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江湖传些什么,我们与杜家,这恩怨算是解不开了”。初梵玚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他心里不想说这些,可是,他却偏偏听到有人用他的声音讲出这些话。
低下,左右使都显露难色——与杜家为敌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知道。走出这门,他们将面对的,是整个江湖。
“你们传话下去,这是我自己的私人恩怨”,初梵玚喝了口水,端着茶碗的手在抖,“如果怕我牵连,门下的人可自行离去,我不追究”。
“掌门……”,右使紧跟着就跪在地上:“三思啊!”
“……”,左使也是满腹言语,面对初梵玚的微笑也只能全部化为沉默。
“你们也一样,我不想连累你们”。
“掌门!”二人一口同声,“属下誓死跟随掌门!”
初梵玚放下茶碗,对右使的方向,说:“你先下去吧,这里有左使”。
“掌门……”,他知道初梵玚可能是有话要交待。
“在那方秦里,帮我取出师傅留给我的药丸”。初梵玚说的冷静。
左使身体一震,后退一步,随即又扑上前跪着搂住初梵玚的腿,“掌——,梵玚,你要三思啊,你是要毁了你自己!!”
“呵呵呵呵……”,没有任何杂质的笑声传来,初梵玚依旧笑得如同上仙落凡衬,一尘不染。“你若是为我好,在一旁看着便可”,初梵玚打好坐,说:“我初梵玚被人左右一生,亲手伤了至亲至爱,到如今,只有这件事能自己作主了”。语毕,他瞪了左使一眼,命令道:“拿来!!”
“杜少侠——?”武当虚玄道长在背后连叫了他好几声,这才把杜钥叫回神。
“啊?!”他回望,突然意识到当下的场合,赶忙正襟危坐,压低声音大声说:“对于剿灭邪教一事,各位还有何良策?!”
方案、路线之前杜钥和几大门派的代表商议过,如今公布出来没有遭到什么异议便算是通过。细节部分各家说辞汇在一起也已经商议妥当。
“那就这样定了!”杜钥拍案,“我们在邪教南下必经的武当山下埋伏,届时他们已经损耗不少,而我们离武当少林皆近,进退都很方便。希望各位能将消息传出去,召集江湖各路人马,合力对付邪教”。
这番话说得在场的人振奋起来,附和声洪亮有力。
随后,各门各派相继从杜园出发赶往武当山,沿途散播消息,召集各路人马。另一方面,苏州杜家庄园、开封振远镖局、广东盐帮、山西万灵山庄、苗疆经药门纷纷派出高手打探敌方动向。
杜钥翻身上马,其后是夫人段舒,杜宽看自己没有办法阻止段舒,求助的眼神望向杜钥。
“舒儿,你在家好生照顾梵玚便是”。杜钥显然不打算带段舒出门。
段舒不从,“都什么时候了,我段舒虽然是女流之辈,可也自认武功不低,此去凶多吉少,你让我怎么能安心在家?!”这时候,她全然一副江湖样,身上再没有一丝人妻儿母的感觉。
“不许去!!”杜钥三个字,说得铁板钉钉。
尽管是女中豪杰,段舒还是被三从四德绑的严实,既然丈夫有令,她也只好先退下来,再想权宜之策。杜宽扶了段舒下马,自己要翻身上来,却也被杜钥泼了冷水:“宽,你也留在园内,辅佐夫人保护家眷”。
“啊——?”杜宽不由叫出了声,但他一个下人,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也只好作罢,乖乖站在段舒身后。
杜钥这才放心,马头一仰,领了杜家庄园近百号人马浩浩荡荡出发了。
看着杜钥走远了,段舒冲还在远望的杜宽喊:“愣着干什么,赶紧备马啊!!”
杜宽一听就知道用途,脸上又高兴起来,一溜烟跑到马棚准备去了。趁这个空档,段舒回去看了看还在襁褓中的婴孩,抱了抱,又给喂过奶水,才放进摇篮。亲手整理婴孩的被褥、衣衫,摸了摸挂在杜梵玚脖颈上的如意锁,心中默念了无数遍对不起。
“秦妈,这几天,就劳烦你照顾了”。说完,段舒便转身离去,回屋换下锦缎长裙穿上短帮布衣。推门而出,看到杜宽已经在门口候着,二话没说段舒就疾走出去,神色凝重。
不消十日,武当山下已经汇集了各路英雄豪杰近万人,一些江湖上常年低调的门派此次也有人赶来。
杜园加里的良驹都在外任务了,杜宽好容易才找了两头平常驮柴禾的老马来。段舒跟杜宽骑着两头老马,一路走走停停好容易才感到武当山下。两个人小心翼翼隐藏在众人之中,怕被人认出来,跟着队伍上了武当山,远远看到杜钥人在堂上与人讨论事宜,段舒这才松了口气。
“少主他的伤还没好……”,杜宽看着自己家主人跟没事人一样,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段舒掐了他一下,“别瞎说,当心我绞了你舌头!!”
杜宽赶忙收了声,他从来没见识过自家夫人的厉害,今天算是给了他个机会。
不日,邪教教众黑压压一票人等开始在武当山下集结,分四路人马,分别由邪教赤、青、黑、白四位坛主带领。静月门的人马从西北方向斜插下来,与邪教拉开距离就地落脚,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
初梵玚轻功盖世,靠近武当山这几日,夜夜冒险潜上山,为的只是看杜钥一眼。偶尔看到杜钥挑灯考量对付邪教的计划时面露难色,左手捂着小腹,初梵玚便是一阵心如刀绞,下山后更是久不能平。
大战在即,邪教赤坛坛主,也就是当日前来拜访的中年男子大大方方走进静月门安营扎寨的地方,朝内大喊:“静月门掌门听令,速到本坛,有事面议!!”
静月门底下衷心耿耿留下来陪着初梵玚的门众早已经是忍无可忍,见到对方这么嚣张跋扈,纷纷亮出兵器,刚要发作,听到初梵玚泰然自若的声音:“我这不是在这里,你嚷那么大声,怕武当山上的人听不见么?!”只见他白衫如旧,笑容嫣然,左臂肘部以下飘飘荡荡,衣衫随风而动。
“原来初掌门是负伤在身么?”语气音调让人听起来总感觉说话的人很幸灾乐祸。
初梵玚依旧笑而不答,只是一步步走进赤坛坛主,后者被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气逼得一步步后退。然而,初梵玚似乎并没有作难他的意思,走出三丈远,初梵玚命令道:“左使,你随我来吧!”
“是”,话音未落,左使便飞身站在初梵玚身旁。
“带路吧”。初梵玚说得轻松如常。
“啊,你来了”。红月教主看到初梵玚一袭白衣站在门口,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啊,原来你还活着”的意味。
初梵玚嘴角抽了抽,眼睛眯了起来,“啊,你还没老死”。即便是这种时候,他还是不忘挖苦。只是,他还没有想明白上次对方是怎样控制了自己的,此次见面,故意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他不想再次失去自己的意识,不想再做出伤害杜钥的事情。
“我想你帮我,趁夜,暗杀”,老女人嘴角挂着笑,仿佛阴谋已经得逞,“这……不正是你们的专长么?!”
初梵玚没有答应,只是从胸口摸出一个小瓷瓶,说:“就算你会邪术,上次被我打成重伤也是事实”,他收了笑,表情冷冷地,失去笑容的他仿若变了个人,冷血得让人害怕。他把瓷瓶放在手边的桌子上,说:“家师秘制的药丸,可帮助内力恢复”。
老太婆脸上也冷峻起来,不说话。
“怎么,怕我下毒?!”
“……”
“哈哈哈……”,初梵玚狂笑几声,“原来你也是怕死之辈?!”一边说,他一边拿起瓷瓶,一甩手飞给红月教主。
“啪——”,对方接下。
“挑一颗,反正是好东西,我还不愿意给你”。初梵玚站正,眼睛盯着红月教主的手,可以避免她的视线。
红月教主还在犹豫,缓缓打开药瓶,一股麝香味道溢了出来,“哼……”,她冷哼了一声,盯着初梵玚,随便甩了一粒药丸回来。
初梵玚看都不看,昂首吞下。
“……”
“扯清了”,初梵玚微微有些失力,胃里面火烧火燎的感觉折磨着他。“暗杀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说完,他连忙转身,带着左使匆匆离开。
不敢轻易运功,忍着身体的燥热,初梵玚趴倒在左使身上,“带我回去,越快越好!”
左使的身体微微一震,知道初梵玚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背起初梵玚就往回赶。
一路无语。
房门“吱丫——”一声关上,初梵玚就地打坐运功,左使将门锁上好,在他身后也开始运功,助他一臂之力。
“呜哇——”,初梵玚一口鲜血染了白衫,在他衣襟上仿若盛开的点点桃花。
“掌门……”,左使心急如焚。“你这是何苦?!”
初梵玚半伏在地上,把嘴角的血抹掉,笑了,“总是一死,能死在他剑下我已经很满足了”。
眼泪不听话,左使心疼无度,起身就要冲出门:“你这样折磨自己,谁能知晓?!我现在就上武当把事情说明白!!”说归说,他人还没有站直就被初梵玚拦下。
“说明白?!”初梵玚终于无法忍耐长久以来的心结,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讲明白又怎样?!就算红月教主亲口承认了是她用邪术控制了我,人还是我伤的!!当时,我是的的确确想要他的命啊!!”
“可是……”
“还有师傅……,师命不可违,可是我知道,我赢不了他”,透明、晶莹的液体终于夺眶而出,“从11岁那年起,我就知道了,我这辈子都赢不了他”。刚才运功调理,用自身的寒气把药丸的烈性中和了些,初梵玚这一激动又惹得胸口一阵绞痛,“噗——”,又是一口血。
“他若是肯拿剑指着我,我会欣然接受”。
“师兄……!!”左使再也坚持不住,跪坐在初梵玚身边,那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供他落脚的余地,他败了,败的遍体麟伤。
“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初梵玚努力做出一个微笑。他知道这个本门师弟对自己的感情,他没有办法回应,因为他的心早就已经住在了杜钥那里,早就留在了那片桃林。
左使抹了把泪,站起身,说:“我去为你取片灵芝,你不要乱动了”。
“好”。初梵玚看着左使出门,眼泪还在无声地流。
左使取了灵芝,路过屋前的空地,却正赶上院子里熙熙攘攘。
“怎么了?!”他问右使。
结果,右使只是转过头无奈地笑,等那些蒙着面的人都散去了,他才对左使说:“你绝对想不到!”
“?!”没有说话,左使只是脸上写满问号。
右使在椅子上坐下,右手一震,扶手被打掉一块:“口口声声称自己是明媚正派,结果怎样?!哈哈,都是背地小人!!”他端起手下奉的茶,说:“刚才来的人,多数都是来送帖的”。
“哦?!”
“让我们去杀人!!”右使说的很随口,仿佛这件事与“让我们去砍柴”一样轻松。
“火焰岛的人要我们趁此机会暗杀掉广东盐帮二把头;南疆雁子门送帖指明要九华山白凌风的命……,还有人要买下武当山二代师傅冥言的人头……”,右使越说越想笑,“没有一个是来要邪教教主红月的命的”。
左使听到一半就再也听不下去了,发愣到右使讲完,他只感觉身边嗡嗡的声音没有了,拍案而起,冲向后堂初梵玚的房间。
“哎——”,右使想叫住他。
“先别放话,事关重大,等掌门定夺!!”
“切——!”右使多少有些不满——毕竟他们两个人是平起平坐的,可掌门似乎更加垂青左使一些。没有办法,他也只好等,“传话下去,静月门所有人都不得擅自行动。”
左使看到初梵玚的时候,后者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好像之前的重重痛苦、煎熬都没有出现过。他简略地把话说了一遍,问:“掌门……我们……怎么办?!”
初梵玚眉头锁地紧紧地,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人杀来杀去,他此时担心的,是这样的人混在杜钥那边,真要是打起来,不内讧才怪!!——不行,我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你有什么想法?!”初梵玚反问。
“呃……”,左使不敢妄言,“要保全静月门的话……,我们还是袖手旁观的好”。
袖手旁观?!师兄他这一次不生死未卜,你让我如何袖手旁观?!如果能站在他那边自然好,可是……之前的江湖传闻已经让人没有办法再信任静月门的中立了。虽然他给了红月教主几粒药丸,但不知道对方服用了几颗,而且这东西药性慢,一次服个4、5颗或许还赶得及,若那老太婆老奸巨猾只吃了一颗……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发挥作用。
“掌门?!”左使有些焦急,如今的情况是一步走错全盘皆输,更何况时间不等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传下去,所有的预约我们都接,让他们签下委托状,行事要保密。对各家都这样说‘我们掌门衬度了许久,认为贵派信誉过人,值得冒险,故危难之际单单应下贵派的要求。’再有就是,价钱不要涨,还与以往一样”。
“这……”
“你先去办吧,例好名单后给我过目”。
“是”。左使放下灵芝,“我尽快去办,掌门您要多保重身体”。
初梵玚接下,表示自己会服用。房间里又只剩他一人,拿着灵芝,心中全是杜钥的音容相貌。
他的伤好了么?
武当有没有千年灵芝了?他有没有随身带着药?
……
最后,所有的想象都化为他淡定、温柔的一笑:我能为你做的,也就止于此了。
红月教主眼看着初梵玚吞下一粒药丸,心中安定了几分。之前被初梵玚打的一掌着实不轻,要不是靠着她几十年功力撑着,怕是早就去见阎王了。
“哼——!!”她面露狠色,“臭小子!!”破口一骂,她没有犹豫地吞下一粒药丸,顿时感到腹中火热难忍,便赶忙运功化解。虽然最开始有些不适,但她一界女流练的武功必然是阴柔之类,很快便将这股热流融入自己的内功真气里。等到行功一遍,真气在各个穴位打了个圈,身子果然清爽了许多,就连背后的刺痛感都有所缓解。
赤坛坛主见红月教主面露喜色,心中久久的担心这才散去。刚舒了口气,只见红月教主一边念叨:“北辰这老头子,果然还有些真本事!”一边把剩下的药丸倒在手中。
“教主,三思!!”赤坛坛主立即上前阻止。却被红月老太婆冷眼一瞪,道:
“大战在即,你要我重伤上阵么?!”
“不敢!”有些委屈,但也只好忍气吞声。
“退下!!等明日教众到齐后,即可开战!!”
“那……静月门的人……”
老太婆清秀的面容笑的妩媚,嘴角一勾,红唇一开,说:“本教主自有办法!”
“是”。赤坛坛主眼看着自家主子一口气把剩下的三粒药丸一并吞下,却没有办法阻止。无奈,他只好暂时退下,安排人手、作战计划了。
杜钥这几日操劳过度,即使武当山虚玄道长医术再高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也是白搭!!在远处看着自己丈夫气色是一日不比一日,段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干瞪眼没办法。杜宽也是心里梗得慌,好容易混上山了,却没有办法帮忙,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夫人……”
“吵什么?!”段舒目不转睛盯着杜钥。
“不如我回去为少主取些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