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欲者——甘草柴胡
甘草柴胡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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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铭知低下头,大家都不做声。片刻之後,曾虚白又提起另一个话头,张哲立即随声附和,气氛才又调动了起来。不过之後杨铭知的笑容一直都有些勉强。
  吃过饭,曾虚白和张哲步行往回走。
  哥,我想去你那儿,行吗?
  曾虚白不说话。
  行吗?张哲撒娇似的摇著曾虚白的胳膊。
  好。曾虚白轻轻叹了口气回答,脸上露出无奈又纵容的微笑。
  张哲在心里欢呼了一声,很想把胳膊搭在曾虚白肩膀上,就这样和他勾肩搭背地往前走,但是知道这只能是妄想;又想偷偷去牵下他的手,不过这也太孩子气了。折中的办法,就是悄悄伸手握住曾虚白的胳膊肘。
  曾虚白让他握著走了两步,随即又甩开了。张哲觉得有点被冷落,正想开口说话,却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曾老师刚从外边回来啊。吃了吧?那人和曾虚白打著招呼,眼睛顺带打量著曾虚白身边的张哲。
  是啊。李老师出去吗?
  吃过饭,出来散散步。
  大家客气的点点头之後,各自走开。
  突然,张哲的心就有点往下沈。他不再紧贴著曾虚白,而是和他拉开了两步的距离。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後的走回家。
  进了公寓之後,张哲才慢慢缓过来。他很不喜欢刚才那个人看他的眼神。他知道那个人未必能看出来什麽,但是那种刺探的眼神意味著总有人关心他人的隐私胜过自己的生活,意味著每个人都不得不生活在别人的目光里。
  他并不怕这种眼光。但是他不愿意因此给曾虚白的生活造成潜在的威胁。
  曾虚白却神色如常。
  两个人讨论了一番曾虚白这次开会时的见闻,就各自洗漱回房休息了。
  张哲很想多和曾虚白呆一会,却又不愿意打破这种平静放松的气氛。倒在床上,来回翻了几个身,本以为会折腾好久才能睡著,不想却很快进入了梦乡。
  大概是晚上喝了点酒的缘故,张哲半夜口渴爬起来找水喝。打开门想去厨房,却发现书房的门虚掩著,里面亮著灯。
  张哲不由自主地就觉得怒气上升,也不知是生曾虚白的气还是自己的气。迷糊之中没了平日凡事都要反复掂量算计的耐性,反把任性莽撞都带了出来。
  径直推门进去,曾虚白正开著台灯在看书。
  你为什麽不去睡觉?是在躲著我吗?
  曾虚白的精神本就有些萎顿,被劈头这麽一问,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望著张哲发呆。
  你──张哲突然觉得非常不忍,不由放低了声音:你怕又会梦游,才不去睡的吗?
  曾虚白的神情更加僵硬了。张哲不由对自己居然这麽直接地说出这个词感到後悔。
  曾虚白却没有和他计较,苦笑了一下,慢慢和他解释:我以前一直挺依赖安定的,不吃就睡不著。但是现在觉得这真不是一个好习惯,就想把它戒掉。可能是刚开始戒的缘故,晚上就算很累,也总觉得没有睡意。
  张哲低下了头。操,真是超级混蛋!他在心里对自己破口大骂,不但对曾虚白恶意推测,还说出这麽刺耳的话。就算他是因为怕梦游而不去睡的,那又是谁造成的?
  眼看张哲头低的都快贴到胸脯上去了,曾虚白不由感到好笑。刚想叫他先睡去吧,张哲却一把拉起他:我来帮你放松!
  不由分说,把曾虚白往客房的方向带。曾虚白有心挣脱,却害怕大半夜弄出响动影响到邻居。
  张哲把曾虚白推到床上,拉过来枕头让他趴著,曾虚白想要起来,却被他一把按住。
  放心,我技术很好的,不会弄痛你。
  说著就动手给他敲背、捏肩。
  这里酸吗?要不要再加重点手劲?一边动著手,一边殷勤询问,一付比澡堂大师傅还专业的架势。
  手艺不错啊,轻重刚刚好,嗯,这边再揉几下......曾虚白强不过他,索性放松享受。
  那是啊,我妈每次腰酸背痛都是我帮她捏的。张哲得意洋洋。
  那个......
  说吧,还要捏哪里?张哲蓄势待发。
  你说话能不能小声点,大半夜的听著挺糁人的。
  啊?张哲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之余,说话嗓门越来越大。好!好!嘿嘿......
  曾虚白不由把脸埋进臂弯里,偷偷笑了出来。
  和平素那个眼神里总是藏著一丝阴霾的张哲相比,他更喜欢此刻的张哲,直率、任性、孩子气,还有点迷糊、莽撞。这才是更纯粹的他,是那样的家庭,那样的际遇才逼迫著他不得不变得世故、成熟的吧。这样想著的时候,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怜惜。
  张哲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只管卖力地提供著服务,小心地注意著曾虚白的呼吸,渐渐放轻了手劲,让曾虚白翻过来躺好,从揉肩改为敲腿。
  曾虚白的呼吸终於变得悠长而富於规律。张哲也累出一身汗。怕惊醒曾虚白,也不敢再去冲凉,就只管躺在曾虚白旁边,很快睡著了。
  等他终於睡著後,曾虚白才长长舒了口气。装睡也不是件轻松的工作。犹豫著要不要回自己屋里去,可是此刻浑身都觉得很放松,实在是不想动。
  要不然就再等一会吧,等一会就起来......
  左等右等,直等到了梦里去。

  23
  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曾虚白一向作息规律,像这样一觉醒来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还真不多,心里不禁有些愧疚。想要起来洗漱,却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睁大眼睛一看,却见张哲正侧躺在自己身边笑眯眯的一直看著自己。
  经过一夜好睡,张哲此时正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下巴上冒出的青胡茬并不让他显得狼狈,反而看起来男人味十足。
  来不及把铠甲披挂上身的曾虚白突然有种被什麽东西击中的感觉,慌忙别开眼。
  哥......沙哑低沈的嗓音,很像黑巧克力的味道。
  该起床了。曾虚白趿上鞋子站起来,却被人拦腰在後面抱住,又跌坐了回去。
  後边那个人不说话,只管抱住曾虚白的腰,下巴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曾虚白觉得自己好像靠上了一个大蒸笼。
  曾虚白并不是个矫情的人,当然知道背後这个人为什麽会有怎样的举动,到底想要干什麽。自从自己默许了他做哥哥的要求之後,不就明白终究会有这一刻的吗?
  说实话,他对後边这个人并非毫无情意,他的身体也没有毛病,也并不是未经人世的毛头孩子、需要左右试探才能确定该不该把身体交付。
  但他确实对这亲密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悲伤。
  不知为什麽,在张哲的臂膀环抱住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漏了一个大洞,有什麽东西正克制不住的奔涌而出。他很惧怕这种感觉,这种失控的感觉是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我去卫生间。曾虚白低声说,张哲只好放开了手。
  是自己造次了吗?张哲心里七上八下。他并不想让曾虚白不快,实在是自己那双手,等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跑到它们想去的地方了......
  曾虚白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张哲正懊丧地蹲在门口。
  等急了吗,去吧。曾虚白权当是他急著上厕所。
  张哲站了起来,看了曾虚白一眼,想要说些什麽,终於还是低头进卫生间洗漱去了。心不在焉地方便、冲水。难道他对自己的和蔼态度只是因为歉疚吗?这些天来的这一切都是在迁就自己?
  恍恍惚惚来到洗脸池前,突然发现前面放著一个新漱口杯,杯子里插著一只新牙刷,旁边的架子上和曾虚白的洗脸毛巾并排搭著一条新毛巾。
  是专门给自己准备的吗?方才的阴霾突然一扫而光,兴冲冲地刷牙洗脸,告诫自己不要性急,一定要慢慢来。
  收拾干净了出去,看到曾虚白正在厨房煮粥,张哲在曾虚白身後转了一个圈,又转了一个圈。
  饿了吧?马上好。
  哎?嗯,还好。
  端下来粥,又放上锅子蒸超市里买来的冷冻包子。
  张哲在他身後又转了一个圈,向门口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终於过来抱住了他的腰。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要冷静忍耐,可是他不知道怎样抗拒曾虚白像磁石一样的吸引力。
  曾虚白深深叹了口气。关上煤气灶,拉著张哲从大敞著窗户的厨房回到相对隐秘的客房。两个人面对面站好,曾虚白的眼睛微微下垂,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张哲反而不知道该怎麽好了,扎煞著手站在哪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两个人这样僵持了半晌,曾虚白抬起头微微一笑:去吃饭吧。说著就要转身离开,却被张哲一把抓住了手臂,随即被扯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热。
  好像这一刻最突出的感觉就是热。张哲的手心是滚烫的,面颊是滚烫的,嘴唇也是滚烫的。滚烫的一片贴在曾虚白的耳後、脸上、唇上,越来越密,越来越重,重得让曾虚白有点承受不住。他下意识地往後退,往後退,一直贴到沁著凉意的墙上。前面是一片滚烫,後面却触手冰凉,冷热的双重交替,就如同曾虚白此刻的心情。
  张哲一直得不到曾虚白的回应,从他的颈间抬起头,看到曾虚白脸色苍白,眼睛里茫然一片。
  要道歉吗?说对不起之後保持距离?然後等著下一次忍不住再越界、再道歉?不,这并不是张哲期待的过程和结果。
  不想让这尴尬的局面反复出现,不想好不容易靠近之後又停滞不前。咬了咬牙,张哲拉住曾虚白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低声说:你来......。
  曾虚白把手放在张哲身上,却僵直的无法移动。
  张哲皱了皱眉,拉著曾虚白到床边,转身趴在了床上,拉了拉曾虚白的手。
  曾虚白站著不动也不说话。
  张哲知道自己故计重施一点也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愚蠢,但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他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想让他接纳他,不管用什麽方式。
  曾虚白这时满心都是歉疚。他知道这个大男孩对他讨好、撒娇,忍耐他的冷淡,无非是想要拉近一点距离。他并不想用这种方式推开他。他昨天让他留在这里,不就代表著接纳他了吗?刚才他把他从厨房拉到这里,不也就是默认了他这种表达亲密的方式了吗?
  可是,为什麽当他要试图回应他的时候,心里面的悲伤总是不可遏止。这悲伤浇得他浑身冰冷,浇灭了对方传递到他身上来的火种。

  24
  是不是只有对著小雨才行?张哲回过头,黑色的眼睛里似乎有幽火在燃烧。
  曾虚白不提防他居然有这麽一问,脸上霎时血色褪尽,瞳孔收缩,整个人似乎罩上了一层寒霜。
  张哲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把心里话这麽直接的就问出来了,一时也愣住了。
  正不知道如何收场的时候,曾虚白突然吼道:
  你这混小子!别赖床,你给我起来吃饭!说著转身出去,砰地一声把门摔得山响。
  张哲吓得噌的从床上跳了起来,乖乖出门跟著去了餐厅。这下好了,什麽小动作也不敢做了,就坐在餐桌前等著吃饭。坐下来才发现,拖鞋居然左右脚都穿反了。
  怪不得人家都说越是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越厉害,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但是也怪,被骂了之後张哲反而心里舒坦了。骂也代表著一种亲近,总比不上不下、不温不火的在那里吊著强。
  吃饭的时候也不敢说话。曾虚白在他面前的碟子里放了六个包子,其实张哲早上是不习惯吃那麽多东西的,有时候甚至根本不吃,今天却老老实实一个一个都吃完了,撑得直打嗝。
  吃完早餐,又抢著去刷碗、收拾厨房。弄好出来的时候,见曾虚白已经坐在电脑前开始工作了。张哲溜溜达达进了书房,曾虚白只管做自己的事,根本不理他。
  眼见今天是僵到这里了,张哲决定赶紧收蓬,下次再接再厉。
  哥,看你今天挺忙的,要不,我先回去?说走其实心里还是很舍不得,先试探试探曾虚白的口气。
  曾虚白没吭声,过了半天才说:下学期该开题了吧?有时间也多读读书好好准备准备。
  张哲心想我读书挺认真的,专业课几乎都是当年的最高分。想是想,嘴里却只管答应好。
  那我走了......拿上自己的包,张哲又转到了书房。
  好,不送了。曾虚白还是不抬头。
  只听脚步声往玄关那边去了。突然,又啪嗒啪嗒跑了回来,曾虚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啪一声在耳後亲了一口。
  哥你先工作吧,明天我再来。说著也不等曾虚白回答,冲到门边换了鞋,开门径直去了。
  曾虚白坐在电脑前没有动,半晌,叹了口气站立起来,点起一支烟走到窗边。远远的那个年轻的身影已经快要走出宿舍区了。
  当终於下定决心要像兄长那样关心爱护张哲的时候,曾虚白的心境是平和坦然的。耐心、温情、呵护之心,这些曾虚白都不缺乏,但显然,只有这些是不能让对方满足的。
  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但是,真的要触及禁区的话,曾虚白却无法消除那种罪感。尽管是对方在主动索取,但自己是兄长,是老师,有引领他走入正途的责任。
  可是,什麽是正途?勇敢面对自己身为边缘人的现实?还是努力表现得更符合社会所谓正常人的规范?
  曾虚白没有答案。他所有的,只是血的经验。
  小雨。
  年少的时候,曾虚白也曾经有过对异性充满好奇和憧憬的青涩岁月,但是这种朦胧的憧憬还没有来得及发芽,就被一种更为强烈的感情碾碎踏平了。
  他无法拒绝小雨对他的依恋,无法拒绝他绝望的热情。
  青春的冲动,封闭的环境,使得他们忍不住一再偷尝禁果,一步一步越陷越深。终於有一天,小雨说他想和哥哥完全合为一体,用他从网上看到的方法。曾虚白也游移过,退缩过,但还是做了那令他後悔终身的事情。
  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把这件事情当作了一种盟约,一种永恒的约定,包括身体和心灵。但是没有想到,盟约带来的却是永远的分离。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小雨的体质,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的欢爱。半夜的时候,曾虚白才发现小雨发起了高烧,并且身下流血不止。
  那一夜的惊慌和恐惧,使得曾虚白以为世界会在那一刻倾覆。
  他用颤抖的手叩响了曾慧卧室的门,请她和自己一起送小雨去医院。母亲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後,震惊得无以复加。她狠狠打了曾虚白一个耳光,把他反锁到了房间里。之後她是怎麽送小雨去医院的,又是怎麽和医生说的,曾虚白并不知情。
  从高三开始,曾虚白离家住校,曾慧严格限制他回家的时间。
  从那个时候开始,曾虚白明白尽管他对世界并无奢望,世界仍然比他想象得还要残酷得多。他愧悔,内疚,他唾弃自己,恨自己对小雨造成的伤害,却又停止不了对他的思念。他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也不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是怎麽了,他只能在无穷无尽的玄想当中寻求寄托,所以报考大学的时候选了冷门的哲学系。
  小雨那次休养了很久才复原。没有曾虚白的混乱和矛盾,他唯一的寄托就是等待,等曾虚白羽翼丰满的时候重新回来找他。
  他就那样坚信著、等待著,等著曾虚白上了大学、读研、出国。终於,曾虚白拿到了博士学位,小雨以为曾虚白终於可以回来找他了,但是,得到的却是曾虚白有了女朋友、就要准备结婚的消息。
  绝望的小雨吞下了积攒已久的药片。曾虚白匆忙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只捧在手上的骨灰盒。
  撒谎说曾虚白有了女朋友的曾慧几乎崩溃了,後来被曾虚白定居在美国的大舅父接去疗养。
  曾虚白终於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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