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个字因为雷森的眼神自动消音,法瑞斯干咳一声,「我们走吧!」
身后的人并没有跟过来,法瑞斯翻翻白眼,无奈地回过头,「好吧,你是个优秀的驱魔人,并且我们已经在这里了--」他一愣,身后哪有半个人影?
他低下头,却发现那人站立的地方已变成一个巨大幽深的洞穴,而且正在迅速扩大!
法瑞斯骂了一句脏话,拔腿就跑,后面迅速塌陷的土地像直直追着他一样,汹涌而来!
是地妖!这种毫无观赏价值的魔物为什么还没有绝种?法瑞斯叫苦不迭,这东西活在地底,能随意移动吞食土地的怪物。在成长上,它有点类似于章鱼,谈不上厉害,但可以无限制长大。虽然能长到超级魔物的为数极少,但现在他就碰上了一个型号不小的。
道路像被吸进的面条一样崩塌消失,法瑞斯已是大汗淋漓,甚至连掏枪的工夫都没有,塌陷紧咬脚后跟一样尾随着他,而他目前可没有一个足以上蹿下跳对抗魔物的强壮身体。正在这时,前面出现了一株巨大的红杉!
救星啊!法瑞斯眼睛一亮,用尽全力一跃,跳到树下,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塌陷的速度慢了下来,终于开始缓慢地咀嚼--越是年老的树木越是具有魔力,特别是对于自己根须周围的土地,有某种类似于绝对领域的管辖权。
地妖艰难地吞咽着,法瑞斯迅速打开保险,把枪口对准巨大的洞口。
他吸了一口气,张大眼睛,紧盯着正慢慢扩张洞穴里的蛛丝马迹,他清楚知道地妖的形状以及它吞噬的方式、和角度。
大树晃动着,对抗妖物的入侵。「奥里兰森保佑!」他低呼一声。一颗子弹向最左侧的角落里射去。
洞里仿佛又什么漆黑的东西晃动了一下,法瑞斯心中一喜,又是两颗子弹射入,土地发出一阵绝望地震动,安静了一下。法瑞斯长长舒了口气,靠着树杈软下身体,大洞里开始缓慢地吐出碎土,把地面填平。
法瑞斯跳下来,拍拍大树的枝干,「谢谢你。」他说,然后沿着松软的土路慢慢走回去。「雷森?」他试探地叫道,可是沟壑虽已被填平,那个人的声息却是一点也没有。法瑞斯停下脚步,小声咒骂了一句。
他可不相信雷森会这么轻易就挂掉,虽然他现在恨不得他挂掉,但那小子更可能早跑去忙他自个儿的事儿去了,他一向自我中心。而自己,却活该成了被落下的那个倒霉蛋,难道那混蛋从不考虑是谁把他陷入险地,就这样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让他自生自灭吗?
--当然他不介意被那个危险人物忘掉,但前提是他不处于待在「动物园」里充当活饲料的情况下!
法瑞斯绝对地命令自己停止怨恨,因为他确定就算自己真死在这里,也不能指望雷森有一丝一毫的自责,那家伙会把所有的错误理所当然地推到别人的身上--雷森帕斯永远正确!
他看了看教堂以确定方向,然后像只兔子一样左右张望、步步为营地向村口走去,这几乎可说是他有生以来最为悲惨的一次境遇,以往就算他再狼狈,即使身受重伤,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忽视他的存在,这些小魔小怪见了他还不是只有逃命的份儿!
而现在呢?逃命的变成了自己。虽然风水轮流转,可亲手把好处转走、留了一个软弱的身躯和悲惨境遇的,却是自己。这听上去真有点儿蠢......法瑞斯警戒地停下脚步,一种阴寒的电流从背脊直直窜了上来。
这种完全不同于魔力或防御魔法的生物本能是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他左右张望,这里一片空旷,什么也没有......
在脑后冷风扬起的一瞬间,法瑞斯猛地偏头,险险地躲过了致命的一抓!那种带着腐臭的阴寒锐利的气息......他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即使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啊空中紧追着自己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有着乌青色皮肤、和同样颜色肉翅的怪物。手脚长着尖利的爪子用以撕裂猎物,有着看似人面的脸,嘴巴里长着如钢铁尖利的牙齿,行动快如闪电。最近霉运总是从天上掉下来,他苦中作乐地想,他碰到了一只有翼人!
他妈的,他也许该庆幸这种群居性生物并没有出现一群,不然他可算是遁地难逃,但他却庆幸不出来,因为有一只便足以把现在的他逼入绝境!
不,还有一个希望,视线里出现了一幢小小的房子,他用尽全力向那里冲去!
--那是间两层的小别墅,从这个城镇的情况看来应该已经失去了它的主人。
颈后袭人的冷风追来,有翼人发出尖利的怪叫,试图捉住它的猎物。它再一次俯冲下来,当利爪触碰到法瑞斯后颈皮肤的一瞬,后者发挥了生物的求生本能,猛地向前跃去,冲入别墅半开的窄窗。
怪物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俯冲而下,法瑞斯刚落地,迅速转身,拉下了旁边的窗闸!上面一扇窗户失去了阻力,猛地砸下,正砸在冲入到一半的有翼人身上,那重量让它一时挣脱不开--它虽然速度极快,行动凶狠,可是作为飞行类生物,它的身体像鸟类一样轻盈,力量从不是优点。
有翼人发出尖叫,试图挣开,法瑞斯拉开银枪的保险,对准它的脑袋。
「对不起,小姐。」他说,响声响起,脑浆迸裂,乌青的身体挣扎了一下,无力地软垂了下去。
法瑞斯长长松了口气,转过头去。
这是一间出奇安静的房子。
傍晚的光线很幽暗,他站在客厅里,旁边餐桌上摆着丰盛的食物,餐盘里的饭菜还没有用完,刀叉也没有如离开时一样,摆成一字型或八字型,而是不规则地丢弃着。这应该是一个五口之家,也是是父母和三个子女,但现在,这栋房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像是一家人正在用餐却突然消失了一般,红酒没有一滴洒落,椅子也没有被翻倒,甚至餐巾都纹丝不乱。
他慢慢走过去,房间静寂得像处在另一个空间内,外头魔物混乱的气息丝毫不能渗入其中。法瑞斯突然想到「私人领地」这个词,那句魔界俗语怎么说的来着?「这里被划定为我的。这里的土地、空气、生物是我的食物,欢迎到我的胃里来」?
那么他现在是闯入了......法瑞斯猛地转过头,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背后。那是一个年轻女子,她身穿一身复古式的白色长裙,面庞白皙得如同月光,和这血腥的环境一点也不相称。
女子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甚至是纯真无邪的,可是法瑞斯敏锐地从她光洁的面部线条上,发现了一丝饥渴与邪恶,她黑色眼中深深透出地狱的红光,和她姣好唇形下渴望撕裂血肉的獠牙。
一只蜘蛛!
他落到了上级蜘蛛妖的巢穴里!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在人界待得太久了以至于变化成这副鬼样子,但显然他很快就要成为这种肉食性魔物的大餐了。
「我们和平解决问题怎么样?比如做个交易什么的......」他艰难地说。
蜘蛛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从不习惯和猎物讨价还价。法瑞斯快速说下去,「你难道感觉不到吗?这里来了一个驱魔人!雷森帕斯家的亡者,你有几成把握杀死他?他是我见过的最残忍的家伙,他会揪光你的长腿,然后放在他的火焰里焚烧!」
女子的身形动了一下,法瑞斯知道自己的话并非全无用处,亡者的大名在魔物里等于催命符。
「我是他的被保护人,和他一起来的,他承诺过要保护我的周全,」他声明,虽然这是无中生有,那个人十几分钟前还在要他「自力更生」。「你不杀我,我将成为你的护身符。」他说。
蜘蛛不说话,显然不常碰到有食物试图和她谈判的情况。法瑞斯吸了口气,继续奋力向她推荐着拥有一个人质的各种好处,虽然这样做有点儿傻,但也是唯一的方法了。他越发确定如果能活下来,一定要把这段历史深埋地下。
「听着,亡者的脾气很坏,他肆意杀戮,手段残忍,但是他很守信用。」他严肃地说,当然不是这样,那家伙看到自己被俘,多半会用一种毫无责任感的表情,和漫不经心的姿态,丢下句「对于牺牲你我感到很抱歉」之类的话。但他无论如何得完成这次虚假推销,因为要交换的是他的生命。
「他唯一的弱点就是要保护我,而保护一个手无缚鸡之类的人类可不是件轻松事,这是他的傲慢,也是你们的机会!」他向眼前的肉食动物动情地强调,分析着自己同伴不存在的弱点,希望卖个好价钱。
「为什么你要说这些话,这是在出卖同伴。」女子说,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大约还不太习惯用人类的声音说话。但这话法瑞斯听来就像天籁之音,因为她显然有点儿动心--他可不管什么出不出卖,能卖出去就说明他的小命保住了!
「因为我想活着,而他有义务让我活着。」他理直气壮地说。
蜘蛛紧盯着她,容貌美丽又恬静,法瑞斯的手心有汗渗出来,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血腥残忍的事。
「雷森帕斯家的亡者,想想他身体里流淌着古老鲜血,想想他干的那些事儿,他真是个可爱的坏蛋,不是吗?」她柔声说,那声音里透出的阴寒让人打寒颤。但法瑞斯知道交易成功了。
「我喜欢这说法,很有情调。」他愉快地表示赞同。也许这位蜘蛛小姐并不经常说人类的语言,但她显然学会了人类女孩的调情方式,法瑞斯想,不知道是不是电视看多了。
「等一下。」他叫道,迅速冲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遗憾的是没有红酒,而且年份不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可以了。」他说。
那瞬间,无形的胶水充斥了房间,一切被束缚进蜘蛛的巢中,那力量来自她的意志,她的网是她的领域。
她在他对面慢慢坐下,像个冷酷的女王,漆黑的双眼中燃烧着对血肉的渴望,和兽性的邪恶,和那纯真的脸蛋颇不相称。只有微小移动许可权的猎物法瑞斯用同样优雅的姿势对她微笑,啜了口酒,很满意它的味道。
第四章
亡者,雷森帕斯抽出一根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他的脚边,十尺开外,横伏着一只人面魔鹫兽的尸体。
彷如狮豹的身体痛苦地扭曲,约有二十尺长,巨大的翅膀被扯了下来,丢得远远的,溅得到处是血。人类般的五官上,带着强烈恐惧和痛苦的表情,鲜血还在汩汩流淌,无声地渗入土中。
雷森转身顺着小路向前走去,那双减价时买的球鞋踩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这里像墓地一样安静,路上四散着鲜血和尸块,虽然月亮依然赤红,妖气依然像盛宴般跃动,可他周身五百米内却死气沉沉,没有半只活物。
他无聊地顺着小路前行,两侧是黑恻恻的树林,这死寂从他出生开始就伴着他,像是和他一般被生出来的。
树丛深处似乎弥漫着一小团白雾,幽灵般在夜色中徘徊。雷森翘起唇角,他的笑容很浅,却带着发自内心的兴奋与残忍。他走近它,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团雾,而是一大团白色的网,足有三十尺长,里头密密层层,依稀可见被网住吸干体液的猎物,下面散落着森森尸骨,但妖物已不见踪影。
他站在那里,静静抽了口烟,暗蓝色的烟雾在无风的空气在悠悠舞动,中间却有一丝被空气中不知名的东西打乱,张惶地飞散开去。雷森弹弹烟灰,毫不犹豫朝扰乱者的方向走去。
树林的尽头,是一幢小小的别墅。
魔物们喜欢黑暗,所以在这样一个妖魔舞乱的夜里,一幢亮着灯光的房子就格外引人注意,何况它还散发着呛人的妖气。
外面传来了三下有礼的敲门声时,法瑞斯正在和那位美丽的蜘蛛小姐聊天。
「我喜欢您这里的空气,很清新,外面可有点儿吓人。」法瑞斯说。
「我不喜欢它到处入侵的行为,它该知道最好离我的地盘远一点。」蜘蛛冷冷地回答。
「你是说那个红色晚装的姑娘?」
「不,没有姑娘,它只是一只眼睛,喜欢装成人类的样子,仿佛不穿那件衣服就什么也做不了。」
「『那件衣服』挺漂亮的。」
「我管这叫『低级趣味』。」蜘蛛哼了一声,「比起外表,我更喜欢感受鲜血的味道。比如你那位朋友,香味几公里外都能闻到。」
「你是在调情,还是在认真地谈论饮食方面的问题?」法瑞斯说。
停了几秒。「我在谈论饮食问题。」
「如果我也有您那样的嗅觉就好了。」法瑞斯感叹--那么,他一闻到亡者的味道,就该远远离开这个城市......不,也许这个国家......不,这个洲!然后现在他将是在一所安全的房子里,在温暖的床上睡觉,也许身边还有一位性感美女,而非被一只昆虫网住,等着成为美食!
「他的父亲也是一样,他们两个像得出奇。虽然最后一次见面时,亡者差点儿杀了他。」
法瑞斯怔了一下,正在这时,三声有礼地敲门声响了起来,不快也不慢,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在这样的环境下,只有一个人会这样敲门。
蜘蛛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奋和嗜血的光芒,她轻轻站起来,理了理长裙,没有用她的那些宝贝蛛丝,而是走向门口,打开门。
亡者,雷森帕斯站在门口,黑发黑瞳,与外头的夜色融为一体,倒更像个魔物。
「晚安,雷森帕斯家的亡者。」女蜘蛛柔声说,她的声音矜持、有礼,甚至优雅地欠了下身。
「晚安。」雷森说,声音冷淡有礼,他抬起指尖的烟,暗火触碰到屋内胶状的蛛网,燃气一小串火花,淡淡道,「易燃品。」
法瑞斯紧紧盯着他,他从不熟悉雷森,这是个驱魔人、独裁者、被过度保护的少爷,而且老实说,他也不想熟悉他。但在看到那深不见底黑眸的瞬间,他似乎摸到了某种古老血脉间仇恨的脉络,那是一种对于你同类永恒的牵系与仇恨。更多联想让他起了一种鸡皮疙瘩,连忙打住自己的思绪。
「很荣幸能见到您,雷森帕斯家的亡者,您流着古老、尊贵......令人垂涎三尺的血脉。」蜘蛛柔声说,抬起手,做了一个极为轻佻的,像是抚摸那个煞星面孔的举动,虽然他们之间隔着好几层蛛丝。
「想不到,您还如此英俊。」她说。
法瑞斯的酒不小心呛到了鼻子里,他大声咳嗽,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很破坏紧张的情绪。她可真有闲情逸致,他想,而且很有轻松气氛的才能。
蜘蛛笑着,带着猎人的耐心,优雅地退后一步,「你愿意进来吗?我不会伤害你,还有你的朋友。」
进入一只魔物的私有领域,对法瑞斯也许是件危险的事,但对雷森可不是,在这里他像在自家客厅一样安全,法瑞斯想,不安全的是这只蜘蛛,作为一只老鼠,往饥饿的猫跟前蹭从不该是值得夸奖的行为。
雷森冷冷看着她,没有动,独自站在外面,孤独又肃杀。
法瑞斯感到喉咙一紧,一道看不见的力量紧缠在他脖子上,害他差点把酒吐出来,他只好一点一点把它们咽下去。这个人真的会救我吗?他狐疑地想,很想提示雷森严重的杀气别太重,却没法子喊出来。
你就不能偶尔当个温柔绅士,别继续连累你昨天碰到的路人甲了吗?他愤怒地想。
「我保证,你不会损失什么。」蜘蛛道,让开身体,也让雷森更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人质。「我很饿,亡者,雷森帕斯,非常的饿。」
「真巧,我也是。」驱魔人柔声说。
法瑞斯觉得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这事儿一完我一定要从他身边逃走,像是从一个变态杀人犯身边逃走一样,他绝望地想--如果我可以的话。
「那个,我能说句话吗?」他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魔族和人类混在一起,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就连不同类型的人类混在一起,结果也不乐观,所以,虽然他长得很不错,但万一不在您的守备范围之内,您要把我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