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手腕的疼痛让远文把视线落了下去。
手腕上清晰地留下了捆绑的痕迹。而能够证明昨夜的事情并不是梦境的证据还有一个。
?
远文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和纸。
笔掉在了和纸上。远文发现这只笔是真广送给自己的东西。正是自己画那张以真广为模特的西洋画时使用的西洋画笔。
远文想起自己最近正在尝试把日本画技法用在西洋画笔上。
(难道,就是这个引出了我的梦绘语的力量?)
那么,果然所有这一切的原因都是来自自己对真广的执著了。
不意间,传来笔尖擦过皮肤的感触。远文慌忙将意识转回到和纸上。那是一张用纯墨画成的和过去一样奇妙的梦绘,但是
梦绘?可是这个是?
这与之前画的所有东西都不太一样。
白纸黑墨画着的,是和以前一样飞散着的落花,还有
并没有任何人的脸或人体的部分。
只在画面的正中,有着一个大大圆圆的果实而已。
这个果实似乎是已经枯萎了,上面有着许多代表褶皱的线条。
那笔触的确是来自自己笔下的。
这是什么?是蜜柑?还是柚子?或者还是梨子,柿子可是,画出这样的果实又有什么意义?
这个时候,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远文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远文大人,您起来了吗?
!
(香耶子小姐!?)
远文一把攥住了和纸。他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想起昨晚她所做出的行为,便不知道该如何对应她。
如果那不是一场梦的话,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脸去见她呢。
可是他所有的杞人之忧全部被香耶子清澈的声音打消了。
您找到喜欢的人偶了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已经不是玩娃娃的年纪了,我想能够做远文大人的模特,娃娃们也会高兴的。高崎先生说会把早餐送到这里来,您要用吗?
(这是平常的香耶子小姐。果然昨晚上的事情是搞错了什么。)
远文产生了想不用梯子就从二楼跳下来的冲动。
仰望着自己的香耶子身穿着藕荷色的西洋裙,就好像昨夜的事情不曾存在过一样,既清纯又惹人怜爱。
香耶子小姐!我马上过去!
这个,是蜜柑吧?
看了远文递给自己的画,清净的香耶子回答。
因为这白色的花是蜜柑的花啊。所以一定是蜜柑了。
蜜柑?这是蜜柑的花吗?
是的。因为我就出生在盛产蜜柑的地方,所以很熟悉。
咦?
我的故乡在四国,那里是蜜柑的产地。五月的时候是花期,整个村里都弥漫着甜蜜的花香。
是蜜柑啊。可是我又为什么画了蜜柑呢?如果这是梦绘的话,应该会显示出伦太郎先生所在的地方啊。可是
的确,伦太郎也是在同一个村子里出生的
伦太郎先生说过他想回故乡吗?
没有。我想他不会回去的。弟弟他说那个村子太乡下了,所以他讨厌那里。
可是如果他在东京欠了钱的话,那么回到故乡去投奔谁也不是不可能的。
您说那孩子是回了四国吗?
我不知道。可是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对紫朗说说,也在四国附近寻找一下吧。
谢谢您为我操心。那我也给雨宫先生送上一个娃娃好了。
香耶子开玩笑一样地说着,想逗远文笑。远文笑了笑回答她:
哈哈,说不定很好呢。可是那家伙一定会把它卖掉,卖出好几倍的价钱来。他就是个有这方面才能的家伙。
啊,呵呵,远文达人真的很喜欢雨宫先生呢。
咦?您这样看吗?
是啊。因为说到雨宫先生的时候,远文大人虽然很谨慎自己的言语,但实际上却会露出很温柔的表情。之所以会如此自然地表现出来,自然是因为那是最真实的存在了。男性之间的友情是如此地深刻,真让人感到羡慕呢。
伴着少女般的空想,香耶子以银铃一样的声音愉快地笑着。
开满蜜柑花的村子。
一瞬间,连风都漂浮着甜蜜的香气。
说到娃娃的话,不只上面一层有,下面放着的行李筐里也有很多呢。如果您感兴趣的话,要不要去看看?啊,就在那里面。
香耶子还是一样地清纯无邪,让远文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特别在留下了那样的记忆的今早,这种感觉有着更为重大的意义。
看到像白玉一样毫无污垢的香耶子,就觉得昨晚的一切果然只是个梦而已。
不,应该说是无论如何都希望时那样,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说服自己相信那只是个梦。
可是,手腕上留下的绳子的痕迹却在时时作痛。
就是这个吗?真是很大的行李筐啊。
是啊。因为很多异国的人偶都很大,所以父亲特别定做了它。
竹子编成的长方形行李筐大的能装进一个人。
远文接受了香耶子的好意,向前走去,在行李筐前蹲了下来。
请问您父亲的情况如何了?
把手搭在行李筐盖,远文问着。
屏风画完成得这么慢,我想他一定不太高兴吧。
父亲他,已经亡故了。
啊?
一瞬间远文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后,当远文正要向香耶子回过头的时候,下一刻
(咦)
眼前忽然火花四散。
伴着这些火花,远文的意识也碎散飞走了
温州
除了山,还是山。
速度慢得让人想睡觉的火车向着目的地驶去。
对毫无色气的两个大男人的旅途来说,只有红叶织成的锦缎之山是他们唯一的安慰。
一直呆呆地盯着车窗外面看的紫朗缓缓地开了口。
管他怎么样,川名。你以为我想像这样跟你大眼瞪小眼地对面坐着,晃晃悠悠地到那种乡下去吗?
那当然是因为你平日作恶太多而遭到报应了啊,雨宫君。本来就应该由我一个人去香耶子小姐的故乡的。你想卖假画也行,下次也该好好选选人选。不然你恐怕马上就要在全国逃亡了。
只是偶然啦,偶然。平时才不会这样。这次要不是那女人跟她情人说了,我就能轻轻易易地拿到一大笔钱了。
啊,是吗。真的只是偶然啊,只不过那位情人偶然是警视总监大人而已。
嘁。那边不也怕自己有情妇的事情被太太知道吗。我们是彼此彼此,所以算是平手,可是却只有我一个不得不暂时离开东京,真是太不公平了。你等着瞧,我一定要不了几天就回东京去了。
算了,先不说这个,至少可以欣赏蜜柑山的景色吧。你这个人啊,根本一离开先生身边就不干好事。对我来说,现在可是除了想让你回千秋先生去就没别的想法呢。
用得着你说。我也只想赶快找到山村伦太郎,用绳子拴着他的脖子拉回先生眼前去。只要找到了她弟弟,香耶子达小姐也该把先生解放出来了吧。这段时间里我就是去找先生他也说什么会妨碍工作,为了不让先生分心还是请回的好。我根本是一去就被赶回来。
嗯,的确如此。就是以我来看,香耶子小姐也是对你那位先生一见钟情了。美少女对一个人畜无害的白脸艺术家动心,这是自古至今再常见没有的事情。不过会喜欢上那位先生,香耶子小姐也真是怪可怜的。以香耶子小姐那么温和老实的女性,一定对那种的天才束手无策吧。毕竟那可是你都觉得难对付的人物呢。
哼,亏你会说。你还不是巴不得先生赶快从香耶子小姐眼前消失,我了你自己的方便。
啊,的确也是这样。不过,你觉得我们能这么简单就找到伦太郎吗?
能找到啊,不是已经知道伦太郎的未婚妻家了吗?那我们马上去就是了。
嗯。你要不要跟我赌一碗牛肉饭?
川名的眼睛唰地闪出光来,紫朗见状,奸笑一声。
雨宫紫朗与川名浩史,两个人只要靠在一起就会开始打赌,这已经成为他们的定例了。
事情发生是在两天前。
位于东京浅草的牛肉饭店里。
可恶啊啊啊!我想早点见到先生啊!
在一碗只要一钱的牛肉饭店里,不知道喝干了第几杯的大麦酒(注:啤酒),一个年轻的男人大叫起来。
老伯!再来一碗!
喂喂雨宫君,你也差不多收手吧。你这之后不是还要去谈生意的吗?
雨宫紫朗和川名浩史经常利用这个浅草的牛肉饭店。
这里又便宜,又很喧闹,所以很方便作为密谈的地方。
紫朗狠狠地瞪了对面开始说教的恶友一眼。
笨蛋。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啊,我是自己愿意卷进来的吗,嗯?
我觉得是。给你,就是这家伙吧。你要找的那个情报。
找出来了吗!
他一把抓过新闻记者川名浩史扔过来的茶色的信封。
够辛苦的啊,我说你。被上司抓住就完了。你可不能再偷偷地和我们报社地方分社的年轻人们搞这一套了。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才得到成果的吧?
是啊。只差一步就能堂堂地让香耶子小姐见到她的弟弟了呢。
哼,你还真是中意那位男爵小姐啊,川名。
谁都会着迷的吧?那样的美人不管是谁都会一见钟情的。
我就搞不懂,先生比她可要美多了。
哈哈哈,因为你很受女人欢迎嘛,看腻了女人所以才转到男人身上的,我很吃惊呢。不过对方是千秋远文先生的话,会不会压力太重了?他可是流着公爵家的血
川名!
紫朗尖锐地直呼他的名字。
看着紫朗那闪出阴暗的光的眼睛,川名立刻闭上了口。
对、对不起。我太轻率了。
川名,我并不希望先生受到多余的注目。就算没有贵族的头衔,以先生的才能也一定会将画师的大名流传到后世。以我这个出版人的眼光,我可以这样断言。如果你想说什么身份差距的话,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决定一个人的不是什么身份。先生他啊,作为一个人来说绝对是一等一的,作为一个个人!从这种意义上说,我连他的脚底都及不上。我也知道。
雨宫君
哼。
紫朗这才发现川名正用感动的眼光看着自己,看起来自己是说得太热心了。
紫朗冷静了一下脑袋,重新说道:
听好了,川名。的确是我想要知道先生的背景,才拜托你去调查的。我也很感谢你,并且原谅你的失言。调查费也是你说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可是,如果你敢试试再对这件事情多追究什么,那我们之间就不只是调查费的问题了。
哈,哈,还要包括医疗费吗?
这种男人一旦沉默起来是相当恐怖的。川名也干脆地举起了白旗。
我知道了!你也是对我有恩的人!我是不会让我恩人的情人暴露在世间的,我跟你发誓!也许你不信,不过还是请你相信我!
笨蛋
对紫朗来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把远文叫成是他的情人。
紫朗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把头扭向旁边,摊开手中的调查报告书,开始阅读起来。
嗯?
可刚开始看不到一分钟,紫朗的眼睛就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停住了。
怎么?你看到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了吗?
川名问,紫朗在咽喉的深处低声嘀咕道:
不,根据这个报告书,山村一家的家系已经断绝,的确女儿是去做养女了,可是香耶子小姐的双亲应该还是在世的吧?
不,香耶子小姐真正的双亲在她被男爵家收养之后就因为流行病而双双去世了。
为什么?
据我的推测,应该是操劳过重,失去了活下去的力量吧。
川名以很同情的口气说了下去。
山村家原本是地主家系。以前在村里是有名有姓的大户,可是维新之后经常发生农民骚动,于是便没落了。
啊,我们村子那边也有不少像这样的情况呢。
嗯。其实说起来香耶子小姐的运气真的很好。如果不是被男爵家收养了话,恐怕就会贫困到被卖进游郭里去的地步了。而另一方面,乡下那个下地方现在也还是很封建。就算山村家没落了,可是说起来还是地主,那实在是太辛苦了,真是悲剧呢。
我明白。这种情况我也看到过。不过真是奇怪啊。香耶子小姐以前的确是说过乡下的双亲担心弟弟的呀?
咦?她说过吗?
的确说过。你这人也真是的,一见到达小姐的面就兴奋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虽然嘴上轻轻地揶揄着川名,但紫朗在心中考虑着。
(奇怪,她为什么要撒这种一下子就会露馅的谎呢?)
回想着香耶子的脸,紫朗不解地歪着头。
虽然并不特别给人以聪明的印象,但从她的言谈举止和接人待物来开,她绝对不会是一个笨人。
那山村伦太郎的行踪呢?
紫朗翻着报告书问川名道。
是不是已经发现线索了?
那当然了!所以我今天才把你叫出来的,雨宫君。我想至少在出发之前把情况告诉你知道。
出发?
是啊。我想和你一起去香耶子小姐的故乡,直接把伦太郎接到东京来。
接?已经找到伦太郎了?
不,人还没有找到。但是肯定会马上就找到了。
你怎么又这么有自信啊。
当然有了。
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大麦酒,川名把身体探了过来。
你听着,伦太郎君今年春天回了一次乡下。你看,这里不是有张照片吗。这个女性叫做崛田小夜,是在横滨做女侍的。伦太郎君最近预定要与她结婚了。他们是同村出身,偶然认识了,相处很好。而在去年十一月,伦太郎去见了她的双亲。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香耶子小姐什么都没有说过。
恐怕是因为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连自己弟弟要结婚都不知道?
不不不,是伦太郎没有对她说吧。这个年纪的男人对这些事情很害羞的。
(害羞?以这个男人?对已经去做人家的养女、没有了任何干系的姐姐也毫不在意地去要钱的男人?)
可疑。
紫朗那野兽般的知觉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虽然现在还没有清晰的形状,但它催促着他赶快继续下去。
那么就是说,伦太郎是在他未婚妻的家里了?
嗯关于这一点目前还不清楚。分社的记者也不能随便就跑到毫无关系的家里去问东问西啊,如果闹得不好,把伦太郎君给吓走了该怎么办?所以光凭分社的报告还不够,必须我去走一趟才行。
你要自己亲自跑到四国去?工作都不干了?哎呀,你也够了不起的。为了女人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很伟大!我好感动啊,简直对你刮目相看了!
雨宫君,我说啊。
干得好,川名!我支持你!去吧去吧!人生苦短!这一辈子不知道会遇到多少个女人,但难得能碰到倾心的那一个!好,我为你饯别!喝吧喝吧!
紫朗一把抱住川名的肩膀,把自己的麦酒和粗鲁的爱情一起倾注进去,强迫他干了杯。
川名也是个豪爽的男人,结果最后变成了把牛肉饭店里的所有男人都卷进来的盛大宴会。
是吗!小哥你要去四国做倒插门女婿啊!
那也不错啊!四国那边很暖和的!加油了!
于是紫朗他们也什么都不管了,就跟婚礼前夕一样好好地打闹了一番。
老爷,老爷。有时跟你商量一下,打扰。
突然有个男人在紫朗身后这样说。紫朗回过身去,只见一个把鸭舌帽拉的深深地遮住了额头的男人。
没错,就是你,老爷。能不能赏个光过来一下啊?有位大人物想见老爷一面,在外面等着呢。
啊?
紫朗有不妙的感觉,身边的川名也皱起了眉头。
喂,你没事吧?
没事。看起来是我的熟人。
看着不像是什么好熟人哪。
川名也和紫朗一样,是个身手很不错的人。
不过紫朗认为如今没有劳动他的必要,微微摇了摇头。
我马上回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了个响指拍了拍川名的肩膀,跟着带鸭舌帽的男人一起走了出去。
然后不到五分钟。
咚!咔啦咔啦!咔嚓!
呜哇!?
门外忽然想起的巨大声响让牛肉饭店里所有的男人一起回过头去,
拉门唰地一声被打开,接着咣地关上,一个男人像金刚一样站在门前,正是雨宫紫朗。这尊金刚一天都会随着摇晃的巨大嗓门,像宣告天命一样地怒吼道:
川名!现在,马上,去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