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说着,细长五指便提出了她儿子白生生的脑壳来。
郡守的这粒骷髅,被常留没事抹了几笔墨汁,正面歪歪扭扭钩出一张丑角
的脸谱。旁人瞧着是说不出的丑怪,看在老妇人眼里,却只成了道撕心裂肺的
疼痛,化作一声狂叫迸发出来。
郡守的遗孀听见婆婆的哀号,也慌忙奔了出来。下面顿时乱作一团,这时
候也有几个护卫趁乱爬上了楼顶,却都被常留瑟扫断了胫骨丢下楼去,自始至
终,只有卫总管立在楼下,远望着常留瑟。垂丝君几次与他眼神变错,却意外地
看不出包含的情绪,或是复杂得无以厘清。
楼顶,常留瑟提着那粒骷髅又往前走了几步,再冲下面笑道:「老春婆,要不
要我将你龟儿子的脑袋还你?」
那老妇人本来已气急攻心,听了常留瑟这句话,更是又哀又怒。儿子的脑
袋自然想要,可又不知道常留瑟会出什么花腔。好在常留瑟也不喜欢卖关子,
直接说道:「叫你龟儿子的媳妇来接着,摔坏了可不是我的事儿。」
听了他这句话,郡守夫人煞白了一张纸糊的脸,无奈抵不过老太君恶狠狠
的几眼,哭丧着来接。
常留瑟却不急着丢,反而嬉笑道:「你收了这颗头,晚上它就来找你。睡在
你枕边,咬着你的头发往耳朵孔里伸舌头吹凉气儿!」
那郡守夫人本就是与郡守无甚感情的人,见了骷髅就变了颜色,这下更抖
得如秋叶一般。偏那常留瑟本来就不准备让她接住,只是稍稍向左偏了一偏,
不仅将那骷髅掉得粉碎,就连小脚的郡守夫人也重心不稳,跌了个极不优雅的
嘴啃泥。
那老妇人见儿子的脑袋砸成了碎片,气得当下冲到媳妇面前,也顾不得家
教威严,左右开弓「劈劈啪啪」甩了十几个耳刮子,直打得郡守夫人双颊艳若桃
花,嘴角血流不止。
郡守夫府下百来号主子家仆几乎都在场,这其中还有郡守生前娶回来的十
七房小妾。明里不敢计较,暗中却都较着劲儿。大夫人在这干人面前受了羞辱,
憋着气就要去投井,府里大夫人的势力自然跟去劝解,反留下那十七个小妾暗
自窃喜。
然而瞧见这团乱麻似的场面,最舒心的人自然要数常留瑟,他施施然又取
了灵位在手,往下面问道:「接下来这木头,哪位姨太太来抱一抱?」
那十七个小妾想起大夫人受的那十几个耳光,顿时缩了脖子。老太君刚才
打完了媳妇便抱着儿子的脑袋坐在一边儿喘,这下子又狠狠地抬起头来,咬牙
发誓要啃了常留瑟的皮肉,又说明日就送那些小妾入山去做姑子。
常留瑟听了正又要发作,却听见身后垂丝君清咳一声,抛了粒石子儿到他
的左边。青年向左看,远处校场黑压压跑来一队弓弩手。他自知尚未练成箭阵
脱身的本事,也只能咬了咬牙可惜道:「老春婆这灵位倒捧不烂,你便自己留着
罢,正面刻你龟儿子,反面就刻你自己。」
说着正好搜搜刮刮将嘴里被摩诃和尚打出的鲜血吐到灵牌上,然后不顾老
妇人的尖叫怒骂,扬手丢到了楼下角落,那里正栓着只看店的黄狗,闻了血腥气
就来舔。老妇人看了终于哀号一声背过气去,人群愈发乱作一团。只有那护卫
总管,始终只站着不动,反倒好像靶子一样惹人注目。
常留瑟就这在沸反盈天之中转身退了几步,垂丝君以为他要走,却没料到
青年只是暗自下了个决心,突然又转身回到屋檐前,腻着嗓子叫了声:「李大
哥!」
他的脸上分明只横着一派残酷,声音却似掺了蜜糖。叫人听了觉得销了魂
的心寒。
众人都还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常留瑟手中的利剑便作长枪般飞刺面出。
正中那护卫总管的前胸,血液泉涌,那男人顿时面如金纸没了气息。人群中再
一阵骚动,四散奔逃,常留瑟却还立在檐上,一直守到那总管设了气息方才离开
屋顶,与垂丝君一同进了小巷骑了马,闯过城门关卡而走。
闹完事已近正午时分,二人策马出了城,一路便照深山而去。句芒青与常
留瑟胯下的红马都是良驹,大半个时辰便笃定脱出了追缉。未时初刻,垂丝君
决定离开官道遁入草莽,常留瑟也终于闷哼一声从马上栽了下去。
垂丝君急忙吁住了句芒青过去查看,只见常留瑟牙关紧咬,面容灰败,再切
脉而观,果然是摩诃那掌震伤了内腑。青年一直以惊人的耐力闭锁了经脉,直
到脱离险境才发作起来。
大约摸清了状况,垂丝君便将常留瑟抱到一边的软草甸上。喂他吞下一粒
丹药,又推着他的脊背运功一小周天。
过会儿常留瑟的脸色终于挽回几分,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可一有知觉便觉
得胸口火烧火燎。方才记起受伤的来龙去脉,索性苦着脸瘫在垂丝君怀里,学
着他的口气道:「我现在是大仇得报,虽死而无憾...只是负你一片痴心,无以为
报,惟有来生结草衔环......」
「你离死期还早了一点。」垂丝君白了他一眼道:「这马你独自骑不得了。先
和我一起回山里再作计较。」说着.打横儿就将常留瑟抱了起来。
常留瑟倒很是享受这样的贴近,不过嘴上却嚷嚷着要把红马鞍边的褡裢也
带上。垂丝君拗不过他,拿了褡裢再扶他上了句芒青,常留瑟就窝在他的怀里,
猫儿一股乖巧,哪里还有方才郡城里的那股狠劲。
马承了双人的重量,就有些放慢了脚程,加之垂丝君估计到常留瑟内腑的
伤,也放弃了些颠簸的捷径。以致于向晚时分才行了一半路程,所幸垂丝君昨
夜在客栈采买了些干粮,于是就选了处空地停下来休息。
晚上野外有几分凉意,垂丝君远远地生了堆火,铺好树枝与新叶让常留瑟
躺倒上面,自己去马上找那包干粮。
背后,传来青年幽幽的询问声:「不问我为何要杀那个护院总管?」
垂丝君手上的动作略停了停,随意道:「你愿说便说,嘴长在你自己身上。」
常留瑟听了他的话,干笑一声道:「那人是我阿姐文定的夫君,若非遇着这
档横祸,只怕我已经管这个懦夫叫姐夫,你说是不是夭寿得要命!」
垂丝君摸着了那包干粮,与鹿皮水囊一并拿了过来,同时看了眼常留瑟。
淡淡地说道:「有些话我说了你未必听,然而刚才你在郡城里报复,那个李护卫
始终没有回避过半步,若真是懦夫,只怕早躲到天边去了。」
常留瑟听了虽然有些触动,却还是不肯承认,只是快快道:「一定是那懦夫
害怕得挪不了窝了。」
垂丝君知道他喜欢抬杠,只是将水和干粮袋递给了常留瑟,看青年还在思
索着自己的话,这才再开口补充道:「你是血热的急性子,一切都已说了作了为
痛快。还有很多人并非你这种脾性,具体的你自己琢磨,但往往所见的远非是
全部的事实。」
常留瑟听他说教,头立刻痛了起来,索性不再去细想,笑骂道:「你以前说话
是发闷,最近却越来越有了些玄机。鼎鼎大名的垂丝君恐怕入了空门,也当得
了天下第一的和尚。」
说完,手上也已经解开了干粮的袋子,借着火光低头拿了块,看在跟里却惊
了一跳。那袋子里的并不是寻常糕点,而是四五个逼真可爱的寿桃。
「这袋寿桃,抵你一袋子东珠。」垂丝君坐在一边拨动篝火,面不改色地说。
常留瑟满眼净是寿桃,拿着袋子的手突然重重地抖了一记,竟然像个孩子
似地扑到垂丝君怀里,拖了他的腰不动不嚎,只死死地磨着粘着。
垂丝君本来看惯了常留瑟的矫情,此刻却被这无言所感动,不由自主地可
怜起他来。然而脑中又恍惚了一下,浮现出白日里青年脸上那朵红莲也似的妖
艳笑容。
二人歇息了会子再次上路,回到山中已是子夜。垂丝君再替常留瑟仔细检
视了伤势,确定并无大碍,只是免去了后五日的操练。
当天夜里,常留瑟沐浴后坐在窗前,细细梳着一头黑缎般的长发。再去看
自己那双白如雪塑的手,心里想着今天就是用这手彻底了结了过去的纠葛,整
个人便渐渐蜕去了油滑生龙的模样,反而黯着面色回想空空也似的过去,所有
爱恨,都无法做主地看着去了。
他再往深里想,一十六年的人生像是突然被蛀了诺大的一个虫洞,空了。他
日一死,便不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活过,说过、做过什么。这种将来的空虚让他
既怕又恨,只有慌忙取来那一袋子寿桃,狠命地揣进怀里。第二天醒来一看,整
袋子的寿枕已经烘得裂了口子。
第三章
日子流逝,快得就像寿桃裂开口子的过程。转眼孟春挟带雨水打来,常留
瑟便穿了油绢袍子在竹捧上截那自天而落的晶帘。
潭边山壁项上生了株梨树,正开着满枝娇弱的白花。被山风一扫,扑簌簌
雪落似地飘下来。常留瑟便用他那柄木剑将花瓣片片接了,再一枚枚甩到潭里
小红鱼的额前。如是雨声风声剑舞声花落声唼噪声,声声相映。
这只是他一时无聊的消遣,倒惹得棋书几个老头子雅兴大发,日日抱着琴
到潭边喝茶赏花。起了兴致更是击节且歌,不亦乐乎。
一片惬意之中,却不见垂丝君的身影。
男人依旧去「放生」。短则四五天,长逾半月。期间,常留瑟依旧按旬下到
崖底听醴潭练功。垂丝君不再作陪,只是往悬崖下垂了根一指粗的银丝,叫常
留瑟自己攀着上下,开头两次甚为惊险,等到又磨练了一阵子轻功,也就不觉得
是难事了。
下到崖底,自然会遇上殷朱离。
常留瑟一直殷勤讨好着殷朱离,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是对待美人的自觉
使然。不过殷朱离却偏是真的不待见他。平时见面尚能一团和气,但绝不会去
容忍常留瑟的装疯卖傻,一旦看来出有点儿话痨的苗头,便讪讪托词炼丹而逃
遁。
常留瑟清楚殷朱离对于自己的态度,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终会辗转进入
垂丝君的耳朵。只是养成的趣味不容易修改,就好像猫儿见了鱼,不趟一下水
始终不得满足。
这天他下到崖底,背后还多背了个竹篓。殷朱离见了他就想逃开,无奈轮
椅快不过双腿,被常留瑟硬生生扯住衣袖推到石桌边上,从背篓里取了样东西
放在面前。
「酒,我从家乡打的好酒。」常留瑟将酒坛子上的红布扯下,拍了泥封就将口
子凑到鲤鱼面前,殷勤地叫他来试酒香。
殷朱离蹙着眉过去嗅了,那仅是十分寻常的小曲白酒,只夹杂着股诱人的
青梅香气。正思索间,就听常留瑟得意道来:「这酒虽不是琼浆玉液,却也算家
乡名产,最适宜浸泡青梅。我早就看好后山有梅树,回来后将酒埋在土里,等
梅子长大了,摘下来拿盐微渍,与冰糖一起丢进酒坛子,又封了坛一直埋到现
在。」
梅于酒的制法股朱离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其间的用心让他有了些感触。
常留瑟何等机敏的人物,见到鲤鱼眼里有了些感想,便立刻又从篓子里取
山碗倒了两盎。极为虔诚地双手捧着送到殷朱离面前。
鲤鱼碍不过面子啜了一口,触舌却意外爽利,兼具了酒液的辛辣芳香与青
梅恰到好处的酸甜。虽始终不过平民之饮,却别有村舍中的一番野趣。
意外之喜,殷朱离面上不由飞起一层红光,瞧在常留瑟眼中,便知道可了他
的心意,于是便悄悄滑到他身边,忝着脸央求道:「殷大哥可否看在这坛子心意
的份上,告诉我一些、就一些关于垂丝君的小事?」
殷朱离这才道他是求而来.顿时放下了酒碗,正色道:「他人私事,我也不方
便置喙,若是真能告诉你的,只去问本人岂不是更爽快?」
常留瑟干脆趴在石桌上,苦着脸道:「垂丝君他几乎天天都去「放生」。面都
见不到,遑论说话。人都快要闷死了,我只想知道一些琐事,也方便以后和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