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如满月(修改版)————椰子椰子掉下来
椰子椰子掉下来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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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望着一跳一跳的火光,似乎给那火光纠缠住了挣脱不开,径自神游。
摊开在案上那一卷黄色劣纸,潦草地落了些字,墨迹已老,衬着那黄色纸页,更显得年代久远。 以下一片去,跟他的表情一样,都是空白。
唉。 这样叹着气的人,仰面倒在屋脊上,抬眼就是一大片的亮眼的晴朗,轻絮般云朵款款散布,太阳晒得人骨头要酥软。
这么好的天气,却只是让他更加郁郁不可释怀。那张脸上,愁苦郁闷都能把五官给挤兑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任谁来看,都不会相信这个人居然是那个没心没肺长不大的欧阳景。唐一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刻薄无比,按他说法,欧阳景现在不仅是没心没肺了,还不知道怎么就把魂给丢了找不回来。简直成了春天里叫春的小猫,天天不叫唤就不舒服。
欧阳景简直是找不出话来反驳他。
那一场沸沸扬扬忙得他们几乎人仰马翻的婚礼总算是办成了,已经有半个月过去了,客人都送走了,现在的碧梧山庄,也全转回原来的模样,而他,也重新开始闲得浑身发痒。
然而欧阳景的郁闷,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从他这个位置向下看,大半个碧梧山庄都可以一目了然,安静平稳,一切井井有条,然而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怎么都找不到不对在哪里的时候,就越发敏感无比,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他们家的庄主成了亲之后,仍然还是老样子,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只除了听说无竹居新辟了一处居所,让新任的女主人搬了进去,听说而已,这一对夫妻在不见人这点上还真是般配,至今没有一个下人见过庄主夫人是什么模样,高矮肥瘦,连远远的影子都不给人看过。南宫家的随行侍从,不知什么时候就全给打法走了。想来也是谢管家的安排。
已经重新空闲下来的人自然不止欧阳景一个,十剑里也各归其位,众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其中一个例外是老大冯遇熙成天围着梅落雪转,后者已经被他强留了半个月,每次说要告辞,结果还是没走成。碧梧山庄众人心照不宣,倒也乐见其成。
还有姓杜那一家三人,也留了下来。杜老头扬言秦碧梧不跟他好好打一场分个高低就不走了,可秦碧梧的脾气哪里会管他,反正偌大个山庄也不少三个人,便就这么耗下来。那个姓向的,倒是和冯遇熙等人颇为投契,至于还有一个小的,天天跟着山庄里美貌丫鬟后头跑,倒也是添了不少饭余消遣。
无竹居依旧是只有小五一个人出入的禁地。只是不知是看错还是怎的、小五的脸色近来是越发难看,原先只是不理人,现在是看见能动的东西都不舒服了,脸拉下来比墨还黑三分。为求自保,碧梧山庄上下人人自觉自发都绕着五姑娘走,最苦命的还是欧阳景,不知怎么就招了她,怎么躲都躲不开,一天里最轻也总会给她恶狠狠地瞪上几眼。欧阳景简直是委屈莫名。
最后还有一件让他很想不明白,也最郁闷的事情就是,洛小虎不见了。
明明在婚礼那日还言笑晏晏,说着有了空要怎么怎么,不想到第二天谁醒过来,已经人去房空,没有人知道他是几时走的,甚至连个纸条都没有留下来。说起来,从那晚开始,就没有人见到他。欧阳景不死心在附近找了好几天,也暗自等着哪天忽然来个飞鸽传书什么的,只是全都失望了。
难得有这么一个合心合意的朋友,却就这么不明不白不见了人,就像他来时那么突然,洛小虎走得也突兀。却把一片热心计划了长远的欧阳景打击得不轻。
唐一说他叫春,大概也是对的。只不过他还更凄凉些,是给人一句话都没有就抛弃了的,满心热情换了一盆冷水,欧阳景自己琢磨,怕是好久才能振作起来。
怎么就不见了呢。又不是小孩子堆的雪人,天一亮难不成还能化了去?
百思不得其解,欧阳景就只能郁闷了。
翻了个身,左半边脸给烤得热热的,他换了右边继续晒。随意张望着换边的风景,忽然一道缤纷色彩跳入眼中,简直是一团游动着的繁花。欧阳景眨了眨眼,再眨一眨眼,坐起身来。
就这样的一点时间里,那团花也已经融入深深浅浅的亭台回廊里,看不见了。他呆了下,站起来四下里张望,末了一拍额头,直接从房顶上跳了下去。
下面几个小丫鬟正经过,给他从天而降的气势吓着了,回过神便作嗔怒的瞪眼,欧阳景停都没停,拐个弯就朝后花园里奔去。
"咋咋呼呼的。做什么?"一个丫鬟嘟嘴道,才十三四岁,面孔透着稚嫩,另一个年纪稍大些,就笑了。
"这位爷就是这么的脾气。久了你们就看习惯了。"
这位有脾气的爷一路小跑,进了后园已经找不到目标,张望所及越发茫茫,正犹豫着要迈出去,耳边轻轻慢慢有个声音,对他道:"这位公子,莫非也有兴致来此一游?"
欧阳景悚然回头,面前那一团缤纷颜色跳入眼中,刺得他一惊。定睛一看,却是一个宽袍广袖的女子,淡紫锦衣衫上是大朵繁盛的花瓣,暗红色压的沉郁,裹在这样一团锦上繁花里面,厚重黑发密密盘在脑后,中途又尽数直落而下,那么婷婷而立,像一朵妖娆盛放的花朵。庄重却又矛盾地显出轻佻的诱引。
欧阳景不由后退一步。
那女子面上覆了半张残破面具,火熏过般灰黑,缺口处露出来那小半张脸上,一只眸光流转的凤眼,上挑眼角处鲜红丹朱描得让人心惊,衬着缺口边缘镶着碎金边,鲜艳夺目。她这样歪了头,用露出来那只眼睛看他,竟是有了些微笑意。那一个小巧的下巴,雪白如玉,愈发衬托得那唇粉嫩欲滴。
就这样望着他笑。欧阳景完全目瞪口呆,好一会才想到要说话。
"这位姑娘,不请自来碧梧山庄,不知有何贵干?"
"我来找一个人。"女子道:"可惜没找到,却发觉了这一处园子,与旧宅竟有相似之处,就特别来看看。"
"只是地方虽好,物是人非终究是有些凄凉。留着也没什么好处,不如不留了吧。"
她语气淡淡,欧阳景却悚然一惊,看着女子掩嘴一笑,眼睁睁看她抬指朝他面门一弹,一团白雾从指尖迸散出来。欧阳景早有戒意,防备着她一举一动,见状不敢迟疑,扬袖挥去,但眼前已然失去人影,他背脊一寒,一个明显的温热物体在他身后,此时贴着耳朵轻笑,锦绣衣袖如一根藤般缠绕上他脖颈,欧阳景心都凉了,身体不能移动分毫。只能看着那玉一样圆润的手腕抬在眼前,屈指对他眉心轻轻一弹。
"乖乖给我躺上一会儿吧。"
欧阳景眼前一黑,一点折扣不打地昏倒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背后给谁狠打一着,欧阳景哇一口吐出水,也睁开眼。
眼前放大了一张脸,半是担忧半是带着喜色,黑白分明的圆眼睛溜溜地盯着他,一笑就泛起酒涡加虎牙。
"阿景,你醒啦?"
这真是叫人怀念的笑脸和问候,欧阳景瞪他,一动不动。洛小虎当他还迷糊着,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欧阳景一个凿栗兜头就敲了下去。
"好你个臭小子,总算叫我找到你了。"
洛小虎抱头跳开,不知道他哪里来得这么深的哀怨口吻,活似给人倒卖了。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显得有些委屈。旁边有人普一声,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你们两个还当真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欧阳景这才发觉自己还给别人半搂半抱地躺在地上,一面惊讶扭头去看一面挣扎着要起来,顺便心想这人声音怎么三分耳熟......
四目相对,欧阳景顿时石化,长了双狭长凤眼的青年狡黠地朝他眨眨眼,附送一朵迷人浅笑。欧阳景立即复活,跳离他三尺远。
"你--"这不就是那个他这辈子遇见的唯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怪家伙。即便没了面具,这声音还有这种叫人火冒三丈的可恶笑脸,化了灰欧阳景也不会认错。
谢无殇看他浑身戒备如临大敌的模样,好笑,拍拍手站起来。"我救你一次,也不谢谢我?以身相许如何?"他犹自不正经,实在是看见这人就心痒痒想逗弄。这副小刺猬的模样,更加让人想把它仰面推倒,看看它肚皮朝天,四肢乱晃的慌张无措。怕是更好玩。
谢无殇坏笑更甚。
"无殇。"洛小虎不悦地开口,谢无殇摸摸鼻子,倒是忘记了他还在,立即就收敛了放荡行状,乖乖退一边去了。
欧阳景继续震惊:"你跟他果然有关联?"他暗自推想,却一直没说出来,想不到如今真成了事实摆在眼前。
洛小虎坦然道:"他是我师兄,现在时间不多,以后跟你解释。我们得快点找到我娘才行。再慢就来不及了。"
"你娘?!"几时又插进来的桥段,欧阳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洛小虎张张嘴,不远处轰然巨响,打断了他。洛小虎苦笑着和谢无殇对视。
"现在倒是不用找了。"
他们确实不必花时间,只需循着不断传来轰然声响的方向一路寻去,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人。只不过此时碧梧山庄中众人也都被在引了过来。远远看见一个鲜艳的人影被团团包围,在刀剑间隙仍是悠闲自在。每走近一步洛小虎脸就更苦三分。
这原是他熟悉的地方--次次迷路的必经之路,只是这时候已经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所见之处如狂风卷地,无物不摧,原来的亭台假山,只剩下一地残碎石块,更不用说树木花丛的惨状。洛小虎叹气,这回他倒是再也没有迷路的后顾之忧,这一座半废的园子几乎给夷为平地。
而那个始作俑者,立于唯一还存留下来的一根大柱子上,对着围在一圈的人似乎觉得颇为有趣,竟正笑嘻嘻跟杜雷的孙子拌嘴。
"好乖乖,你若是跟了我去,岂不是天天白看我这美人,便宜都给你占尽了,还要什么?"
原来杜家小子又犯了老毛病,跟着众人来看热闹也就罢了,对这园子怎样他自然也全无感觉,只看貌似美人就不由要言语上沾些小便宜,只不料这女子跟平常他遇见那些全然不同,非但不惊不嗔,还笑嘻嘻反吃他的嫩豆腐,杜齐饶是面皮老厚,也禁不住她这么逗,几句之后只能涨红脸不吱声。众人看他吃鳖,这情形下也要笑不笑,颇为诡异。
洛小虎看这情形,也不由暗笑。众人乱哄哄的,谁也没注意他们三人,那女子眼波若有若无飘过来,又飘走。欧阳景低声道:"这就是你娘?"
洛小虎点头,欧阳景环顾四周,啧啧有声:"你老在这后园里转来转去,转晕头也转不出去。你娘一来就整个将这后园给拆了,你们一家人跟这园子是八字不合啊。"
洛小虎不应声,谢无殇道:"岂止是八字不合,简直是爱恨交加,相思成疾,病入膏肓,药石不入,是吧小虎?"余光瞟到又一行人匆匆而来,更明显嗤笑一声。洛小虎顺着他望去,却是秦碧梧等人,谢管家紧随其后,杜雷向毅也在列中。碧梧山庄诸人原是拿那高居不下的女子没办法,看到他们都松一口气。
女子也望了过去,却是抬手,掩嘴一笑。众人皆不知何故,只听她道:"来的真慢,都够我将这庄子拆好几遍,这等反应,怎么在江湖立身哪?"
杜雷道:"你这小丫头,好大口气,有真本事倒是亮出来,让老头子见识见识。"他素来是直脾气,半点激将都经不得。女子果然嘻嘻笑,道:"你倒还是老脾气,叫人怀念得紧。不过这记性怎么差了,连我都记不得了?"
杜雷给她熟稔口气弄得一怔,谢管家扬声道:"杜先生别动气,反而是上了她的当,这位女子,可不是什么小丫头,若是谢某没猜错,尊驾该是二十五年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落鸟居主人,人称一笑风华谢辛然。"
要说谢辛然这名字,若是出道有二十余年的老江湖,才知一二,而年轻一辈几乎闻所未闻,当下众人窃窃私语。只有杜雷身一震,不敢置信。
女子也不否认,大方道:"我还以为老朋友都死绝了,不想到还能遇见一两个。不过,十几年不见,小谢,你可见老了,还直呼起我的姓名啦,论辈份,你该称我一声夫人,怎么老了反而没了规矩?"
她轻言慢语,却尽显威仪,不论面子里子都削了谢管家一顿,谢管家面色难看,却也哑口无声,谢辛然又道:"还有你们这些人,嚷嚷些什么,这山庄本是我相公产业,当年我相公一甩手走了,我也懒得出谷,这些年就任你们鸠占鹊巢,也不计较了。现在倒喧宾夺主,不是要轰我出去吧?"眼波淡扫,瞟了始终不言声的秦碧梧一下,后者平然如水,让她大觉无趣。
却有人不认同她那一番话的。向毅沉声道:"原来是落鸟居主人,二十年前,洛大侠死在你手里,弑夫行止,天下共唾,如今夫人出来,还口口声声抬出洛大侠,你问问可还有人会认你这个洛夫人的名号?"
谢辛然讶然得呵一声,倒笑开了。"你说得不错,不过,娶我的是洛江南,被我杀了的也是洛江南,要跟我算账的,除了他,别人都没有资格。"她眼睛溜溜转,望着众人都因为她如此强词夺理而大大不忿,谢辛然颇为兴味地抿了唇,眼神多了些恶意。直直透过众人望向后方的洛小虎等人。
洛小虎还不及找个荫凉处闪开,只听她硬是转了音调,娇生生道:"我不跟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一般见识。要真是不服气,我倒还有一个傻儿子,一个笨徒弟,虽然一向不中用,这时候他们倒是能派上一点用场。这位少侠就委屈点与他们来计较吧。"手一指,众人目光刷刷整齐扫过来,这里三个闲人顿时给定在原地,谢无殇还抽空摆了个无赖天真笑脸,洛小虎僵硬不动,欧阳景早就一跳,立时跟他们区分立场。
"小虎你先撑着,不行了哥哥再救你。"最后丢来的话,反而起了反作用,洛小虎哭笑不得他在碧梧山庄里可说是熟面孔了,眼前这些人,也多是可以叫得出名字的,眼睁睁看着众人表情先惊讶然后转为冰冷甚至充满敌意。
目光不由自主落向秦碧梧的方向,那张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墨玉似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看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洛小虎喉咙一阵干涩,苦苦一笑。
谢无殇也在望秦碧梧,对那张死人脸暗自撇嘴,转了眼看向毅,懒懒道:"这位少侠要跟我师父讨教,弟子自然义不容辞代师迎战,不过你这名目可要说清楚,是要替洛江南讨个公道呢,还是给今日大闹碧梧山庄找个说法。"见众人都注意听着,他淡淡一笑,继续说道:"要说第二桩,适才我师父也说清楚了,这山庄本是洛家产业,身为洛家主母,她要砸要拆,都是自己家里的事,不劳外人操心,若你说第一桩,这夫妻间的事情,床头打床尾和,局外人更无置喙之地,你给我个说法,我就跟你打。"
向毅听他一番话,跟谢辛然之前如出一辙,沉声道:"你不必卖弄这点小聪明,我只知道洛大侠不明不白就死在这妖女之手,江湖之大,总要有人讨个公道。"
谢辛然嘿然:"小哥你说话真难听,当年洛江南死的时候,你还是奶娃娃呢,你知道洛江南长什么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可笑现在倒来问我要公道。"
向毅给她抢白,也不惊不恼,静静道:"晚辈是不曾与洛大侠有一面之缘,可是家师素来与洛大侠交好,临终唯一怨念便是洛大侠之死,你多年藏身山林,我不能找你,今日见到了,便不能不为家师问一个明白。"望一眼表情愈发无奈的洛小虎,又道:"之前有幸,与令公子讨教了几招,向某落于下风,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只是家师遗命,不敢片刻淡忘,洛公子,向某恐怕又要失礼了。"神情决然,双手垂下,有金铁铮铮声,大有复命一搏之意。
谢辛然似乎料不到这人如此固执,轻不可察一叹。倒不知要怎么接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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