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虎知道他这是要保他周全的意思，心里一暖，还不待要怎么回答。少年嘻笑一声，道："原来咱们算是秦庄主的老朋友了，我可不敢当。看这小哥哥跟我满投缘的，不如带我走一走这个碧梧山庄？不知道秦庄主的待客之道是怎么样？"身边大汉狠瞪他他只当看不见，笑吟吟望着洛小虎，只把对方看得头皮发麻。
秦碧梧淡淡道："这位小兄弟也是碧梧山庄的客人，没理由烦劳他。诸位有什么事，不妨与秦某交涉便可。"说话间竟然看也不看少年，无视至极。少年脸上一烧，有些挂不住。这时候一直看热闹不言语的胖和尚呵呵一笑，道："秦庄主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我等今天来，也不外是叼扰一杯水酒，沾一沾喜气。秦庄主这么防备，可就见外了。"
秦碧梧微微一笑道："杜先生来，秦某不敢不迎，只是水酒，自然任君随意。不过其余要求，秦某恐怕无意奉陪。"
似乎早料到秦碧梧这么说，胖和尚道："这个好说，江湖上不讲究那么些规矩，只道有来有往。秦庄主可别忘记了，当年老头子我，可是送了好大一份贺礼，怎么事情一过，秦庄主就不认了？人老了，可记性还没掉，你既然不主动还礼，老头子只好自己来收了。"
他一身出家人打扮，却不称和尚而称老头子，又说到送礼还礼，洛小虎全然云里雾里，只是看秦碧梧淡淡一笑，似乎并非胖和尚兴口胡说。
"当年杜先生慷慨援手，秦某当然念这个情，不过秦某当年也有言在先，秦某素不与人交手，若要逼我，也只有当年那一刻。是杜先生自己放弃了机会。秦某何来食言之说？"
言下之意，竟是仿佛当年那一援，可有可无。胖和尚被激得面孔通红，无言以对。少年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插言道："人家说的也是，爷爷。我就说你当年不该逞什么英雄，当小人就好了。英雄统统都是抱怨终身的，只有小人才能安乐得志。看现在可不能赖别人。"

第 5 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更新就集中在这一章，这样我修改和保存起来比较容易
还是老话，各位辛苦一些罢

--------------------------------------------------------------------------------
"胡说八道。"胖和尚喝斥道，激动得满脸肥肉乱跳，只恨眼睛太小，瞪起来不够气势。"我杜雷堂堂正正，焉能够跟那些狗胆鼠辈相提并论。趁人之危的小人行径,老子怎么会去做?!"越说越是激动,咔嚓一声,众人眼睁睁看着他手中喜字灯笼已被一分为二。杜雷气壮山河地一掷在地，看也不看别人，居然直冲着秦碧梧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洛小虎却也同时抢身迎上去,欲挡在秦碧梧之前,此举过于忽然，杜雷收势不能,索性换了个目标,就向洛小虎当胸抓去,双手如钩,竟是要把他从上往下提起来的架势.
洛小虎一愣，身侧秦碧梧一手已经搭上他肩，洛小虎就任他这么一带，滴溜溜一转，人已经转到秦碧梧怀里。
秦碧梧此举反应之快已算匪夷所思，只可惜别人更快，毕竟他是两个人，洛小虎的一愣便在配合上失去了先机。杜雷一抓已经到眼前，洛小虎半边肩膀才贴上身后温热的胸怀，这边只觉怀里一空，暗叫不好。
杜雷这一抓出去，眼看面前人影瞬乎成空，还不及发愣，回手看抓在掌中的半块碎裂的前襟--以及随着掉落出来的一团布包裹，看着是要落到地下了--不假思索下意识探手去捞，更快地已成了视觉里的幻影。一白一灰两道影子绞到一起，各自分开。
只是一瞬。风未停尘未歇，人已分出高低。
情势的几转是杜雷莫名的：那个白的是后来的青年，一手抓紧包裹，一手按住颈部，前襟业已碎裂，却不显凌乱，只是他身后秦碧梧面色凝重。杜雷纠缠了数十年，也未曾看到秦碧梧这样面色，那个比石头更冷硬更不像人的男人，哪怕是当年以一敌众，一边倒的危急情势也不曾皱过半点眉头。
黑衣的大汉这时也已经闪到了杜雷之前，倒是丝毫不乱。只是凝望洛小虎，缓缓道："好身手。"说着轻轻抬腕，一双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套上黑色玄铁打造的铁甲护手。有金属相摩擦咯吱咯吱脆响。杜雷脸色不由一变，他的孙子早已压不住性子，叫了起来："向毅你做什么？好好的......"话声在男子回身横目消失，只是咬唇，却也不敢再造次。
洛小虎微微咳一声，放下按住颈部的手掌，那雪白衣领已然透出丝丝血痕，他望望手掌斑驳血迹，道："这位大哥也不差。只是未免鲁莽。你那是铁做的手，我这可还是肉做的脖子，软弱得很。一不小心掉了可就接不上，玩笑也就开大了。"淡淡笑意若有似无，仿佛谈论的是别人的事情。
向毅表情比他的更淡定，不紧不慢道："世道艰难，走在路上都难求万无一失。要是这么随便碰碰都能碰掉的脖子，那也只好怪自己，没有生一个硬一些的脖子却又来这世上乱走，走出来又顶不住刀光剑影，活该要断，小兄弟也不必留恋。"
洛小虎歪头想想，居然也点头："说得也对。"
一言既罢，他绽开一个单纯的笑容，竟朝向毅走去。
"小虎。"秦碧梧在他身后沉声道："不要意气用事，到我这里来。"
洛小虎停了停，回头又是笑眯眯的模样："不碍事的，秦大哥。既然有人说我这脖子不中用，不该安在这脑袋下面，偏偏我又恋旧得很，想留着他用一辈子，也只好先向这位兄台证明，我的颈子还是能顶上一些用处的。不然，人家可要说我是欺诈了。"
秦碧梧欲言又止，洛小虎嘻嘻笑，没事人一样又转身向向毅。纵然杜雷仍然不明白这一番话从何说起，却也看出这小子实在不能小看，更有甚者来头不小。他瞟一眼向毅，只知道这个姓向的是中途跟孙子一起来找他的，根底却不大清楚，看孙子平时言语间没大没小，他也并未在意。只是刚刚那一个交手，连他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却已然结束了。不由他不另眼相看。只是他行走江湖这些年，却没听说过这些人的名头，莫非江湖也到了更新换代的时候？自己恐怕也是老朽一个了。
众人皆屏息以待，看这二人如何了结，向毅直直望着洛小虎走向自己，始终如同木偶一动不动。最后出乎意料开口道："不必了，你已经证明你的颈子确实是足够硬的。在下服输。"
洛小虎意外地咦一声，只见向毅苦笑一声，双手平伸向前，洛小虎还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只听碎裂声声，那付玄色铁甲竟纷纷裂成碎屑，掉落坠地。向毅身后的少年惊呼一声，洛小虎也吃了一惊。看向毅一双手已经皮肉翻裂，鲜血迸流，低头看看自己手掌，脸上居然是又惊又惧的神色，一时间已全然惨白。
向毅道："在下无意跟小兄弟争斗一时输赢，不过你也该明白了，就为了一件身外之物，不假思索下这般重手，恐怕过于鲁莽的人是阁下。杜老先生虽然冲动好胜，却也不至于罪致死。若你刚才那一掌打在他肉身上，就不是这么一点血醒了。"
他语气平然，淡淡说来却是一字一句的分量。只听得杜雷大骇，自己竟是无知无觉间已然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看洛小虎只是垂头不语。手里还攥着那个白包裹，像个做错事乖乖听训的孩子，身躯细细战抖如风中枯叶，却又可怜得很。杜雷张了张口，终是闭上。
连向毅那一瞬间都能感觉到洛小虎手下轻重而挺身相护，更不说一直看着的秦碧梧，虽然此时杜雷毫发未伤，但粉碎的却是他基本的自信和身为长者的尊严。
20
一时间，竟都沉默无声。秦碧梧在这时才开口，道："事情到此地步，皆因秦某而起，如不嫌弃，还请三位到敝庄之内，我请大夫给这位兄台医治。来者是客，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他向身后小五使个眼色，小五已然恭敬先将三人请在前头进去。
只有洛小虎失魂落魄的还在原地呆站着,秦碧梧有些不忍,道："好了，我们也进去罢。"
洛小虎只是不动，以任何人来看，人在江湖，哪有这么些完完全全的不偏不倚。却不想洛小虎这么些年连刀都没拿过，更别说几乎失手将人毙之掌下对他是怎样的冲击。悔恨整个占据了他的心胸，几乎要撕开这幅胸膛才罢休。
"小虎？"秦碧梧再唤一声，洛小虎抬眼看他，泫然欲泣的表情令秦碧梧一愣，随即便淡淡笑了。
"傻瓜，不要自责过多。这样的事情，也不全是你的过错。杜先生一生痴迷武学，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他的作为，也不在乎别人究竟怎么看待自己，也有些不慎重。你跟别人交手的机会不多，难免不知轻重，情急之下的反应，没有人会怪你，好在并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不必太放在心上。"
"我只是......"洛小虎扁扁嘴，又低下头去。秦碧梧即使是搜遍肚肠，也难找出更多开慰的言语来，干脆放弃了，探手入怀，拿了条雪白巾子出来，伸过去按在了他仍渗出血丝的脖子上。
"虽是小伤不碍事，也要注意些。"望望他破碎的领子，又道："回去换身衣服。这一早的跑来跑去，你也倦了罢？"
洛小虎看着他手指灵活轻巧地给自己系好，只是不说话。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手里的包裹举起来，又犹豫不定地要给不给地僵在一半的地方，秦碧梧看他辛苦，自己主动取了去。
"这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你这么拼命？"他笑着调侃，洛小虎看看他，忽然脸大红，嗫嗫不知所言。秦碧梧更加好奇，将包裹在手上打开，却只是平凡无奇的一尊小小的面人儿。街边随意的一个摊子上都能找得到，要说有什么珍贵，也许就在于它又不是那么简单一个面人儿。
那是一个书生的像，面容清俊，从容而立，衣衫宽博飘飘若有风，微微瘦弱的身形，却又自有一股昂然的气势。他抬头望着上方的姿势，似乎在寻找什么，却又似乎并非执著于寻找这样的结果，是以面容之上居然是清冷的神气，仿佛世间独我一人，再无他求。
这样的人物，世间怎可能再有第二个？
秦碧梧细细摩挲那略显粗糙的表面，沉吟片刻，转眸向洛小虎："这个，莫非是送给我的？"
洛小虎看秦碧梧似乎并未对于自己成了别人拟造的对象有任何不悦，点头。"秦大哥，这个你喜不喜欢？"
"是你做的？我自然喜欢。"秦碧梧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这件东西，倒是有些意思。"他爱不释手地握着这尊像，眉眼略略带了些笑的意思，洛小虎看他是真的喜欢，自己也欢喜，一时间就把适才的那自怨自艾的阴影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去，不由得咧嘴傻笑。
"那我回去了。"e
他退一步，怎么竟是有些羞涩的心情，送出去东西，自己就飞跑了。秦碧梧看他背影，在原地出了会神，也不知想些什么，慢慢地就笑了。
21
洛小虎回到东院,就在他脚踏上台阶时候，只听嘻嘻一笑，从一边的花丛底下滚出来一个人，吓了他一跳。定神一看，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欧阳景。
欧阳景一身整齐暗青色护院打扮，却沾了好些落叶尘土，想来是在那里躺得久了，弄得蓬头垢面的，横躺着恣意纵伸手脚，懒洋洋的像个贪玩的大孩子。洛小虎又好气又好笑，抬脚踢踢他，道："好啊，你这家伙，又跑到这里偷懒来了？"话是如此，脸上却是满满的喜悦，整个山庄上下这几天正忙着张罗婚事，欧阳景自然被差遣得凄惨，哪里有空来见他，这时一见，竟有些三秋之叹。
欧阳景闪开这一脚，道："看你这副样子，又跑哪里玩去了？哥哥我天天累得半死，你还这般清闲自在，不讲义气。"
他笑得赖皮，洛小虎也拿他没办法，干脆自己也坐到地下去。枝叶凌乱的影子底下，看得清楚欧阳景眉目清朗，黑眼睛透着干净的柔软和暖意，恰恰和这一处荫凉不谋而合。洛小虎不知怎么就想起谢无殇狭长凤眼一荡一荡看人的样子，轻易勾个唇角就能叫繁花寂灭无声，再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处去，就觉得是一个有趣的笑话。不可思议到了极点。无殇怎么就看中了欧阳景呢，这恐怕是他自己才能明白的谜团。
他这里嘀咕着，欧阳景忽然伸手抓过他袖子，洛小虎一愣，听他说道："你衣服怎么了？破破烂烂的？"
洛小虎下意识挡了挡，没拦住他动作，脖子上系好的白巾轻易给扯下来，欧阳景愕然道："你究竟是干吗去了，怎么弄成这样？"手指在皮肤上一蹭，洛小虎痒得一缩，含含糊糊回答："这一点小伤口，哪有什么要紧的。"
欧阳景看着也是 一点小破皮，也就放手，重又躺回去，斜眄他道："话说是哪一个不长眼的伤了你,庄主不在身边么?"
洛小虎嘿嘿笑,他粘着秦碧梧是众人都习以为常了,欧阳景这样打趣也是自然，他也早就练出了厚脸皮。"是我自己乱来，跟别人无关。"
"你也知道自己乱来了？"欧阳景勾了一边眉毛看他，洛小虎心颤一个，才说他和谢无殇是南北两极，怎么现在就有些谢无殇的坏样子了。
仔细看来他怀里还抱着一叠精致的食盒，大红喜字墨迹未干。就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偷跑过来的？给谢管家知道又要说你了。"
欧阳景挥挥手，"没有的事，我才从咱们未来的庄主夫人那里过来。现在可总算无事一身轻。"
洛小虎听这么一说，心里一动，不动声色道："凤凰小姐还好吧？"
"好得很哪。"欧阳景哼一声，"一大早的就把侍女全部赶出来，说是要独自焚香祷告，真是莫名其妙。连要保护她的人都不准进入，真不知道是哪里来那么些规矩。"
洛小虎神色稍缓，放下心来。有了心情跟他说笑。欧阳景揭了食盒，往自己嘴里丢了个甜果子。又朝洛小虎凌空抛出一块糕点，道："这几天没顾得上你，明日就好了，明日我带你个出去玩玩。这城里大大小小的地方，没有我不知道的。包在我身上了。"
洛小虎吃那块杏仁酥，入口即化，甜得后脑去了，但笑不语。欧阳景一把勾住他脖子，将他扯了过去，笑嘻嘻道："话说回来，这整个山庄上下，你也是大大有名气。几个丫头叽叽喳喳，夸你夸个没完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大有他不老实招来就不放手之意。
洛小虎叫冤："我这几天只跟秦大哥一起，谁有认识什么丫头阿，是你乱说我呢。"
"乱说？"欧阳景手臂收紧，嘿嘿笑："你还把咱们庄主拐出门玩乐一整天。小五差点把整个山庄掀个底朝天。大家都看到的，这可就不是冤枉你了罢。好啊你，也学会这一套了，听说还是去的清街，如何，寄月楼的姑娘敢叫你乐不思蜀了？"他取笑道，果然洛小虎脸红彤彤烧起来，欧阳景大乐，却忽略了防备，被洛小虎一个拐子击中，吃痛之下手劲略收，洛小虎挣脱开去，笑骂道："你自己想去吧，去不成就把火发到我头上来。"
欧阳景不屑跟他争论，揉揉肚子只是好奇："说来这是真的？庄主居然也会去那种地方，那是什么情形，说来听听？"
"就说没去。"洛小虎好气又好笑。"不过你自己不会想，男人去那种地方还能什么情形？秦大哥也是正常男子，怎么就希奇了？"
欧阳景哈哈笑："你这话就说对了，别的人倒还真是好说，只有庄主我可想不出来。我跟了他十年这么久，除了小五庄主身边可再没有出现第二个女子。我还真担心今天的洞房花烛夜，搞不好庄主要怎么应付过去呢--哎哟！你又打我！"他抱胸哀叫，今天第二个拐子实打实的一丝力气不减。显然洛小虎是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