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誓————任之
任之  发于:2009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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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漫无目的地跑,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容园。
燕于已经走了,空荡荡的园子里,只剩了他一人。
顾容遂为什么要杀孙师父?
可能他也是有苦衷的。
但是那个理由,却显得一点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该怎么办?他要怎么再面对顾容遂?
他下令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的心情,有没有料到他此刻的彷徨和无助?
原来,原来,一季的相伴,在那人的心里,究竟算什么?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乎的,不是说过么,别人爱不爱,根本没有关系。
是自己太迟钝,还是太会骗人,否则为什么此刻会痛得那么撕心裂肺?
凤晚低下头,看见方才掉落在地上的书册--那是孙师父临行前留给他的医书,他看了大半,只留下这几本。
他看见,从某本书中,掉出了一封信。
信上的字苍劲有力,乃是孙师父亲笔。
他说,他要去配一副药,毒的名字叫做独誓,解药的名字叫做独。
他说,他炼毒一生,但最初的梦想,其实是当一名救死扶伤的药师。
他说,人生的最后,他要炼一副有解药的毒,从此脱离师门,再无干系。
他说,阿晚,要做一个好人,行医一定要行善。
他说,阿晚,师父尚你欠一个名字--御微,很适合你。
御微,御微。
看似坚强无比,真正能抵御的,却实在微乎其微。
凤晚抖着手指拾起那本书。书的扉页,写着,独与独誓。
他抬起头,想要找顾容遂。
"容遂!容遂!你在哪里?"
容遂,你在哪里?
他想要找到顾容遂,然后抱住他,不管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但是偌大的容园,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明明天还那么亮,阳光还那么好,天地间,却没有一个人来理会他了。

等到顾容遂回到容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谷中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一整日忙得焦头烂额。他不知道,凤晚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他知道了,他该怎么安慰他?如果他还不知道,他又该怎么告诉他?
房中,榻上,凤晚静静地躺着,无声无息。
"凤晚,你睡了么?"
没有回声,顾容遂舒了一口气,回身点上蜡烛。再转头的时候,手中的火折子却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榻上的少年,双目紧闭,嘴角残留着一丝蓝色的液体,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
那是--独誓的味道--孙师父此生最后的毒,今日被带回六锦堂,顾容遂回来前才闻过。
"凤晚!凤晚!"顾容遂死死地抓着他的手,大声喊他的名字。
下一瞬间,他从怀中掏出一粒丸药,塞到了凤晚的嘴中。
独誓是有解药的,解药的名字叫做独。
但它们的主人,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人世。
顾容遂也没有解药,他喂凤晚服下的,不过是六锦堂的续丝丸。续丝丸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可保人六月性命,但六月后,便是无救。
门外有人轻叩房门,顾容遂没有应答,那人便开了门,径直走了进来。
"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燕于站在床前,看着凤晚,恍惚道。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顾容遂握着凤晚的手,有些茫然,"孙师父的死是让人伤心,但他,何苦......"
燕于一震,"孙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顾容遂缓缓道:"我们的人发现他们的时候,二人都躺在崖底,孙师父已死,阿镜虽活却身中独誓。当初染园的霞师父来拜托我,说孙师父此番离谷定有离世之心。我便暗中派阿镜跟随于他,不想却......他们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怕是谁也不会知道了。"
燕于的身子微微摇晃,背对着他的顾容遂却没有看见。
他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僵住了脸,慢慢扭过头去,凝视着凤晚的脸,喃喃道:"原来如此。他以为,他以为,是我派人杀了孙师父么?"
"堂主......"
顾容遂却站起身子,淡淡道:"我喂他服了续丝丸,他也许一会儿就醒来,你好好照顾他,我先出去了。"
顾容遂离开容园,走在六锦堂谷的小径上。他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往何处去,却突然顿住脚步--湖边一丛海棠花开得娇艳,伸出来挡住了行人的路。
顾容遂目光缓缓上移,负手看天,月色明净。
那夜,也是这样的月色,也是在这里。
明晰如昨日,却又恍惚如隔世。
那个少年,不过是因为他醉意嫣然的一笑,心生了喜欢。本以为,也就是如此。
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不仅仅是喜欢了。
就因为一个误会,哪怕不是误会,他什么都不和自己说,毅然服下了毒药。
那么一意孤行,那么自说自话,他以为他的命只是他自己的么?他究竟把自己当作了什么?
他以为,爱或不爱,都和对方无关么?
那这样的爱,算什么爱。
顾容遂坐在海棠花下,看了很久月亮。夜色渐深,秋风渐凉,他才想起,续丝丸药效已至,凤晚应该醒来了。
总归,还是要见一面。那些心底的话,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他,要问清楚。
房中燃着淡淡的烛光,凤晚一条手臂伸在了锦被之外,枕边放了一把匕首,手腕上鲜血蜿蜒而下。
顾容遂愣愣地看着,直到血迹流到了他的脚下,他才反应过来,扑上前去按住了凤晚的伤口。
他替他包扎,手法熟练而沉稳,眉目间没有表情,似乎内心,没有一丝的撼动。
而后站起身,遥遥地俯视着凤晚血色尽失的脸。那张脸本来就生得不怎么好看,现在更是苍白得像个鬼。
顾容遂看着,竟低低地笑了。
"原来你,那么恨我。"
"那么不想看见我,恨我恨得宁可死去么。"
"呵呵,我顾容遂何德何能,怎么敢要你的命。"
唤了下人进来,淡淡吩咐道:"等凤公子醒了,让他回染园吧。如果他要出谷,就送他出去。"
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倦极。
他扭头走到房门,顿住脚步,紧紧握起双拳。
而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再也没有回头。
顾容遂逼迫自己抬起下巴--他生来骄傲又高贵,本来就不习惯回头。
刚刚那一次,已经是破例。
他没有回头,所以关门的瞬间,没有看见卧榻上的凤晚,一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那是他今日,第一次哭。
他其实已经醒了,但是失血太多,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没有力气说话。
容遂,你知道么?
你知道么?
我爱你。
因为爱一个人,即使再伤心,再生气,也不会寻死的。
因为爱一个人,即使再艰难,再痛苦,也会要努力活下去的。
你不知道的,容遂。

杀人灭口
天色微亮,凉山镇御微医馆的大门便已被人叩响。
大门被打开,金淮的脑袋从门后探出,迟疑道:"这位是......"
门口站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见是金淮开门,施礼道:"金淮童子,久仰高名。在下乃临镇刘府的管事,特来延请白先生为我家少爷一诊。"
金淮还礼道:"真是抱歉了,家师已在一月前闭门,不再接待病患了。"
那管家面露焦急,"这个消息在下倒也听说了,但我家少爷实在病情严重,除白先生已无人能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不能请白先生破例一次么?"
金淮抱歉道:"阁下有所不知,家师闭门实有苦衷。家师在一月前身染重疾,对令少爷的病,怕是有心无力。"
刘府管家仍是不死心,"真的不能......"
金淮一边关上大门一边道:"阁下请回吧。"
回到医馆内,穿过前楼,金淮驻足在花园的药庐边,自嘲地笑了笑。
他还那么自以为是地为师父煎了药,但自从那夜看到了那册书,所有的答案都解开了。如果有独誓在身,再沾染任何毒物便必死无疑。是药三分毒,那些汤药,师父应该都倒了吧。
而他,又怎么会怪师父?他只是恨自己那么晚才知道,在那么很久的从前,他竟然都不知道,要心疼师父。
世上最残忍的毒,独誓,究竟是谁在师父的身上下了这样的毒。
金淮缓缓走回到白御微的房门口,轻轻敲门道:"师父,该起身了。"
门内传来低低一应,金淮推门而入,走到榻边,扶着白御微坐起身子,一边笑道:"师父,您早膳要用什么?方才门口有人挨家挨户地卖西方口味的粥,徒儿也买了。故乡的口味,师父一定很怀念吧。"
白御微喘着气,微微笑道:"阿淮有心了。"
金淮帮着白御微穿上外衫,似是不经意道:"今日,便是替秦公子解毒的最后一日了吧?"
白御微点头道:"正是。秦公子体内的残毒,今日应该便可消清了。再过两三日,他便能醒来了。"
金淮道:"解完毒,师父便要回乡过年了么?"
白御微望向窗口的眼神一时有些恍惚,良久才回过神来,淡淡笑道:"是啊,好久没回去了。但是,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金淮看着他,问道:"那徒儿陪着师父一起回乡,好么?"
白御微笑着摇头道:"阿淮不是也三年不曾回家了么,现在有机会,和父母亲人团聚,不是很好么?"
"那,师父以后会跟徒儿一起回家么?"
"好。"
若是以后......金淮微微一笑,师父,你已经许诺我了,所以,一定要坚持。
用完早膳,金淮站起身道:"徒儿去替师父煎药了,师父先休息一会儿,再去秦公子房里吧。"
虽然心知肚明,但是师父不希望自己担心,戏还是要演下去。
白御微目送他离开,转身刚坐到椅子上,突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嘴,用力地按到了椅子上。
白御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来人,用眼神询问他的用意。
来人是个又高又瘦的中年男子,压低了声音道:"白先生,得罪了。"
白御微示意那人松开他的嘴,那人犹豫了一下,便移开了手。
白御微一阵猛咳,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身子本就快到了极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来人微微一惊,伸手点了他胸口的几个穴道,喃喃自语道:"金淮童子说你身染重病,倒也没有骗人。"
白御微这才止住咳,喘了会儿气,才道:"你是谁?要做什么?"
那人目光一阵闪烁,"在下是谁并不重要,只是我家少主身中奇毒,天下只有白先生可解,在下特来此请白先生跟我走一趟。"
白御微叹了口气,"我已病入膏肓,即使随你去了,恐怕也帮不了你们多久。"
那人道:"主人有命,即使白先生还剩一口气,也要带回去。"
"是么,"白御微却问道,"你的武功很好么?"
来人伸手斩出一记气刀,房内另一张椅子应声而倒,已被劈成了两半。"虽然不是什么顶尖高手,但绝对好过医馆内的金淮、楚卿洛和叶寒村三人合力。"
白御微淡淡道:"看来不走不行了呢。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白先生请说。"
"我既然已答应了替秦仪山公子解毒,便不可言而无信。你可否容我一会儿时间,写一封信留给阿淮,好让他代替我解了秦公子的残毒。"
那人点头道:"好。"
过了半个时辰,在秦仪山门外等待已久的金淮寻到白御微房中的时候,屋内早已空无一人。桌上留下了一纸字条,还有一只锦盒。

金淮从秦仪山的房中走出的时候,抬眼看到叶寒村和楚卿洛等候在外,面上多多少少有些兴奋与焦虑。
"淮师弟,我二哥他,已经没事了吧?"
金淮看二人了一眼,淡淡道:"秦公子所中的暮惑之毒已清,现下只要等上二三日,他就能醒来了。"
叶寒村喜道:"在下代著花山庄上下,在此谢过白先生和童子了。"
金淮脸色略有黯淡,"叶公子客气了。"
"白先生呢,"楚卿洛推开房门,"房中怎么不见他?"
金淮目光一闪,但随即镇定下来,道:"秦公子之毒已解,家师之事乃是医馆私事,本无须劳二位费心。此事恐怕关系重大,如二位有心插手,请随金淮往家师房中一探。"
叶寒村犹豫片刻,道:"白先生于舍弟有救命之恩,御微医馆有何难处,但凡叶某出得上力,定会竭力相护。"
金淮向二人行了一个深深的礼,"金淮先替家师谢过二位了。"
叶寒村淡淡回礼,跟着金淮走向白御微的房间。回头的时候,看见楚卿洛神色恍惚,心神不宁。
叶寒村袖子中的双手紧紧握起,终于渐渐松开,眉间眼中的情绪,一并缓缓消散。
白御微的房中,椅子木屑碎了一地,窗外冷风穿过屋子,残留着冰凉的气息。桌上的镇纸下,压着白御微的留言。上面除了秦仪山残毒的解法,只写了:御微访友,勿念。
叶寒村匆匆看过,环顾房间蹙眉道:"白先生显然是被人威胁了,而那人的功夫不俗。白先生不想惊动他人,便只身跟着他走了。只是,他走前还能留下这样的字条,此等从容,此等无畏,当真叫人佩服。"
楚卿洛看过字条,面色一白,向着金淮道:"那么说,白先生并没有将锦盒带在身上?"
金淮从怀中掏出锦盒摆在桌上,低低道:"楚公子原来也都知道了么?锦盒在此,家师把它留给了秦公子......"
楚卿洛愣愣地伸手打开锦盒,却见盒中的独,通体紫黑,却很安静。
叶寒村不明所以,看着二人,一语不发。
金淮关上盒子,目视窗外,道:"独誓之解并不在于一时,断个数月倒也不是问题,只是......"
"只是不知白先生的身子还能撑过多久,他已早是风烛残年,怕是连几个月也撑不过去了。"楚卿洛接过他的话。
"是啊,"金淮终究还是个孩子,别开双目,"楚公子所言一点也不错。"
"童子,"一直沉默在旁的叶寒村出言打断二人,"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异样的事?"
金淮恍惚的眸子恢复了一丝清明,"如此说来,今日一早,倒曾有人上门求医......叶公子的意思是,带走家师之人,便是今晨求医被拒之人?"
叶寒村点头道:"如此推断,很有可能。童子请仔细回忆,关于今晨那人,可还记得些什么?"
金淮回忆道:"那人看似是个管家,约摸三四十岁,病患是他家少爷,说是身染奇毒。"
"他可有说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他好像说过......对了,他好像提到过临镇刘府!"金淮大喊起来。
楚卿洛迟疑道:"但那人所留的,只怕大半是假消息。"
叶寒村却不说话,略一沉吟,缓缓道:"在下倒曾听过,凉山镇北上百里深山中的钟水宫,这几日正在江湖上秘密地重金悬赏名医。"
金淮年纪虽小却也熟悉江湖之事,睁大了眼睛,面露喜色,"真的!钟水宫宫主姓刘,说的正是那个刘府!"
楚卿洛却和叶寒村对视一眼,面色均是难看了起来。
"怎么了?"金淮急道。
叶寒村道:"上个月钟水宫临近的十三个小门派受到偷袭,一夜被灭,江湖人士都怀疑是钟水宫所为,只是苦于速战速决没有证据留下。这是十三个门派中有一个擅长用毒,钟水宫的少主若是中了他们的毒,一旦被别人知道,无疑于不打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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