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面对著这个荒凉的世界。
25
张哲汲取了教训,接下来的日子里再不敢急躁冒进了。他依旧隔三岔五地往曾虚白家跑,有时还带著杨铭知、贺肃一起来。这几个年轻人给曾虚白单调的生活带来不少生机,曾虚白恍然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不能适应人群里的生活,有时候,对这几个人的到来竟然还怀有隐然的期盼。邻居也感叹说曾老师和学生相处得真好,每次听到这些,曾虚白总是微笑不语。
一帮人常常相约游泳、打网球、打篮球,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乐趣,每个人都兴致勃勃。看到曾虚白脸上的苍白和心里的阴霾似乎正一日一日减退,张哲心里由衷感到欣悦。
八月的一天,雨後初晴,天气难得的凉爽,张哲、贺肃和杨铭知又一起到曾虚白这里,想拉他一起出来活动。
三剑客进门的时候,却发现家里已经有了客人。还没等曾虚白介绍,杨铭知的脸先红了:
容老师,你怎麽在这里?你什麽时候回来的?音调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昨天刚回来。容光大大咧咧地挂在沙发上,脸上带著懒懒的笑容,小杨,我就两个月不在你就变成曾老师的粉丝了,年轻人真是善变啊。
没,我不是......杨铭知结结巴巴的,似乎一见到这个人,平时的机灵就全都没了。
怎麽,你不服气?曾虚白过来打趣容光,一面把冰茶递给杨铭知,我起码比某些动不动就说要出去写生把学生晾在一边的老师强。
唉,和曾老师比魅力我是比不过的,连我自己都是曾老师的忠实崇拜者。要不然怎麽一回来先得上你这报道来。
他们两个在这里斗嘴,旁边就好像开了水果铺子,杨铭知的脸红得像樱桃,贺肃的脸黑得像坏了的香蕉,张哲还保持著礼貌的微笑,但暗地里冒出来的酸味赛过青葡萄。
曾虚白一看势头不对,赶快打住话头,给他们相互引荐。但引荐完之後,贺肃和张哲还是闷著头不说话,杨铭知想插话但紧张得不知说什麽好,容光看也不多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地和曾虚白聊天,大讲他这两个月在西藏的见闻。
於是贺肃和张哲两个人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不过张哲虽然很不喜欢这个人,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很出色的男人。
容光高高瘦瘦的样子,不像他们以前想象的装腔作势的模样,反而有点大大咧咧、吊儿郎当的。白色圆领体恤衫随便套在身上,下边穿著旧到磨出毛边来的牛仔裤。手指特别长,关节突出,看起来很有力度。声音有点沙哑,好像一个磨砂的玻璃瓶子。
看到本尊,张哲有点能理解杨铭知为什麽这麽迷恋他了。有男人味儿,又充满不羁的感觉,最能迷惑涉世未深的小男生、小女生了。
曾虚白看这样不尴不尬的也不是个办法,於是就提议大家一起去室内运动场打篮球,杨铭知大力赞同,贺肃、张哲不说话算是默认。容光说:我随你,你想干什麽我都奉陪。
到了运动场,又从球场上的散兵游勇里临时拉了一个人,六个人打半场。容光一定要和曾虚白一组,杨铭知也被拉了过去,贺肃和张哲不好出言反对,只好攒著劲儿打算在球场上出气。
本来以为轻轻松松就能把这一组老弱残兵打败了,谁知道容光和曾虚白居然配合得非常好,无论是传球还是跑位都非常有默契。容光的体力不如这几个二十出头的小夥子,但是他球打得聪明,三分球投得很准;曾虚白反应机敏,而且擅长在别人防备不到的零角度投球,因此双方的比分咬得很紧。最後还是贺肃靠著一股子蛮劲使出战车打法,才勉强以微弱优势获胜。
打完球之後,汗出得特别痛快。杨铭知站在容光身边,像看NBA明星似的仰望著他,一会给他递毛巾,一会又递水。容光仿佛应当应分似的,接过来就用,一点也不客气的样子。
张哲很同情的看著贺肃。贺肃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耸耸肩,然後又向容光那边努努嘴。
张哲回头一看,可了不得了,容光居然把手搭在曾虚白的背上,嘴对著他的耳朵说话!张哲的肺都要气炸了,偏偏又不能发作。平时偷偷牵一下手都不让,居然和他光明正大的勾肩搭背!
贺肃很同情的拍拍张哲的背,在共同的敌人的面前,两个人的革命情谊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前面那三个人又在高高兴兴的商量一起吃晚饭的事情,贺肃和张哲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找借口推脱了。
曾虚白居然连句挽留的话也不说!轻松的就打发他们先回去了。
那三个人一走,张哲立马後悔的不行。为什麽不去?他可不是缩头乌龟。呸呸!乌龟这个词太难听了。他可不是软蛋。呸!这个词也欠妥当。总之他可不是胆小鬼,就应该跟著去才是,看他还能怎麽折腾。
可是眼看话都已经说出去了,又不好意思再跟过去。没办法,只好闷闷的回自己的公寓去。
贺肃默默地在後面跟著,临走的时候一脚踢飞了放在脚边的球,打到体育馆的墙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用同情的眼光看著这个大块头,心想估计是输了球了吧,这麽壮的身板居然输给了对方几个瘦杆子,难怪他这麽郁闷。
26
从那一天之後,杨铭知就开始频繁地单独行动,把贺肃和张哲抛在一边。这两人眼看劝不住他,只好由他去了。
马上就要到九月了,大家都忙了起来。贺肃上学期挂了两科,虽然他不怎麽当回事,但是为了给老爸一个交待,也只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看看书准备开学补考。张哲很认真的准备论文开题,到曾虚白家的时候也往往是两个人各据一个书案,各看各的书。这个时候,往往是曾虚白对张哲最和蔼、最亲切的时候。就冲著这份亲切,张哲只好乖乖的当好学生。
临开学之前,张哲在家里好好陪了几天老妈,然後带著大包小包的衣服和吃的回自己公寓。
把带来的东西安置好,看了看表,才8点半,想到好几天没有看到曾虚白了,就想趁时间还早去他那里溜达一圈,看看他正在做什麽。刚要出门,手机响了起来,张哲一看号码,是贺肃。
贺肃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问他现在方便不方便,要到他这里来一下。
张哲说了声好就挂了。贺肃很少有这麽紧张的时候,肯定是出什麽事了。
果不其然,贺肃进门的时候臂弯里还挂了一个醉得揉成一团的东西,张哲一看,原来是杨铭知。
才几点就喝成这样?张哲皱了皱眉。
他从下午就开始喝了。醉了之後在酒吧里到处问谁愿意带他回家。幸亏被老拐他们几个看见了,不然说不定早被卖到泰国当人妖去了。
摊在沙发上的人突然坐起来捂著胸口,脸上露出难过欲呕的表情,贺肃赶快一把拎起他到卫生间。过了一会,又湿淋淋的把他拎了出来。
至於这样吗?又是为了那个容光?张哲端了水过来。
那还能是为了什麽?贺肃一提起来就没好气。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容光这样把人吊著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显得他自己多了不起呗。妈的,不就是一直大叔吗?有什麽好的!不把亏吃足了我看这傻瓜是不会回头。
两个人当著杨铭知的面议论他的事情,一点也不避讳。杨铭知并没有醉得不省人事,听他俩这样说,挣扎著从沙发上坐起来:
我,我告诉你们,我,我就是傻瓜,我是超级大、大、大、大傻瓜,你们都别管我了!我也不配!
说著摇摇晃晃就要往外走,被贺肃伸出一个指头轻轻一推,就又跌了回去。
你管我!你干嘛要管我?你是我什麽人啊?我当傻瓜我乐意!我就是愿意送上门去给人家羞辱!
杨铭知一边说,一边在沙发上难受得辗转反侧。贺肃叹了一口气,坐到他身边,一伸胳膊把他揽了过来,另一只手胡乱捋著他的头发:好了好了,没事了,过去就好了。
杨铭知挣扎了几下没挣出来,两只手揪住贺肃的领子,又像是要推开,又像是要往回拉。
你说,我是不是娘娘腔、很恶心?
贺肃脸色狰狞:哪个王八蛋说的?胡说八道!以後谁再敢这样说你,你就该当面拿大嘴巴抽丫的!
你就说我是不是让人看了恶心吧!
贺肃难得的脸有点发红,红归红,还是毫不含糊地说:这麽漂亮可爱的人怎麽会让人觉得恶心?除非嫉妒你嫉妒得肠子发青了才会这麽说。
你觉得我漂亮可爱?
杨铭知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贺肃。
贺肃被他这麽盯得有点发毛,但还是点著头肯定地说漂亮!可爱!又漂亮又可爱!
好吧。那我们来fuck吧!
发、发......贺肃瞪大了眼睛,傻了。
哈哈,你英文真臭!杨铭知笑得醉态可掬,就是干!操!你懂不懂?
小指头你喝醉了,最好先喝杯水休息一下。贺肃尴尬地想站起来,杨铭知却抓住他的领子不放。贺肃求助地看向张哲,张哲却抱著膀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说,你懂不懂?敢不敢?杨铭知摇晃著贺肃。
贺肃不说话。
呸!软蛋!都是这个样子!我就是这样的怎麽了?看清楚了,我就是男的,我就是有点C,那又怎麽了?你不愿意,我去找别人。我不相信两条腿,不!三条腿的男人我就找不到!把贺肃推开一边,又要往外走。
贺肃抓住他。
你到底想干什麽?你不想,还不让我找别人吗?
贺肃不说话,也不松手。
放手!放手!杨铭知死命去掰贺肃的手。
却被贺肃顺手一带倒在了他的怀里。
贺肃胸膛起伏了半天,脖子上的筋都爆出来了,末了,低著头哑著声音问:你不後悔?
你别後悔就好!杨铭知喝醉了之後一改平时的斯文,变得格外泼辣。
我是谁?贺肃突然又发问。
啊?
我问你我是谁?
哈,你以为我喝醉了?我才没醉,贺大头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好!贺肃大手掐住杨铭知的腰,回头对张哲说:兄弟,借你地方用用。
张哲扬了扬眉毛:你想好了?
我没什麽不好。
你不怕他酒醒了恨你?
恨我总比恨自己好。再说,你那麽信不过我的魅力?
好,张哲指了指客房,我有事出去一下,晚上不回来了。
说著转身出去,带上门,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27
贺肃还真有点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张哲第二天回公寓的时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进客房一看,立马又退了出来。就知道他俩谁也不会有打扫战场的闲心,索性叫家政来把屋子彻底清扫收拾了一遍。
然後张哲就再没两人的消息了。
开学的第二周,周一上午,张哲去图书馆查资料,正走在校园里的时候,看到那边岔路上有个大块头打著哈欠往这边走过来。
张哲过去招呼:少见,原来你知道去图书馆怎麽走啊?
贺肃没精打采地回答:不然补考你易了容替我去?
怎麽样?看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春宵苦短吧?
春宵苦短?贺肃苦笑:我春梦了无痕还差不多。
啊?难道是那一天雄风不振?
要真那样兴许还好点。
小指头也跟你来提上裤子不认账?
何止是......
贺肃话刚说了一半,就听身後一声断喝:贺大头!
贺肃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瞟了一眼,立马撒丫子就跑。
你给我站住!杨铭知一边喊,一边从後边追了过来,经过张哲身边的时候招呼也不打一个。
贺肃哪里敢停,使出百米跨栏的功夫,跃过花坛,跳过栅栏,霎时跑出去有半里路远,运动会上也没见他这麽迅捷过。杨铭知跑不过他,追出去四、五百米之後,眼看距离越拉越大,一气之下,揪下来脚上的运动鞋,嗖的一声当铁饼掷了过去。别说还真准,刚好砸上了贺肃的後脑勺。
贺肃哎呦一声抱住头停了一下,一回头看杨铭知正一只脚没穿鞋一拐一拐地追过来,就撒丫子继续逃。跑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回头看时,见杨铭知蹲在地上捂著脚,好像是被什麽东西扎伤了。
贺肃往回走了几步,停了停,又走了几步,看杨铭知还是没动静,终於走近他身边。
脚怎麽了?刚问了一句,杨铭知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你跑啊,你不是能跑吗?你回来干什麽,你管我去死!
贺肃不敢还手也不敢躲,只微微斜过身子一只手护住头,嘿嘿,不跑了,下次不跑了。你、你别踢我,打几下没关系。只要你别再说废我命根子,我指定不跑了。
呸!你这色狼就该废了你!我说废了你、你也不许跑!你这个不负责任的花痴!一面骂,一面委屈地红了眼圈。又打了几下,贺肃没怎麽样,自己的手先疼起来,然後又觉得脚也疼得不行,翘起脚来看,袜子红了一大片,原来踩上了碎玻璃。
贺肃捡来了他当暗器扔出去的鞋子,可是脚这样了也不好穿。贺肃低头跟他说了什麽,又被杨铭知敲了下脑袋。两个人又商量了半天,最後杨铭知趴在了贺肃背上,贺肃一手托著他的屁股,另一只手拎著他的鞋,两个人往杨铭知宿舍的方向去了。
早上来来往往都是准备上课的学生,开始看到两个人一跑一追,就有人打算牺牲早课留下来看热闹。那边几个男生嘀咕:嘿,这小个子哥们还挺猛嘿,别是女朋友被那大块头追走了吧。
这边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你看那个清秀小受怎麽这麽伤心生气啊,是不是被始乱终弃了?
最後看被打的背著打人的走了,几个男生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耸耸肩上课去了。两个女生眼睛里精光四射,对视了一眼,悄悄跟在後边张望。
远远地把这一幕都看到眼里的张哲,无奈的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往图书馆方向去了。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发短信,不厌其烦地把刚才看到的情景一个字、一个字地输进去发给曾虚白看。
等了半天,就等来两个短句:好,不错。正准备上课。
虽然回信加起来不到十个字,但是想到他那麽严谨的一个人,临上课前还给自己回短信,便也不再幽怨了。
这下应该没有问题了。张哲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还时不时会想起贺肃和杨铭知的事情。心里还是很替他们高兴的。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能找到真心相待的人不容易。
谁知这两个人的活力比他想象得大多了。周三张哲再看见贺肃的时候,他不仅一只手被纱布裹成了个肉粽子,左颊上还青了一圈。
又干什麽神人共愤的事情了?你说小指头平时也挺斯文的,怎麽一碰上你就变得这麽暴力了?
贺肃想洒脱地笑一下,结果皮肉扭曲了半天也没有作出个笑模样,最後还是自暴自弃地说:以後这件事就别提了。是我自作多情。他要是不介意,大家还是朋友。他要是还觉得委屈,想怎麽处置都可以。
张哲想不到闹了半天却是这麽个结果,想问到底是怎麽了,贺肃却死也不开口了。
和曾虚白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曾虚白的态度却很轻松:不用急。不会就这样算了的。好事多磨吧,我还是挺看好他们的。
其实张哲也是这麽想的,两个人相视一笑,一种默契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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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虚白和张哲料得不错。
又过了一周,杨铭知突然来找曾虚白和张哲,说这周末是贺肃的生日,商量怎麽给他过生日,然後又低了头期期艾艾地说,想趁他过生日的时候给他赔礼道歉。
曾虚白很吃惊的样子,问杨铭知怎麽得罪贺肃了。这句话一出口,张哲先糊涂了,他俩怎麽回事自己不都原原本本打过小报告了吗?侧目看看曾虚白,曾虚白趁杨铭知不注意冲他眨眨眼。张哲心想,原来这个人也会骗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