说恨,不如说倒是很无奈、很无力。那个人也死了啊,只是一个普通的、无路可走的、绝望的人而已,爸爸防住了那么多明枪暗箭,却还是没能防到一个最最普通的小角色。那时候大家都等着看许氏的好戏,还好有姐姐在,没有让那些人得逞。我们对着那块地方也觉得心里面总有些芥蒂,生活里到处都会起小小的毛球、勾起不痛快的回忆,小报记者总是‘伏击'你想挖出些所谓的连锁内幕......姐姐为了让我有个平静的生活环境,所以我们才会搬到这里来。"
楚天暮听着他的陈述,慢慢松开紧绷的神经,开始庆幸他还愿意让他靠近、给他了解自己的机会;又为他心痛,原来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好处,没有担惊受怕、没有骚扰算计,平凡的生活本就是珍贵的东西。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究竟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他居然瞒着我去找我姐姐,求她带上他一起走,我姐姐很惊讶,得知原因之后把他狠狠地奚落了一顿、当场拒绝。他不依不饶,反反复复多少次,姐姐给的答案从来都只有一个‘不'字;可到这个城市安顿下来之后,竟给他寄去了机票和我们的地址。我从小学两年级开始认识他,到现在已经有十六年了。他用八年的时间做我最好的兄弟,用之后的四年全心全意爱我......"
唇角溢出的悲伤是那么明显,让楚天暮的心一沉。为了他痛苦的神情,更是因为心中隐隐的担忧,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即使什么都不说,也比他的千言万语重过万分;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比他任何动作都更能住那人的眼球。
或许用担忧已经太过保守,在进了这个房间之后,许宁籁就没再看他一眼。
"刚到这里的时候,姐姐不想我惹事,故意让人给我弄了个不起眼的造型,天天暗中派人保护,怕我反感不敢让我知道。现在想来,反而喜欢那样的日子,平静安详没有人骚扰,没有烦人的女孩子们找上门来,只有他一心一意的陪在我身边。"沉浸在被宠溺的感觉,脸上自然而然洋溢着幸福与满足,不由自主般地朝着医护床靠近。
维持一个姿势站久了双腿有些发软,看着他步子踩得虚,楚天暮忙上前扶住他,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能开口,怕一不小心就戳到他的痛处、让他说不下去。
纯粹是在自虐,楚天暮调侃自己。再继续听下去,这绝对不会是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却不甘心就这么拂袖而去;若是已经与身边这个人在一起、以胜利者的高姿态去听一个"前辈"的故事、挥洒些无关痛痒的同情"粒子"也未尝不可;只可惜现在的他,还没能替自己找到个落脚的地方站个稳当,竟也敢搀扶着许宁籁、慢慢向那具只是躺着就能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的身躯靠近。
"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很温柔吧!他平时就是这个样子,对每个人都那么善良包容。"未及去观察他所指的对象,光是说话时目光中流淌的柔情已经让楚天暮满心不是滋味。"我清晰记得当他得知我始终没有女友的原因时,为顾及我的感受如何小心巧妙地掩饰着尴尬。大学里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可他也一直一个人,我嘲他眼光太高、劝他不要太过挑剔,他笑而不答。直到有一天问及他当初跟我姐姐说了什么,他严肃地告诉我,他对我姐姐说--他喜欢我,要照顾我;他必须呆在我的身边。我当时就大笑起来揍他两拳,笑骂他还真是敢说,去演言情剧应该挺有前途的。"

"他顿时神色大变,现在想来,那几乎是他唯一一次对我生气,"嘴角泛着一丝苦涩,"不过,充其量也就是没了表情,不像平时那样总带着纵容和气的微笑面对我,随即默默掉头离开。而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把他的反应当一回事。"
"自那以后又过了很久,我才注意到他和我之间的距离慢慢疏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我,照顾我,每每我需要扶持、需要安慰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我身旁。"话音刚落,视线轻拂过楚天暮的脸庞:"甚至对于我孩子气地打探来的各种消息,他也宽容地笑着当我唯一的听众。"
这时候被扯了进去,楚天暮脸上是干巴巴的尴尬笑容。"之后呢?"十六年中的八年和四年,剩下的?干这行对数字敏感是通病,这时候发作让他自己也哭笑不得。
"之后?"轻扬的眉毛里有嘲讽的意味,"只要他有意识,对我的关心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他很喜欢摄影,记得大二生日那年,他给我看他从十四岁开始玩相机之后的作品,除了风景照,剩下的就是我从初中到那时的照片,各种状态、各种姿势,每一年、每一季的变化的忠实记录,我才从他双眸里始终荡漾着的满满柔情与宠溺中顿悟了什么、明白了他躲避的原因,却残忍着祥装不知;打消了他把照片送给我当礼物的念头。从小一直把他当成哥哥,早就习惯于他的关怀与袒护、心安理得地接受;自那以后,却觉得每多接受他一份好,就多一份亏欠。大学这几年我没有谈恋爱,他也知道我心里有别人,只是见我始终没有行动,认为我只是对那人抱着欣赏的态度、是那种站在远处悄悄观望、偶尔心里默默想念就足够的感情,却不知道我的执拗......可他一直一直还是对我那么好,想要报答他......号称在一起的两个月,根本就和之前的相处模式没有差别,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那次可笑的尝试只是让我明确有些事情真的勉强不来,我那么喜欢他、依赖他、信任他......可是我不爱他。对于另外一个人,即使他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微笑,我依然没有目的、没有理由的心里天天想着他、目光始终追随着他。"
楚天暮知道他现在的情绪并非因自己而起,但话语中透露出的讯息着实让他安心不少又激动万分,想紧紧拥住那个微颤的身躯,却因为在场的第三个人--即使没有意识、不能感知,还是让他有所顾虑;缓缓伸手抚上他的背,想要平复他的心绪。
指腹刚触及到微凉的肌肤,许宁籁就像梦游的人被惊醒一般,猛然张大眼睛瞪着他的脸,陌生的视线没有焦点,仿佛不认识他、更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般。
终于没有做出更激烈的动作,也没有推开他的手,只是身体微微前倾,脱开了他的接触,垂头走到最近的墙面,转身靠上去,颓丧地闭眼,不望向他。
楚天暮只能苦笑,自己主动出击的纪录似乎总不是太好。
"都是我的错......"倚着墙虚弱地开口,面上痛苦的神色比之前任何一次更甚:"临近毕业的时候,他来找我,再次正式向我告白。他知道我的心思,只是见我多年来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觉得离开学校后一切也就会成为一段没有人知的回忆而已,没有什么好介意的,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想要和我在一起。
我并没有惊讶,对于他的感情,我们两人早就心知肚明;我又实在惊讶,他并不是天生如此,某些概念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禁忌的,他更不是一个会去抢、去争、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没有人会比我更明白他这样开口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天的我完全没有考虑他的情绪,只顾着自己生气,生气他这样小看我的感情,自命清高地端着架子告诉他,‘我是不会改变的,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来XX公司,因为我知道他已经跟那个公司签约。'我生气他低估我的执著,所以添油加醋地告诉他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不会改变、有些人之间永远都没有可能、而我的固执足以让我头破血流也不会放弃......我用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用了‘宁缺毋滥',我用上了在此之前所有学过的成语......"
急速而低沉的调子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然后,他就被我气走了......"浅笑里带点自暴自弃的意味,"搬到这里他就一直住在我们家,跟我和姐姐一起,像一家人一样,我们还特地为他在别墅里装修了一间暗室......那天晚上,我的那些话,让他决定搬出去。我没有开口留他,他要离开?我根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赌气而已,他肯定会回来的,他从来就只会留在我的身边。
没有想到他立刻采取行动,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摄影设备,一脸平静地对我说他并不怪我,只是没有勇气再留下来。
就算被那样拒绝之后,还是关心我、顾及我的感受,我满心羞愧,竟糊涂到在他问我借车钥匙的时候没有拒绝,由着他装满一越野车的行李,在接近凌晨的半夜说要出去找房子,留下句‘车子会尽快还回来'就走了......"
"我从来不知道那次‘别离'之后的重逢竟会遥遥无期,"几次深呼吸之后重又开口,只这一句,便噤声。
楚天暮注意到他说话时身体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剧烈,事实上,他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在阵阵发抖,灌入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在把他推向万丈深渊。
"半夜三更他当然没可能找到房子,而老天爷似乎连让他等到白天继续行动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很讽刺的,恐怕命中注定他始终要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离开没多久,他就在高架上出了车祸......他出了车祸!这都怨我,全都怪我,我怎么可能没有想像到他当时糟糕的状态、怎么可以没察觉他平静面具下紊乱的心绪、让他一个人开车出去!我得到消息已经是事发三个多小时后,有车路过将他送到医院,护士尝试拨了他手机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号码。我和姐姐赶到医院之后,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只不过......"掐断话语的是一阵没有眼泪的抽泣,"只不过从那以后到现在,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都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
"医生说这样的情况他们也没有办法预计,当时如果可以尽快将伤患送到医院的话,情况可能会好一些,当然也只是可能,况且事已至此,再说这种话也已经没有什么意思。我们花了不少时间去追查这件事情,始终只能查到当时是后面有辆车追尾,责任绝不在他。警方推测可能是当时活跃着的飚车族,看到‘电子警察'急着闪避造成事故,偏偏那个电子摄像头根本没开,连个肇事车的轮廓都没能留下。最可恨的,是肇事者有明显下车查看的痕迹、竟见死不救扬长而去......"楚天暮惊恐地看着悔恨与怒火在他清澈的眸子里蔓延、吞噬一切,本能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住一般动弹不得;而那双红色的火苗在这时候直直射向他:"你能明白我当时的感受么?对于我来说,他是除了我姐姐之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二个亲人。那些混蛋,因为飚车这种违纪的游戏撞伤他扬长而去,害他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吐出温柔的字句、迈出沉稳的步子、手执他心爱的相机,让所有关心他的人只能天天看着他除了心痛除了忧伤却什么都做不了......你能明白么!能明白我的感受么!"
他依旧把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楚天暮的脸上:"即使知道我父母被人害死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强烈的怨恨。我当时就对自己说,若是让我查出肇事者,我绝对不会放过他。杀人放火违法乱纪的蠢事我不屑去碰,但是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这辈子都不好过!"
"你明白么?"攥紧的拳头,指节已经发白。
楚天暮想要牵动嘴唇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怎么不看看他,好好看清楚他的脸!"
几年来累积的罪恶感都在这一刻涌现,如同被指证的囚犯准备认罪接受裁决,他反而大着胆子正眼望向躺在床上那人的脸--
只是觉得熟悉,似乎不久前才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在记忆里拼命翻出一张张面孔,却又被一一否决。许宁籁冷冷打量着他脸上变化繁复的表情,只当他是心虚,神色复杂地摇头,言辞轻声却更咄咄逼人:"你走吧,乘我还没有反悔。"
"给我滚。"只是略微抬头,就换来更为厉声地怒吼:"马上滚!滚!"
第 8 章
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写满"不可置信"的双眼困惑地望向贴墙站着那人,回应他的终究是一脸漠然。
楚天暮几乎支撑不住,夺门而出。
看着他跌跌撞撞的从面前掠过,许宁籁再没出声。
一晃而过的身影惊扰着面前的空气乱舞,拨弄起额发,些微汗湿的额上一片细碎的清凉,心里的温度也跟着直往下降。
长廊的另一头传来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几次关门之后就没了动静。
不要命似的狂奔,跑出好远好远,惊惧和害怕早就被海风吹散殆尽。
不是没有想过有被人发现的一天,他在梦里早就被审判了千万次,对那样的场景再熟悉不过,甚至准备好各式各样的应对方式。他只是从来没有设想过‘检察官'的人选--那个让他几乎打算要抛开一切的家伙。
看着他不动声色、层层揭开这血淋淋的过去,对心脏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磨练。
他们还真是有着"不解之缘"!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许宁籁对他如此注目的真正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如此"执著"着调查他的方方面面、这就是这么个大少爷愿意屈尊对他好言好语关心非常、顺着他的喜好一步步接近的真正目的......居然愚蠢到真的相信上天会如此厚待、让他有幸遇见一个简直是按他的喜好"度身定做"的人!
许宁籁啊许宁籁!
何必如此狠心设下这样一个局。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明明可以当面问个清楚的事情,偏要搞得这么复杂、兴师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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