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从下午两时半,即学校的午餐时间後开始,对象以低年级,小一至小三学生为主。只见一排排,每排约十多个的小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陆续来到操场站立,雀跃地东张西望,看到摆放在长台上的植物後,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校方为隆重其事,在活动进行之前,先是校长长篇大论的演说,然後致送感谢状予政府机构及关氏花圃。仪式结束後,首批小学生马上冲到长台前,七嘴八舌的讨论要哪株紫罗兰。
活动进行得十分顺利,义工们负责指导学生如何种植及回答提问,关氏花圃的人负责支援工作,不够水时到厕所拿水、台面不够泥土时加添、有时学生不小心把植物掉到地上,各人还要负责扫地,的确如映昭所言,没机会正面面对小孩子们。
然而看到学生们的天真笑脸,天颂还是感觉高兴,再辛苦也好,脸上一直挂著笑容。
「映昭,不够水了,到厕所拿半桶水来吧!」经过两小时,活动已接近尾声,家长保母已陆续出现在校门外,这时刚好没水,天颂连忙向映昭叫道。「半桶就成了,不要拿太多。」
「没问题。」
可映昭这一去,竟去了廿几分钟,义工们虽有些怨言,却不好意思向一直勤力工作的天颂发作,只好拿出蒸馏水暂代,反而男人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於是把手上的工作交给明哥後便往厕所走去。
天颂并没有在厕所找到映昭,反而在厕所旁的更衣室外听到青年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叫道:「我说了,根本不是那回事,你别再烦我,我还在工作!」
男人虽觉好奇,但无意偷听,然而来到更衣室准备开门时,却听到另一把声音。
「工作?多少钱一次?」天颂不禁皱眉,只觉该语气暗藏嘲讽。「那时传闻五百元可上你一次,过了这麽久,价钱应该少了吧?怎样,五十元?」
「我说了,根本不是那回事!」
男人嘿嘿一笑,续道:「不是那回事?林映昭,你别装了,区内同届的学生有谁不知你喜欢被男人上?」
从男人的口吻,天颂听出对方并无任何尊重映昭的意愿,只存心羞辱,当下脑袋一热,气得举脚一伸,把门踢开。
轰然大响後,更衣室的两人立刻惊讶地望向门外。
天颂并无理会另一人,注意力先集中在映昭身上,只见印象中总是坚强独立的青年红了眼眶,别过脸,似是不愿被自己看见此情此境。
或许应该转身离开?
此念一起,天颂马上摇摇头,甩去离开的打算,走上前,隔在两人之间。「先生,请不要骚扰我的员工,不然,别怪我报警求助。」说著,为表示自己所言不虚,天颂又从口袋中拿出流动电话,快速按下三个数字,然後指头停在拨出键上。
天颂本以为搬出警察,对方便会知难而退,想不到男人竟有恃无恐,嚣张地说道:「报警吧,我没所谓,就看警察来後是谁丢脸。」
好一个自以为是的烂家伙。
闻言,天颂在心中暗想,皱著眉,正想按下拨出键,映昭却从後抢走流动电话。
「映昭?」
映昭的表情十分古怪,似是愤怒、似是惊恐、似是无奈,最後疲倦地垂下沉重的眼帘,轻声说道:「别管他,我们走吧。」
天颂本想开口反问为什麽,可看到那神情,当下心软地点点头。
天颂只想到四个字来形容此刻的映昭,欲哭无泪。
「哈哈,我就说,叫警察来?丢脸的可是林映昭这个不要脸的死Gay。」男人轻蔑地笑道:「对了,你说他是你的员工?难道你是皮条客?」
握紧拳头,又强迫自己松开。天颂咬咬牙,在男人的笑声恭送下,拉著映昭离开。
回到摊位处,活动已经完毕,各人正在收拾地方,看到天颂和映昭这时才回来,义工脸上难免出现不快,然而,看到两人神色有异,也只好吞声忍气,收好东西即说再见,立刻离开。一旁的福婶眼看好好的一个工作竟然弄得那麽僵,忍不住要走上前劝架,却被明哥阻止了。
「让年轻人自行解决,我们老一辈的,既不明白他们的想法,也不可能老是帮他们。」明哥摇摇头,拉住福婶,难得多话。「小关,我们先回去,你们自行说清楚。」
天颂点点头,目送福婶和明哥上车离开後,也跟映昭步离学校。
该怎麽开口才对?
看刚才映昭的反应,天颂相信青年有难言之隐,更得知对方的过去不算清白,然而,又是什麽令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眸如此疲倦?天颂不想介意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他只想知道映昭心中在想什麽,这才是他最在意的事。
可是,天颂并不擅自转弯抹角,想了好久,最後始终单刀直入。「映昭,刚才......嗯,你是......同性恋?」
映昭犹豫一会,最终点点头。
「关於刚才那人说的......你......唔,你有什麽想跟我说?我不是三八,只是......我不太会说......」天颂尴尬地搔头,努力地表达自己的关怀,却只换来映昭倔强地摇头,不愿说话。
天颂知道,此刻青年最想做的事是哭。
天颂不禁叹息,打消追问下去的念头。「映昭,你还是回家吧。」男人当时只想到,映昭不愿在他人面前哭出来。「另外,明天不用上班了,留在家中休息,明白吗?」
闻言,青年立刻抬起头,不能置信地望著天颂,眸子里尽是悲痛。
不过受伤的神情只一闪而过,很快,映昭已回复平常。「我明白了,那麽再见。」说罢,也不等天颂开口,青年已转身,急步离开。
天颂本想打电话给梓君,然而按下号码後,却不愿拨出,不想让好友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结果一道气闷在心中,也不回花圃,在附近吃过饭便直接回家,洗澡睡觉。
次天,映昭没有上班,众人问起时,天颂也只是说对方身体不适,请假一天。
可是第三天、第四天,映昭还是没有上班,打电话找他,却一直无法接通电话,即使留了言,亦一直没有回应。不知情的人们不禁担忧起来,怕青年患了重病,但当天在场的福婶却知不是那回事,找了个机会把天颂带到温室问话。
「小关你老实回答福婶,你不会把小昭赶走了吧?」
天颂心中也焦急得很,害怕从此再见不到映昭。「我怎会赶走他?那天我见他精神不好,著他回家休息,不用上班罢了,我哪想到他连星期三星期四也不上班?」
「你这笨蛋!」福婶闻言,立刻扭住天颂的耳朵,生气地道:「你也曾是人家的员工,若对方跟你说不用上班,不知你会怎样想?这麽简单的事也想不到,你这些年都白活了吗?真不知老关怎会有你这种笨儿子!老关大关明明那麽醒目。」
天颂终於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以为自己被革除了?」
「你也看到当日小昭不开心,还这样说话,会不想歪吗?」福婶说著,气得再用力一扭,痛得天颂脸都皱了。「我就代老关好好教训你,不然,也不知下次你还会把谁气跑!」
天颂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叫苦。
福婶不知情,怪不了她,可自己也著实委屈得很,当天叫映昭回家休息,也不过希望留空间给对方发泄情绪或冷静下来,根本别无他意,岂料却被误会了意思,以为那是革职宣言。
不过......或许......怪不了映昭?青年可能以为因为性向问题,所以被革除了。
想著,天颂叹息。「我马上去找他,他的履历表上有地址,去解释清楚後应该没问题,福婶别气了。」
「马上?你以为一定找得到?先打电话给他,明天再去。」福婶终於松开手,恶狠狠地教训道:「你啊,最好考虑清楚才说话,别再令他误会,星期六再见不到小昭,我打你手掌。我先回去工作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嗯,我知道了,你别再担心。」天颂目送福婶离开後,再次拿出流动电话,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後,天颂决定实话实说,以防再次发生误会。「映昭......是我,关天颂,那天只是误会,明天下班後我会来找你,大概晚上七时到达,你留在家中等我解释,嗯......就这样。」天颂说完,觉得自己说得不够,当下又打了一通电话给映昭。
「映昭,还是我,天颂,关於那天的事,是我说得不好,对不起......总之,是我的错,你别生气,记得明天留在家中等我,知道吗?明天见。」
星期五,天颂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五时的放工时间,连忙把桌面的文件丢下,到花圃跟众人说一声後,即骑上小绵羊,往映昭的家出发。
那时正值下班的繁忙时间,转上公路後,又遇上了交通挤塞,左穿右插几回,最终还是停下来等候,待他到达映昭家附近,泊好车,已是六时四十分。顺著履历表上所填写的位址四处找一会,很快便看到楼高三十多层的目标大楼。
天颂早就想好待会见面时该说什麽,然而到发现开门者是位中年妇人後,该说的话便忘得七七八八。
「你好,我来找林映昭,请问他在吗?」
男人本以为青年在家,只是没来开门而已,可妇人的回答却让他知道并非这回事。「映昭不在家。」不知是否天颂的错觉,他总觉得妇人的语气有点怪。
不过对现在来说,这不重要。
「不在家?你是他的母亲吧?我叫关天颂,昨晚曾留言给他,约了这个时间见面,不知他有否留下说话给我?」
闻言,映昭的母亲竟有点慌乱起来,不算太明显,但天颂从眼神察觉到,对方正不知所措。「映昭并没留下说话,我也不知今天他会有朋友来访。」妇人先含蓄地上下打量天颂全身,却小心地不敢有任何眼神交流。「他六时多出去了,也没说会到哪里。」
「是吗?我是他的老板,这是我的卡片,星期一那天,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想解释,但一直找不到他,所以今天才会冒昧拜访......」正想拜托对方转达留言,却想不到,说话被映昭的母亲打断了。
「原来是映昭的老板吗?」不然......会是谁?天颂在心里暗想。「映昭应该到了附近的球场打篮球,你去看看吧,下个路口便是了。」映昭的母亲松口气,态度回复正常,答道。
果然是怪怪的,总有种......违和感,天颂却想不通。
天颂只好压下不解,向映昭的母亲道谢,转身离开。男人依然不明白那种违和感到底是什麽,唯独心里明白,这不像一个母亲提及孩子时的语气。
不过,映昭的母亲倒没有说谎,天颂也真的在附近的球场找到映昭,只见青年抱著篮球坐在一旁,观看他人比赛。
天颂连忙走上前,坐在旁边。「你没收到我的留言吗?」
「收到。」
听到这回应,天颂难免不高兴,可是听到那死气沉沉,没有音调起伏的声线,心中的不快又马上被怜惜取代。「既然收到了,你也知道只是一场误会,唔......回来上班吧,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用了。」
天颂愣然。「什麽?」既然已知道是误会,为何映昭还是拒绝自己?
「我说,你不需要特地挽留。」映昭扬起笑脸,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放心,我没打算投诉你,再说,发生那件事後,我也不知如何面对你们,想来你也一样,不知如何跟我相处,既然如此,我何必回去?」
男人呆了一会,才把映昭的话消化好,当下急急说道:「什麽不知如何面对我们,什麽不知如何跟你相处?我更没想过你会不会投诉,重点是,我根本没辞退你的意思!」
「没辞退我?那为何要我回家休息,不用上班?」映昭回过头,气愤地反问:「星期一叫我不用上班,今天却跟我说,你没有那个意思,叫我回去,关天颂,到底你想怎样?」
见状,天颂却轻笑起来。
「关天颂,有什麽好笑,你知道如何尊重别人吗?再笑,别怪我揍你。」
天颂立刻收起笑脸,正经地道:「抱歉,只是看到你终於有点情绪波动,我觉得安慰,我虽然只是儿科,但因朋友关系,多些也知道些心理学的事,担心你会强行压抑情绪,这样子对你没好处。」
「就因为看到我被嘲讽耻笑,所以你同情我担心我?」映昭冷笑。「收起你的医者父母心,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天颂闻言,不禁皱起眉。「为什麽好好的一件事被你说成这样?」
「难道不是吗?知道我的性向,知道我是弱势社团,所以你怕我找不到工作,想清楚後来同情我,我受够了你们这些人的自以为是!」
「林映昭!」天颂忍不住叫起来,但随即觉得不妥,当下又压下声线道:「我没同情你,也没想过你会找不到工作,更没想过你是弱势社团,对我而言,同性恋根本没什麽大不了,更不用说有什麽特别之处。」
映昭别过脸,不再望向天颂。「你说什麽也成,根本没办法证明你的说话。」
「谁说没有。」天颂站了起来,拉著映昭往泊车场走去。「跟我来,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话根本没有任何骗你的成份,半点也没有。」
天颂带映昭所去的,正是他跟好友约定的地方,位於邻区的Gay Bar。
映昭似乎也知道该Gay Bar,只见距离目的地越是接近,他的脸色越是讶然,最後在酒吧前拉著走在前方的天颂。「这里不是Gay Bar吗?你肯定要来这里?」
「为何不可?」天颂回头笑笑,拉过映昭的手,不以为然地道:「坦白跟你说,我本来就约了朋友在这里见面,不过为了找你解释清楚,现在已经迟到,一会肯定被骂,嗯......什麽也好,你应该知道里面的情况,牵著手进去会少些麻烦,你别介意......」
「既然觉得麻烦,为何还要来这种地方?这就是你的证明?」
天颂先牵著映昭走进酒吧,答非所问:「呵,只是进去时会少些麻烦,哎,其实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牵著手进去会比较方便。」
映昭甩开天颂的手,叫道:「关天颂,到底你想证明什麽?」
男人不再说话,再次拉过映昭,来到角落处的圆桌旁,只见三名风采相异,却十分出色的男子抬起头,在察觉到来者是谁後,立刻惊讶地望向两人紧握的手。
「关天颂,你这家夥终於被我们污染了吗?我就说,小绵羊落在狼群中,又怎可能安然无恙?」其中一名男子掩著脸,却狂笑道:「不对不对,你这家夥分明是披著羊皮的无声狗,事前半点风声也没有,今天竟突然带男朋友前来,你太猛了吧?」
天颂不理朋友的取笑,指向坐著的三人,说道:「他们三人跟你性向一样,可是我还不是跟他们做同学做同房做好友?既然我一直可跟他们相处,为何今天会无法面对你?」
此话一出,天颂的三位朋友先微微一愣,随即回过头,不再望向两人,却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故意以男人与青年都可听到的声线,说著不应让当事人听到的话。
「人家常常说见色忘友,现在我倒看到最好例子,唉,想不到小绵羊也是这种人。」之前指天颂是披羊皮的无声狗的俊美男人装出可惜的模样,摇摇头,重重地叹息道:「枉我还兼读心理学,竟连身边人的本质也不知道,我太失败了!呜,教授,为何你让我合格?为何让我自满自大自恋!」
浑身邪魅的雄性气息,身材高大矫健,拥有一双凌厉鹰眼的男人伸手,安抚地拍在俊美男人肩上,装出万分无奈的表情道:「一子,你错了,忘了吗?小绵羊再温驯,求偶时期还是会被睾丸素支配,一切以交配为重。」
「你们......」天颂闻言只觉头皮发麻,之前把事实说出时,心里只想到要给映昭一个证明,在冲动过後,才发现自己给予好友一个取笑自己的好理由。
这下糟死了,虽说早已习惯这种事,但始终,今天映昭就在身边......
想著,天颂不禁望向坐在一旁静静喝酒的梓君,示意对方帮自己说两句好说话。
只见架著一副无框眼睛,气质温润祥和的男人柔和开口道:「两位,别再指责天颂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梓君,你竟然帮这见色忘义的家伙说好话?」
天颂却是获救似的,连番点头,以示梓君所言不虚。然而,梓君却续道:「你们要明白像天颂这种纯情的男人,第一次遇上心上人难免会手忙脚乱,费尽心思用尽各种笨法子,也只为了讨好佳人,让佳人相信自己的真心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