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正要说什么,却停下来,惊讶地张开眼睛,亡者走了进来。
他的身影暴露在灯光下,仍是一个高挑削瘦年轻人的样子,黑发因为夜雾而有些湿,手里夹着烟,那暗蓝色的烟雾环绕在他周围,袅袅浮升,丝毫没有改变。
「你可以坐到那里......」女子连忙说,退了一步。
「你没听人说吗?」雷森柔声道,优雅地扬起左手,法瑞斯张大眼睛,因为一瞬间,他眼前所有的东西都被血弥漫了。那蜘蛛发出一声惨叫,四肢被猛地张开,像牵线的木偶,然后被狠狠地扭曲折断!
「我会拔光你的腿,然后丢到火里烧熟。」他说,蜘蛛的手脚转眼脱离了身体,猛烈的火焰燃烧了起来,它恢复了原形,那是一只漆黑的蜘蛛,上面有火焰般的花纹,像血一样在黑暗中扭曲。
「我喜欢全熟。」雷森说。
蜘蛛发出凄厉的惨叫,说不出的嘶哑的恐怖,声音像将死者的声音。法瑞斯第一次知道蜘蛛还可以这样叫,那几乎像有一种魔力,也许的确有一种魔力。
--因为在她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屋子变了。
这里是荒漠。
土地是黄褐色的,没有任何植物,一眼可以清楚看到前方的地平线,这在城市可是很难享受到的福利。上空没有太阳,天边呈现怪异的蓝紫色,越往地面便越深,直到和大地连在一起,好像有个黑色的太阳正要升起来一样。
两个男人怔怔站在那里,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杯香槟,一阵风吹过,扬起阵阵沙土,在脚底下簌簌作响。
「这是......什么地方?」法瑞斯说。
雷森帕斯蹲下身,抓起一把尘土,感觉它在指尖摩擦的感觉,然后让它慢慢随风散开。「这不是幻觉,可是怎么可能?」他喃喃地说,转头去看他的同伴,发现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喝酒。
注意到他的目光,法瑞斯无辜地看回去,「怎么了?只是喝杯酒。这酒还不错,香槟,不过年份不好,场景上也不大合适。」他说。恍惚地回忆起刚才那只蜘蛛提到的雷森帕斯家的传闻,她说雷森曾想杀死他的父亲。但那感觉上并不太重要,毕竟,关于干掉自己的父亲,谁没有想过呢......
他喝了一口酒,温暖一下冰冷的身体,「我在蜘蛛窝里都快变成哲学家了,决定开始信奉和平主义了,劝导世人,言论和爱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特别是对那些比我厉害的人来说,此哲学观点尤其重要......」
「这是哪里?」对方问,也许虐待狂一般没什么幽默感。
「就外观来看,这里像魔界。」法瑞斯说。
「那不可能。」
「正确答案,亲爱的兄弟,这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不可能。」
「可也不是幻觉。」
「又一个正确答案!」法瑞斯说,「不过对幻觉方面我持保留意见,比如你可以朝自己的下半身踢一脚试试--当然动作难度有点大,不过我不介意帮忙--力量一定要大,太小会收不到效果。」他说,「刚才被地妖攻击时,你死到哪里去了?」
「我在上面。」雷森说,他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便跳起来抓住了上头的树枝,正巧那儿趴着只拟态成树枝的妖魔,正冲他吐红舌头,于是他很干脆地就着它的脑袋教训了一顿,接着便是其他的魔族。
「然后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任其自生自灭?」法瑞斯提高声音。
「你又没死。」另一个人毫无诚意地说。
「我死了你还是这么副死人脸吧!」
「好了好了,」雷森息事宁人地说,「你觉得我们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那只蜘蛛干的好事,你不觉得它最后的惨叫有点夸张吗?我死也不会叫得哪么难听!」法瑞斯说,「关于刚才你抛弃我的问题,我们继续--」
「它把我们拉到了某个地方?」雷森说。
「是的,所以我说这绝对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因为你都把它烧熟了,这肯定是它临终前的报复。」法瑞斯说,警惕地左右查看,蜘蛛并不在这里,它很可能死了,他不太愿意猜测某人死时,对凶手想到的报复手段是什么。因为他正在经历这个报复。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法瑞斯问,转头看雷森,这是现在的他死也要绑住的保镖。
雷森伸手指向前方,他戴着黑手套的左手被这片天空更加不详。
前方蓝紫色的色彩正慢慢向天空伸展而去,像张恶魔的大嘴,靠近地面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漆黑色。
「去魔鬼的宫殿。」他说。
「你疯了吗!」法瑞斯叫道,「那里是『黑色太阳』!如果这个空间有什么糟糕事正在发生的话,那么绝对来自哪儿!黑色太阳就是穿越不了的黑暗,无法抗拒的死亡......等等糟糕地点的小标识,天知道那儿会不会有一群食人魔等着把我们剥光,送上烧烤架--」
法瑞斯喋喋不休地大叫,完全顾不得隐藏自己的所知所学,一心想让那个暴君清醒过来。对居住于魔界的生物来说,它们的「黑色太阳」,和人类对脑袋上那个亮晶晶的太阳一样,是道熟悉的景色,同样,像人类以太阳来象征光明和希望一样,魔族用黑色太阳来表达危险和诅咒。
「我们得想办法回去,雷森,这空间傻瓜都看得出是太古时形成的,而越古老的东西越危险,越是接近时间的尽头,力量就越强,存在的方式就越野蛮!我打赌那里不会有群美丽的跳舞裸女,光着屁股的小天使在旁边卖力的吹喇叭!」
雷森抱着双臂,严肃地点点头。
「非常有道理,法瑞斯先生,但我有我的工作。这样好了,我先过去,如果碰到公共电话亭,就打个电话去警局,您就在这里等着,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派一些直升机和警车来救你的,给你披上毯子,还有一杯热牛奶,然后送你回家。」
法瑞斯愤怒地瞪着他,「停止你低级的幽默感,这一点也不好笑!」他大叫。
「不见得,如果你真坐下来等的话,我会笑一笑的。」雷森说,转身就走。法瑞斯抱着双臂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决定表达一下被无视的愤怒。而且天知道在这家伙身边,会不会反而更危险!
可亡者离开没几秒,他就感到周围空气有一些怪异的流动,像是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轻轻抓住他,它的爪子尖锐而细小。
他转了一圈,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空虚像怪兽一样,忧郁地看着他。
这该死的空间!
「等一下!」他叫道,加快脚步跟上雷森,一边嚷嚷,「有没人跟你说过,你是世界上最自以为是的混蛋!?」
「很多次。」那人平静地说。
「说明这世界还是有救的,那么多人拥有说实话的勇气!」法瑞斯咬牙切齿地说,空气的异动消失了,可是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安全。
周围静得吓人,他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狂热的暴君之手,被粗暴地拉扯上了某个破烂又危险的小船,朝激流深入的黑暗冲去。
在宇宙形成的初期,刚刚成形的时间和空间并不大稳定,这时便会形成一些裂缝和乱流,也有些像现在这样,在世界外形成了另一个未成形的系统。
无论用卫星还是魔法都无法找到它们,那更像荒洪时代自然力量的遗迹,独自存在某个角落,互久地空旷和孤独。
也有一些空间遗迹会被利用,但那大都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因为时间越是古早,生物们的力量就越强。那时生物无论是生态还是智力,都和这个世界同样的原始、以及同步。它们的力量就是太阳、土地、雷、或风的力量,是这宇宙最初力量的一部分。
法瑞斯曾经从史书上了解过一些,知道太古生物们拥有现代生命难以想象的魔力,以至于它们能自由利用时间和空间,占据这些裂缝,甚至用它们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里头全是个人喜好,一些世界的规则相当野蛮和变态。而回忆起那些知识也让他不舒服,因为那会让他更了解这地方将有多么凶险。
一想到这个空间显然被某些爱好不明的太古生物占据过--以现代的魔法水平无法创造出这个东西--他感到脑袋就一跳一跳的疼,就算是在他力量完整时,也不会跑到这种鬼地方来,而现在呢,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被一个疯子扯进了旋涡中心,更可恨的是他根本没办法甩手不玩!
他一边紧跟着雷森,生怕落单,一边不甘心地问,「我说,你确定知道世界外空间是个什么概念吧?」
「知道一点。」雷森心不在焉地说。
「你知道的肯定不多,至少没我多。」法瑞斯忧郁地说,「看你的表现就知道了。」
「不喜欢你可以走啊。」
「你知道我很想杀了你吗?」法瑞斯叫道。
雷森面无表情地道,「虽然我说不准你跟着我会不会死,但如果你那么做,我可以保证你会死在这里。」
法瑞斯瞪着天空,拼命命令自己要冷静。
「难道你从小大到大的成长中,大人们都残忍地没有告诉过你,你不是上帝,地球不会围着你的意志来运转------该死,什么东西!」他叫道,一把拽住雷森的袖口,决定无论发生什么灾难,死前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死死拽住这个人,免得他逃跑。
雷森回过头,法瑞斯正转动自己的胳膊,「有人在拉我的袖子!」他说。
雷森怀疑地眯起眼睛。他的同伴叫道,「我绝对没有神经过敏,这里有什么东西,我是说,藏在空气中,逮到机会吞食所有到来的生命什么的,你看地上一根草都不长,我们该早点回去--」
「你有点儿神经兮兮,法瑞斯。」
「我怎么可能不神经兮兮!?」他的朋友大吼,「这里--」
「这里曾经住过上千只的魔族,狼人、有翼人、大蜘蛛、树精等等,一定是个相当大的动物园。」雷森看,看着表情疑惑的同伴--终于意识到他已经完全丧失思考能力了。
「你以为林边镇那么多怪物是凭空冒出来的?它们之前一定躲在哪里,某个足以隐藏大量怪物,却不会被发现的地方。」他解释。
「是有这个可能,」法瑞斯不情愿地说,「它们可能一直待在这个空间,为了避难或迁居,这里和林边镇是相连的。」
他摸摸下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一个偏僻的小镇会突然出现那么多人界稀有的魔物--一条远古的空间裂缝,它们像放在林边镇的一个大型生物炸弹,引线细小但随时会发动------
「等一下,为什么是现在出事?」
他说,「这么久以来都相安无事不是吗?为什么他们突然间全都离开了这里?」
「哦------」雷森轻声说,「一定是这里发生了什么。」
「或将要发生什么。」法瑞斯说。
「这很有趣。」雷森说,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这就是你全部的反应!?」法瑞斯叫道。
「我不喜欢太激烈的庆祝动作。」
「没人让你庆祝!」法瑞斯大叫,「你难道不明白吗,这个空间一定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让数以万计的魔兽全部逃难,你以为它们没事喜欢去人界间逛吗!?」
雷森转头看他,「但你肯定知道我们出不去吧。一只母蜘蛛死前最后的诅咒,会是把我们送进一个自助型酒吧,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可没没那么乐观。」雷森说。
「但我们至少不该在这里闲逛,而是坐下来想想该怎么逃出去!」
「你真的觉得想想就能逃出去吗?」雷森说,他转头去看远方,那片蓝紫的光圈已经覆盖了三分之一的天空,之下是一片漆黑,像洪荒怪兽不怀好意的大嘴。
「那我们就该去找些能造房子的树,因为你显然准备在这里长住了!」法瑞斯提高声音,一道漆黑的裂口在脚下悄悄张开,把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一步。「该死,这是什么!」
「一个裂口。」雷森说,那裂痕直直横过法瑞斯的脚边,下面是线深不见底的黑暗,不知延伸到哪里。它缓缓向前行进开始,像只自顾游过的黑蛇。
「我没有感觉到规则的崩塌,也就是说这地面就是这样子,我们是不可能在这里找出来的。」法瑞斯说。
「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树,但我可以确定,我们找到了一些食物。」雷森柔声道,法瑞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们前方的上空,不知何时悬停着一只黑色的巨鸟。
说它是鸟,倒更像只风筝,因为它没有丝毫翅膀的拍击,只是凭空停在那里,漆黑的身体上侧坐着一个少女,她穿着玫瑰般的红色长裙,即使这里不在是黑暗,却仍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凄艳。
「准备食物。」法瑞斯感动地说,「上帝果然还是有公平性可言的,感谢您赐我心想事成的魔法,我会初一十五给您烧香的。」
雷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就这奇怪的宗教组合多问。「邪眼这东西有智商吗?」他问。
「当然,它们很聪明,还知道晚装和眼睛的配色,也知道幽灵乌鸦很适合当坐骑。」法瑞斯说,看着雷森高兴地摘下手套,叹了口气,「但现在我怀疑实际上是没有的。」
那特地来送死的怪物悬在那里,少女的双眼已经闭上,看上去大脑完全的停止活动了--邪眼从不给它的猎物留有思考空间--只有额上的那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睛紧盯着战况,说不出的诡异邪恶。
但雷森比它更诡异邪恶,法瑞斯高兴地想。
光线似乎暗了下来,法瑞斯下意识地抬头看天,上面的景象让他抽了口冷气,天边的黑暗以铺天盖地之势涌来,仿佛恶魔的大军压境,那中间好像还有什么在急速流动--它不是静止的!
「那黑色的东西不是『太阳』......」法瑞斯说,「我的天哪......」
他无意识地用手抓着雷森的袖子--这现在已经变成了他的下意识动作,有什么办法呢,他是被这个人硬拽过来的。
「那不是『太阳』。是雨云......」他艰难地说。
「雨云?」
「是的,雨云,」法瑞斯吞了吞口水,「就是会下雨的云。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大地会有裂痕,还有那些魔物为什么疯了似的往外跑。」
他直视着雷森的眼睛,那双强硬又冰冷的眼睛大部分时间让他害怕,可是这种时候却能让人安心。「那是土地的龟裂。」他说。
「你知道雨季来临前的大地吗?那里寸草不生,干旱和死亡相依相伴。可是生命并没有消失,它们躲藏在土地下面,那里还有少许的水份,足以让它们维持基本的生命。它们数以亿计,一个个都饥饿得快疯了,它们全潜伏在地下,等待雨季!」
雷森眯起眼睛,「你说那是雨云?」
法瑞斯吞吞口水,「是的,不管这世界怎么改变,宇宙形成之初的象征是不会改变的,雨季永远代表生命!所以那些魔物要逃走,雷森,因为要下雨了!雨林是片拥有强大生命力的、可怕的、危险的王国!这里再不是可以休息的荒漠,最初的占据者--那些太古期的强大物种--将取回它们的领地,把一切入侵者化为养料,在雨季中疯狂滋长,彼此吞食,如果咱们在下雨前还不离开,我觉得它们不介意多吃点儿东西的!」
「我知道怎么离开。」前方被忽略的少女说。她的声音毫无感情,那是一个已经死去人的声音。
另两个同时抬头看着她。
「理论上你们是不能离开的,因为空间已经关闭。但是我知道怎么离开。」瑞丝轻声道。
「您能老老实告诉我们吗?」雷森问。
「当然可以。告诉我丽迪娅在哪里?」
「我想她可能已经上天堂了,要知道天堂是很好的地方。」法瑞斯尴尬地说,转头看雷森,「你擅长审问吗?」他小声问。
「我的朋友说我挺擅长用刑的。」雷森说。
「我挺惊讶你有朋友的。」法瑞斯喃喃地说。
「为什么要杀死她呢,她并没有伤害过你们任何人。」瑞丝有点儿伤感地说,「立场不同者的友谊是无意义的,但我还是想说,你们杀了我唯一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