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还有一堆事务要处理,早上来慰问探望外加汇报情况的人就几乎在楼下排了长队。皇夏树穿戴整齐,很快被他的经理总监们架走。
花长纶看着那些戴着手套口罩帽子,一脸严肃、训练有素的家政人员,谨慎的打扫地上的碎玻璃,换下的床单被罩,都收进明黄色的医用垃圾袋中,然后喷洒消毒剂。对着那扇半破坏的门,他们交换狐疑的眼神,以为AIDS还会诱发什么马上疯之类的。
那些人恭谨的退后,消失,花长纶不禁冷笑:老子不过是怀疑携带,又没有确诊,你们畏畏缩缩的怕个屁啊!躲的八丈远,生怕老子吃了你们,那副嘴脸让人看了就恶心。
可是,夏树周围都是这样的人,即便不明着表现出来,暗地里也一定劝他避得我远远的,最好早日甩开我。这样下去,夏树的温柔又能坚持几天?
现在只是怀疑携带,他还可以甜言蜜语,跟我信誓旦旦。万一真的确诊,他还能伪装几天?难道真的一辈子和一个AIDS病人绑在一起吗?
万一确诊?这个假设像重锤猛击。想到今后自己可能要被关在特殊的隔离医院中,骨瘦如柴,淋巴肿大,浑身红肿溃烂,每隔几个月有一两个亲人施舍般来探探监......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
皇夏树快刀斩乱麻般处理了银行的一干事务,很快就叫了司机去了一个特殊的地方。
事务所的人见多了怪人,仍然对这个派头十足的墨镜帅哥充满好奇。皇夏树进了他们老板办公室。一个干练的美女立刻送茶,发现这位客人修长的双腿架在桌上,手肘撑着沙发,托着下巴,中指敲打着太阳穴,似乎有点不耐烦。美女冷静的放下茶,转身出门,内心狂压抑住激动:哇噻,太帅了!
他们的头儿一脸严肃的疾步走来,拧开门进去,恭敬的说:"皇先生......"
皇夏树伸手让他落座,"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该知道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吧。"
那人会心一笑。
"仁爱医院那些人的情况,你掌握多少?"
翻开记录,专业的回答:"药剂科药品回扣......检验科医疗器械采购招标贪污......"
"嗯~~"皇夏树边听边思索,指节扣击着沙发扶手。
"还有,病房楼扩建项目贪污xx万......"
皇夏树冷哼:"胆子不小,在我眼皮底下动手脚。照中国法律你认为能判几年?"
"主犯十到十五年,从犯三到五年。"
"便宜他们了,"皇夏树冷笑,"还有没有更有价值的?"
"这个......"
"但说无妨。"
"医院收购前,曾经有过尸体交易。一般都是流浪汉或灾祸现场无人认领者,倒卖了器官,尸体立刻焚化,隐瞒的很漂亮。"
"有意思。"皇夏树搓搓下巴,"拿这个当突破口吧?"
"可是......这对医院声誉也很不利。"
"这个,我自有办法。我知道他在卫生部有几个二三流的官员做靠山,不过,我皇某人也不是吃素的......"
那人凑近,低声说:"只要您首肯,具体交给我。我会拿这个榨干他们最后......"
皇夏树微微一笑:"注意安全,毕竟兔子急了也咬人......"
花长纶在家里真正成了个相夫教子(小白)的家庭煮夫。接了几个朋友的电话,问他几时来上班。他有些神色黯然,强打精神说身体欠佳,休假几天。那些人就笑他弱不禁风,下乡几天吃绿色有机粮反而吃坏了肚子。
掀开自己煲了一下午的汤,舀了一勺到一个小盘子中,小心的尝一口:似乎不太对味,还是俄罗斯红菜汤做起来容易些。
算着快到了夏树回来的时间,花长纶起火开始蒸鱼。
门铃响了,他急忙跑去开门,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人看到这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围着一条可爱的小熊围裙,笑得灿烂,不由得也一惊,结结巴巴的说:"这个......我是来给您送晚餐的。"
花长纶愕然:"我没订。"
"我是皇董的秘书,您身体不太好,不要做这些家务事累坏了。公司已经安排了家政人员和酒店的外送业务......"
那人把提盒中的菜摆在桌上,收起提盒,走了。
花长纶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长吁口气,端起锅子将自己做的都倒进马桶。一锅一锅的倒完,他再也抑制不住,拧开花洒,任那十二月的冰水迎头冲刷下......
皇夏树兴高采烈的进了家门,迫不及待的抱抱自己的宝贝。"手怎么这么凉?头发也是湿的?"
花长纶凄然一笑,"哦,刚洗了澡。"
"小心着凉呐。这么冰。"
"先吃饭吧。"
皇夏树乖乖坐在饭桌前,花长纶帮他一道道菜夹到面前的盘子中。
他吃了一会,突然问:"宝贝,你叫了外卖?口味不太对。"
"啊?"花长纶迟疑片刻,还是不准备拆穿他的下属们的好意,"哦,是啊。嘴巴这么刁。"
"偷懒哦。我都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了。"皇夏树翻着手"看"了"看",说:"我是没法再做菜了,家里就靠你了。"
花长纶梗然。
皇夏树微笑:"没关系,你不喜欢就不做。宝贝,你开心做什么都好。"
花长纶的泪水无声滑落。
接下来几天,花长纶就翻遍了医书,上网查资料,和眼科的专家讨论,无论挂号拜访还是电话联系外地专家,把皇夏树的病情做了深入探讨。虽然机会甚微,但总不是完全没有,他那只原装的眼睛还有一丝丝复明的可能。至于移植的那只,本来就是处于试验中的手术,能不能成功要看造化了。
"宝贝,想什么?"皇夏树躺在沙发上,枕着他的腿,"听"电视。
"没什么呀。"可是反过来一想,自己如果确诊了AIDS,那就更不能和皇夏树在一起。不管是出于什么阴暗的心理,如果他的眼睛不好,自己还可以借口照顾他呆在他身边。
"这几天你这么乖,我都不适应了。"让他帮忙剪指甲。
"非要和你吵架才好吗?"低头把玩他的手指。如果他复明了,那自己就更不能留在这里拖累他。与其让他为难,不如自己先......
"你啊,鬼灵狡猾的,不声不响的时候就让人怀疑你要搞什么大动作。"
"胡扯。你就是欠揍。"如果只有这几天,那就让自己尽情利用他的温柔吧。
"年轻人,可不可以帮下手。"
花长纶回头,微笑,走过去将这位女士的提箱塞进头顶的行李架上。
"那......这位先生......"一个娇小的女孩也为难的看着他。
"没问题。"将其他人的包重新排了排,他轻松的拎起女孩的包,塞进去。
空姐过来道谢,周围几位女士都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这个有着182公分"空少"身材的男孩实在太帅了,和蔼可亲,温润可爱,一点架子都没有,这种年轻人很少见咯......
客套一番,花长纶重新坐下,系上安全带,出神的望着窗外,长长的跑道,一架飞机已慢慢移动。
"嗯......"穿粉红色羽绒夹克的娇小女孩尴尬的笑笑:"你坐这里啊,我坐你旁边。"
"哦,请便。"花长纶欠欠身,又扭头看窗外。
女孩不甘心他的沉默:"那个......你去Q市是去旅游?"
"......"
女孩看到他有些神色黯淡了,忙转换话题:"这个季节到海边也没什么好看得嘛。出差?"
"......我回家。"
"我是去出差。快要过圣诞节了,居然被老板派出去,真是倒霉死了。"
"呵呵。"陪笑。
"本来人家圣诞有很多安排的。唉~~~~你在Q市待几天啊?"
"啊?还没定。"
"你会待到圣诞之后的对不对?"
"大概......"
"你家在Q市一定对那里很熟了对不对?我到时可不可以打电话给你?"
花长纶哭笑不得,心想如果你知道我有AIDS就不会对我这么热情了吧。
长舒口气,觉得自己好傻,想要躲开又能去哪里呢,可是这么多年和老爸冷战,总要最后确认一下他们过得好不好,老妈是不是还那么精神十足的给自己张罗相亲......
然后呢?下一站去哪里?真的忍心离开吗?夏树会不会紧张的要死?
花长纶嘴角弯了弯,心想:夏树,如果两个月后诊断是阴性的话,我会回去找你的。你会等我吗?
回家
皇夏树还在上班,接到属下报告花医生一早就出去了。他知道这几天花长纶经常去各家医院的眼科询问自己的病情,宝贝表达感情的方式这么含蓄,让他不禁莞尔。
这几天有他帮忙整理资料还真是蛮轻松,再枯燥的投资计划、风险评估,由他念给自己听,也顿时觉得可爱了起来。而且,跟一个聪明人交流看法,更能够激发人的奇思妙想......
俩月之后,他就要回医院上班了,还真舍不得,如果做我的私人医生,也许可以光明正大的带着他出席各种正式场合。
想到这里,不禁偷笑,转念又想他大概会不甘心丢掉自己的整形专业吧,还是不要让他为难才好......
无意识的拨通了花长纶的手机,话筒里却传来"对方用户已关机"的女声。
"为什么要关机?"皇夏树愕然。等了一会,还没有开机。想到他这几天总是心不在焉,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皱起眉,打电话问公寓的人花长纶究竟去哪里了。
对方支吾了一会,最后承认连着几天跟踪花医生,跑遍了京城各大医院和大学,也就放松了警惕。
皇夏树咬牙骂了句废物,让他们立刻搜查花长纶的近期信用记录,尤其是网上交易。"花,你就这么信不过我,还没有确诊你就迫不及待的要离开我?"
过了一会,果然传来消息证实了他的猜测,花长纶出了一张去Q市的电子客票。皇夏树吩咐不惜任何代价截住那次航班,然后立即动身赶往机场。
花长纶系好安全带,嚼着口香糖等起飞。
突然一个空姐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问:"您是仁爱医院的花长纶医师吗?"
"啊?我是。"
"请您尽快跟我下飞机,登机口有人找。"
"为,为什么?"
空姐利索的打开行李舱,让他指认自己的行李。
"哎?究竟怎么回事?"
"抱歉,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执行地勤指示。"
花长纶茫然的拎着提包跟空姐走下飞机,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办公室,进门就看到里面围了一圈黑西装,中间站的正是怒不可遏的墨镜男。
花长纶心虚的顿住脚步,"夏,夏树?"
闻声皇夏树快步走来,一把揪起花长纶的领子:"你竟然敢跑?"
旁边空姐吓得腿软,心想这是讨债的吗,直接追到机场来了,空警哪里去了?
电光火石之间,那个墨镜男竟然一拳将花医生打倒,然后欺身上去卡住他的脖子,恶狠狠的威胁:"你还敢跑?我什么都由着你,什么事都为你好,你竟然还想离开我?"
空姐尖叫起来,立刻被黑西装围住,架了出去。
皇夏树卡着他的脖子,手越收越紧,低声怒喝:"你就这么不信我?还没有确诊,你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有没有病,我也没有嫌弃你,整天阴五阳六的跟我装模作样,表面上讨好我,背地里却想要离开。"
"咳,咳,痛,放......手......"
"你也知道痛?你就这么耍我,千方百计的瞒着我,想要离开,你可知道我有多心痛?"
"放......咳,咳......"
"咚"的一记重击锤打在花长纶左胸。
"我真想挖开你的胸腔看一看,你究竟还有没有心?你还能不能明辨是非,还知不知人情冷暖?你究竟是什么构造,怎么会有你这样一副冷硬的心肠?"
"咳,咳......"花长纶捧心蜷成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
旁边的黑西装尴尬的挪着脚步,却不敢上前来拉架。
皇夏树拉起他,疯狂的搂进怀里:"你还有没有心?我为你做的一切你能不能看到?你有没有感觉?为什么你不信我?为什么还想离开我?"
花长纶忍痛反手抱住他,泣不成声:"夏树......"
"花......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离开我?"滚烫的热泪同样洒下。
旁边的黑西装们偏头过去,深呼吸,憋住泪水,空旷的房间只有两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落针可闻。
□□□自□由□自□在□□□
飞往Q市的航班上,乘客们骚动着。"为什么还不起飞?""已经误点二十分钟了究竟还磨蹭什么?""那个小医生上哪去了?""是啊,让我们所有人等他一个吗?""拜托,这又不是大巴,有这样等人的吗?""别这么说嘛,大夫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正闹得不可开交,那个"空少"一般俊朗的小大夫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模特"一般帅气的冷酷墨镜男。
娇小的粉红女孩满怀期待的看他俩走来,他们却在后面的位置并肩坐下。
那模特抱怨:"经济舱,太窄了,伸不开腿,挤的难受。"
"有位子就不错了,嫌窄就不要和我挤这一班。"
模特霸道的拉过医生的手臂,低声威胁:"我看你还是欠修理。"
这Q市的天啊,就比北京蓝;这Q市的草啊,算了,大冬天的,也不比北京绿。
雪松上盖着雪,还真有些圣诞气氛。
俩人一下飞机,S省分行的人就隆重迎接,住进了酒店。花长纶一看,这跟在北京没有任何分别嘛,除了,窗外能直接眺望大海。深冬的海,是阴沉墨绿的。
皇夏树翘着腿坐在床上:"说吧,有什么遗愿,我帮你达成。摊上你这么个惹事精,我就认倒霉。"
"哼,不用你管。"
扣门声响,一人毕恭毕敬的进来,说:"皇总,车已经准备好了,正在楼下待命。"
"嗯,闲杂人等都撤了吧,我们俩出去逛逛。别担心,花医生对Q市很熟。"
"这几天刚下了雪,您开车可要小心......"
"哦,你刚好提醒我了,再拿两件大衣来吧。"
花长纶开启皇夏树银行的"别摸我"(宝马)自动档傻瓜车,载着那位钦差在Q市转悠。
自己离家外出念书已经十年了,听到乡音还是乱激动一把。说着自己都感觉蹩脚的家乡话,花长纶问了路(这是个老土到不喜欢用GPS非要自己认路的人),沿着自己不熟悉的新建高架路很快驶到了Q市的中心医院。
花长纶让皇夏树在车里等,自己带上墨镜就要出去。
"去看自己老爹还偷偷摸摸的,真没种。"皇夏树丢给他一件羊绒大衣,"穿上,还不定在哪个垃圾桶附近埋伏半天。"
花长纶呲牙,接过大衣,摔上门。穿上大衣,想了想还是戴上墨镜,向门诊楼走去。
"不知道老爸今天出不出门诊?"果然没有,一周两次门诊,哪就好巧让自己碰上。病房估计除了查房和会诊,也不会一直都在。最大的可能是在手术室,可难道去手术室找?
各个楼转悠一圈,花长纶找了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大夫问花主任在哪,还真的上手术去了。
他想了想,还是出来,在停车场找到父亲的车,倚在树边等老爸出来。
站了不知多久,刺骨寒风呼呼的刮,静止的时候,花长纶就可以看到自己鼻尖呼出的团团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