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绯罗可以说是岚总管看著长大的,岚总管自认为最了解程绯罗,可当他来到程绯罗下榻的这家客栈,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後走进去看到的场景却当场让他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屋里弥漫著一股浓重的药香。程绯罗只著中衣靠在黎怀阳怀里,黎怀阳胳膊从程绯罗腋下穿过,一只手端著药碗,另一只手则拿著小勺舀了一勺药汤,先在自己嘴边试试温度,然後再轻柔的喂程绯罗喝下去。
俩人的姿势无比暧昧,态度亲昵,是只有情人之间才能做出的举动。
而另岚主管惊诧的其实还有另一点,自家的主人一向不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此刻却是忘我到连来了什麽人都似不关注一样。
碍於身份,岚主管轻咳了一声,这才让沈浸在二人世界中的俩人回神。
程绯罗见是岚主管,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轻轻示意岚主管在旁边坐下。
黎怀阳的反应则和程绯罗天差万别,身子一僵,就差没把碗扔下,好在程绯罗扶了一把才稳住。
黎怀阳有些尴尬,更多的则是像做了坏事的孩子被发现了般,声音都有些不对头:"岚......岚总管,你来了啊......"说完就轻轻放开程绯罗站起来。
岚总管脸色不善,走近後,竟然看见程绯罗没来得及拉起的衣襟里斑斑点点的红痕,这一目了然就明白是怎麽弄出来的痕迹让一向沈稳的岚总管也不禁开始动气。
"好小子,你好大的胆!"说著就几步跨上前抬起掌朝黎怀阳挥去。
"图岚!"一声不大但却带著魄力的喊声在岚总管即将打上黎怀阳时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岚总管瞪著黎怀阳,手举在半空中顿了顿,然後恨恨的收了回来。
黎怀阳则挺著胸膛,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但就是不敢抬眼看岚总管。他理解岚总管的心情,出了这回事,护主心切的总管没直接抽出刀把他大卸八块就算是开恩的了。但事到如今,黎怀阳认定这事自己和程绯罗都没错,任打任罚都可以,可他决不认错。
程绯罗拉好衣襟坐直了身子,黎怀阳立刻上前拿了件外衫披在程绯罗背上。程绯罗扭头冲黎怀阳柔和的笑著,自然之至,没有说谢谢。
被程绯罗称作"图岚"的岚总管拉长了脸,把一切看在眼里,却也没再开口指责。
"鹰总会那边的情况怎麽样了?"程绯罗喝下了黎怀阳端在手里的药,随口问著图岚。
"回圣主,各大门派已陆续前往,楼闵雄这回排场可弄得相当壮观。"
程绯罗轻笑了一下:"金盆洗手怎能没这个架势?倒是他儿子,要顶住的压力不小啊。"说著程绯罗顿了顿,"还有,岚叔,‘圣主'这个称呼我已说过多次,以後就免了吧。"
图岚眼现犹豫:"虽说已不在位,毕竟......"
程绯罗扬了扬手,图岚即不再往下说。
黎怀阳在一边听著,楼闵雄他知道是什麽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震威镖局掌门人。当年自家的广通盐局还未建立起运盐船队时,少不了和震威镖局打交道,而既便就是在运盐船队已经建立後,陆上的货运也时常少不了楼闵雄的震威镖局的协助。楼老爷子正可谓是雄才,胆识过人,精於谋略,年过半百却仍旧意气风发,而此刻听到的消息却和金盆洗手联系在一起,黎怀阳不禁有些感慨,但另他在意的还有一件事。
"......鹰总会,是怎麽回事啊?"黎怀阳有些犹豫的问出来,本想不懂装懂,心里有点後悔当初没有多问问家里的武师一些江湖上的事,後又一想,在绯罗面前没必要装什麽,还是坦诚些好,再是涉世不深,全当是初出江湖,料他也不会看低自己,问就问吧。
"鹰总会可以说是中原武林的群英会。"程绯罗拍拍床边,见黎怀阳乖乖的坐到自己身边,随即笑著温和的继续往下说:"江湖中人敬重早已驾鹤的前鹰愁堂堂主陆正南,於是就用他帮派的名字命名每年举行的群英会。鹰总会每年举办的地点不同,主办人也在各显赫帮派中轮流更换。其实鹰总会也只是每年定期的汇聚一下各派江湖人士,各路人马聚集在一起商议江湖中的林林总总。未受邀请的浪人侠客也可参加,偶尔也有武艺切磋,每年都能涌现很多颇有实力的新人,但鹰总会毕竟只在中原地区有影响,所以推举武林盟主一职是不会在会上进行的。"
程绯罗讲解得细致,黎怀阳听得认真,还不时发问,而程绯罗则耐心的予以说明,顿时三个人的屋子仿佛成了两个人的私人空间。图岚在一旁冷著脸,斜眼瞟著这两个已陷入二人世界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滋味。
一直以来,程绯罗最信赖的人就是他图岚,图岚从小看著程绯罗长大,虽然俩人一直是主从关系,但那感觉就好比父子、师徒,甚至朋友。可以想像这最亲密的地位被突如其来的他人所取代而产生的感受。
程绯罗这些年是怎麽过的,图岚一直看在眼里,他也希望程绯罗不要永远都只是一个人,该有个可以关心他、爱护他,甚至能和他一起分享成败的人出现,让这个一直处在类似孤立无援境地的孩子能够有个心灵依靠。朋友也好、恋人也好。可如今似乎当这个人真的出现时,图岚又有些不知所措了,尤其是从俩人的表现上看来,这黎怀阳可能拥有朋友亦或是恋人的双重身份。
是女子,担心反而会拖累程绯罗,可现在这个出现的人是个男子,那样的担心理应可以迎刃而解,可是这情况......真复杂了......
图岚有些矛盾,但他相信自己亲眼所看到,亲耳所听到的──程绯罗是真心敞开胸怀接纳面前这个长得也相当标致的臭小子的。
罢了,人说"女大不中留",虽然不恰当,但心境相同,现在只希望这姓黎的小子不要伤害到程绯罗,到时若真有这麽一天,自己上天入地也不会放过他。图岚心里这麽想著。
□□□自□由□自□在□□□
休息了几天,在确定程绯罗已经完全没有大碍时,黎怀阳一行人开始赶往本届鹰总会的主会场──昱华山采云峰。
到了山脚後,图岚打发了车夫,三人开始步行上山。
黎怀阳担心程绯罗的两腿仍会行走不便,於是坚持搀扶著程绯罗沿著稍嫌陡峭的山道往山上走,并时时注意程绯罗的脸色,稍有不对就立刻不容分说停下来休息。
程绯罗任由黎怀阳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虽没有表态,但整个人却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光彩照人,一身白衣如落凡尘,惹得一路上超过三人赶往山上的帮派中的女弟子、独行女杰忍不住偷偷对他多望两眼。
图岚虽然一直板著脸,可终究是什麽也没说。黎怀阳不禁在心里呼了口气,谢天谢地,感激岚总管足够的宽宏大量。
就这样磨磨蹭蹭爬著山,到了采云峰已经日落西山了。
一路上,陆续有各路人马与黎怀阳他们擦肩而过,飞速往山上赶,看样子都是冲著鹰总会而来的,但多是些闲派野流,看来有名望的门派早已上去了。
二十八
昱华山的这座采云峰,虽名为"峰",可却与一般意义上的高耸山峰有著极大的不同,相比起来,它倒更像一个位於山间的开阔林地。它所谓的"峰"多半是指位於西北角的一处较为险要、狭长形凸出去的悬崖。
在这采云峰上,辟林而建的是一座形如道观的庙宇,确切的说,这里以前确实是个道观,而今荒废不用,被楼闵雄斥巨资改建成震威镖局的一处别馆,用以避暑休养。
这次刚好借鹰总会的名义,邀请中原各大帮派到此地,一来是为炫耀震威镖局的魄力与气派;二来则是借此机会网罗一些有意於震威镖局的能人异士,为儿子楼邢衍顺利接掌震威而穿针引线;三来即是纯粹的以美景待人,远离尘世的独佳条件确实是能让人耳目为之一新,不由赞叹。
鹰总会每年筹备都必定耗资巨大,但能作为主办人,这已经是武林中人所给予的最大认可,因此无论怎样铺张,轮到任何一个派别主办,都会尽最大努力进行筹措。台面上的事一定要风光、到位,这是古今一直不变的道理。更何况楼闵雄此次是要引退江湖,更是不惜一切代价弄得声势浩大。
走到恢宏建筑的朱漆门口,程绯罗向门童递上了拜帖,三人随即被安排到西北面的一处院落。
院落不大,却小巧精致。
这些天由於岚总管也在旁边的缘故,黎怀阳不便硬著头皮去程绯罗房里休息,但不能不代表不想。经过那次"磨合"以後,依黎怀阳有始有终的性子,他是认定了程绯罗,虽然对方不是女孩子,但正因为如此,对方能够放下自尊容忍自己到这种地步,心里没有任何感触就假了。对於程绯罗的付出,黎怀阳感觉得到,何况他自己对程绯罗也有著超越朋友关系的情愫,而且黎怀阳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就在他抱著程绯罗上床那一刻,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
月空清朗,人却寂寥。
从第二天开始,楼闵雄陆续的安排了一些活动。巳时起,邀请各帮派及武林豪杰在东面的铭英堂举行金盆洗手仪式,傍晚酉时则是群英宴。
巳时不到,铭英堂外已经站满了人,闹哄哄的仿若集市。
黎怀阳三人尽量不引人瞩目的靠边前进,费了很大功夫才走进大堂。
大堂里更是人满为患。
黎怀阳四下看了看,咋了咋舌,和程绯罗打了声招呼就出去方便。
从茅厕出来,担心里面已经开场,黎怀阳加快了脚步,谁知路过拐角时不慎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你怎麽走路的?!"来人捂著脑袋龇牙咧嘴的高声叫嚷著。
是个少年的声音,可黎怀阳却愣住了。f
少年眼见人家撞了自己却什麽反应也没有,气得抬头,刚想开骂,却在见到黎怀阳的一瞬间也呆住了。
只一小会儿,少年大大的黑眼珠就蒙上了一层雾气,颤颤的伸出手抓住黎怀阳,嘴里嘟囔著:"你还活著......你还活著,太好了......"
黎怀阳愣愣的看著面前这个既熟悉,又因为稍微的变化而稍显陌生的人,一时心情也有些复杂,却忘了反应,只呆呆的任人家把鼻涕眼泪擦在自己身上。
少年自顾自的哭了一会儿,却忽然发现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顿时眼泪一收,抽回手,愤愤的一脚踢上对方的腿:"该死的讨厌鬼,你不认识我啦?!你敢不认识我!"
黎怀阳从初见的惊讶中恢复过来,眼神慢慢柔和起来,手一揽,把还在气愤中的少年搂回怀里:"空空──"声音柔柔的,特意拖老长。
这招管用,怀里的小人果然不闹了,乖乖的缩在黎怀阳怀里,两手一伸,也把黎怀阳抱得紧紧的。
"哎哟哟,小辰辰~你这是在干吗?学著女孩子撒娇啊?人家我可是第一次见呢~"
一道带著明显揶揄的娇笑声传了过来。
黎怀阳放开空空,俩人一起回头看去──
一个身著豔粉色衣衫的女孩子眨著眼站在不远处看著这边,年龄和空空相仿。白色的绑手,白色的小短靴,一把镶著宝石的精巧匕首垂挂在腰间,头顶梳了一个歪髻,剩下的长发直直的披在腰後,几缕嵌著银丝的发带垂下来,顶端是黑色的羽毛和小指甲盖大小的银铃。银铃随著女孩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空空瞪著来人,皱著眉头:"燕铃儿,你再用那个恶心的称呼叫我,小心我把你头上的毛都拔光!"
"人家我好怕啦~"被叫作燕铃儿的女孩一边掩嘴笑著,一边走过来,"旁边这位哥哥该不会就是你朝思暮想的怀阳哥──吧?"音调故意拉长,燕铃儿笑得好不奸诈。
"你欠揍!"空空恶狠狠的比了个不雅的动作,却没有真揍上去。
燕铃儿没理会空空,直接向著黎怀阳说道:"怀阳哥哥,小女子我名唤燕铃儿,今後就叫我铃儿吧~"声音嗲嗲的,说话时还故意斜眼瞟了瞟空空。
空空"哼"了一声,拉起黎怀阳就走:"哥,我们走,好男不跟女斗。"
黎怀阳还没有机会发言,就哭笑不得的被空空拉著往前走,谁知燕铃儿几步赶上来挡住去路:"就这麽走了,太没有意思了吧?人家我都还没来得及介绍完呢~"
空空不买她的帐,正要催黎怀阳快走,就被黎怀阳反身拉住:"空空,这样不礼貌,等说完再走也不迟。"
"什麽?空空?"燕铃儿不可置信的大叫,看著黎怀阳,"怀阳哥哥,你一直都是这麽叫他的?他居然认了?"见黎怀阳点头,燕铃儿更是不可思议的嚷著,"天啊天啊,锦貂门那个任性到家、惟我独尊的白景辰居然允许别人给他起绰号?!还是这麽个......这麽个特殊的名字,太神奇了,哈哈......"
燕铃儿笑得花枝乱颤,黎怀阳却低头看著面前笑得有点勉强的空空:"你是锦貂门的?"
"哥~我不是有意要隐瞒,实在是、实在是......我当时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嘛,不能随便透露身份......哥,你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吗?"空空连忙讨好的说,手里死抓著黎怀阳的袖子,生怕他一不高兴转身就走。
燕铃儿在一旁看著她所从未见识过的白景辰,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著,掩著嘴,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看著面前满眼委屈的空空,黎怀阳摇摇头,亲昵的揉著空空的头:"我没有怪你,只是担心你。"锦貂门和黎家没有什麽恩怨,黎怀阳看著这个如亲弟弟一样的少年如今仍旧生龙活虎的模样,其实他比什麽都高兴。
"你真的没生我的气?"空空抬起头,圆圆的大眼睛一下子放出光彩。
黎怀阳捧住空空的脸蛋笑著:"嗯,刘海下面果然是张俊脸,眼睛露出来可漂亮多了。"
"我当时不是外逃中吗?当然要改装一下了。"空空难得有点脸红。
燕铃儿在旁边笑得更欢了。
"怀阳。"
这时,一道清朗柔和的声音想起,三个人同时向来人望去。
程绯罗踏在石板路上,正朝这边走过来。
白衣偏偏,步态优雅从容,虽是冬天,可来人却似带来了一股柔和的温暖气息,拥有著令人不知不觉沈醉在其中的力量。
空空愣愣的看著这一身白衣的年轻人,而一直笑得不怀好意的燕铃儿在见到来人时也头一次正经下来,脸上隐隐泛出丝丝红晕。
黎怀阳一见程绯罗来了,放开空空,连忙走过去:"你怎麽出来了?"
"在里面那麽久,见你一直没回来就出来看看。"程绯罗声音柔和,讲话的内容透露著关切。
"别担心,我只是遇上了熟人多聊了两句。"说著就把程绯罗介绍给空空和才认识不久的燕铃儿。
程绯罗一直微笑著,燕铃儿的脸蛋也一直红扑扑的,不过小丫头生性外向,没多久就一口一个"程大哥"。这丫头矜持起来,叫法就不若称呼黎怀阳那样带著浓重的揶揄感了。
反倒是空空,平时唧唧喳喳的一个人,这时却安静下来,只是拿他那双大大圆圆的黑眼睛探究般的盯著程绯罗。
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在大堂里各大门派自有固定的位置,黎怀阳和两个小家夥说了几句,就和程绯罗一起进门往一开始站的偏僻角落走去。
空空还杵在原地,燕铃儿正要拉著他进去,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却目无表情的男子,他向空空点了个头叫了声"少主",空空一脸不耐烦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作为回应後,目光就又不由自主的瞟向了黎怀阳的方向。
男子表情冷淡木然,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不以为意,随後又看向燕铃儿:"铃儿,在看什麽呢?"这时候说话的语气倒不如之前他所表现得那麽麻木。
"呃,人家没看什麽啦~"燕铃儿急忙把眼光从消失在大门里的程绯罗身上挪开,然後拉起空空往锦貂门所在的位置走过去。可一路上空空仍不住的回头看著黎怀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