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誓————任之
任之  发于:2009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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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淮瞪了他一眼道:"是神医又不是神仙。好了,师父不是叫楚公子去么,你还不快去!"
楚卿洛笑了一笑,带着阿平走进了前楼。
秦仪山的房间里,白御微和叶寒村已然等候多时。待得楚卿洛进来,叶寒村不由蹙眉道:"怎么来得那么慢?"
楚卿洛吐了吐舌头,转眼看向白御微,不禁呆了一呆,道:"白先生,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转念想到方才金淮给白御微准备的药,难道这位江湖第一神医真的患了什么重病?
白御微摆手道:"多谢楚公子关心,在下之病并不碍事。"
叶寒村肃然道:"还请白先生替天下苍生保重自己的身体。"
白御微缓缓一笑,转头看了床榻上的秦仪山一眼,道:"在下请二位来,就是想告诉二位,在下打算从今日开始,每日上午替秦公子解毒。在下解毒有个习惯,不希望有他人打扰,二位以后若要看望秦公子,还请在别的时候来。"
叶寒村和楚卿洛对视一眼,而后道:"在下明白。"
白御微淡淡笑道:"那么就请二位回避了。"
叶寒村却没有动,"在下还有个问题想请教白先生。"
"叶公子请说。"
"在下听闻,先生从今日起打算闭馆了,不知是否与在下一行有关?"
白御微淡然道:"在下闭关,大部分是因为私人的原因,不能再在馆内耽留病患。二来,秦公子的暮惑之毒确实棘手,在下在诊疗他的时候恐怕无暇再顾及其他病患。"
楚卿洛不由道:"若是因为二哥的缘故让白先生不能再接别的病患,实在是让我们太过意不去了。"
白御微微微一笑道:"楚公子不必介意。"
"如此,多谢白先生了,"叶寒村施了一礼,"卿洛,我们该走了,不要打扰到白先生。"
二人方才离开,金淮在外叩门道:"师父,您先喝了药好不好,不然待会儿药就凉了。"
白御微低低一叹,打开房门接过药碗,道:"我知道了。"说着,便又关上门。
他随手把药碗搁在桌子上,想了一想,却又端起碗走到窗边,将药尽数灌到了窗外。而后打开门,把药碗递还给门外的金淮,微笑道:"好苦的药。"
金淮接过空碗高兴道:"下次徒儿记得多放一些甘草。"又伸头探了一探,道:"师父,您这是要给秦公子解毒么?"
白御微点头道:"正是。你候在门外,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他进来。"
金淮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默默垂下了头。
白御微伸手摸了摸他乌黑光亮的发髻,微微叹道:"阿淮若是怪我,我也......"
"才不是!徒儿才不是怪师父!"金淮抬头大叫着打断他的话,"只是每次有这样的病人,师父的身子就会变得很差,师父您告诉徒儿,您是不是,是不是......"
"别再猜了,我不会告诉你的,"白御微说着退回房内,一边关门,一边道,"不许进来,我两个时辰以后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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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过去了十余天,秦仪山依然昏迷不醒,但面上的红晕、唇上的紫斑已然消退了很多。反观白御微,则是面色一日差过一日,最近这几日,早晨起床都是由金淮抱起来的。若非如此,身陷被褥,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起身。
那日白御微被金淮扶着来到秦仪山房外的时候,却见叶寒村和楚卿洛均已在那。叶寒村蹙眉道:"白先生的身体病成如此,莫非是与舍弟的暮惑之毒有关?白先生,您需否休息几日?"
白御微勉力笑道:"多谢叶公子,在下既是大夫,自己的身子总是最明白不过了。"
便也不多再言语,吃力地扶着门框进了屋子,将三人关在了门外。
门外三人一时沉默,楚卿洛突然道:"既然如此,淮世弟,我们就先告辞了。"他飞快地走在廊上,待得转了一个弯,却飞身跳上了屋顶。
"卿洛,"叶寒村跟着跳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你要干什么?"
"大哥,"楚卿洛回头看他,"你难道不想知道白御微是如何解毒的么?"
叶寒村淡然道:"白御微既是神医,总有他的办法,我并没有兴趣知道。"
楚卿洛急道:"但白御微身子坏成这样,大哥真的以为与暮惑无关么?他定然是用了什么邪门至极的法子!"
叶寒村别开双目道:"那也与我无关。"
"可是躺在里面的人是二哥啊,这也与大哥无关么?"
叶寒村把视线回到楚卿洛脸上,静静看了他很久,最后道:"你既然那么关心你二哥,又何必当初?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也是傻子么,就算是短短一瞬,你明明有三十七种手法可以把茶壶从你二哥手中夺下来的。"
楚卿洛一时哑然,叶寒村却已背过身,施展轻功在房顶上疾走。他停在某处,回头道:"仪山的屋子应该就在这里了。"
楚卿洛连忙跟上,二人蹲下身子,正要扒开那块檐片,却听得身后有人怒道:"你们二人在那里做什么?"
正是金淮童子。叶寒村扭头冷然道:"看看令师究竟是如此替舍弟解毒的?"
金淮气急,"叶公子既然信不过家师,又何必千里迢迢将秦公子送来凉山镇?"
楚卿洛软言劝道:"淮世弟不要太生气了,我们如此做,也是关心白先生。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白先生的身子究竟和暮惑有没有关系?"
金淮便突然静了下来,眉目间涌上一股哀伤,良久才道:"我已经答应了师父,就不想让他伤心。若是你们二人联手,我恐怕也不是对手。既然你们执意要看,我又无力阻拦,只好悉随尊便。"
二人看着他跳下屋檐,叶寒村道:"看来他必然已经知晓了点什么。"
楚卿洛勾起嘴角,目光在叶寒村脸上转了一转,似笑非笑道:"淮世弟对他师父,倒是非一般的关心。"
叶寒村看他一眼,恍若未闻,只是伸手扒开了那块檐片。屋檐底下的屋子里,正是白御微和秦仪山二人。
二人向下一看,均是不由吃了一惊。
白御微额头浸汗,无力地倒坐在床边。而床上的秦仪山,上半身衣衫除尽,左胸下方约摸三寸处,伏着一条粗若拇指的虫子。那虫子生得通体碧绿,晶莹如脂,浑身一鼓一胀,看似正在吸食秦仪山的血。
叶寒村和楚卿洛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叶寒村压低了声音道:"莫非那虫正在吸走仪山体内的暮惑之毒?"
楚卿洛却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屋内,神色有些复杂。叶寒村暗自蹙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坐在床边的白御微凝视着虫子,眉目似笼在烟雾中般朦胧,微微地出着神。
世间万物都那么鲜艳明晰,却好像只有这个人,似要融化般,怎么看都是模糊。
这样的想法在叶寒村的心头突然冒了出来,叫他不由呆了一呆。再向楚卿洛看去,却见他专注地看着那人,眉目安静,竟隐隐透出一股温柔的神色。
叶寒村心中顿然一刺,霍然站起身,转身便走。
"大哥,你怎么了?"楚卿洛回过神,连忙跟着起身。
叶寒村冷冷道:"既然看到了这一幕,剩下的你也不会不明白,白御微所谓解毒不过是把毒借由那虫子渡到自己体内。"
"大哥......"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活到现在还没死,我一点也没有兴趣知道。"
楚卿洛默默地看着叶寒村头也不回地跳下屋檐,一时愕然,正待要跟着离开,却听到底下房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白御微不知何时已撑起身子坐到了床边的一张椅子上,看着身体已渐渐发黑的虫子,似是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微微地笑出声来,喃喃自语道:"霞师父真是死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毒永远长在左胸下三寸。"
楚卿洛听得心头一凛--白御微怎么会认识那个炼制暮惑的毒霞仙子?难道......难道......江湖人说凉山神医与琉城六锦相生相克,难道白御微果然出自六锦堂么?
他这样想着,便又趴在了屋顶上,耐心地注意着房内的动静,希望再能知道些什么。
楚卿洛并不是叶寒村,还保留着少年人浓厚的好奇心,江湖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他向来是很感兴趣的。
更何况,不知什么原因,白御微这个人,本身就让他有些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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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楚卿洛回到后楼房中,小厮阿平忙迎上来道:"三少爷,您一个上午去哪儿了,阿平到处都找不到您。"
楚卿洛脱下大氅换了件暖袍,道:"有什么事么?"
阿平回道:"倒没什么事,不过您和大少爷一起出去,却只有他一人回来,面色还有些难看。"
楚卿洛愣了一愣,随后了然地笑了一笑。
阿平问道:"三少爷要用午膳了么,阿平去替您送来。"
楚卿洛摇摇头,微笑道:"先跟我到大哥房里去看看。"
他推门而入时,叶寒村正在案前拿着毛笔临帖,抬头看见来人,复又低头,淡淡道:"进来也不敲门,愈发没有规矩了。"
楚卿洛不以为意,笑盈盈地上前道:"大哥用过午膳了么?"
叶寒村搁下笔,道:"没有。"
楚卿洛大大一笑,欢喜道:"我就知道大哥在等我,大哥最好了。"便回头吩咐阿平道:"把午膳端到这儿,我要和大哥一起用。"
席间,只有楚卿洛唧唧呱呱地评论着菜色,叶寒村只低头吃饭缄默不语。楚卿洛放下筷子微微笑道:"大哥猜我方才发现什么了?"
叶寒村没有接腔,楚卿洛自顾自道:"那虫子吸了好多毒血,到最后连整个身子都成了紫黑色。白御微只是将虫子收到怀中锦盒,倒没有看见他是如何把毒渡到自己身上去的。"他顿了一顿,接着道:"最重要的是,我发现,白御微原来是六锦堂的人。"
叶寒村面若寒霜,终于开口道:"卿洛,我们所来不过是为救人。江湖上险恶颇多,尤其是六锦堂正邪难辨,他们的事,我们始终是少管为妙。"
"大哥此言差矣。六锦堂威慑武林,御微医馆则被誉为其克星,无论哪一方,都有着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地位。大哥和我将来都要接管著花山庄,成为武林大家,这些事,怎么能算闲事呢?"
叶寒村定定地看着楚卿洛,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你若真这么想,我很高兴。"
楚卿洛微笑道:"大哥这次的漠不关心,似乎是多了一些刻意的赌气。"
叶寒村心头一震,蹙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楚卿洛笑嘻嘻道:"我明白,大哥是想让我和那个白御微不要太过亲近么。"
叶寒村敛目道:"你为人亲善,本是长处。但对方敌友难辨,疏离一些也是应该的。"
楚卿洛愣了一愣,似乎不曾想到他有这样的回答,不甘心追问道:"真的只是这样么?"
叶寒村放下碗筷,淡然道:"我累了,你既已吃完,就先出去吧。"
楚卿洛出了房门,轻轻地靠在廊上。
--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正视呢?
他失望疲惫的眸子中,渐渐染上了一些绝望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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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正是圆月。
房中软塌上,白御微捏着紫黑色的虫子按在自己的指尖,拈起一根银针扎在虫子头部,原来拼命挣扎的虫子便突然乖顺服帖起来,安静地伏在了白御微的手指上。
涔涔冷汗从白御微的额头滑落,头下的锦枕几乎湿透。分明是疼痛难耐到了极点,他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微微地出着神,眸底残留着温柔的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虫子身上的紫黑色褪尽,恢复到原来碧透晶莹的样子,白御微才拔掉银针。他拔掉银针,向着门外之人道:"既然来了那么久,怎么不进来?"
便有人把门推开,进了屋子笑问道:"白先生怎么知道我在屋外?"
白御微笑道:"在下又如何能知道,不过是它有些异样才叫我发觉楚公子的,白天也是如此。"
楚卿洛走上前接过虫子端详一番,而后替白御微收在床头的锦盒中,笑道:"白先生怎么不生我的气?"
白御微淡笑道:"何必?楚公子关心紧张自己的兄长,也是人之常情。"
楚卿洛却笑道:"我固然关心二哥,但对白先生,也甚是关心。难得今夜没有下雪,月色如此明净,白先生可有讲故事的兴致?"
白御微摇头笑道:"多谢楚公子关心,只是在下的故事,未免有些太长了。"
楚卿洛笑得天真无邪,"长到连六锦堂也包括么?"
白御微稍稍一愣,随即苦笑道:"白天不知不觉地出神,竟然不想被你听见。不过,在下确是六锦堂人,江湖上人称在下为六锦堂的克星,其实是他们会错义了。"
楚卿洛继续道:"白先生不怕天下人知道,但也许,偏怕六锦堂人知道?"
白御微抬眸笑道:"看来楚公子是非要听这个故事不可了?"
楚卿洛微笑道:"不要说得像我故意威胁先生似的。"
白御微低低一叹,道:"今夜月色那么好,你抱我到花园里去好不好?"
楚卿洛呆了一呆,迟疑道:"外面那么冷,白先生可坚持得住?"
白御微点点头。
楚卿洛只得将白御微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抱着他出了房门,一跃来到了医馆的花园。他脱下一件外衫铺在一块假山石上,和白御微一起坐了上去,蹙眉道:"你瘦得和骷髅一样,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呢。"
白御微缓缓一笑,径自道:"我的样子,我的医术,我的品性,从来都很平凡,对这些东西,其实我是一点都不在乎的。但是你说得对,我不怕天下人,只怕六锦堂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并不是故意背叛他们的。"
楚卿洛道:"我自是知道你有苦衷,一般人怎会冒死把毒往自己身上渡?"
白御微轻笑道:"也算不得什么苦衷,我不过是中了一种毒。暮惑已经是顶顶厉害的毒了,但你知道不知道世上最残忍最厉害的毒是什么?"
"是什么?"
白御微一字字道:"是独誓。"
楚卿洛心头大震,"独誓,你竟然中了独誓!独誓不是传说的毒药么,难道真的存在?"
白御微却笑道:"六锦堂的毒有很多无药可解,那里的师父有些会顺手制出解药,有些则故意不留解药,实在是有些不负责任呢。像暮惑这样的毒,本来都是没有解药的。但偏偏六锦堂最厉害的毒独誓,却留下了解药。"
"独誓是有解药的?"
"独誓的解药,便是那条虫子。那条虫的名字,叫独。"
白御微和楚卿洛并不知道,当他们在花园说话的时候,因担心而来到白御微房中探看的金淮,无意中在白御微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本书。
那本书的扉页,写着独与独誓。
而翻过一页,便有几行字跃入眼中:"独誓,世间残忍为最,一月后毒侵脏腑,直至腐尽,剧痛而亡。有解,名独。"

六锦旧事
那天是一年最冷的日子。
一大早就被爹从被窝里拖起来,出了里屋,便看见大哥坐在桌边。
爹似是行色匆匆,拉起他便要往外走。大哥在身后唤住他们,"爹,大清早你带小弟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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