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她见过几面,十年前。
“不请我进屋坐么?!”黑衣人继续说。
谁也没料到,老夫人眉毛一横,开口竟然变成了中年男声:“我不记得跟你有什么交情”。
黑衣人却大大方方地走了上来,站到“她”面前,笑道:“我记得就好”。
“哼”,白家主人冷哼一声,返身回到堂屋内,身后,黑衣人跟了进去。
“啪——”,把易容的面具仍到桌上,白七懒洋洋地坐下,问:“这么多年了,什么事让你找上我?!”
黑衣人一笑,“要你帮我送一个人上山”。他话还没说完,刃锋夹杂着死亡冰冷的感觉便从脖颈蔓延开来。白七说了话,“十年前的账我还没有跟你算,你还有胆来找我?!”
不料,黑衣人反而笑得更开:“各司其主,白七,当年你在静月门下我跟着教主,纵使兄弟也是势不两立”。他反手抓住抵着自己的匕首,“你就当是帮我这个大哥一次”。
白七瞪了自己大哥一眼,叹口气,道:“当年我在杜夫人一招之下中了见血封喉,我这条命是师兄救回来的。师兄不止死在轩辕剑下,更是死在红月掌下——这件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瞪着自己的大哥,问:“你指望我怎么帮你?!”
当年伴在红月手下的赤坛坛主倒也不生气,仿佛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回答。扶上白七的肩膀,轻声说:“只是帮我把人送上山,对你来说……没难度吧?!”
“什么人?!”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吧?!”
白七刚要发作,却被门外的管家打断:“主人,有客”。
“谁!!”在气头上,语气不知道生硬了多少倍。
门被一脚踹开,“我!”来人放下身上背着的包袱,先是对白七笑笑,但随即,笑容就僵硬在脸上——白七身边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十年来天天做梦都想手刃的仇人。
“铮——”一声剑舞飞鸿,静月门左使与白大霎那间就打得难舍难分。白七只觉得自己怀里一重,定睛一看是方才那个包裹,缝隙间流出几缕黑发,心中恍惚觉得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顾不上还在一旁打斗的两人,白七小心翼翼把手中的包裹放入一张椅子。手指颤抖着,掀开包裹布——仿佛里面是无价之宝,白七看到了十年来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面容。
十年了,少年变成青年,青年变成中年,这是因该的。可是,当白七看到初梵玚的样子,惊呆了——还是记忆里那个初梵玚,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
“师……兄……”,白七咽了口口水,没有办法抑制自己颤抖不已的心。转身问一旁还在争斗中的同门:“这么多年,你都不告诉我?!”
一分心,左使被白大一掌推倒在地,啐了一口唾沫,声音出乎意料地颤抖着:“怎么告诉你?说师兄还活着么?!”
白大刚要上一步,却被自己弟弟挡住了。
“你敢动他,就别指望我帮你!”白七说得坚决地不能再坚决,挡在左使面前。
白大收了手,侧身看到坐在一旁的初梵玚,脸上的表情也凝结住了——不老的容颜,会让所有人为之震撼。
“师兄今年必须上山”。左使不顾伤,还没有被扶起来就直切主题。
不需要解释,在场的人都明白了意思。意图跟白大一样——送人上天山。白大瞪着白七,不用说也知道他想干嘛。白七极度无奈地摇摇头,“大哥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帮你或者红月的”。
“红月已经死啦!”白大扑通一声跪下,“你是我亲弟弟啊,我求你帮我把人带上山,很难为你么?!”
白七皱眉,望一眼左使,停了半天,终于还是摆摆手,说:“你还是走吧!”
左使别开头,不原意看到兄弟反目。白七眨眨眼,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地上的白大。停了半天见还没动静,于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送客!!”
紧跟着,几个人冲进来,把陷入失神状态的白大拖出了大厅。
人走了,白七恢复了常态,忙察看了初梵玚的状况,扶起初梵玚的身子,冷静地对左使说:“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上路”。
“抱歉,扰了你10年的清静”。左使一边走,一边低声说。
白七突然止了步子,转身竟然笑了起来:“这条命是师兄捡回来的,如果送他上山就能替他续命,就算是要了我这条命,也无所谓”。
相识这么多年,左使从来没有看到过白七的笑,今天这样意外地看到唯一的一次,让左使有些措手不及。
越往山上走,气温越低。左使受了轻伤,但内力还足够保持体温;白七就惨了,武功尽失,穿着上好的雪狐的外套也无济于事,走到半山腰终于不能抑制地瑟瑟发抖起来。
“呵……”,左使把初梵玚的身体裹裹紧,哈出口的水汽瞬间凝成冰。微微抬头望一眼前方带路的白七,无奈,他喊住对方,建议道:“休息片刻?”
白七停下脚步,回过身有些感激地点点头,却还是往前方指了指:“前面有个雪坳,我们过去歇会”。
山中的气候变幻莫测,方才还是朗朗晴空,转眼间竟然暴雪袭来。白七没说话,把自己紧紧窝在狐裘里暖和,心里暗叹运气好,能躲过暴雪。
他们完全没有发觉,离他们不远的风雪里藏着两个尾随而来的人。
南海天翁带着两个小的饱餐了一顿,没有商量不约而同地往拥有唯一线索的白府走去。三个人一边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一边踏出门槛,却齐刷刷不小心与人撞了个满怀。
宏远风与杜梵玚来不及出声,在认清那人的面孔之后稚嫩的脸上瞬间了变幻了无数表情。那种一心想找地缝钻的滋味,很不好受。
倒是那人在颇为震惊的表情过后,慢慢地开了口:“梵儿?!”
“这是?!”跟随他而来的几个武当弟子一头雾水。
武林盟主不乏尴尬地一笑,一只手按上杜梵玚的肩膀,然后转身,向众人介绍:“小犬梵儿”。说完,一道责惩的目光扫过躲在杜梵玚身后宏远风的脸。毕竟餐馆门口不是武林人士照耀寒暄的地方,杜钥一招手,一行人稀里哗啦地涌进屋内。
“祸闯了不小!!”还没有坐下,杜钥就责备起来,看着瑟瑟不敢坐下的儿子,说:“都跑到这了,看这次你娘怎么责罚你!”
“爹……”,这种时候,不开口不行。可不等他辩解的词汇还没有组织好,就被人抢了先:
“伯父!!”宏远风竟咚一声跪了下来,“您就不要责怪梵玚了,是我不好!”声音抽噎起来,“是我担心我爹,一路跟来的,谁知梵玚他也跟了来,伯父,我真的不知道!!”宏远风、抓住杜钥的膝盖,噙着眼泪:“梵玚是没有错的,要罚您就罚我吧!”
江湖险恶,杜钥看到儿子离家这么远还能完好无损活蹦乱跳其实心里的气已经消了一半。宏远风这么投入的求情和辩解好歹有些作用,他心一软,叹口气,先是把宏远风扶了起来。
“过来!”厉声命令道。杜梵玚老老实实地凑了过去,唯唯诺诺地看着自己的爹、武林盟主,轻声喊:“爹……”
谁知,打好的腹稿还没有念出一个字,杜梵玚便被杜钥猛然拥进怀里:“傻儿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已经承受过太多,杜钥无法面对亲人受到伤害。父子情深亲情涌动的戏码没有维持多久,杜钥警觉起来,命令般问道:“你怎么来到这的?!你娘知道不知道?!”
杜梵玚只是摇摇头。
看到轮到自己上场了,天翁这才从角落了站出来:“这位小兄弟跟我很投缘,与我有约在先”。
杜钥定睛打量了一番,起身,抱拳:“这位兄台,在下江南杜园杜钥,不知在下是……”
“哈哈哈……”,天翁没有搭话,答非所问地说:“令郎已经拜我为师,我日后自当好好待他”。说完,也不行礼数,扯了杜梵玚的胳膊就要离开,刚走两步,突又开口:“小子,你是跟我们走,还是留这里?!”
宏远风闻言迅速抹了眼泪跑到杜梵玚身边——他爹的事情重要。
“铮——”,几把利刃瞬即出鞘。“放肆!!”武当弟子挡在了三个人前面。
根本就如同不存在,天翁如同驱苍蝇那么一挥袖子,数把剑应声折断。
“啊?!”几个人异口同声发出讶异地嘘声,不约而同望向杜钥。
天翁拉着两个孩子继续前行,却被杜钥阻止:“高人留步!!”一招浮云手,杜钥紧紧扣住天翁的手臂。武功一出,明眼人自然识得派别渊源。天翁认出了武功,自然认出了此人身份,暗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还不知道,南耀竟然教出来这么一个徒弟”。
一听这话,杜钥愣了一瞬间,松开了手。重新打量过眼眼的青年人,怀疑着自己心里所想。——这种武功、对自己师门的了解程度……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可是……,年龄……未免也太过年轻了!就算有师叔的驻颜术在身,一百好几十死于的、岁的老人家怎么可能有如此容貌?!
“你是……?”即便自己有了答案,但还是要对方亲口确认才可以。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人们叫我天翁”。身着青衫的男人此时看起来是那么的老成,言语中透露着一个老者才能具备的智慧。
杜钥的眼睛瞪的比看到自己儿子出现在这里都还要大,“师……师尊……?”他听到自己艰难的声音。
“爹?!”杜梵玚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又觉得自己还是看不明白。
“师尊缘何回到中土?!”
天翁掏了掏耳朵,吹掉,漫不经心地说:“你们的师傅担心过度,我就顺便来看看”,他上下扫了杜钥几遍:“你这不是挺好的么?”
“……”,不知怎的,杜钥顿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盟主……”,武当弟子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站着参与进来也不是、坐下看着也不是。
“既然你好好的,那我就去办自己的事了”。天翁今天是铁了心带走新徒弟了。
“师……”,容不下杜钥再说什么,几个人已经闪了门。迅速吩咐了一个武当弟子回杜园给段舒报平安,杜钥带着些许无奈跟着天翁一行向白家走了过去。
说来凑巧,在饭店耽搁了时间,却还是让天翁看到了一辆马车鬼鬼祟祟从后门出来,疾驰出城的一幕。二话不说跟上去,等到杜钥看到从车里下来的人之后,愣住了。
两张脸,他都曾见过。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背起一个巨大的包袱,杜钥的脚就不听使唤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为随着白七进了山,几个武当弟子武功不济,到了半山腰遇到风雪便扛不住只好守在原地听消息。倒是杜梵玚和宏远风两个孩子呆在天翁身边丝毫没有感到寒冷,一路跟着杜钥和几个武当
约摸两个时辰之后,风雪弱了,只有两个冥字辈的道长跟着一起上路。杜钥行功一遍,落在身上的雪花都化成了白雾散开,比两位武当道长硬用内里捱着枪些。这个时候,才看出来天翁的武功不是一般的高——青衫一件,却不见丝毫受冷的迹象,更何况他还护着身旁的两个小的。
“嘿,这次你赚了”宏远风小声跟杜梵玚耳语:“天翁果然很厉害!我看,比你爹还厉害”。却不料杜梵玚回瞪了他一眼,说:“鬼扯!!”
宏远风也不会自讨没趣,收声更加贴上天翁,只是偶尔偷偷瞄一眼杜梵玚。
跟着白七他们的脚印一路上了天山无极峰,杜钥一行人发现顶峰之上竟然还有一片不小的空地。白七一行在一个位置停住脚,杜钥他们便只好在远处静观其变。
“行不行啊?!”白七一边用一把匕首戳着,一边问。
“10年了,师傅留下的药丸已经都没了……”,左使慢慢说,放下背上的包裹,“当年若不是那一战,师兄也不会给了红月那妖女3粒”。说着,他慢慢松开包裹的袋子,露出初梵玚的头来,一袭长发倾泻而出。
风声太大,杜钥他们听不清白七的谈话。可当那抹黑色出现在冰天雪地之中,他知道,那便是他数年来朝思暮想的人。
初梵玚。
“干嘛一定要上天山?!”白七改成凿的,“连我大哥也想把那妖婆带上来!”他停下,哈了热气在手上,又用力裹了裹狐裘,继续凿着地面。
此时,左使干脆就地坐了下来,让初梵玚平躺着枕在他腿上。
“师兄的武功性寒,3年前我想到的。天山上有寒病湖,师兄不醒,又没了师傅留下的丹药,这湖是世上能护师兄这条命的唯一方法了”。说着说着,左使陷入了他经常性的惆怅,偷偷摸了摸初梵玚的脸,感到对方的体温冰冷,顿时吓的喊起来。
“怎么?”白七问。
试了试初梵玚的鼻息,左使才恢复了些镇定,黯然地说:“没事”。——十年的时光都用在照顾一个活死人上。一直期待他有醒过来的一天,可他还是害怕初梵玚醒来的那一天。
因为那一天,就是他离他而去之时。
初梵玚心里只有一个人,他知道,他从以前就知道。他明白为什么初梵玚那么期待每年一次与师叔徒儿的比武,他也理解为什么初梵玚能够舍弃自己的名誉以及性命。
因为爱。
全部,因为初梵玚爱着一个人。
那么,他的爱呢?!
他对师兄的爱呢?!他左使对于掌门的爱呢?!全部都不曾发生过么?既然如此,那他为何冒着生命危险一跃而下百丈瀑布救下命悬一线的初梵玚?为何在江湖隐姓埋名十年之久在一个茅草屋里照顾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的初梵玚?
十载悉心苦勤劳 只为他人做嫁衣
头一次,左使希望初梵玚从此不要醒。
“啊!”白七发出高兴地惊呼,“找到了!!”说着,更加努力地凿起来。
左使的思维飘回现实,听到找到了,赶忙起身去帮忙。“记得啊,一会要帮我把师兄拉出来!”
“啊?!不是沉下去么?!”
“那是保存死人的方法!!”左使冷冷的瞪了一眼,比这天山顶峰的风雪还要冷上三分。
白七明白了几分,意识到大哥可能是想他红月沉到这湖里,无奈地摇摇头——死者已矣,还是入土的好,真不知道大哥这么年靠天山残冰和自己内里护着一副尸首有什么好的。
杜钥他们离地远,实在是看不真切。其他人还好,明明看见插在自己心头的那把刀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心绪不宁。隐隐看到那个静月门的手下又是揉初梵玚的头发又是蹭初梵玚的脸颊,刹那间杜钥的身体里真气乱窜,忍了两下,还是哗一口血喷在了面前的皑皑白雪之上。
“爹——!!”杜梵玚反应最快,大喊一声扑了过去。
“盟主!!”几个人也不约而同喊道。
“唉呀!”天翁也面露愁容,却不是针对杜钥,“被发现了”。
杜梵玚这一喊,一行人小心隐藏的气息一下子全暴露了,正在努力凿冰的初梵玚迅速冲了过来,手刃一指,却在看清了杜钥了脸之后悬在半空,久久不落。
“噗——”,一口血从胸腔冲出来,杜钥的身体因走火入魔正在被刺骨冰寒侵蚀着,而他本人,却毫无畏惧地盯着左使手中的刃尖。
左使终于下不了手,“你来这里做什么?!”竟然问出了话。
“咳”,杜钥的声音开始颤抖,“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不减气势,杜钥反问。
“唰”地收了剑,“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