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仆人长、仆人短说个没完的司野或许也有一颗体贴的心吧?听到我要请吃饭时,他倒没说我仅是个卑微的仆人。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回答。
「你不需要请我吃饭,把家里剩下的食材随便煮煮就行了。」
「可是,你不是想休息?如果我会做菜就好了,可惜我不大会做,所以我们可以在外面好好享用......」
话还没说完,司野就用恐怖的斜眼瞪我。
「我问你,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在外面吃那些乱七八糟、口味又重的料理?」
「我、我没有......只是,中午我不得不到便利商店买饭团填饱肚子,而晚餐都是你做给我吃的,我是你的仆人吧?却让主人老是煮饭给我吃,实在是很过意不去。」
「我不是叫你别想太多吗?煮饭给你吃是为了我自己。」
「这我知道啦......」
「反正你一定会选那些便宜的食物来吃吧?粗滥的食材跟过度的调味只会使你的血变得浑浊。总之你只能吃我煮的就是了。」
那张美得不属于这世间的脸,说出如同小妻子般抱怨老公不可以外食的举动,真教人想大笑一番。我用双手克制想笑的冲动,不住地点头......
一回到家里,司野马上着手准备晚餐,身为仆人当然不能站在一旁光看,因此我穿上了围裙,然后站在司野旁边等候指示。
随著简洁的指令,眼前便出现了几颗洋葱。不管我会不会做菜,司野并没有给我否决的余地。不过多亏了他,今日的此时,我觉得自己的料理手艺好像有稍微进步了。
「今天的晚餐是什么?」
将洋葱切成一半,我一边剥掉外皮一边询问,司野看著直立在流理台的书回答我。
「这个是红酒墩牛肉。」
「这......这个是西式料理耶!」
「我都还没吃过这么讲究的料理呢。」
我老实回答并凑过去看放在司野面前的料理书,上面有附完成后的照片,看起来跟牛肉墩饭差不多。
「那司野呢?你在这个时代有吃过这个料理吗?」
司野把面粉洒在肉上面,简短的回答我。
「没有。」
「没有?你连味道都不晓得还敢做这么难的料理呀?我真是佩服你的大胆。」
「有什么难的?来到这个时代,我发现照片是一种非常方便的传达工具。只要看了完成后的样子,再按照详细的顺序去做就好,这样哪会出什么差错?」
司野说得自信满满,似乎不太能理解书上面都记载的这么清楚了,怎么可能会做不出来?的确,到目前为止他的做出来的料理全都相当完美,像汉堡或可乐饼等等,这些不可能出现在平安时代的料理也一样,司野都能极为平常地把它们一一端出来放在餐桌上。
「你真厉害,就是因为一般人没办法做到,所以才会有厨师这个职业的存在啊。」
「不要拿妖魔跟人类相提并论!别只顾著说话、动作快一点!洋葱切好了就交给我。」
「啊、好。幸好我没有切太厚上
接过了我切好的洋葱,司野把它放入煎锅和肉、蘑菇一起快炒后,再放入黑胡椒酱慢慢墩煮,接著只要等所有的食材都煮软了,再放入切成一块一块的番茄,但是食谱上面并没有提到要将番茄切成块状。
「好了,这样应该可以了。你去盛饭。」
「遵命,主人!我肚子快饿扁了。」
我笑著打开电锅,再将今天早上的剩饭分别盛在两个盘子上面。
或许因为司野是妖魔的关系,虽然他的身材削瘦却是名副其实的大胃王。我帮自己盛普通的饭量,然后再常他盛上一大碗放在流理台,那饭量多到会让你怀疑他是否真的吃的下。
接著我把大量的红酒墩牛肉浇在白饭上面,拿出昨晚吃剩下的淋醋沙丁鱼跟马龄薯沙拉后,我和司野便在餐桌旁开始享用。
放入番茄的墩牛肉让味道变得清爽许多,味道也相常不错。
「好吃!」
「是吗?」
司野默默地将墩牛肉大口地放进嘴巴。
能做出这么好吃的料理,司野却有如将石炭送入机关车一样,没太仔细品尝自己所做的菜,只是一口接一口安静吃著。妖魔对于食物好像也会把它区分成「能吃与不能吃」,人类的食物基本上只是补给品而已,并不能列入在品尝的对象。
(喝我的血时就好像很美味似地喝个不停......)
比起我现在正在吃的美味的马铃薯沙拉,对司野而言,我的血才是美食吧......一想到这里,不可思议地竟让我感到有点难为情。
被吸血时不仅会痛而且还会量眩不舒服,为什么我会......
(即使如此,司野说我的血好喝时,我还有点高兴呢。这么说也许很怪,但这种满足喜悦的心情,就如同母亲做的点心被称赞好吃时那样。)
「你在想什么?」
听见司野带著怀疑的询问,唤醒了沉思中的我。
「啊、没什么。那个......」
「你每次一想事情手就会停下来,难怪大学考试会失败。赶快吃!」
「啊、嗯、嗯......」
跟大学考试有什么关系呀?虽然不赞同他的理论,但手停下来这一点却是事实。于是,我再度拿起汤匙将剩下的饭吃完。
饭后,我洗好用过的餐具,把剩菜放进冰箱之后往客厅走去,只见司野也刚好走进客厅里。
他好像去洗过澡了,头发还湿湿的。
但我想他大概会先去厨房拿饮料喝,所以当我想要坐到沙发上稍作休息时,没想到......下一秒,我们两个人同时发出惊讶的叫叫声。
「呜哇!」
「哇!」
因为......我才一坐在沙发上,司野也正好坐了下来往后躺,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的结果就是......司野的头刚好躺在我的大腿上的奇妙景象。
「你、你不是要去厨房吗?」
「仆人不要随便决定主人的行动!你才应该回去自己房间不是吗?」
人类受到惊吓时便会全身僵硬,而妖魔似乎也不例外。此刻的司野只是睁大眼睛看著我,也没想到要坐起来。而我则陷入了既不能把他的头从大腿上推开,也不能站起来的窘境。
司野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他把头枕在我的大腿上,眼睛专注地凝视着我。一时之间我也陷入了迷惘,只好试着叫他的名字。
「司......司野?你怎么了?」
「原来拿大腿当枕头是这种感觉呀!」
他那感慨良多的发言让我不禁为之一愣。
「我的主人有时也会像这样将头枕在我的大腿上思索一些事情。」
「咦?你的主人......会躺在你的大腿上?你的主人不是男的吗?」
「他当然是个男人!不过,他也未曾娶妻,身边更没有女人在一旁服侍......我是个妖魔,本来就无男女之分,这也没什么好见怪的。」
「你说没有男女之分,可是你看起来明明就是个男人呀......」
「的确,这个身体是以男性的特徵做成的,但我并不在乎性别为何,况且辰冬他......我的主人也希望我以这个模样做人。」
「原来你的主人名字叫「辰冬」啊。」
因为司野好像不打算从我的大腿上起来,没有办法的我也只好维持原来的坐姿。我困惑地不知要将两只手摆在哪里,而且也只能从上面正视他端整的五官。
「他老爱把不近人情的规矩挂在嘴上,然后躺在我的大腿上读一些深涩难懂的书籍,思考世间的种种......结果到最后人却睡著了。更严重时,我的大腿一整个晚上都行充当他的枕头。」
司野皱著眉头数落著主人的罪状。
「你的主人......听起来真的是个相当悠闲的人呢。」
「没错......不过像这样亲身体验以后,感觉还满好的。」
「像、像这样吗?在我的大腿上?」
我受宠若惊的反问司野,而他则平淡地耸肩并眨了一下眼睛。
「嗯。枕头硬一点躺起来比较舒服。」
因为这意想不到的答案使得我发愣之际,司野又轻声的交代。
「我要小睡一会儿,十二点半到了再叫我。」
我都还没来得回应,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当然他依然有在呼吸,只是如同关掉电源的机器人一般,静静地躺着不动而已。
(睡......睡着了......)
束手无策的我乖乖坐在沙发上,纵然只能坐不能动,我还是试图让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妖魔都不会感冒吗?)
虽然我想拿些什么帮司野盖上,但只要我一动,他肯定会立刻醒来气到跳脚。放弃了这个念头,没事可做的我只好猛盯著司野的睡脸瞧。
就算在睡觉,他的表情还是完美得无懈可击。紧闭的薄唇令人望而怯之,彷佛下一刻就会听到他的牢骚。
仅管如此,那双只须用眼光就能杀人的眼睛闭上以后,给人的印象似乎柔和许多。
司野的身体果然没有人类般的体温,躺在大腿上的头也格外冰冷。这个发现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轻轻抬起手试着抚摸他的头发。
发丝中依旧带点湿气,而且发质柔软到让人怦然心动/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冰山,唯有头发如丝绢般柔顺,摸起来很舒服。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让我即使害怕会惊醒他,却仍忍不住用指尖缓缓地绕著他的发丝。
和司野刚认识的时候,他确实曾说因为这个时代的男性不流行把头发留长,所以他的发型上做了改变。
(剪了头发之后他应该有染色吧?发色稍微带点褐色。他这么热心于学习,来到这个时代后,一定也研究过流行讯息吧?比起我来,他真的很会打扮自己。)
外表虽然年轻,但司野实际上已经活了千年之久,有时候他说话的语气感觉像年长的老人一样。他常常说「业精于勤」,或许这是他主人常说的话也说不定。
自从罐子摔破脱身后,想必司野是独自一个人努力到现在吧。
突然从平安时代置身于现代社会,平常人肯定会极度惊慌。然而身为妖魔的司野不但设法混入人群中,还能克服那埸大地震的混乱,甚至为自己争取到安身之地......能遇到忘晓堂原来的店主夫妇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当时的情况一定也很艰辛。话说回来,我从来没听司野提起自己是如
何辛苦走过来那段历程或是吐过什么苦水。他总是自大又傲慢,一开口就只会骂我是迟钝的笨蛋,即便如此,他完美到几乎令我无法反驳。
他的外表也不输给流行偶像剧中的演员,脑盘也转得很快。在店里和客人谈论古董时,也都令人讶异地精确说出古董的年代或国家(应该吧,我虽然不晓得他说的对不对,但每次客人的表情总是很惊讶)。
(而且他还很会煮菜,虽然店里乱七八糟的,但是从公寓里的家俱却可看出他品味极好。)
或许感受到我刺眼的视线吧,司野低声呻吟,改变头的位置。我吓了一跳,但他似乎还不想醒过来。
司野之所以完美,绝对不是因为他是个妖魔,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是因为他比其他人还努力吧......那个,应该是比其他妖魔努力吧。总之,是努力的结果才造就了今天的司野。)
如此近距离端详他的脸还是第一次。
我不知道司野的主人是如何付予他这副人类的模样,然而,无论他那如瓷器般白皙的肌肤、美丽的弓形眉、长长的睫毛、细挺的鼻子还是薄如刀般的嘴唇,这所有的一切都奇迹似地保持著完美的对称与调和。
(也许他主人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的脸吧......还是因为司野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他才会给司野如此俊美的容姿。肯定是这样没错。)
仅管如此,我无法理解司野为何想舍弃这美丽的躯体,回愎原来妖魔模样的心情。
不过,一杨到只有自己才有可能实现司野的愿望时,心里不可思议地感到相当自豪。
(我会觉得高兴还真奇怪。明明是被强迫才会成为他的仆人的,而且在未实现他的奢望前,毫无自由可言。)
但我想了想,自从成为司野的仆人以后,我的生活品质不容否认的提升了许多......
(确实,我不怎么喜欢他吸我的血,而且他老爱使唤我......不过,他对我已经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从相遇的那刻起,我就对司野感兴趣。如今刚好过了一个月后更是......也就是说我对他已经有了好感。
我们或许可以成为好友......如果这么说的话,司野一定会大发脾气,所以应该说他成为了我敬爱的主人,至少我很庆幸是司野救了我一命,我如是想著。
就是因为这样......
(现在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可以的话,我要努力设法报答司野的救命之恩,就像努力用功准备大学考试一样。)
平常很难得思考如此严肃的事情,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我也忍不住想进入梦乡。
「呼哇......还有三个小时左右。我也睡一下好了......」
我让司野继续枕在我的大腿上,自己往后靠在椅背上,然后闭上了眼睛。虽然房间里的灯还亮著,但睡意却以惊人的速度飞快到来......
不知是因为他枕在我大腿上,还是因为他靠近我的缘故......我作了一个有关司野的梦。
梦里的他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以前的模样。
有个穿著白色狩衣(注4)、头戴长乌纱帽看似年轻的男子,他悠闲地躺在偌大房屋里通风良好的地板,头枕在某人的大腿上,而那个某人就是司野。
司野穿著浅蓝色狩衣,但并没有带乌纱帽,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束垂落在背后。那张脸则和现在一模一样,嘴角不满地往下垂。
(啊......这个人一定就是司野的主人......辰冬。)
梦里面我如此想著,我以不见形影的幽灵状态,从靠近天花板的上方窥探他们主仆的模样。
「怎么了,司野?你好像很无聊?」
男子躺在司野的大腿上一连阅读著好像是书的东西,一边以悠然的语气说著,他一脸懒洋洋看起来很困的样子。
司野依然和现代没变,口气粗鲁的回答。
「我怎么会不无聊?辰冬。你这样枕在我的大腿上读书到底有何乐趣可言?」
司野的主人......辰冬听了以后开心地笑了出来。虽然他不是个美男子,但那张脸却很容易使人产生好感。
「有何乐趣吗?啊哈哈哈,说得也是。那是因为枕在美人大腿上非常舒服的缘故,你让我感到舒坦。」
「我可一点也不舒坦:你喜欢女人的话,当初把我的模样变成美丽的公主不就好了吗?」
「唔嗯......这我倒没想到。不过公主得经常关在房屋深处,穿著厚重的衣裳生活,还得吟诗作对,举止要文雅、谨慎喔?」
司野听完马上敬谢不敏的猛摇头。
「......我、我做不到,绝对不行!我还是以这个模样忍耐一下好了。」
辰冬把书籍放在地板上,再次笑了出来。
「说得也是,这样比较好。你很适合这个样子,连我也觉得自己选的真好。」
「哼!我说我会忍耐,可没说我喜欢这副模样。」
司野不高兴地转过头去,但是,当辰冬用手裹住他的脸颊地,司野也没有挥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就像耍脾气的小孩一样......
睁开双眼,映入眼前的是司野的睡颜以及熟悉的客厅摆设。我刚才好像弯着头睡著了,一动起脖子立刻就酸痛得令人想叫出来。
「原来是梦啊......好奇怪的梦。为什么我会作那种梦呢?」
我举起单手揉揉僵硬的肌肉,来回扭动着脖子。梦里的情境有如在观赏电视连续剧似地逼真。
(我第一次......作那种梦。)
这时司野的唇微微蠕动,叫出了已过世主人的名字。我瞬间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