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赏雪的人被感染了气氛,也开始不论派别自发的形成了战场,年纪稍大些的则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然後自动远离,饶有趣味的看著本来应该用来赏梅赏雪的美好林子转眼成了嬉笑打闹的场所,感叹著如今正是年轻人的天下。
远处的程绯罗和燕铃儿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燕铃儿毕竟年纪不大,性格又外向,这样好玩的事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况且小丫头机灵,也知道对抱有好感的人应保持适当的距离,掌握好分寸。於是她笑嘻嘻的跟程绯罗说了一声後,就连蹦带跳的加入了那边闹得正欢的人群。
程绯罗独自走到"战场"边,目光追随著场中那两个一个死命躲著讨饶一个则拼命打、毫不留情的身影,竟入了神。
"圣主。"图岚不知何时来到程绯罗身边,语气有些严肃,并透著些微焦虑。
程绯罗回过神,没有看图岚,眼光仍旧停留在场上,嘴里淡淡说著:"什麽事?"
图岚不敢耽搁,在程绯罗身边小声的把事情禀完,得到了许可後,即转身离去。
程绯罗脸上什麽表情也没有,两眼一直望著场上被两个小鬼夹攻的黎怀阳,微不可查的笑容也逐渐褪去。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或许离别也不远了......
开心的玩了一个早上,黎怀阳把空空和燕铃儿送回去後就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雪水打湿了一半,稍有点风就冷得直打抖。黎怀阳进了屋子就忙著找衣服换上,在翻著包袱的同时,一串鲜红色的珠链掉了出来。
黎怀阳弯下腰把链子捡了起来,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随即紧紧的握在了掌心里。脸上的表情一开始是惆怅及怀念,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像打定了什麽主意一样的开心。
"怀阳。"这时门外传来了程绯罗的敲门声。
黎怀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开门,门一开,就急切的拉了人进来。
原本郁结在心的不好预感在这孩子气的拉扯下暂时的飞出了脑海,程绯罗笑著看著这个一脸开心的人,仿佛自己也感染了他的那份快乐,跟著愉快起来:"这麽开心,有好事?"
黎怀阳放开拉住程绯罗的手,一开始的愉悦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腼腆,他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隔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个,我想送你一个礼物。"
闻言,程绯罗眼睛一亮,这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看黎怀阳的样子这份礼物应当是很特别且比较正式的,不若早上黎怀阳摘下梅花送他那般随景而生。心里忍不住的好奇,但程绯罗脸上仍旧保持著温和的微笑:"哦?是什麽?"
"你先闭上眼睛。"黎怀阳的笑容像极了急於给予对方惊喜并等待表扬的小孩,一口小白牙像是能发光。
程绯罗依言闭上眼,不由开始期待那份惊喜。感觉黎怀阳握住自己的手,随即掌心上便多了一个略带体温的硬质物体。
黎怀阳绕到程绯罗背後,双手环住带有熟悉味道的身体,头搭在对方肩膀上:"睁开眼吧。"
程绯罗慢慢的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放在自己掌心上的一串鲜红色的珠链──
这是一串玛瑙手链,程绯罗识得珠子的材质。珠子每颗大小相同,颜色一致,毫无一点杂色,并且圆润精致,光泽极佳,用一条黑色锦线穿在一起,一眼就可以看出是难得一见的上等品。
程绯罗轻轻的摩挲著珠链,温柔的眼神就像是对待自己的恋人一般。
"这串链子是我娘留给我,让我......"黎怀阳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顿了顿,脸往程绯罗脖子弯处蹭了蹭才继续道,"让我拿给我未来媳妇的......"
黎怀阳话还没说完,前面程绯罗脸颊一下就红了,他不自在的把脸撇向一旁,想避免赖在身上的人说话呼吸时喷到脸侧的热气使原本已经泛红的脸颊变得更加的红。
黎怀阳没注意程绯罗羞赧的脸色,自顾自的说著:"我娘说这串链子要等正式下聘礼给对方时交给人家......原本想著是给晴儿,女孩子家就选这种喜庆的大红色,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不要介意好不好?"
黎怀阳害怕程绯罗生气,语气带著恳求,见程绯罗还是没说话,心里有点急,又补充道:"本来想送别的,但我身上只有这个是能配得上你的,我不想随便买个什麽代替,那太委屈你了......"
"怀阳。"
"哎?"话被打断,黎怀阳立刻紧张得抬起头。
程绯罗转过身,面对黎怀阳,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怀阳,我从没奢望过你会送我礼物,这串珠子真的让我很开心,所以不论它是石头做的还是草编的,价值大还是小,对我来说它都是独一无二的......其实,我很庆幸今天它能属於我,你明白吗?"若说定情,也即是如此。
黎怀阳愣愣的盯著程绯罗看了好一会儿,由於紧张而微微皱起的眉逐渐舒展开,随即一个大大的笑脸展现出来,他郑重的点点头:"嗯,我明白......我来给你戴上。"说著牵过程绯罗的手,拿起珠链戴了上去。
鲜红欲滴的珠子配上程绯罗白瓷一般的手腕,霎时像带上了灵气,透著一股说不出的魅惑。
黎怀阳蛊惑一般的抬起程绯罗的手腕,轻轻的吻著。
程绯罗没有说话,静静的享受这安详的时光。过了一阵,程绯罗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那把他经常用的乳白色梳子,放到黎怀阳手中:"送给你了。"
黎怀阳摊开掌心,有些受宠若惊的看著这把以往程绯罗梳头时他自己总是羡慕不已的梳子,流露出了孩子一样的喜悦:"我会好好珍藏。"梳子顶端刻著的"绯罗"两个字被黎怀阳用手指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三十二
"阿嚏!"
锦貂门所入住的院落其中一间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喷嚏声,紧跟著则是不绝於耳的哼哼唧唧声。
"哎哟~好了嘛,小辰辰啊,你要唧歪到什麽时候啊?不就是感个冒嘛,女孩子都比你坚强哎~"另一道娇得不行的声音打趣的揶揄道。
"哼,臭铃当,我感冒要是好不了,你也哪都别想去!......哼哼,哎哟哟哟~啊啊~烦啊~"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由於感冒而被同来鹰总会的锦貂门人所禁足的白景辰。
"所以说啊,人家我和你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好好配合怎麽行嘛~"被称作"臭铃当"也不生气,面对她家的小辰辰,熟知他脾气的燕铃儿早练就了一身应付本领,只见她冲空空眨眨眼,一脸灵俏的表情。
"莫不是你有什麽办法了?"空空见燕铃儿这样,一定是有了什麽好主意,心里不由燃起了希望之火。自从因为打雪仗而感冒,被他爹派来"辅佐"他的那个萧正禁足以来已经两天了,若这麽下去,再见不到黎怀阳他铁定会发飙,可偏偏萧正怎麽也不放人,看得死紧,空空觉得自己就快抓狂了。
"哎~人家我苦情戏也试过了,不奏效嘛,只好大人大量,牺牲自我成就他人~不过人家我可说好,到时你欠我一个人情就轮到你帮我创造机会了哦~"
於是两个人凑到一起,小声的如此这般的商量了一番後,燕铃儿就出去"干活"去了。一个时辰以後,空空成功的溜了出去。
楼闵熊的这个地方虽然大,但由於是道观所改建,所以地形并不复杂,走过一次就很容易记住。
空空几乎是小步跑著冲黎怀阳所住的西北边的院子奔去。鼻子冻得通红,而且由於地面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好几次差点滑倒,不过空空可是一点也不在意,想著两天都没见到黎怀阳了,激动的心情早让他把其他事物置之度外。
好不容易到了小院,却见程绯罗迎面走过来,似要出门。e
空空才不管程绯罗想去哪,他瞪了一眼程绯罗,招呼也没打就想越过程绯罗往里走。
"怀阳现在不在。"程绯罗停下来,声音柔和,可在空空看来他就像以主人的身份下了逐客令。
他凭什麽那麽自以为是?!他以为他是哥的什麽人?!
原本的好心情已经一扫而空,以往极力劝服自己压抑在心里的好奇与些许的忌妒再也控制不住,空空停下脚步,张口就道:"别开口怀阳闭口怀阳的,我和我哥的事没有外人插足的份。"在"外人"两个字上,空空特意加重了语气。
"白公子误会了,程某只是就事论事。"面对空空突如其来的敌意以及无礼十足挑衅十足的口气,程绯罗仍旧温言回道。
"切,好个就事论事,我怎麽总觉得你是故意横插在我和我哥之间,你到底有什麽企图?"
"白公子言重了,你和怀阳之间的兄弟情份程某确实无意插足......"但也仅止於此。
"哼,你还挺识相,我现在就和你说清楚,我哥是我的,不论你是什麽人物,休想把他抢走。"空空心里一直有不好的预感,在预感成真之前必须尽早宣布所有。
淡褐色的眼睛轻轻瞟了一眼面前双手握拳、已成备战状态的空空,不经意的说著:"......程某很好奇白公子到底把怀阳当成什麽?该说白公子这是小孩子心性的独占方式呢,还是......白公子心中其实并不期望与他之间只是一份兄弟情谊?"
程绯罗一贯的冷静微笑、柔和温暖的声音,却让惊觉话中涵义的空空当下懊恼不已:"你什麽意思?"空空深吸口气,心里的想法被点破,而且还被人看成是不懂事的孩子,这无疑是对他任性惯了的自尊的一种轻视,怒火已经烧了起来,但稍存的理智仍让他勉强沈住气。
"字面上的意思而已,白公子不小了......会不懂吗?"
一句"白公子不小了"让空空彻底爆发,眉头紧簇,秀气的小脸涨得通红,若不是看在程绯罗一派文弱书生模样的份上,他可能当场就会送拳头过去:"姓程的,别以为你长得一副女人样的脸蛋就能这麽嚣张!我是喜欢他,可那又怎麽样?你管得著吗?!"空空眼尖的发现程绯罗左手腕上戴了一串鲜红色的珠链,心里更是极度鄙视对方的娘娘腔样。
侮辱性的言语没有让程绯罗有何动摇,他所关注的是其他方面的事。虽说已经预料到了,可试探的结果还是让他不得不在心中叹口气──空空果然对黎怀阳是那样的感情啊......既然如此,就更不能犹豫了,该断了他想法的时候就要坚决果断。人呐,果然一遇到这样的事就会变得极其自私,连自己也不能免俗。程绯罗不由得有些怅然。
"真那麽好奇我和怀阳的关系的话,白公子何不直接去问他?"
"我凭什麽问他?!"空空眼睛睁得老大,他就是害怕从黎怀阳口中听到什麽颠覆性的答案才迟迟问不出口的。
"我的话,白公子一定是不信的......既然如此,不如去向怀阳亲自证实。"
空空承认他心里确实很想知道,但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去问黎怀阳,万一真的亲耳听到了什麽打死也不愿相信的事,他不敢想像自己会不会做出什麽不可挽救的事,可忍了忍,终於还是没忍住:"......你和他到底是什麽关系?"
"白公子以为呢?"
"......"空空心中刚出现那个思考了无数遍的假设,立刻就被自己否定,最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把空空脸上所有的细微变化都尽收眼中,程绯罗轻道:"其实白公子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再问?"
"你不要自以为是,你根本什麽都不是!"空空气得眼睛都泛红了,强烈的自尊心让他不得不靠大声吼叫来掩饰自己的不甘。
"白公子甘愿自欺欺人,程某也说不得什麽,先失陪了。"说著程绯罗即往门口走去。
空空呆立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著程绯罗的背影,隔了半晌,终於气急败坏的大叫著"气死我了",一边发泄般的狠踢院子里的玉兰树,震得白色的花瓣零零落落掉了一地......
鹰总会除了可说是中原地区的武林群英会外,更由於每次大会期间,与会各帮派群党可借机商谈天下事,或是通过各种途径探听到一些还不曾为天下广而知之的"内幕消息"而颇受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人们的重视。为了能够较早获得第一手的消息,每一届鹰总会都会有很多没有拿到拜帖的武林人士争相涌去,所以半途杀人夺帖、浑水摸鱼的人数不胜数。
由於这次楼闵熊金盆洗手之事对震威镖局来说极为重要,本届鹰总会对楼闵熊的儿子楼邢衍是否能顺利接管威震镖局意义重大,楼闵熊希望广纳贤才并且广泛结交江湖人士,借以打通各路关系为儿子开道,因而在操办鹰总会时特意广发拜帖,在各地广设派发站,只要有意参与,任何人报上姓名或别号,稍作登记就可领到拜帖。也正是由於这样,本届鹰总会参加的人数极为庞大,而由此散布开的各路庞杂与大量的消息更是为心怀各种目的的打探人所垂青。当然,消息多了难免有真有假,这全要看获取人如何大浪淘沙了。
黎怀阳从铭英堂出来,眉头紧锁,心情仍旧跌宕起伏不能作罢。程绯罗跟在他後面,明白此刻黎怀阳需要好好静一静以消化刚才在大堂里所探听到的消息。
原本在镇江程绯罗与钱荣的那一次对话中,黎怀阳就已得知朝廷派系斗争纷繁复杂,可依照刚才无意中从盐漕两帮以及江湖闲散人士处所探知来的消息,确实是大大出乎意料──目前朝廷里斗得最凶的就是户部和刑部。
当朝天子年岁已高,无心政事,偏太子无能,而其他皇子则又明争暗斗,互相拆台。灾荒赋税无暇料理,民间怨声载道,四处暴乱迭起。
刑部为给户部下马威,在朝廷急於压制民间暴动急需大量国库储备而包揽、管制民间禁榷商品销售时,力查私盐贩卖,向朝廷邀功,借以打压户部势力。这其中,为了能够最大限度的打压私盐贩卖,刑部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四处安排探子,一有消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走一个,导致民间一大批盐场盐局遭受牵连。
现在,除了少数获得正规钞引凭证的盐商外,其余商贩都在暗中将所持盐份转手或抛售,改做其他生意,不想不知何时就把脑袋丢了去。
黎怀阳觉得心里很堵,偌大个家,偌大个盐局,百十号人口,就因为朝廷的无用而惨遭迫害,偏自己完全找不到方向下手。除了对朝廷的怨怒,更气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压得胸闷。
走回小院,黎怀阳一屁股坐在走廊的石凳上,头垂得低低的。程绯罗走上前来,伸出手轻轻的抚著黎怀阳的头,黎怀阳立刻紧紧抱住程绯罗的腰,脸埋在对方身上,抵死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三十三
黎怀阳和程绯罗入住的小院落是在采云峰整个山庄的西北面,从屋内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远远的那个狭长形凸出去的悬崖。
自从得知岚总管有事先行离去,黎怀阳就几乎天天去程绯罗的房间报道,但顾及到院中的仆役,黎怀阳自认还是没有胆量完全搬进程绯罗的房间。
世道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人们对於同性间的情谊的看法,永远无法超越友情、兄弟情。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坚持能得到众人的赞誉,但可不代表人们认同这样的誓词能够被用於同性间的恋情。除了地位显赫、有权势又多金的人可以养那麽几个娈童或男宠作为消遣外,普通人家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麽"大逆不道、违反伦常、惊世骇俗"的行为。
黎怀阳对这点自然是有认知的。和程绯罗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虽说是终於突破了性别障碍以及执扭於心中关於魏艺晴的那份情愫,好歹他还是不希望俩人不得不活在他人异样的眼光下的,因而他也绝不会冒险将之公之於众,也尽量杜绝一切可能会导致曝光的事情发生。从心里上讲,黎怀阳也觉得遗憾,因为他和程绯罗之间将永远也不会有名分,在外人面前永远都得以兄友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