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千里————西伯利亚雪原[下]
西伯利亚雪原[下]  发于:2009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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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念恩宫里出来的时候,天将明。
"皇上,连御医飞鸽传书,兰陵王只剩一个月的活头了。"
昭乾予悯抹了一下茶杯盖儿,"可惜了。他是个人物。"
"连御医请皇上示下,下一步要怎么做?"
"怎么做?让连远桥以大楚御医的名义去一趟柳国,备份千年老参让他送给柳王。"昭乾予悯冷笑:"听说这个月柔还害得尉迟父子反目成仇呢。我们有好戏,为何不看?"

"柔儿,我们去一趟柳国好不好?"
"去柳国干什么?"
"当然是去逛逛喽。天天在这里,柔儿不闷吗?"
"好啊好啊,远桥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都干什么去了!"我一掌打散了红木桌子,地上跪着的两人哆嗦了一下:"主上息怒!属下们一直在谷中四处监视,并没有发现什么人进出,后来进入连远桥的药斋中搜查到了一处暗道,已经有一拨人马追去了!"
"暗道?"我气急,连远桥有暗道?他要带着娘去哪里?
爹反而很镇静。"远桥绝对不会为难柔儿。"
我有点吃惊地看着他。他落寞地一笑:"这些年来,他用情不比我浅。"

"尉迟云扬,你听好了,既然柔儿选的是你,我也没话好说,只要你能让他幸福。"
让他幸福......我好像是没做到呢......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晴天了。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物。接近十一月份,山地气温低,这里已是一番初冬景象。
"醒了。"我没回头,床上的人动了动,传来轻轻一叹。"你救了我?"
"不全是。还有我爹。"我用食指关节,蹭了蹭唇角。师父挣扎着做起,斜倚在床头:"多谢。"
我转身,上前去给他把了把脉,脉象很不好。
"不用看了,没用。"他笑笑:"本来就是该死的人了,早死早超生。"
第一次仔细看师父。师父很瘦,清俊非凡,好似可以随风而去一般。这几年没什么变化,一如当年。
"静又......"我措了措辞,"他想拿您炼药?"
"想问什么,直接问吧。或者你还想说,既然静又一心想报仇,我又怎么可能跑出来。是吧?"
我笑笑:"师父您倒是真了解徒儿。苦肉计不是什么好计策,起码对我来说,不是。"
师父点点头,半天才轻轻开口:"不是。我自己跑出来的。只是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现,好像是他欠我的,不是我欠他的。"师父轻轻一笑:"你大可放心,如果我有问题的话,当时在城墙上你爹就杀了我了。"
"嗯?"我爹?
"你可知,你爹是谁?"师父笑着摇摇头,"你们父子啊。"
"怎么说?"
"你可曾听说过大凛诺罗将军?就是你爹。"师父缓缓道:"没遇见你娘之前,你爹就是那个天降传奇的帝国右刃。"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有问题,你爹绝对比你发现的早。"师父对着我笑了一下:"说起来,看着现在的你,倒真让我想起当年你爹在马背上笑指天下的样子了--你和他,很像。"
"静又是--怎么回事?"
"你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们在柳国附近的一处暗点。"我轻轻地敲着桌面。
"原来如此,那座城不过是个幌子?"
"可以这么说。"我点点头。
"我来正要告诉你们,不要进蘩焉,千万不要。"师父正说着,爹刚好从外面进来,他也是一脸疑惑:"为什么?"
"静又他......找到荆木花粉了。"师父看着我,"荆木花粉,会将灼光所有的毒性都引出来。"
我说,"是么。"
"我难道不能去么?"爹皱着眉问。
"凌静又到现在都不知道您到底是谁,有情可原。"我站起身,"上次他放过我,就已经说明,我们之间是正式的恩断义绝了。"
"可是,雷焕,你为什要进入蘩焉?这样不是公然和大凛做对吗?"
"大凛?若兰清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事实上,当初大凛皇帝肯借兵,就是想一方面驻军大凛,一方面,最好是能趁乱,杀了我。"
不愧是父子。当初若不是爹一身落魄地去找那个冠缨大将军,让大凛皇帝真的以为我彻底失了势,而且是匿藏在柳国,他要是肯借兵,就怪了。
我微笑着说,"不是我死,就是天下亡。"

第 44 章
"主上,属下已将事情办妥,叛贼已经和随国正式对上,属下静待主上施令。"
我看着密报,微微一笑,用手指轻轻一撮,纸屑便随风飘散。
"看来,三世僵尸的作用就是这个。"爹颇为满意的样子:"怪不得当初你说若是他反了,不能动他。"
"没错,是这样。现在全靠他‘帮忙'抵制从南边来的力量--看着吧,他借了我的名头,打着正规兰陵军的旗号。我们用的是兰陵王的军旗,却不是兰陵军,孰轻孰重,不是笨蛋的都明白。很快,歌舒兄弟就会有反应。既然如此,那就由着他吧。"
"那个肃将军,可靠么?"爹问。我慢条斯理地说:"放心,他是绝对可靠的。若是我不给他解药,他可是活不到明年二月。"
"我们现在就是要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西南边是三世僵尸,东南边是凌静又和顾照龄,只要各国微妙的均衡被打破,那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爹点点头,不再多言。这几天他一直在忙着训练近卫,二十人的近卫死士让他调教的非常成功。我们在暗点按兵不动,静看着蘩焉城内的动静。
"主上,城内密报,月主子突然在蘩焉城里出现!"
爹一激:"你说什么?"
"庄主,月主子和连远桥在城内突然出现,说是来奉大楚皇帝的旨意,带着名贵药材来看望柳王。"
"奉大楚皇帝的旨意?"我和爹一时之间面面相觑,连远桥?
"连远桥以大楚的御医的名义来的!"
遭了!千算万算,独独漏了连远桥!他竟然是大楚的人!爹也是一脸震惊。娘怎么会出现在蘩焉?我第一次有种想急得打转的感觉,爹似乎是想到什么,脸色变了几变,震惊惶恐难以置信,却没有再言语,椅子上的扶手,被他抓出了几道深痕。

连远桥瞠目结舌。
柔儿在笑,笑得妖娆惑人,甜软清脆。微风轻过,拂着他如瀑发丝和乳白的衣袂,看着那冰肌玉骨在衣下时隐时现。火烧流云,霞光漫天,那小小的瓷娃娃光着白玉似的小脚,在树上荡着腿儿,洁白光滑的小腿在宽大的衣襟底下生生荡出人的火来。他整个人儿仿若一枝妩媚的花儿,在那儿摇曳生姿,待君采摘。
"远桥哥哥!"小家伙歪着小脑袋,眨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可爱。
不是在做梦么?这样的极致的景致,他已经梦到很多遍了。
从二十年前,那次初遇开始。当时,他彻底地傻了。脑子里只有三个字,画中娇。
当真是,太美太美了。只是,那举世无双的大眼睛从来都只是脉脉含情地看着他身边的尉迟云扬,永远都不会是自己。他听着瓷娃娃脆嫩的小嗓音娇滴滴地叫着云扬,看着瓷娃娃白嫩嫩的小手羞怯怯地牵着云扬,只觉得,自己原来就是那个多余的。
他的小娃娃现在就坐在树上,挥着小手儿,对着他轻叫:"远桥哥!我要跳下去喽!你接住我呀~~~"
他当然会接住。他是他的幸福,他的奢望。他学多年来的--
一阵血雾。连远桥惊讶地看着那娇嫩可爱的瓷娃娃,才发现,他手中的那把小刀。颈上的血脉被彻底划断了,只能躺在地上,任血液奔涌着。残阳也似血,惨惨地,浸透了半边的天。
功夫没有了,当年鬼魅夜煞凌厉诡异的速度手法却没忘。
怎就忘了,他是个杀手。当年,血洗四大家族的杀手。
柔儿凑近他,婉转的声音缓缓地从他那花瓣儿似的唇中飞出。
"对不起,远桥哥,我必须得这么做......我不能让你害了我的孩子,我就得杀了你......"温暖的体香传过来,他忘了,有时候,装疯卖傻,也是杀手的必胜绝技。"我早就怀疑有内奸,但是不确定是你......所以才跟着你出来的......远桥哥,你一定都把福儿的底细都调查透了,知道真正的兰陵军在哪里了,对吧......要不是这样,大楚的皇帝早就杀你灭口了......你用这个威胁他,好聪明呢......"瓷娃娃的眉眼,让他再好好看看,记住,记到骨子里去,带到下辈子,生生世世,可望而不可及,可不就是最大的罚了么......
瓷娃娃白嫩的两只小手一使劲,一直信鸽便血肉横飞。
"你来这里,是想顺便和凌静又商量一下,怎么对付福儿的吧?一开始他来萧瀚山庄,我就怀疑了,果不其然,他根本就是来找你......"
他刺伤尉迟云扬,然后故意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饿晕,时间掐的正好,然后跟着自己,一直跟着......瓷娃娃,你是知道我对你的心,对吧?否则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让我放松警惕。那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你知道,你全都知道......
当年,洗砚阁为大楚皇帝在大凛暗设密探,调查大凛,师父便让他去了。他在大凛一直做得很出色,甚至和帝国右刃成了生死之交。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他一直做得和好。呵呵。他笑。我的娃娃啊,何必呢。你若想我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娃娃,他的瓷娃娃。
□□□自□由□自□在□□□
蘩焉城内突然封锁,消息传出来非常艰难。前天说娘出现在蘩焉内,就一直再无动静。
"主上,城内来报,月主子杀了连远桥,自尽未成,被凌静又给抓起来了!"
我一惊:"怎么回事儿!"
"现在还不清楚,现在月主子在天牢里,凌静又还没决定要怎样处置月主子!"
怎么回事儿?娘为什么要杀连远桥?我钳钳太阳穴,提醒自己,要镇静,一定要镇静。先不说,娘为什么要杀连远桥,凌静又摆明了是想引我进蘩焉。
爹在一边,捏碎了手中的茶盏。茶叶混着血液往下淌,他浑然不觉,只顾得出神地在想什么。
我正待要说话,爹却缓缓开口:"千万别进蘩焉城。"
"为什么?"
"都一样。你,或者我。凌静又一定算好了你可能不去而我会去,如果抓到我再引你,结果还是一样。"
"爹,你......"
"你爹说的对。"师父从里间走来,面无血色,但神情却很好。"静又一定在蘩焉准备好了。你可能不知道,论起布阵用计,静又绝不在你之下。"
感觉很怪。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父笑了。"静又,绝对不是你认为的那个静又。这个,我也是才知道的。"
所以我,竟然轻敌了。或者说,我只是一个一昧自欺欺人的笨蛋。
"雷焕,你和静又从小一起长大,是因为我找到了治愈他的方法。其实很多事情你都知道了,你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静又,到底大你多少岁么?"师父还在微笑,那笑容却让我浑身发凉。
"那个静又,或许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 45 章
好久没做那梦了。自己在花园里迷了路,哭得惊天动地,然后被娘亲轻轻抱起。
"福儿,怎么不乖?"娘亲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暖暖的,香香的。
娘亲亲亲我,柔柔地问:"福儿,我们回家吧。"
我一下子惊醒,窗外天光大亮,竟是做了个白日梦。手心里全是汗,满脑子都是娘亲那句:"福儿,我们回家吧。"
娘亲在柳国天牢里要自尽,却被凌静又给救了回来。娘亲要自尽。这怎么可以。我抓着头发,头痛欲裂。气血再次翻涌,喉头里全是腥甜。脸上一痒,我伸手一摸,一手的血。
"啊--"我甩手将椅子摔了出去。椅子撞到门柱,四分五裂。
我捂着脸,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实在哭,还是笑。
"主上!"黑影跪倒在我脚下。
"说!"我揪着自己的衣领,努力控制住不晕过去。这样我觉得自己无比的丢脸。简直就是废物。
"凌静又,要在明天上午拉着押着月主子游街。月主子自尽过许多次,现在被凌静又绑在地牢里。"
我压低嗓音,说:"庄主知道么?"
"还未向他......"
"封锁消息,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明白了么?"探子应声,退了下去。
游街......游街......
我咬着牙,一掌拍碎了桌上的瓷瓶。细碎的渣子嵌进了肉里,血丝很快爬满了整个手掌。
我需要冷静。疼痛能使我冷静下来。我看着血淋淋的手掌,思维无比地清晰起来。很明显,凌静又就是想引我出来。他知道月柔是我娘。他知道我为了娘什么都做得出来。没错,我是一个他通往疯狂理想的最大障碍。除掉兰陵王,引得天下大乱,这一点,他想得和我一样。
我现在的功力,只有原来的七成。夜闯柳国天牢,我自己是没问题,如果带着娘,就够呛了。我不能允许娘有任何的闪失。只能等,等到明天。我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一夜无眠。我睁着眼睛,看着娘亲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笑得温柔娇美。那孩子的小手拉拉娘亲的头发,拍拍娘亲的脸颊。娘亲低头,轻轻亲吻着襁褓中小小软软的婴儿。娘亲摇晃着,口中浅浅地柔声唱着眠歌。小婴儿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窝在娘亲的怀中,美美睡去。娘亲拍着他,轻轻地唱,天方方,地方方,小儿郎,要亲娘......
我伸出手去,那影子却越来越淡,如镜花水月般,消散不见。
娘亲......不要离开我......

蘩焉的刑台设在人最多的城牙街口。几队铁甲护卫把刑台严密围住,凌静又亲自领着一对押着囚车,从天牢往刑台走。娘被装在囚车里,一身破烂的白袍子上全是泥黑的血污。原本柔滑的长发杂草一般凌乱地披着,一对大眼睛毫无生气地空洞地看着远处,脸上全是一道一道的灰。初冬寒风凛冽,娘身上只有单薄的一层白布,一阵风过,娘瘦小的身子轻轻地瑟缩着。
心被狠狠一揪。娘吃了多少苦?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原谅儿子的无用。我咬着牙,趴在离刑台不远的房顶上。凌静又骑在马上,抬眼向四周看了看,唇角泛起浅浅的冷笑。他知道我在这里。
一路上的人指指点点,骂什么的都有。凌静又散播的消息。月柔是狐狸精,害得萧瀚山庄的庄主杀妻弃子,又勾搭上少庄主,引得尉迟父子反目成仇,违背天伦,伤天害理。他原来是洗砚阁的第一杀手,草菅人命,祸害无辜,现在又来行刺柳王,死有余辜。
突然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颗鸡蛋砸在了娘的身上。娘吓得一哆嗦,接着烂菜叶子铺天盖地地朝娘砸过来。娘怕得只想缩成一团,但是囚车卡着他的脖子,娘只能低低地抽泣着。"无辜"的众生义愤填膺地要消灭掉这个妖孽,几个小孩子拿着石头一路追着囚车,尖笑着往娘亲身上砸,砸的娘额角破裂,鲜血蔓延到了整个精致的脸。
"砸他的脸!砸他的脸!不要脸的狐狸精,砸花他的脸!"娘瑟缩着,惊恐的大眼睛张皇地不知所以。
我压着嗓子里浓烈的腥甜。我用手抓着瓦,血丝从手指中蔓延出来。冷静,千万要冷静。凌静又的笑意更大了,他低声和一个随从说了些什么,随从点头称是。一路到了刑台,娘已是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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