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贪欢——梨花烟雨
梨花烟雨  发于:2009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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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著了魔似的向那人走去,浑忘了自己是要逃出皇宫的人,那人见他走近,也不惊奇,伸手将玻璃灯罩拿下,拨了拨烛光,缓缓开口道:“兄台好兴致,我到底遇上了一个相似的人。清风微烛,若蒙不弃,何不共饮一杯。”

    夏季真就坐下,借著明亮烛光细看此人,方觉即使用“俊美,标致,帅气,英伟”等字眼来形容他也觉肤浅。若一定要说出这人的好处,似乎也只能承认他是个完美的男人。如今看他用一双似笑非笑,懒洋洋的眸子打量自己。夏季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奇怪直觉,总觉这双眼睛一旦注入了认真或锐利的神色,就会连天地都为之震动。

    那人看了看夏季背上的小行囊,微笑道:“敝姓白,名汉广,看兄台行色匆匆,心神难定,莫非耐不住宫中岁月凄苦,有心离去吗?”

    总算夏季还没被迷的心智全失,闻言忙掩饰笑道:“哪里,这是一个朋友的衣物饰银,前几日他去了,我心里难过,准备找个僻静地方偷偷烧了给他,也免睹物伤心。还没找到地儿,可巧就遇到了白兄。”一边说一边已身不由主的坐下。

    白汉广看了一眼那小小包袱,明知他说谎,也不戳穿,自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他,两人便东南西北的谈起来,不觉天已微亮,夏季眼看已错过了时辰,心中後悔,却又觉能与白汉广这样人才欢言片刻,怎麽也值了。他惦念屋里小灵子怕他醒来,遂起身道:“天已放亮,叨扰白兄甚久,况处身这里,也自惹眼,这就散了吧。”

    白汉广起身笑道:“无妨,谈兴正浓,怎能就此分离。我们侍卫都有自己的一间下房,又正值我今日轮休,正可畅谈。”说完也不容夏季再说,强挽了他的胳膊,来至一间精致屋内,两个小丫头慌忙上前参拜,还未说话,被他挥手退了。夏季无奈,只得又陪他饮了几杯,神色越发不安起来。眼见白汉广已是星目微合,语音涩滞,便知他有几分醉意,於是扶他到床上躺下,这里悄悄抽身而去,那白汉广犹在“贤弟再饮一杯”的胡乱嚷著。

    夏季匆匆赶回屋里,小灵子仍在酣睡,他忙将信藏起,解了他睡穴,自回床上躺下。果然不过片刻,便听小灵子惊叫起来:“了不得了,这是怎麽说,就睡了这许久,哎呀,连早饭的时辰都耽误了。”说完就过来要服侍夏季更衣起身,夏季看他慌乱模样,忙笑道:“不碍事,我正不想吃饭,昨儿分的面点只怕还有一些,你就凑合用了吧,一会儿就到晌午,又该用午膳了。”小灵子听了方罢。

    且不说夏季自在这里盘算下一次逃走的时机,单说白汉广,虽已微醉,却未久睡。一觉醒来,早有自己的贴身侍女碧罗,芳草和大太监总管可及带领许多太监宫女在外面等著伺候。是的,他跟夏季说的侍卫身份等都是假的,而他的真正身份,想必大家也了然於胸了。没错,他便是多罗国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景元帝白汉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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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且说众人见白汉广醒了,忙都上前来,芳草先笑道:“这是怎麽说的呢,那麽些安歇的地方,偏选了这麽个简陋地儿,若非小丫头通报,真真再想不到的,定是昨儿喝了一夜的酒。”

    白汉广笑道:“一年唯有这一日放纵一回罢了,有什麽值得说的。”说完站起,碧罗也忙上来帮他更衣,一边道:“纵如此,身边也该带个人伺候,每次都独自一人,到什麽地方儿也不言语一声儿,没的让人担心。叫先皇在地下看著,是为你的孝顺欣慰呢,还是为著忧心呢。”

    白汉广微笑不语,可及扶著他道:“皇上,大臣们虽都知道今儿免朝,但南书房还有几本奏章,用过早膳後奴才过去拿给您。”白汉广摇头道:“不必了,朕亲自去瞧瞧。”说完已是步出房门。他看了看庭前的几株葱翠树木,忽然道:“对了,可及,你帮朕去查一个人……”只说了一句,沈吟了一会儿,不由得笑道:“长得也实在太普通了,叫人怎麽形容,只知他名字叫做夏季,想必是太监中的杂役之类,只是朕和他说著话,心里著实舒服。你悄悄的去寻了来,不许让一个人知道。”说完又仔细想了想,将夏季的言谈举止尽可能详细的说了一下,就吩咐可及去找人。他自回宫用膳去了。

    至入夜时分,白汉广还在南书房看书,碧罗芳草在一边捧茶侍墨,可及方气喘吁吁的回来,碧罗见他满头的大汗,不由得打趣道:“哟,这一天的功夫儿,想必是凯旋归来了。什麽样的人?也让我们瞧瞧,宫里这许多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也没见皇上上过心,怎麽著一个面貌连点儿特点都没有的太监,就让咱们皇上念念不忘,这都惦念了一天了。快领进来吧。”

    可及拍手跺脚道:“咳,别提了,真是个坑死人的差事。”说完向白汉广禀报道:“皇上,奴才照著你说的样子,把杂役太监,粗使太监暗地里粗查了一遍,查到现在才查了一半不到,并没见著一个你说的那样儿的。还得等明儿继续细细的查访,这许多人,怎麽著也要几天功夫。”

    白汉广点头道:“既如此你就继续查吧,只是动作快著点儿,不然只怕他不知道什麽时候就飞走了。”说完抬头望了望天色,放下书道:“你们回去吧,朕自己出去走走,不用你们伺候。”一语未了,碧罗已赶上来道:“怎麽了?往年一个人独处也就一晚上,怎麽今年倒改了规矩?皇上还是收收心吧,不如到樊妃那里去,你也有些日子没过去那边了。”

    白汉广本来一直带笑的面容倏然就有厉色一闪,碧罗心中一惊,忙跪下惶恐道:“皇上,奴婢并没有替樊妃说话的意思,奴婢只是……只是不放心皇上独自出去,一心急就……”

    “行了,起来吧。”白汉广淡淡道:“记著,下不为例。朕让你们去睡,你们就去睡吧。”说完不容心腹们再多说,他自换了昨夜那一身白衣,仍往千涛湖的柳堤上来。进了那个小亭,四下望了一望,并没有看见夏季的半个影子,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於是坐在石登上,早有一个熟悉他到这里习惯的小丫头云染端过酒具和几碟精致糕点,放下後就悄悄退了。白汉广今日有心保持清醒,便不似前夜那般滥饮,一双眼精光闪闪,只注意著堤上的动静。

    一直等到天微亮,也不见夏季,他心里虽已有了准备,却仍觉闷闷不乐。自己也觉奇怪,想他是从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的,除了父皇,就连母後,因幼时相聚日少,母子亲情也极淡薄。如今因何倒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又普通之极的小太监上起心来。只是心里虽安慰自己说他不来也没什麽,却终究还是难掩失望之色。再等一会儿,天已亮了,这才不得不回宫,连早膳都没吃便上早朝,待早朝散了,碧罗等奉上茶点,他心里仍不自在,只是想著不知何时能找到夏季。

    匆匆几天过去,可及已经将太监们翻了个遍,更没找到一个叫夏季的人,如实的禀报了白汉广後。却见主子更加的不快。叹气道:“既然没有,想必是用的假名字了,亏朕还待他如知己一般。”说完心情烦躁,站起身一言不发,只默默踱著步子,碧罗看他如此,忙笑道“既这样,不如奴婢们陪皇上去散散心吧,御花园虽天天逛,烦腻了,但今年各国进贡的美人皇上还没看过。虽他们说平常的紧,但我们到那里暗地走走,只怕也有点子趣味,只是别指望著能寻到好货色罢了。”她说完,白汉广早已笑道:“这主意有点意思,我们便到那里逛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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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再说夏季,自那日逃走未遂後,便天天暗里琢磨打量著,熟记地形以备不时之需。因著这个原因,这几日走动倒多了,也略认识了几个人,多为芮柯国往年进贡的美人。其中有一个叫做水云清的,相貌是他们这些人里拔尖的,言谈也很是不俗,因此两人相交远比其他贪募虚荣,每日里只盼著皇上宣召之辈投机。

    这水云清因貌美无比,早先也被白汉广宠幸过几次,只是过後也就丢开了,那白汉广虽喜欢美人,却不精心,不过贪图一时新鲜罢了。饶这样,仍是有人对水云清又羡又妒的,更有见著他就觉自惭形秽,根本不相往来的。独有夏季从未奢望过什麽,又不因自己相貌自卑,故此才和他谈得来。这日无事,他吩咐小灵子去别处玩了,自己也施施然往水云清的住处“云水居”而来。

    这云水居可比夏季所住的松竹阁气派的太多了。因水云清这几日卧病,满室都缭绕著一股淡淡的药香,夏季走到里面,只见好友正倚在地下临窗的榻上看书,见他来了,忙笑著招呼道:“你可算来了,我正烦的很,愁著没人说话。”

    夏季笑道:“你怎麽起来了?病可大好了吗?我在外间看丫头们多坐著说笑,敢情不用煎药吃了?”水云清笑道:“好的差不多了,今晨太医过来看完说不用吃药,只注意些饮食就完了。我正想出去走走,可巧你来了,就陪我散散心可好。”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早有丫头过来替他披上绸里子的大氅。水云清便吩咐道:“你们不用跟著,我和夏季走走就回来。心里觉著干得慌,午膳倒是弄点汤喝还好。”丫头答应了,他方和夏季出了云水居。

    一步步闲话走来,只见风吹柳绿,春暖花开,一处处景致俱都有十分趣味。两人闻著花香,心里受用的很。水云清笑道:“走了半天,也乏了,前面那两个石敦子都在野花里,倒是个歇脚的好所在。”夏季也笑著点头道:“不错。”说完扶著他来到石敦上坐下。

    世间事就有这麽巧,适逢白汉广和可及,碧罗芳草也到这里散心。方才他们暗中把今年进贡美人住的院子大致逛了个遍,并没遇著一个可心的。白汉广心里不痛快,其他三人也不敢说笑。正愁眉紧锁的想办法逗主子开心,忽见前面闷闷不乐的主子身形一滞,一眨眼间,他已躲进了大柳树的阴影里,悄悄探头向前观望。三人心中奇怪,忙也探头去看。碧罗就先笑道:“哦,是了,这个男孩子确实不错,只是皇上大概忘了,你其实宠幸过他的,不过这两年没有再宣召罢了。若觉得不错,奴婢今晚就派人宣他过来伺候如何?”

    白汉广瞅了她一眼,悄声道:“少多嘴,朕笑自有朕笑的原因,不用你们多事,现在你们都回去吧。”想了想又道:“把那个穿蓝色大氅的也想法儿支走。呵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这样一说,三人顿时领悟。忙抻长了脖子去瞧夏季,一时瞧著了,心里不禁都叫起天来,暗道这麽个丑太监,竟然让皇上青眼有加,真是天下奇闻了。听得白汉广又道:“可及,你去问问这里的管事太监,看他是干什麽的?就说朕身边要人伺候,把他调到朕身边来。”

    可及答应了离去,这边白汉广见两个心腹侍女到前边对水云清说了几句话,他便起身,半信半疑的跟她们去了。他心中大乐,苦忍了一刻,见夏季也有离开的意思,这才忙站出来道:“小季,你怎麽在这里?这可真是巧,我天天念著什麽时候能再痛饮畅谈,竟就在今天遇上了。”

    夏季看到他,心中也是欢喜,迎上前道:“白兄不是在皇上身边当值吗?怎的今日踏足这里?”话音刚落,纤细的身子已是被白汉广紧紧抱住,听他开怀笑道:“自那日一别,小季你可想死为兄了。我暗里把宫中翻了个遍,谁想到原来你是在这里伺候。你服侍的是哪一屋的主子?可有欺负你?若有的话告诉了我,为兄在宫里地位虽不高,好歹却也有些人脉,当可为小季做主。”

    夏季忙挣脱了他,笑道:“白大哥,我并不是伺候的人,说来话长,我是芮柯国进贡来的,在这宫里虽然算不上什麽高贵的人,却也衣食无忧,也没人为难。”他此言一出,白汉广登时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不一刻又欢喜大笑道:“哦,原来如此,哈哈哈,好极好极,真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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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夏季奇道:“哪里好?”白汉广这才自悔失言。也不知为什麽,他向来喜爱绝色美人,可是听到夏季说是进贡来的,知道他其实是自己的,竟欢喜非常。平心而论,若在往日,知道芮柯国竟拿这样人才来糊弄他,心里岂不著恼,怎也得派使节去训斥威胁一番。他虽比之乃祖宽厚,但这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行为,还是不能够容忍的。只是现在,他看著夏季平凡之极的相貌,却只觉的高兴之极。

    “哦,我……只是觉著……自此以後可和小季朝夕相处,把酒言欢,所以心里高兴,一时脱口而出罢了。”白汉广百般掩饰,却见夏季正色道:“白兄此话差矣,俗话说职责所在。且不说你是皇上身边的侍卫,有自己的份内事情要做,就是我,即便要在这宫中寂寞终老,内心里盼著和白兄这样一二知己每日高歌谈笑,也终不能任性妄为。难道不知人心险恶?被有心人看见,搬弄几句是非,我个人名誉还在其次,岂不连累兄长,更让我芮柯国体因我受损,实不可取。”

    白汉广心中更惊异,虽已知夏季非寻常之辈,却万没料到他胸中竟有这等丘壑。听他为自己著想,心中更是感动。连忙笑道:“小季说得是,我也不过这样说而已。不过恕为兄直言,我只因在皇上身边伺候,也见著不少进贡的美人,无不是光鲜亮丽,风姿过人,贤弟论见识,自是无人可比,只是这外貌嘛……贤弟莫怪为兄率直,我想芮柯国不至人才凋零到如此地步吧。你们国主就不害怕影响两国邦交吗?还是有什麽苦衷?”他有心探听芮柯对多罗的态度,因此即使知道这样问有些不妥,却终究忍不住。

    夏季沈吟半晌,依他的心,就想现在把事情的原委告诉白汉广。转念一想:不对,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毕竟只与他有一面之缘,虽已将他视为知己,但这件事何等重大,更关乎到芮柯国与多罗的外交,稍有不慎,甚至都可能引发战争。想到这里,因笑道:“这其中是有缘由的,恕小弟现在不便透露,将来有了适当时机,一定毫不保留的告诉兄长。”

    白汉广眉毛一挑,心道:这里面看来果然有事情,单看他要趁夜逃走的举动,便不是一般人敢做出来的。莫非是冒名顶替,怕正牌找上门来。只是若真如此,他冒名顶替的目的何在?一时理不清,看来只能细细从他言语中寻找端倪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让守卫们加强皇宫的防守,万万不可让他离去。朕从未遇著他这样人,又不知朕的身份,一旦走脱,实在不舍的很。他心里想著,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小季既如此说,为兄倒不好相问了。”

    两人这里说著话,不觉已到了夏季的松竹阁。夏季道:“白兄若不弃,倒可进来一叙,下处虽鄙陋,不似兄长的屋子那般精致,却也清雅,正是谈心的好所在。”一边说一边让白汉广进来。白汉广笑道:“别叫什麽兄长了,听著别扭的慌,我终究也大不了你许多,就叫我汉广便可。朋友之间,这样称呼岂不更亲切一些。”说话间暗暗打量著屋子,心中不由便有些怒气,暗道奴才们狗眼看人低,怎麽说也是别国进贡的人,怎能安排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定是看夏季貌不出众,又不善争执,所以多欺负他。这明明就是个粗使下人的所在。什麽松竹阁,不过是混起个名字骗夏季罢了。好在屋子虽陋,一应物品却都干净,於是随便拣了个凳子坐下,夏季早倒了两杯茶过来。亲手奉给他一杯,这才在对面坐了。听白汉广笑问道:“小季,难道你没有伺候的人吗?这些人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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