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晚伸手环抱住霞师父,安慰道:"霞师父,这些年,对不起了。但是不要再为我担心了,阿晚已经长大了。"
"是是,"霞师父抹了抹眼泪,看了看阿晚,笑着道,"都已经长成大人了,只是怎么那么瘦?"
雷师父在旁突然插嘴道:"前几日我去看了你每日喝的那张药方,虽然确实很补,但实在粗糙。阿晚,这些年,你本事都学回去了么?"
雷师父也会偷偷地关心凤晚?霞师父微微吃惊地看他,他轻轻一咳,不自在地别过了头去。
凤晚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那张药方是阿晚的弟子所开,阿晚不忍拂其好意。"
霞师父欣喜道:"阿晚也收了弟子了么?什么时候定要带回来给霞师父看看!你那么出息,大师兄九泉之下,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话说着,却又哽咽了。
雷师父拍了拍她,道:"阿霞,是时候把大师兄和师父的事告诉阿晚了。"
霞师父擦干了眼泪,才缓缓道:"我们师兄妹三人出自兰门,兰门为炼毒世家,素有师训,弟子炼毒不制解药,终生不得行医,也不得授人医理。违师命者,当炼制一副有解药的毒,而后被逐出师门。"
"兰门每代都有弟子违背此条师训,本也不足为奇。却不知是巧合还是诅咒,离开兰门的弟子,竟无一能活过三个月。"
"我们三人的师父如此,大师兄,竟然也是如此。"
"你还记得当年我曾经和大师兄大吵一架么?那日我看见你所念的竟然是医书,便知大师兄违背了师命,有离开兰门之心。但那些弟子的遭遇那么诡异,我又怎么能不迷信,怎么能放心大师兄离开?"
"只可惜,大师兄心意已决,我和二师兄,无论如何也劝不了他。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凤晚听完,低低一叹,良久才道:"师父曾留书告诉我,他从小便向往行医,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在离开兰门的那三个月,他心中定然是又自由又快活的。"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啊?那我......"
霞师父笑道:"你就不用担心自己了。你又从不曾叫过我们师叔,显然是大师兄自立门派所收的弟子,和兰门全然无关。"
凤晚的脑中便立刻响起了孙师父洪亮的笑声。
--我便是要收你这个小娃娃做我孙药仙的徒弟。
--往后你便是我的好徒弟,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恍如隔世,流淌在心底,却热得发烫。
站在染园门口和霞师父告别,霞师父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领,微笑道:"有空常回来看看我们。"
凤晚应了一声,却喃喃道:"容遂最近不知怎么了,都不肯让我出来。今日也是我好说歹说他才同意的。"
霞师父大笑道:"堂主不也是心疼你的身子?等你养好了身体,再来也不迟。"
凤晚面上微热,却又想起了什么,换了一副神色,似笑非笑道:"霞师父,阿晚怎么觉得,这次回来,雷师父和从前不太一样了?特别,特别是对您......"
霞师父脸上一红,啐了他一口,笑骂道:"阿晚也学坏了么!"幽幽一叹,却道:"年纪大了,常常想起当年在兰门求师的事情。那时候他常常在背后偷看我,我却从来不理他,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倒不记得了。可是人老了,总要有个扶持啊。"
凤晚微微一笑,二人又多聊了几句,他便告辞了。
那么久没回来,自然又迷了路。走着走着,竟然又走到了当年那个湖心有亭的白莲池子。凤晚安心地坐在紫藤花廊下,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
他知道,这次一定会有人来带他回家。
春风吹过,到处都是幸福的味道。
整个春天,凤晚都被顾容遂按在床上休养生息。待到盛夏,才终于稍稍长出了一点肉。肤白如雪,发黑似墨,眼角眉间却染上了一些年少时所没有的安然,略微平凡的脸,竟然也显得斯文好看起来。
他和顾容遂再次相拥的那个夜晚,又温柔,又痛苦,十年所有的激情和悲伤,都在一夜之间,喷涌而出。
醒来的时候,便是新的一天。
他们每日黄昏在谷中散步,看到任何人,都报以幸福的微笑。
偶尔也会进城,去松梨阁喝茶,找千郡楼的主人聊天,到槐树下巷子口的饼摊吃饼。
常常会想起另一个人,那个有着合欢花香味的少年,眉目如画,暖暖一笑,宛若年画上走下来的仙童,再也没有见过这般灵秀清逸的人。
虽经流年,始终难忘。
也许,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不再会欺骗自己。
天气转凉的时候,他们去了著花山庄。庄主楚长云和他的三个儿子十分好客。秦仪山已然完全康复,言笑晏晏,开朗爽直。叶寒村管教楚卿洛还是很严厉,后者不服地顶嘴,无赖地撒娇,一如往昔。但却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笑骂之间,都充满了甜蜜。
冬天,便去了金乌山庄。在四少爷最热情的招待下,一起过年。
再后来,就来到了凉山镇。御微医馆的门楣沾上了灰尘,镇上的百姓说,白神医云游四海,羽化升仙了。江湖人却说,神医白御微早已死在一场火中,那场火,就是六锦堂放的。
流言善伪,无须明辨。当事人一笑置之,让它们随风而去。
离亭山庄的梅花开得艳极,在漫天大雪中,更显娇韵。果然是天下第一好。
最后,他们还是回到了六锦堂。
白莲池边,紫藤花下。
月下林径,醉笑嫣然。
十年别离,生死茫茫。
一瞥惊艳,一世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