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西伯利亚雪原[下]
西伯利亚雪原[下]  发于:2009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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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来,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我只是担心,万一到时凌静又突然拿出荆木花粉,我不能安全地带娘离开。洗砚阁的几个顶尖杀手并没有进城,只在城外守着。这事儿我自己解决了,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只是希望,爹以后能好好地照顾娘,原谅儿子以后不能尽孝了。我眯着眼睛,等待着时机。
到了刑台,凌静又指使着几个人把娘架上了刑架。娘娇小的身子被吊在高大的刑架上,不安地扭动着。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笑了一下,对着刑台下面围观的人们高声说道:"大家先静一静!这个行刺柳王的刺客,不仅是个淫乱大公的妖精,更是个怪物--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刑台底下喧哗一片,娘突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那个文官。我在心里怒吼一声,提气正要跃起,却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倒。
是爹。
他死死钳住我,我咬牙忍住咆哮,奋力地反抗。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点我的穴,我的气血已经开始逆行,如果突然封死穴道,我的功夫很可能就废了。我抬眼看到人群突然冲向刑台,几双肮脏的手甚至开始撕扯娘的衣服。娘像受惊的小动物般挣扎惊叫,但是嗓子里只能发出哀哀的"啊啊"声--妈的凌静又!一口血冲口而出,娘被她灌了哑药了!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喊:"撕了他的衣服!看看这不男不女的玩意儿!""他有没有那玩意儿啊?还是和娘们儿的东西长在一起了?""看看这皮肤,啧啧啧,这下贱货色操起来肯定爽!"
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我绝佳的听力。我宁愿此刻我是瞎子聋子,我宁愿我从来没有出生过!凌静又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不远处的拐角,可语站在人群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我要砍掉你们的脏手,挖掉你们的眼睛!都去死,统统都去死,统统都给我陪葬吧!我和爹疯狂地扭打在一起,眼前猩红一片,我甚至能感到股股热流流出我的眼睛,鼻子,耳朵,口中的血亦是控制不住地向外奔涌。爹用那几近崩溃的声音颤抖着内力传音,"儿子,冷静些儿子,你不能出现,儿子......"
我突然意识到,最该死的,可不就是我么。
自己的亲娘被人挂在街头示众,被那些肮脏的混蛋亵渎,我这个儿子竟然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枉为人子......我枉为人子......
我看着那些肮脏的人涌向娘,我看着娘惊叫着拼命摆动着头,我看着凌静又诡异地冷笑着......天啊,救救我娘吧,谁来救救我娘啊......爹紧紧制住我,在胸腔中发出类似野兽受伤时愤怒的悲鸣。我转头看了爹一眼。现在我是他的累赘,要是没有我,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带着娘走。要是没有我......我冲着爹笑了一下,爹怒了:"你要干什么!"
我闭上眼睛,瞬间将内力集中,直撞心脉。心脉一断,任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爹一拳砸在我的灵墟穴上。他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你想想看!你娘现在这个样子是为了谁!你娘为你付出够多的了!你竟然敢死!"
可是爹。我睁开眼睛,看着爹惨淡一笑。我毕生的愿望不就是想要一个疼我爱我的娘吗。这个愿望是不是真的很过分?过分到老天连让我做梦的时间都不给?爹看着我,愣了愣。这个昔日威震八方的铁血将军含着眼泪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脸,却没有说话......
"哎哟,这干什么呢!讨厌啊,好好的一个美人儿竟然挂在街头暴殄天物!"一个脆生生的嗓音穿透了喧嚣的人群:"我最看不惯这种事情了!源,揍他们!"
我爬起来,看见祁涵广兴和罗源骑着马过来,罗源伸手一挥,一挑手指粗的黑色皮鞭骤然劈出,两点之下砸断了锁着娘的铁锁。祁涵广兴上前一步接住娘,那大刑架突然倒塌,弥漫出黄色的烟雾。爹一凛:"不好!"说着掩住我的口鼻,架起我趁乱逃跑。只听得那边鞭子劈断东西的声音,还有不住的惨叫声。祁涵广兴的功夫绝对是一流的,我回头张望一眼,他一手持剑,一手扶着娘,在人群中左右厮杀,最后得空飞身上马,策马而逃。凌静又气得大喝:"放箭!"罗源回身,长鞭一甩,生生将那些箭反弹了回去,又有不少人应声栽倒。娘毫无生气地靠在祁涵广兴怀里,满脸的泪。
娘......我意识模糊之前,只想到了这个字。
□□□自□由□自□在□□□
几天之后。大楚彰德殿。
"这个就是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昭乾予悯走下龙椅,用脚尖挑起了倒在地上的人的脸。这人还在昏迷,脸上污浊一片,完全看不出什么样子来。"他竟然是兰陵王的娘?"昭乾予悯挑挑眉,"当真?"
立在殿中的两个人肯定道:"绝对没错。那天在刑台附近,我们看到了兰陵王。而且,我们崆峒派弟子做事,绝对不会出现疏漏。"祁涵广兴还是挂着他那甜甜的,无害的笑容。
"如果是真的,那就真的--非常有趣了......"昭乾予悯抿起唇,淡淡地勾出邪魅的唇角。

第 46 章
和其他帝王不同,昭乾予悯不上朝的时候,基本上不穿兖服。三镶四滚,立领箭袖,护肩裂襟,绣金挑银的衣服,他看着难受。当年毒死那个皇帝的时候,他穿的,也是这身。皇后一天到晚的盛装,脑袋上的东西在太阳底下一照都晃眼。他看着更闹心。
说实话他挺同情他后宫里那些妃子们的。但是没办法,好像没人会想到在这件事情上,皇帝也很可怜--他充其量不过是帮着妃子们解决生理心里里子面子问题的工具而已。以前都没见过的人,一个月见面不到三次的人,能有爱情么?骗谁呢。
所以,他在崇德殿披奏章的时候,经常一袭书生打扮的文衣应付了事。按理说这很不合皇家的规矩,但是谁敢和皇上说规矩?所以一家人看着万岁爷一身白衣地在一团又一团的姹紫嫣红里晃来晃去,安之若素。
皇上寡欲,宫里的人都这么认为。
"前些时候抓来的人,怎么样了?"披完折子,昭乾予悯伸手捂了捂手炉。旁边的太监总管高岭连忙加了一件打披风披在他身上,尖声尖气地说:"按照皇上的话,关起来,但也没亏待他了。祁涵广兴的药按方子抓了,每天三次给他喝,嗓子现在好得差不多了。"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高岭端了一盘子松仁蒸糕笑着说:"皇上,这是南边来的厨子做出来的,听说又碾又烫的麻烦着呢。皇上尝尝吧?"昭乾予悯拈了一小块尝了尝,很香。他素不喜甜食,这蒸糕甜而不腻,很对他的胃口。"什么时候来的厨子?"高岭笑道:"回皇上,刚来的,本来是御膳房的杂役,哪成想竟然会做糕点,还有不少花样呢。"昭乾予悯点点头:"好。"
一早上起来,地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霜,走着打滑。空气清冽,凉凉的很舒服。昭乾予悯看了看还没消息的梅枝,信步走进了寒齐阁。看门的是小奴才一看是他,慌地要行礼请安,被他摇摇手退了下去。寒齐阁是前朝的冷宫,破败萧条的可以,瓦片上都是杂草,看着很凄凉。窗纸上都是洞,风一刮刺啦刺啦响。他推门进去,适应了好一会的黑暗才看清里面的样子。还算干净,打扫过的。一个土炕,一把快散架的破椅子。一个小小的人影蜷缩在一堆破败的棉絮里瑟瑟发抖,看见有人进来,抖得更厉害了。他上前几步,看着那一个劲儿往破棉絮堆里拱的小身子心里不由得一软。
"别躲了,我吃不了你。"他一撩衣襟,坐在炕边上。小身子果然停止瑟缩,露出一对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怯生生的。他伸手,把小人儿从棉絮堆里刨出来,空气中顿时棉絮弥漫,呛得他咳了一声。立在窗外的小太监一个激灵,连忙跪下道:"皇上,你有吩咐?"小人儿眨了眨眼,惊叫一声,挣扎着要摆脱他的手。昭乾予悯无奈道:"没事,你先下去吧,不用立在外面了。"一边拍了一下怀中人的屁股:"老实点,乱动什么?"怀里的人果然老实了,只是挣开他的手臂,乖乖地跪坐在床上,垂着头,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
昭乾予悯拨开这在小人儿眼前的长发,顿时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虽然小脸儿上还是脏兮兮的,却是说不出的好看。那人用小手擦了擦脸,不安地扭着衣角。昭乾予悯叹口气:"我那么可怕?"
月柔偷偷瞄了他一眼,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不就行了。"昭乾予悯难得好心情,"你现在能说话了?"
月柔张开嘴,咿咿呀呀地发出了几个音节。还是不行。昭乾予悯刚想说什么,突然听见一声腹鸣,月柔小脸儿一下子红了。
"饿了?"昭乾予悯笑笑。月柔点点头。正好外面来了个婢女,口中叫着:"快点,到了午饭时间了!"
月柔跳下床,门被打开,正好把昭乾予悯坐着的地方遮了去,婢女没看见皇上就坐在屋里,把碗往地上一搁,说:"吃完了就把碗放到门外,到时候有人来收。"月柔点点头,捧起碗,蹲在门口小口小口地扒起饭来。昭乾予悯听着宫女走远了,便起身,绕过大门看见月柔蜷着小小的身子捧着一个破旧的大海碗扒饭。可怜兮兮的。
"到桌子上去吃。这样吃东西你不难受么?"昭乾予悯皱着眉问。
月柔含着口饭,小嘴鼓鼓的,睁着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昭乾予悯叹口气,抱着他坐到炕上,把碗放到桌上。"慢一点。"他拍拍他的背,轻声说。碗里是些剩菜剩饭,不过沾了皇家御厨的光,即使是剩菜剩饭,也挺不错的。月柔一边扒饭,一边很认真地看着他。
昭乾予悯有点郁闷。这是传说中的鬼魅夜煞?据说还是那个兰陵王的娘。兰陵王都快成精了怎么有这么个傻乎乎的娘?
"你知道我是谁么?"
月柔点点头,在桌子上划了"皇上"两个字,还腼腆地笑了笑,眼睛底下两个小卧蚕。
"那你知道为什么要把你抓过来么?"和傻子说话是不用拐弯抹角的,如果这个月柔是装傻的话,就说明他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更不用拐弯抹角。
月柔想了想,用筷子画了个字:"救"。
"对也不对。"昭乾予悯笑得温柔:"你听好了,我不是好人。我把你抓来,完全是为了要挟兰陵王。你必须得乖乖的,否则,日子会很难过的,明白了吗?"
月柔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小嘴一动一动地嚼着饭菜,吃得很香。
堂堂邵阳帝突然有种挫败感。
这边月柔已经吃完了,还小小的打了个可爱的饱嗝。他用袖子抹抹嘴,冲着昭乾予悯嘿嘿傻笑。昭乾予悯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摩梭着:"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或者,有一种人,天生在某些方面超乎寻常,偏偏看上去是个低能的傻子。
月柔偏过小脑袋,眨眨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这眼神和娘的好像。昭乾予悯捏捏鼻梁,迫使自己不要联想得这么无聊。说实话娘的样子他早忘得差不多了,除了那双波光潋滟的蓝色眼睛。
邵阳帝的娘是早年北边雪匈奴卖过来的奴隶。雪匈奴,是居住在匈奴还要北的民族,因为身材高大,皮肤雪白,眼睛呈绿色或者蓝色,被中原人成为"雪匈奴"。很多中原豪门富户喜欢买这样的少女或者少男回家当禁脔,就好比是养着一个什么珍禽异兽那样,可以炫耀一番。邵阳帝的样子因为混合了两种民族的优点,所以英俊的可以,而且眼睛是那种深邃的天蓝色,眼神能把人陷进去。民间早就有关于邵阳帝的重重传说,比如说出身杂役,母亲是雪匈奴的女子。邵阳帝从不对这些流言做出反应,相反还有些自豪。他现在是大楚的皇上,出身越是低,就越说明了他的能力。说起来,他还是皇长子呢。表面上邵阳帝是个沉静如水,从不喜形于色又有点阴森的男人,而且儒学气息很重,待人也仁慈,算是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实际自己是什么样只有自己知道。很多次失眠,他就一遍一遍回忆自己当初逼宫的景象。
满地的血。有干涸了的,有还冒着热气的。皇帝的后宫妃子他一个没留,还有他那些亲爱的皇弟们。有一个口中直骂他是个婊子养的杂种,混着血的烂货。他把他的舌头拉出来,挥剑斩断,然后在对方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那块肉再塞进对方嘴中,一掐下巴,那皇子就咽下了自己的舌头。
"好吃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居高临下。
他转身的时候,背后是撕心裂肺的干呕声,还有走了调的凄厉号哭声。
还有让他勒死的皇后,毒死的皇帝。他一向不大承认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昭乾予悯这名字还是自己起的。他一脚踩在那男人俊美的脸上,一碾,骨头碎裂的声音让人愉悦。老皇帝死的时候没有脸,这是民间的话。实际上,是让他的杂种儿子给踩毁容了。
每次想到这些,他就心情很好。很好很好。好到可以继续天不亮地就去批折子,看着贪官重臣们党派相争然后该干嘛干嘛。别看后宫深似海,连着朝廷呢。比如说,这个柳尚书,知足享乐倒也罢了,偏偏把心思打在皇子身上,想做远景投资。于是柳家小儿子打死官妓原本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事儿,可是让那个新上任的御史台参了一本,事情越闹越大。刚进宫的柳妃冷宫都没捞着住,就被皇后陷害成了和侍卫通奸。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后来柳尚书不得已引咎辞官这才作罢。
他是皇帝,他喜欢看戏。

现在连年战事,几国百姓都说,兰陵王,真武皇,靖安将军和邵阳。

第 47 章
"起来!"我把棍往地上一戳:"少他妈给我装废物!"
小鬼在地上蠕动一下,张着嘴像条刚捞上岸的鱼一样拼命呼吸。蜜色的皮肤被汗水弄得晶亮,仔细看还有些暗色的伤疤。小鬼变得越来越结实了。也许以后会变得更加强悍。
恍惚记得差不多一年前,他刚见到我的时候,白白净净红扑扑的小脸儿,一脸崇拜地看着我,小手攥着我的衣角,脆生生地叫着,哥哥哥哥。
现在黑黑瘦瘦,冷冷地看着我。眼神专注,不带任何感情。
抱歉,这些本来是应该慢慢教给你的。但是你哥我,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了。原谅我吧。
我一脚踹过去:"给我起来!"小鬼突然跳起来,抡起棍子没头没脑疯了一样冲我砸来。我躲着,借着他打过来的巧劲儿一挥手打断了他手中的长木棍。他一下子坐在地上,抱着膝,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轻轻颤抖着。
我没有说话。扔了棍子,半晌,我冷笑道:"你冲谁使性子呢!这招对我不管用,起来!接着练,什么时候把这三招用顺溜了什么时候吃晚饭!"
他顿了顿,抬起头,满脸的鼻涕眼泪。小家伙吸吸鼻涕,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脸,然后爬起来,怒视着我:"起来就起来!谁怕谁!再来啊!打不死你!"
泥猴似的。小脸上一道一道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身上的划痕青紫一道一道的。他抡着棍子挥过来,我轻轻一闪躲了过去,他却惯性地踉跄着往前冲,拐了几步才勉强用长棍支着地面站稳。我笑道:"明显,你离能打死我那天还有些距离。"半天不见他转身,我刚想问到底怎么了,他的手一松,人就直直往后倒过来。
晕过去了。
我叹口气,抱起他,吩咐人烧了洗澡水给他擦洗干净了,然后涂上外伤药。小家伙显然缩在我怀里睡得很舒服,小鼻子一动一动的,呼吸均匀绵长。刚才还凶神恶煞地瞪着我,现在乖得像小猫一样,时不时还蹭一蹭,一只小爪子抓着我的衣襟,掰都掰不开。
这小子长高了不少,但还是小小的。我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瞧着他舒服地叹息了一声。小样儿,真是挺可爱的。
小子,好好地长大吧。以后爹娘,就全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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