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碧梧难得促狭，挑眉望着他道："麻烦不麻烦倒还好说。只是，君家有子颜如玉，难免窥觑的人也多，不好好护住可是不行的。你现在半点力气都没有，有了事可怎么办。所以还是从了我吧。"
洛小虎大窘，酡红颜色从脖子下一层层向上泛起，瞬间面孔竟如桃花初开模样，加上那薄嗔望来的眼色，犹胜花容三分，饶是不动明王当前，只怕也心动神移。
秦碧梧就这样一路拉着他去了。

第 4 章
14
嘀嗒，嘀嗒，水滴敲着黄铜滴漏，声声清脆。临近这一边的房间一角，有淡薄阳光从半掩的窗户缝隙中悄悄爬进，落到床榻上犹在黑甜乡乐不思归的某人脸上。那无暇面容上还带着三分笑意，不知是做了什么好梦。
嘀嗒，嘀嗒，这声音一直钻到他耳朵里来，吵得他不耐烦，咕哝着翻身，又把脸埋向暖热的被窝里，打的主意是要赖床赖到底了。却在往被子里钻得愈来愈深时，猛然就一把掀开了被子坐起身来。
入眼是一片的白，白的床帐，白的墙壁，一道屏风挡在床前将这房间隔开，屏风上题画着的墨竹，寥寥几笔，有些青寡的意味。多了这一点点颜色反而将这整体的白衬得更加鲜明。
这里是无竹居，确实是半片竹叶都没有，唯一能跟竹相关的，只有这屏风上不摇不动的一丛。
他抓抓头，脑子里还是混沌一团，听见外头有轻轻脚步声，吱呀一响，是谁推门进来了。
"少爷。"小五的声音，清淡里带着点冷，"前头的各大门派的人纷纷都要告辞走了。谢管家一个人，恐怕留不住他们。你要出去看看么？"
刷刷的流水声，秦碧梧淡然无味的回道："不必了。该走的留也留不住，何况经历昨夜那些事，他们也没有那么厚面皮。就让他们走吧，反正多几个人少几个人也都是摆设。"
"是。"
"只是他们走之前，可要确定傅神医开的药可都用过了。"
"已经派下去了，因为都是发作的时候被制服，没有自行尝试克制，服了药都已无碍。只有少爷你还是要再给傅神医看看才好......"
"不必担心我，过个几天就没事了。这么点分量的迷心草还奈何不了我。"
小五似乎还有话要说，踟蹰了一下，才低低应了声是。
"我从南宫小姐那边过来，已经到处检查过没有问题。南宫小姐要我给少爷带一句有劳费心。"
"我知道了。你也代我回她一声不必客气吧。有什么事情要求，让她跟你说就好。"
"小五知道。"
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长长的沉默，洛小虎瞪着屏风，奈何看不穿对面去。
犹豫着是要把被子重新盖回去呢还是下床，就听到秦碧梧带笑的开口说道："你还要发呆到几时，起了就出来吧，还要我来拉你不成？"言下竟然是一早就知道了他这边的动静了。
洛小虎吐吐舌头，跳下床去。先在屏风后头探了个头，看那边只有秦碧梧一个，小五已经不知几时退出去了，这才笑嘻嘻走过去。
"秦大哥好早，莫非没有休息？"看外边已经是日上三竿，他倒是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秦碧梧瞟了他一眼。
"你占了我的床，倒还问我？"
洛小虎摸摸脸，还好这厚度是够的，遂作不解状。"秦大哥这话说得奇怪，刘关张三人还大被同眠，我们两个人一起挤也不算什么，怎么说成我占了。"
他笑得一付无赖样子，秦碧梧也拿他没办法。摇摇头，不作这无谓的口舌之争。指指一边："去洗把脸吧，我叫小五就把早餐拿来。"
洛小虎乖乖去洗了脸，回头就看秦碧梧拿起了茶杯，也开开心心地跑过去坐下分一杯，一边随意道："秦大哥，婚礼近在眼前，整个山庄上下都修饰一新，喜气洋洋的，怎么你这里还这一副样子，连个喜字都没有，一点都不像新房。"
"这里本来就不是新房。"秦碧梧淡然道。
"咦 ？"洛小虎惊讶，这还真的没料到："不在这里做新房，难道秦大哥是要搬到南宫小姐西苑去？"
秦碧梧摇头，"为什么要搬。我自己自然还住这里。"
"可是，成亲了的人，难道不是要住到一起？"洛小虎挠头，亏他还烦恼以后不好出入无竹居，免得打搅到新婚夫妇。
"可是这么一来，跟不成亲的人有什么分别？"好奇宝宝睁着大眼睛，不问明白誓不甘心。
"成亲只是要让南宫小姐进入碧梧山庄，变成碧梧山庄名正言顺的庄主夫人。至于其他，并没有任何改变。 "秦碧梧照旧是一付事不干己的云淡风清。洛小虎眉跳几下，全然扭在一起。这种话对他一条线到底的思路实在是个大考验。
"秦大哥......"
秦碧梧看着他苦着脸，失笑道："别人的事情，你还真是上心。实话对你说吧，你应该也听说过那个传说，南宫家的女子被凤凰寄命托生，判鬼生预言里她将会是带来和平一统局面的吉祥圣物。南宫家百年来都小心翼翼地守候着凤凰的到来。"
"不知道判鬼生打得什么主意，只是他这话传遍江湖，南宫家就再也没有往日的清静。从一出生，南宫凤凰的存在就像是一块宝玉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天下人都要来争抢。随着南宫凤凰年岁增长，恐怕和平一统还没来，天下就要为她杀戮流血了。而我要做的，只是在这天下为抢夺这只凤凰闹得动荡不堪之前，将她纳入碧梧山庄的庇护之下。"
他平淡的说明，洛小虎听得愣愣的，倒是安静了。只是睁着大眼睛，溜溜的不知道在心里转着什么念头。
提壶倒水却无意中碰到秦碧梧的手，丝丝寒意透过皮肤传过来，他下意识抬眼望去，秦碧梧不动声色地迎着他目光，倒还是安闲若是地一笑。
"该不会......"洛小虎皱眉，住了口。想也知道为什么秦碧梧不跟自己同睡的缘由了。迷心草余毒反噬一刻不退，秦碧梧根本是体若寒冰一块，居然还能够这么安定坐在这里已经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秦碧梧原本就白，只是这时候仔细看来，那白却是带了些颓然惨白的意思，跟原来的温润如玉哪里能相同。
"不要大惊小怪。"看他噘着嘴似乎又要生气，秦碧梧道："权当磨练好了。我这些年安逸久了，都差点忘记什么是人在江湖。"
洛小虎哼一声，却也没继续纠缠在这问题上。眼睛一转，他忽然又绽开一个笑来。
"秦大哥，我为你倒茶，来来来。"异乎寻常地亲热，秦碧梧一时摸不着头脑，看着对面那充盈了期待而亮晶晶的黑白分明的眼眸，也不多想，如他所愿拿起了那杯冒着袅袅白烟的茶。
洛小虎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直到他喝干放下，小五这时端来了早餐，洛小虎立即就全无留恋丢了茶杯，小狗一样追着味道口水嗒嗒跑出去。秦碧梧转着手里的空杯，神情高深莫测。小五悄然进来，垂手立在他身后。他头也不回将杯子递了过去。
"把这个拿去傅神医那里让他看看。出去后小心别叫小虎看见了。"
小五接了杯子，看已经喝得剩下杯底几滴，愕然道："莫非这茶水有问题？"
"我并不肯定，所以才叫你带过去给傅神医看看。"秦碧梧神色自若地道："这是小虎给我倒的，看他神色动作就知道有古怪。"
小五听得大惊失色："少爷，你看出来有古怪怎么还喝了？我去把洛小虎提进来 ......"
秦碧梧摆手，让她别小题大做。"这茶水是有古怪，不过倒也不至于对我不利。这点我倒还能肯定的。"想及洛小虎眼睛溜溜转，自以为打得好主意，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已经全部挂在了脸上，不由就在唇角扬起一丝笑意。
小五看他这样，与平日全然不同，不知道这表示什么，心中一急冲口便道："这洛小虎大有古怪，还是先......"
"小五。"秦碧梧还是轻柔语调，但小五已然被这样一声僵硬了背脊。相伴多年，秦碧梧还几乎不曾这样截断她的话。
还从来不曾见过这个男人生气，也只能这样的胆战心惊的等着下文。干燥的口中不由就生出一丝苦涩的滋味。
秦碧梧道："小虎究竟怎样你不用费心，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不要额外多生枝节。"言下居然有隐隐警告的意思。
只能一如从前，恭敬应是，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全都积压收住，不透露半分，这才是少爷要的小五。默然退出门外，远远望着那亭子里粲然欢笑着的那人，朗朗阳光下眉目生动如画。她只是这样遥望过去，就一股苦涩涌上心头。
有些冷的颤抖，小五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袖子底下的手。
少爷要的，她从来不明白也永远达不到。不管多少年，终究也是这样遥远的距离罢了。
１５
月如钩。
一道白色人影轻飘飘地落到了碧梧山庄东院厢房的屋脊上，一道走一道向下张望，竟像是寻觅的模样，走了那么一盏茶的功夫不到那人嘻笑一声，已经看到要找的东西，腾身一跃，悄无声息落到了地上，拍拍衣衫就上前趴到了那间厢房的窗边，舔开了窗纸往里看。
这房中一个人正在浑然不觉地呼呼酣睡，一个翻身将脸孔朝外，竟然是欧阳景。这时候睡得正甜，故作正经的样子都没了，清秀眉目甚是舒心惬意的展开来，偷看的人嘴里又嗤笑一声，站直身往怀里摸出一寸长的银管，就对准了要对房间里吹。
也不过是这么一低身，那人身子硬生生转了个向，被来自身后的一只手死死扣住揪起来，白衣人似乎惊跳一下，却在看到对方的白衣，连面孔上覆着的半截银面具都跟自己一模一样，惊讶半途生吞回去，只是呀了声。
"是你啊。"先到的白衣人埋怨地开口，声音温醇如水，下一秒出口的话却全然是另一种风格："别坏我事，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的。"
"哼。"揪他的手收紧了些，面具下瞪视出来的目光是就地要烧了他的愤怒："跟我走！"
白衣人待挣扎也挣不动，只能任那人揪着自己脖子，一个纵身就跃上屋脊，一阵急行绕进了后园深处隐蔽的假山后，方才被人随手丢到地上。
他就地换个姿势坐着也不起来。懒洋洋地道："好少爷，又怎么了？大半夜不睡觉来找我？"
他身前的人冷哼一声，伸手摘了自己面具，竟然是洛小虎，只是神情和白天对着碧梧山庄众人大相迥异，居然有几分冷厉。
"我找你什么事情你会不清楚？你也知道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对西院动手脚？"
白衣人哈哈一笑，也摘了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孔，看年纪也只是二十上下，一双凤眼婉转斜瞟，竟有些魅惑的光景。洛小虎抬脚就轻轻踢了他一下。
"不要斜着眼睛看人，我才不会中这一招。"r
"是是是。"白衣人柔柔应道，"你厉害我奈何不了你。我给那些蠢货用迷心草不过开个小玩笑，你不也丝毫未损。"
他懒懒抬头，伸一只手，洛小虎皱着眉，还是拉了他起来。白衣人顺势靠着他，推也推不动，白衣人更是粘得紧上来，抱着他笑眯眯道："你不知道我看戏看得多过瘾。那些一个个人前大义凛然，堂而皇之的大侠帮主，一旦撕下那层表面也不过是畜牲一般的存在而已。不管谁，都是为了自己私欲要置别人于死地，越是亲近的就越是冤仇暗积。还有你那个梅姑娘，表面冷冰冰的，结果呢，原来早跟男人有一腿，一见面就滚成一团。哈，师父说的那些果然不错。可惜就是你没能跟我一起看戏，我也是为你好，怕你暴露嘛。"
"说得好听。"洛小虎冷冷道："那秦大哥是怎么回事，你故意设计让他中毒的吧？"
白衣人眼睛转一转，道："哎，人都会好奇的么。你居然会顶得住迷心草真的出了我意料，不过你也是因为知道怎么解毒。那个秦碧梧居然自己就压住了毒性，更不像人。毒性反噬还是其次，连迷心草都对他没用，我怀疑这人肚子里到底是不是装了颗石头做的心，一点欲望没有。"
洛小虎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满心眼是坏念头，你说你到阿景那里想干什么？"
白衣人嗤一声，甚是不满地道："我说虎子，你管好你的秦大哥就行了，我跟这个呆头要做什么就不劳你费心了。"又转了转眼睛："又或者你想要那个呆头，我不介意跟你换的。"
洛小虎脸红了红，奋力挣开了他的搂抱，道："我说了你不准插手我的事。还有，你也不准再招惹阿景，被你招惹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白衣人摇头："你啊你，不会是真的跟人家玩兄弟情深上瘾了吧，至于么，我跟你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你怎么不站在我这边？"
"谢无殇。"洛小虎正色道，白衣人被连名带姓这么一叫，也把脸上三分坏笑去了。
"好好好，我看上那呆头还是他福气呢，不要拉倒。"谢无殇有些不甘不愿，还是先软下来。只是微嘟了嘴，有些孩子耍气的派头，跟洛小虎出奇的相似。
洛小虎听他这么说，脸上才有些笑模样，好声好气地道："你要玩什么，我原也管不着，可是阿景人家好好的，你就放过他吧。算我欠你一次人情。"
谢无殇哼一声，对他这人情显然不放在眼里。怪声怪调地说道："好嘛。人家好好的我就不能动，可是那个秦碧梧也不是好好的，你自己却去招惹了，真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洛小虎被他说得脸又红躁一团，谢无殇看不下去了，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没事我走了。你自己小心别给逮到狐狸尾巴。"
"我会小心。"洛小虎招手让他快走，忽然又叫住了他："哎，无殇，你小心，这后园有些古怪，可不要迷了，不然我带你出去？"
谢无殇愣了一下，哈哈笑。笑得抱住肚子蹲下去，几乎要把眼泪笑出来。"哎，哎，你不说我都忘记了，你啊你，天天跟这园子里绕来绕去的，竟然还没看出玄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洛小虎被他笑得恼了，看他蹲在那里揉肚子，又起脚去踢他，谢无殇一闪，跳起来有些慌张："有人过来了，我先走了。"连头都没回，人跳起来转眼就化为远远的一点白色去了。
"你还没说这园子的玄机是什么......"洛小虎叫他不住，懊恼地闭了嘴。自己从地下捡起了面具，就那么往怀里一塞，低着头走出了假山的阴影。
一出来就是一条笔直小径，他学乖了，不再东张西望只是直走，只是这一回似乎也不管用了，洛小虎抬脚要走，一看前头就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面前，长身挺立白衣飘飘，如此稀薄月色也犹如有烁烁流光映身的，不是秦碧梧还是谁。
"小虎？"秦碧梧开口，温润如初："你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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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虎一瞬间发怔,下意识就抬手摸了摸脸,没摸到东西,又呆呆地低头望了望自己怀里,确定了反而更加呆傻了几分,转不回这个弯来,就傻望着秦碧梧不动。
"你怎么了？"秦碧梧看他动作，全不像平时伶俐，倒像个木头人。连他这样问话，也只是呆呆无意识地应了声哦。
"这深更半夜的，把你弄迷糊了？"秦碧梧说，洛小虎手指还贴着脸颊上，似乎大惑不解地抓抓脸，许久又是哦了一声。
"还是又迷路了，这么半夜的，你怎么不好好呆在房里？"
洛小虎还是被雷打了似的一径瞪着茫然的双眼看他。
秦碧梧走到近前，把那举得木了的手拉了下来 。洛小虎低头看看两人拉着的手，又抬头看他。终于有了表情，缓缓就在脸上绽开一个笑，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