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流宵 下 ——蓝旗左衽
蓝旗左衽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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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景萧飒,山林由深苍逐渐转变为黄褐色系。日夜温差大,再过不久便要入冬,太阳将只剩下照明功能。
  近来天气转冷,斛琏的懒猫性子发作,窝在房里不出门,直到日上三干才肯出门晒晒太阳,顺便进食。
  虽然生活懒散,但斛琏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在打混前会先施个小咒,制造幻象,让人以为他很早就醒了,和溯澜在书房里一同阅读经书。
  但是今天不太一样。
  一大早,溯澜便跑到府里东角的储藏室,一个人蹲在那间专们堆放外人送的礼品古玩的大房间里,不知道在搅和什麽。
  直接近午时分,才走出储藏室,整顿了一会儿,匆匆忙忙的跑到了斛琏的卧房──同时也是他的卧房。
  他的卧房和书房是连成一体的,中间以帘子作区隔。斛琏睡在属於书房的那一侧。
  虽然同房,但是两人的床位有段距离。虽然有段距离,但每晚入夜之後,斛琏那极具阳刚味的气息,总是藉著空气的流动潜入幕帘的这一端。令他辗转,令他心乱,令他难以入眠。
  『斛琏。』
  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日光洒入屋内。床上的隆起蠕动了一下,发出一阵不悦而又慵懒的呻吟声。
  『该起来了。』溯澜走向床边,轻轻的扯了扯棉被,让寒风灌入被中,唤醒沉睡的人。
  『唔...』闭著的眼皮颤了颤,眉头皱起。
  『该起床了。』懒猫。
  溯澜边拍著斛琏的肩,边兴致盎然的观察对方的脸。
  天气变冷之後,斛琏身为猫的习性就越为明显。怕冷,爱吃,一有机会就窝在炉子旁边取暖,并且睡眠时间变长,不仅睡得久,还睡得深沉。
  因为睡得沉,所以不容易唤醒,唤醒之後不容易清醒。
  把斛琏从睡梦中拉回现实之後,至少有一刻钟的时间,斛琏是处於半梦半醒的恍神状态。
  这个时候的斛琏,像幼猫一样温驯。
  『斛琏...』溯澜用手指蹭了蹭那有型的下巴,接著一路移到下颚,柔软的触碰,使对方的喉头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温暖的手掌在那俊逸的脸上来回摩挲,闷闷的哝喃声随之响起。
  这是他近日来最大的乐趣。
  遇见斛琏已经快三个月了,他慢慢抓到了和这只任性猫儿的相处方式。虽然才相处三个月,但是他却觉得,斛琏是最了解他的人。
  比爹娘还了解他。
  在斛琏面前,他几乎无所隐藏伪装。因为斛琏是他的役使妖,斛琏是打造他先知形像的共犯,斛琏和他朝夕相处,斛琏知道他心中的怨恨,知道他的无奈。
  虽然那狡佞的猫儿总是用刻薄的话语嘲笑他,甚至直接批评他周遭的一切。但是他一点也不在意。他喜欢斛琏的直率,喜欢斛琏那近乎狂傲的放肆。
  他喜欢和斛琏在一起。
  真想就这样直到永远,希望这祥和的短暂时光能化为永恒。
  端详了斛琏片刻,溯澜才不太情愿的加重了摇晃的力道。
  『斛琏,醒醒,该起床了。』可惜今日有正事要办,不能沉浸在这安祥的时光里太久。
  『唔嗯......』斛琏闷吟了好长的一声,眉头深深揪起,停顿了几秒後,才张开眼,双目涣散的爬起身,『要吃饭了?......』
  『不是,还有一个时辰。』
  『那你叫我起来...做什麽......』虽然语气含糊,但是明显的可以听出不满。
  『陪我去出城一趟,今天在榷场那附近有联合市集,是入秋前最大的一场。』
  『喔...』没兴趣。
  而且天气冷,不想出远门。
  从窗棂间透入的寒气,刺著他的肌肤。
  溯澜看著斛琏半睁半闭的眸子,嘴角忍不住偷笑,他伸出手,像逗猫一样的摸了摸对方的脸。
  他也只敢趁这个时候触摸斛琏。平时斛琏总是一副高傲的样子,脸上挂著不可一世的表情。他不敢碰,不敢惹恼那尊贵的野兽。
  溯澜温热的手在斛琏的脸上游移,袪退了肌肤上的凉意。
  斛琏抬起头,两眼盯著溯澜,异色的双眼揪著眼前的人。
  溯澜吓了一跳,以为斛琏清醒了,赶紧要抽回手。但是手腕才方移开脸颊,立即被揪住。
  『斛琏!』啊...糟了糟了,斛琏一定生气了。
  『你...』薄唇缓缓开启,吐出具有磁性的嗓音。
  『呃,抱歉,我只是...』不晓得现在下跪有没有用?
  正当溯澜双膝一曲,打算付诸行动的前一刻,手腕被向前一拖,将他整个人拖向厚实的胸膛。
  斛琏将溯澜拥入怀里。
  『好温暖啊......』高挑而精硕的身躯,拥著个细瘦的身子,斛琏像是在抱娃娃一样,揪著溯澜,额头在对方的颈窝蹭来蹭去。
  『斛、斛琏?』斛琏是睡昏头了吗?怎麽会有这样的举动?
  毛茸茸的头颅停止磨蹭,但仍搁置在溯澜的颈子上。
  『斛琏?』
  『天气很冷。』
  『呃、是...』
  『我讨厌冷。』
  『嗯呃嗯...』
  『所以...』斛琏抬起头,勾起那高傲的笑容,『你得帮我驱寒,为我取暖。』
  溯澜愣了愣,呐呐的开口,『...好...』斛琏到底清醒了没?他有点搞不清了...
  『嗯?』遒劲的眉头忽地挑起半边,像是有所疑惑,『奇怪了...』
  『怎麽了?』
  『你明明没长毛皮...』纤长的指头划过那光滑的颈子,引起溯澜一阵轻颤,『但是身子却很温暖呢...』
  溯澜的身子僵直,动也不敢动。
  他非常的紧张,非常非常紧张。他不是担心斛琏会如何整他,而是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反应。
  『喔?』斛琏好奇的停顿了一下,将那溯澜拥得更紧,手掌甚至在对方的背上拍来摸去,『真奇怪,还越来越热了呢...没长皮毛的动物都是这样保暖的吗?』邪魅的嘴角向上勾起,『以後乾脆睡我床上,当我的怀炉吧。』
  『我我我───』溯澜觉的血液往脸上直冲,几乎要涨破整个脸蛋,更要命的是,他觉得血液似乎不只朝头部集中,甚至往身下的某处狂涌。
  不行!不行被斛琏发现。
  溯澜猛地推开那结实双臂的箝制,跳到後方,『啊,啊唷,斛琏你真爱说笑!』他用生硬而不自然的语气乾笑了几声,故作幽默的打哈哈,『我、我也有长皮毛啦!长皮的地方有长毛!』天啊,他似乎语无伦次了...
  只见斛琏愣了愣,接著以不屑的口吻低吟,『你在鬼扯些什麽啊...』
  『没、没有啦!』溯澜呵呵的蠢笑了几声,想掩饰尴尬,『既然你醒了,那就快准备一下吧,陪我去榷场。』
  『知道了,真麻烦。』
  斛琏转了转头,两手向前,拉直身躯,伸了个懒腰,背脊发出了啪啦啪啦的声响。他走下床,准备更衣。
  『那我先去备马。』溯澜转过身,正要走出厢房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那、那个...』
  『嗯哼?』脱去上衣的斛琏,露出了精硕的身子。『还有什麽问题吗?』
  溯澜的眼光四处飘忽游移,不晓得该停在哪里,『你、你刚刚...刚刚刚刚....』
  『嗯哼?』俊眉微皱,说明了不耐。
  『你刚刚...对我...』溯澜咽了口口水,深吸了一口气,『你刚刚对我做的事,和我说的话,是在逗我,还是认真的?』
  斛琏盯著溯澜,片刻,像是发掘了秘密的小孩一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希望是哪个答案呢?』
  『呃...』溯澜语塞,『我、我只是随口问问的!你快换衣服,我在後门等你!』说完,一溜烟似的逃离现场。
  望著溯澜离去的背影,斛琏轻笑了几声。
  『蠢小子...这麽容易被影响动摇啊...』他摇了摇头,乐呵呵的换上外衣。
  虽然口里嘲笑著溯澜,但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低声提醒。
  容易动摇的,只有溯澜吗?
  方才拥著那精瘦而温暖的身躯时,他的内心不是也产生了异样的悸动...

  斛琏走到後门,发现马匹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但两匹马的背上,都载满了大大小小的包伏。
  『不是要去逛市集吗,你带这麽多东西是打算去摆摊吗?』
  溯澜已坐在马上,他边向两侧探望,边开口,『这些东西有他的用处。』
  『只有我们两个?』斛琏环顾了四周,走向马匹,『没有仆役跟随?』
  『没有...』溯澜四处望了一下,像是在提防著什麽,『总之,快点上马出发吧。』
  斛琏狐疑的挑了挑眉,但没说什麽。他跃上马匹,跟著溯澜一同前往市集。
  不晓得这家伙在搞什麽名堂...
  马匹在大漠上奔驰,放眼忘去是无垠的高原,原与天相接,像是深青色和纯蓝色的布缝合在一起。
  马儿飞驰,寒风刺著曝晒在外的肌肤,就算拉紧了衣领,冷风依然会从衣裤的细缝钻入。
  斛琏皱起了眉,转头看了看并驾的溯澜。或许是习惯了这样的寒风,溯澜的表情从容自若。
  要是化成原形就不会那麽冷了。啧,真麻烦...
  早晨时怀中的温暖触感,浮上脑海。
  斛琏思索了几秒,抬起头,低吟了一声咒语,拍向马儿的背,接著双腿一跃,轻盈的跳到了溯澜的马匹上。
  『斛琏?』後方突然增加的重量,令溯澜讶异的转过头,『你怎麽...』
  『坐前面一点。』斛琏大剌剌的哟喝,『帮我挡风。』
  『喔...喔好...』溯澜使劲的将臀部往前挪动了好几寸。本以为这样就没事,但是却又被重重的拉回後方,撞入那早晨才停驻过的胸怀里。
  『不要那麽前面,回来。』斛琏抢下溯澜手中的疆绳,蛮横而专制的开口,『靠近,我怕冷,帮我取温。』
  『喔喔...』溯澜乖乖的靠在斛琏的胸前,虽然心里一阵燥热,但是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到底谁才是主子啊...』真霸道。
  『你是主子。』斛琏甩了下缰绳,加快速度,『又蠢又笨的主子。』
  『喂!』
  『我的责任就是保护我们不被你的愚蠢给害死。』
  『只会说我蠢......』溯澜不满的低喃,『不晓得前天早上是谁睡到迷糊,人化不完全,拖著一条长尾巴就走出房门...』一想那画面,嘴角忍不住扬起,『经过马槽的时候还沾到马粪...噗...唉唷!好痛!』脸颊被狠狠的捏了一记。
  『主子,骑马的时候不要呱啦呱啦的一直讲话。』斛琏皮笑肉不笑的低语,『不然很容易咬到舌头的。』
  『唔嗯...』可恶,每次说不过人就动手...真是任性的猫儿...
  溯澜乖乖的闭上嘴,背倚著斛琏,随著马匹奔跃的起伏,轻轻的和那厚实的胸膛摩挲,感受著对方的体温,还有那时有时无喷洒在他耳後的鼻息。
  前所未有的的安全感包围著他,令他差点在这胸怀里入眠。
  入秋前的市集,人声鼎沸。各色各样的摊位错落参杂的排列,有如迷宫,让步入的人难以找寻出口。各种部族的人马聚集,纷杂多样的语言,让边关的市集变成四方的缩影。
  『到了。』溯澜和斛琏先後下马,各自牵著马匹。
  斛琏跟在溯澜身後,本以为对方会走向热闹的摊位集中区,但是溯澜却牵著马匹,绕过市集,朝著靠近宋人的官营走去。
  『你要去哪儿?』斛琏好奇的开口。
  『宋人的茶马司。』
  『做啥?』
  『办事。』
  『公事还是私事?』
  溯澜沉默了一会儿,低语,『两者都算吧...』
  绕开热闹的市集,溯澜的脚步朝著较偏僻的暗巷走去。斛琏虽然满肚子好奇,但却默不作声,静静的观望主子搞什麽把戏。
  走到路途中,溯澜突然停下脚步,四处寻视了一番,确定无人之後,走向马匹,卸下部份的包裹。
  他递给斛琏,『把这东西埋在茶马司东方三里处的树下,埋好之後在树上留下爪印,下个幻咒,在子夜时出现仙女的幻像。记住,过程不要给别人看见。』
  斛琏的眉毛高高的挑起,『喔?那你呢?』
  『我有些话要和茶马司的官爷谈谈。』
  『你到底想做什麽?』啧!他好奇死了!
  『现在时间紧迫,回程在和你解释。』溯澜牵起绳索,『快去吧,等会儿在市集外头见。』
  斛琏盯著溯澜好一阵,撇了撇嘴,本想追问,但是又不愿表示出自己的好奇心,最後不甘愿的离去。
  斛琏照著溯澜的交待,把包裹里的木盒埋在树下,在埋入之前,他偷偷的把木盒打开来看,里头装的是许多的古玩和珍宝。
  眼尖的他一眼就看出,那些珍宝有一半是向溯澜问卜者所馈赠的东西。
  这家伙在搞什麽鬼...

  斛琏抱著满肚子的疑惑,完成任务,前往和溯澜相约的地点。
  半个时辰後,溯澜带著得意的笑容,姗姗来迟的出现。
  他们俩随意的在市集里晃了一下,便匆匆离去。一来是因为溯澜没带太多钱,二来是因为斛琏的存在实在是过份抢眼,走到哪儿都有一群女贩涌上。藉推销之名,前来和斛琏攀谈,顺便偷摸个两把。
  边疆民族的女子总是比较开放剽悍,手劲想当然尔的比较强,不晓得是某位姑娘或大娘,在斛琏的屁股上掐了一记之後,这只没耐性的猫儿立即翻脸,双手一挥,揪著溯澜就走人。
  此刻,他们已在回程的路上。两人和来时一样共乘一马,悠閒的在草原上轻驰。
  『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在搞什麽鬼了吧?』斛琏对著怀中人低语。『你偷偷的和茶马司的官爷见面是想做什麽?』
  『交易。』溯澜靠著斛琏,已经习惯了那臂弯,将这样的举动视为当然。
  『你买了什麽?』他明明看溯澜两手空空的归来,连马上的包伏也不见了。
  『什麽都没有。只是去表示友好。』
  『你到底做了什麽?』
  溯澜蠕动了一下身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缓缓开口,『贿赂。』
  『什麽?』斛琏诧然。
  『我从仓库里挖了些古玩珍宝出来,送给茶马司的官爷。』他淡淡的带过,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但那些珍宝古玩,有大半是自己的东西。
  『为什麽要这样?』斛琏皱起了眉,『你该不会是和对方连手,榨取百姓的钱财从中得利吧...』虽然早就习惯人类的丑恶,但是一想到溯澜竟也和那庸俗之人一样,他的心就一阵揪痛。
  『怎麽可能啊...』溯澜没好气的哼了声,『我是请他把和萨律尔族贸易时的物价降低一点而已。』其实萨律尔在边域的部族间并不强大,无法像党项西夏那样和宋人抗衡,在和宋人的茶马互市上经常占下风。『虽然说是降低,其实也是降到合理的价码。我看那贪官似乎在互市的规条上动手脚,以往宋人的规定不会这麽不合理的......』
  斛琏愕然,这个答案比从中牟利更令他讶异。
  『所以说,你本身并没有捞到好处?』
  『怎麽说没好处呢?』溯澜笑了笑,『以後府里要采购东西也会比较便宜呀。』
  『但那是你付出那麽多...』斛琏突然想起溯澜早上的举动,『你做这些事,有没有和别人提起?』
  『没有。』回答得相当乾脆。
  『为什麽不。』
  『为什麽要?』
  『这样他们才会感激你呀。』不是吗?人类不是都这样子的吗?
  『拜托...』溯澜转过头,『我已经靠神算的名号得到够多人的感激了。』他扬起嘴角,『总该做些实质的事来帮助人家吧。』
  斛琏错愕。
  溯澜的笑靥像是烛光,在丑恶的普世人性中,低调却显眼的绽放著光辉。
  他被这光辉所吸引。
  这就是人,和一般禽兽没两样的血肉之躯里,包含著野兽所没有的智能,蕴藏著善真的德性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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