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西伯利亚雪原[下]
西伯利亚雪原[下]  发于:2009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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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语突然一滞。双唇微抖,"九天,你......"他慌忙端起碗,"九天快喝药吧否则凉了就......"
那药,在碗中一个劲地颤抖,一圈一圈地划开,一圈一圈。
我坐在廊檐下,看着满院子的血色残枫,轻轻笑道:"可语,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以暖,到底谁是真正的顾照龄么?"
可语猛然抓住碗边,大半碗热气腾腾的药扣在了他的手中。他裂开嘴角,脸色苍白地笑着:"九,九天,你在说什么......"
我大笑,笑得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看不清楚他了,眼前怎么模糊了一片。"你才是顾照龄,嗯?以暖只是你从小的一个替身......怕是从一开始就和静又商量好的,对吧......从一开始,你第一次行刺我开始就商量好的......"
"我没有!我不是,我不是!"可语抓住我的肩膀大吼,脸上突然完全没了血色,"不是,不是,九天你听我解释!"
我微笑着看着他,"解释吧。我听着。"
他却僵住了。他惊恐地看着我,却越发说不出话来。其实,根本没有好解释的。没有。
"你可知道,当初在柳国暗宫,我是真的求死。"我用手指轻轻地描画着他的五官,他那过度的惊恐而扭曲的五官:"我真的想死,那个时候死了,起码还能带着一点温情,起码那时候可语还是那个可语,起码那个时候我可以带着一点点幸福离开,起码那个时候......"
起码那个时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单纯地,想对我好。
可语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深深地看着,眼圈一红,潸然泪下。
"你成功了,可语,或者,照龄世子......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我真的做过和你一同看天下的美梦,不过,现在,该清醒了......"可语突然拼命地摇头,双手抓住我,指节咔咔作响。"九天......不要......"
可语,可语,你可真的存在过?我推开他,踉跄着站起。可语突然一掌劈来,我闪身一躲。可语疯了一般袭向我,我不应,只是躲。
你是该恨我。我不肯搬救兵,害得你一家都身败名裂。
只是,我能不能认为,后来你的笑,你的情,也有,那几分的真?
尉迟雷焕只是个卑微的怪物,卑微到只是想得到一点点真情,卑微到哪怕是怜悯都可以,真的......
他掌风凌厉,不要命了似的打向我。我忽然站住,他没有反应过来,一掌轰到我的胸前。我受不住,喷出一口血雾。可语愣了,不知所措地颤抖着。
"我刺你一剑,你还我一掌。我们,两清了罢。"我扶着树干,看着可语。可语愣愣地看着我,没有反应。

当初接近我,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充分地利用一下我的卑微渴望罢了,这个弱点恐怕只有静又知道......再一唱一和地演出戏,借我的手大闹柳国,夺回那个位子......只是戏演到一半的时候出了岔子,棋子突然不受控制了......拿棋子的手,也失控了......
当初慎行说的照龄世子,不是以暖,而是可语。否则,公主的婚礼柳王都出席,偏偏就没有世子的影子,不是太奇怪了么?
怕是静又故意的,让那些武林众人知道我的存在,然后制造机会,让我和可语跑到这里。可语,你到底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骗到我死心塌地地信任你之后,好套出我的十方图和真正的兰陵军在哪里吗?然后用真正的执心蛊操纵了我,征服天下?
为达目的,什么都可以利用。但你可知,只有这情字,是万万不能碰的?
身后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道:"主上,属下来迟,请主上恕罪!"洗砚阁的人。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答道:"事情都安排妥了?"
"回主上,都一安排就绪。"
可语恍若未闻,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你走吧。我的人已经把这里都包围起来了。下次再见的时候--你我只能活一个。"我背对着他,不去看他的表情。翻身上马,一跃离去。
不久之前,还和他并肩驰骋。
时间万物,可有一隅存在着真情二字?

第 42 章
出了沉烟谷,一队十人精壮的士兵佩剑立马,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每人胸前的铠甲上镶嵌着拇指大小的琉璃紫玉,在阳光的照射下光耀粼粼。
这就是我真正的兰陵军,一千进一百,八千骑兵铁骑长剑,死亡训练让他们拥有无与伦比的忠心和凶悍,绝对可以以一当百。
我翻身下马,手边暗卫乘上镜波。斜襟软甲,碎利护镜,九龙蟠扣,蚕丝缚带,黑铁腰封。护手上的片甲倒映出我的脸。若有若无的冷笑蔓延在眼角唇边。我回来了。我真想仰天大笑,我是谁?我是堂堂兰陵王!十个骑兵佩剑齐出,冲我举剑致礼:"王者归来!王者归来!"周围矮山上突然出现一片长枪剑戟,铠甲的冷光顿时寒光潋滟,地动山摇的呼声沿着山谷冲击开来--"王者归来!王者归来!王者归来!"我上马,面前一人骑着马,徐徐走来。
是爹。披甲带刀,威风冽冽。
清风中,我们骑马相对,看着对方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时失神。
我是他儿子。他是我爹。他造就了我。那时把兰陵军令扔给他,不过是做了最坏打算,没想到他能坐到如此出色,短短时间就御驾了这剽悍骄傲的八千铁骑。我不了解他,他不了解我。我恨他,他厌恶我。可我们是父子。
血缘,任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身后是小鬼。眼见着长高了很多,变得又黑又结实。骑着一匹小马,身上穿着小号的轻薄型护甲。只是默默地看着我,面无表情。
爹冲我伸出手,嘴角微微上钩。"欢迎回来。"他说。
我也伸出手,在他的掌心捶了一下。"是,我回来了。"
他勒马转身,我们策马离开。
"娘在谷里。"我低声说。
"我知道。他现在在这里最安全。"爹看了一眼沉烟谷,神情如常,"你的飞云卫都已经潜进了谷里。没有问题。"
知道触怒兰陵王是什么下场么。嗯?我微微笑着,颇有些期待地看着,沉烟谷外广阔的平原。

不出所料,大凛已经进军柳国,接着那次失败的"武林大会"的由头,以保护柳王安危为名,若兰清进驻柳国国都蘩焉。柳国国王抱病,柳国驸马凌静又和照龄世子代其处理朝政。柳国朝廷开始不声不响地变动人员,一些老臣告老还乡。
"动作大了点。"爹看了一眼线报,"倒真是没看出来。凌静又的心思竟然这样沉。"
"只有一点比较可以。"我皱眉:"那个照龄世子不是真的。如果那些人是荣华公主以前培植的亲信的话,没道理让他继续装下去,因为真正的世子已经回到柳国王室了。"
"不是不可能。八成是现在的比真正的好控制一些。"爹冷笑:"你以为荣华公主是多运筹帷幄的人?不过就是一蛇蝎心肠的毒妇罢了。她得罪的人可不少。"
"爹,你可认识柳范昔?"
爹点点头:"认识。当年一起打过仗。怎么?"
"柳将军可有家人?"
"有。"爹想了想,说道:"其实柳范昔是大凛的人。"
我略略吃惊:"那当年歌舒霆那事,听说他也有份啊!"
"先帝曾经逼他发誓,无论何种情况下,都绝不暴露身份。"爹弹了一下手中的剑,剑锋嗡嗡作响:"所以他才会......那样做。他的人物便是在柳国发展大凛的线人,否则你以为若兰清哪能那么容易地接到你的信?"
"这样说来,柳范昔的家人的确是在大凛喽?"
爹神色有点怪地看了我一眼:"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
"嗯?"
"我也不是很清楚。当年他曾经求我以后帮他照顾他在柳国的孩子,当时好像是还没出生,不过......后来就不清楚了。"爹蹙眉,想了半天:"那是我遇到你娘之前,后来的就没顾上了。"
"然后他就自杀了?"我问。
"好像是的。他完成了任务,在先帝陵前自杀谢罪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
沉静半晌,爹突然开口道:"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了吧。"他用修长的手指在桌上划着圈,看似轻巧,桌面上却留下浅浅的划痕。
"干什么?"我笑,"当然是要天下,兴则要天下同兴,亡则要天下同亡!"
爹一挑眉,看了我一眼,唇边漾开一丝微笑--"是个不错的主意。"
还是战场。还是杀戮。这个世道生存就是得别人的死亡。大张旗鼓地用着兰陵王的军旗,告诉世人,我兰陵王回来了。随便进占了一个城。军队在城里稍作休整,明晚便要进柳国蘩焉。
这边正说着,忽然守城士兵大喝:"什么人!"
你喊了他能回答你么。爹站起,看向窗外,烛火明明暗暗地将光线分割着。这么看他,竟然有几分狰狞。
"怎么了?"我有点疑惑。爹摇摇头,沉思半晌,径自推门出去。我随着他走出来,看见几个士兵拿着矛对着一个人,口中呼喝到:"好大胆子!到底什么人!"那人倒在地上起不来,一个守卫一脚踢到他胸前,那人便在地上痛得缩成一团。爹喊了一句:"慢着!"那几个守卫退开,爹上前把那人翻了过来。
竟是师父。不由怔仲,腿竟迈不开半步。借着月光,师父的身上脸上全是伤,衣衫褴褛,脏臭难闻。他勉强睁开眼睛,见是爹,拉开嘴角笑了笑,却是苦不堪言。
一时之间,似乎是时光逆转。那年的破城墙脚下,那清俊异常的人一脸鄙夷地俯视着我,"想做我的徒弟么?"
我低着头,这时的师父,没有看我。
爹抱起他,看向我。我清醒了一般扬扬眉,"怎么?"爹顿了顿:"收留下他吧。"看我没有反应,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抱着师父进退两难。我攥着衣襟,长叹了一声:"这是自然的。他是我师父么。"
叫人收拾出来一个房间,爹把师父清理了一下,抱了进来。
师父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吓人。身上青青紫紫,红肿破皮,一身上下到没有完整的皮肤了。我捻起他的胳膊细细检查,很多伤口附近都有一些细小的针眼,却不是在穴位上。爹给他把了把脉,皱眉道:"脉象微弱。"我点点头,命人取出些金针来,固定住他的几处大穴,爹在一边疏通筋脉,运功引导师父的内息自行调整。
"霍奉的气海被点,所幸他原本内力深厚,没有破,功夫保住了五六成。"爹叹息道:"竟然会这样。凌家的小子,未免也太忘恩负义了些。"
我收起金针,不解地看着爹:"您怎么知道?"
爹把师父安顿好:"这是嘉摩族的附穴法,不在穴位上施针,只在感觉明显的穴位旁边一内力附针,效果更好,更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罢了。"
"凌静又看样子不简单。"我淡淡道,"师父都下的去手。"
爹看我一眼:"他看来是知道了。"
我抬头:"嗯?"
爹站起身,随我走出房门,轻轻掩上们:"你可知三百年前,嘉摩族族长受命炼制长生不老之药?"
我点点头:"有所耳闻。"
"霍奉便是当年一个药童。药童是丹药的容器,失败的话,会被丹药反噬,死的很惨。霍奉和他弟弟是幸存下来的几人之一。"
"那这么说,这种药确实有了?"
"有。不过后来大凛皇帝服下之后几天之内便犹如僵尸,甚是恐怖,而且还活着。继任皇帝大怒,命人屠山。"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不是重点,当年为了控制住几个成功的童子,嘉摩族族长收养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是‘貂女'。"
极北之地有人想捕貂,便把少女剥光了扔在雪地里。貂本性善良,便会过去以自身偎住少女帮其御寒。这时便是撒网的最佳时机。
"其实几人之中只有三个人炼成,霍奉的最为成功。要想取出丹药,必须得生生剖腹,人自是活不成了。当初安抚霍奉的‘貂女'早就和族长珠胎暗结,巴不得他早死,可怜霍奉还一心一意地待这个‘小师妹'好。后来貂女联合族长要害他,反而被他杀了。那个静又--便是貂女的孩子。当时还是胎儿,霍奉一直在延长他的生长时间,希望能找到一种调阴补阳的法子将他治好。"
"于是,找上我了?"我笑着问。
爹的脸色变了变,涩声道:"没错,找上你了。"
窗外风声骤起,树影摇曳。
"看来静又是想拿师父炼药。"我说:"师父当年明知道是那‘貂女'背叛在先,为什么还要如此地照顾静又?"
爹看着我,苦笑:"这个,谁又知道。"

第 43 章
大楚。念恩宫。
邵阳帝背着手,缓缓地踱着步。历代帝王的画像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他一个一个地数过去,满满一屋子。什么开疆拓土,什么天佑福泽,什么万乘明君。不过就是几幅寥寥的画像,而已。
邵阳帝名昭乾予悯,是大楚第九代皇帝。小时候娘总是抚着他的脸蛋,柔柔地唤着,悯哥儿,悯哥儿,悯哥儿。
那时候他和娘总是吃不饱。娘能不吃就不吃,把那些残汤剩羹省给他。自己那时候小,没有看见娘日益憔悴的容颜,只是没心没肺地吃。
那是那些宫人好心,把那些类似于泔水的东西省给他们母子。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皇子。自己没爹,只有一个娘,是宫中最下等的杂役女。是个人就能欺辱的阶级。他是个小杂役,帮御膳房洗碗。他最盼着宫里举行大宴,这样他洗碗的时候就可以偷偷添盘子底。有次被娘看见了,落了泪。他慌了,蜷在娘亲的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娘不哭,悯哥儿错了,悯哥儿再也不这么干了!"那时候他多大来着?他仔细想了想,五岁。因为他六岁上,就亲眼看见那帮人活活勒死了娘亲。
宫里自然是有皇帝,他没见过。听说大凛送来一个绝世美人,虽然是个男的。皇上宠他宠的上天,封他为"倾国夫人"。他不关心,他只关心下顿饭什么时候能吃上。
他记不清皇后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了。娘亲当年只是个小宫女,被皇上醉酒临幸,怀了他。天知道她一个未婚有孕的宫女在宫中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反正他艰难却幸福地长到五岁。皇帝的几个皇子都不成器,偏偏皇后娘家势力大,嫔妃们接连闹出的滑胎事件,皇帝没兴趣管。他的心思都在那个倾国夫人身上呢。
几个大力太监,用白绫勒死了娘亲。死人都是一样的难看,他却不害怕,走上前为娘亲合上了死不瞑目的眼睛。
原本,他们只是想平平安安地生存下去。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了。
十九岁,转折点。"倾国夫人"早就被人害死,不知道是谁做的。省了他的力气了。那天天气有点阴,他一身重甲,站在崇德殿,平静地看着那个应该被他成为父皇的男人。
"我敬您曾经是个英雄,喝了吧。"面前摆着一碗黑漆漆的药,那男人面无血色,神色却安之若素。
他讨厌这样的神情。
那男人喝了,一笑。"我众多皇子,最像我的,竟然是你。"
不是"朕"么。
皇帝晏驾,皇后就更好处理了。几个大力太监,一段白绫。
后来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做了一下比较,皇后体胖,死相更难看。下身大小便失禁,臭不可闻。
最后,他登基,成了邵阳帝。从此只有人敬称他为皇上。寂寞的时候,他也想听听那声,悯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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