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求你,现在,立刻,马上,带着脑外的主任,到医院准备好脑外科的手术室。
爸,他可能会死。我只能求你了。
爸,他对我至关重要,这辈子我只求您这一次......"
打完求救电话,花长纶虚脱的从车里爬出,抱着几张毯子,回到夏树身边,小心的帮失血严重的他保暖。
考虑到他头部受伤,防止伤口扩大,不可以单人挪动他,只能跪在他身边祈祷:"上天,我,花长纶今生只有一个请求,请您让皇夏树活下去。
若他可活下来,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病痛,无论美丽、丑陋,此生永不分离。
如果可以让他活,拿走我的生命也不惜,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取他的复苏......
上天,请您拿走我所有,务必让他坚持......"
120的救护车来的及时,几个白大衣将皇夏树抬到车上。花长纶爬进驾驶室,快速却不容置否的说:"我是个医生,干过急诊,开过救护车。我开车速度快,为了救人,请您务必让我开。"
最终,花长纶呼啸着急救笛,风驰电掣般开着120向Q市中心医院驶去。
表白
皇夏树手术结束已经十天了,撤了起搏装置的他,依旧平静的躺在ICU的病床上,由呼吸机和静脉滴注维持基本代谢。
花长纶无日无夜的守着,憔悴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依然明亮。
刚做完手术的时候,脑外主任无奈的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可是患者不久前还受过严重外伤,脑部亦严重振荡,这一次脑部出血位置分散,可能压迫神经,合并震荡的后遗症难以预料......
花长纶明白这些话的潜台词:不一定能不能醒来,醒来也可能会失忆......
他眼神灰败了半天,但是立刻又精神抖擞的联系朋友,找天坛医院的脑外专家来Q市会诊。
他还记得父亲听他说什么这是我爱人,我最重要的人时,那震惊然后暴怒的脸,那句震得整栋楼摇三摇的怒吼:你这个不肖子!
他微微苦笑:夏树,如果你能听见,一定也会捂耳朵的,会笑我在父亲面前那么出丑。
当时父亲举着克氏外科大典,咣咣的砸在自己身上,"兔崽子,我养你就是为了给自己气受的吗?"
母亲哭倒在椅子上,声声抽噎:"傻孩子,你就先听听你爸的话。"
花长纶跪在地上,挺直身体,任他暴打,"爸,我不后悔,无论他失忆了,残疾了,还是植物人一直不醒......我要守着他......"
"我的生命有两次是他赐予,我愿意穷我一生来陪伴他,无论他能不能醒......"
天坛医院的专家来了又走了,摇头,微笑,说此事全看本人造化。
花长纶默默走回病房,握起皇夏树微凉的手,向他诉说衷肠:夏树,你能看到的对不对?你能听到对不对?
我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哦。
还记得小白狗狗吗?它会和我抢沙发,却只敢趴在你脚边呢,真怪,你属狐狸的它不该怕你才对。
还记得那只戒指吗?我们俩一对。下乡的时候我也一直带在身边呢。我戴给你看,你睁眼好不好?
你还给了我一套房子呢。我这辈子都不定能买的起那么大的屋,以后我的工资都交了物业费,剩下什么可以养你?
还记不记得那件和服?傻冒小老外,花250万买件女式的,咱俩都不能穿,真是浪费呢。
还有那次我们一起抓住泼硫酸的坏蛋,其实我很怕,幸好你出现了,对不起害你受了伤,如果我被毁容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其实从那以后我就越来越害怕面对你,我怕我会溺死在你的温柔里。所以......所以......我去找了"女朋友",朴雪飞。只是,他是男的,真是天意弄人。
说到小雪,他做了变性手术,成了真正的女人。他很勇敢的,原先真的小看了他。
我知道我对朴雪飞的暧昧态度让你很不高兴,但是,我真的只当他是弟弟来照顾,小雪他受过一些衣冠禽兽的玩弄,你也会乐意帮助他的对不对?我们......只发生过一次,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对不起,夏树,又说些让你生气的话。
想想那几头小猪,还是你帮我带回来的。我真的没想到像你那么洁癖又爱美的人竟然会拿自己的坐轿拉猪仔。很好笑是不是?
还有弃婴,我当时还没认出你的狼子野心,你偷偷摸我了对不对?不过我那时也意识到自己居然对你有邪念哦,罪过。
还有那个修车的事情,真是孽缘,不打不相识,说得就是我们吧。
说到不打不相识,夏树,你就是小老外,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呢?你那么小,功夫就很厉害了呢。我只记得跟着你跑啊跑,似乎一直要跑到世界的尽头。
我听到你说话,却不懂你说什么。
我好多次梦到你,却只能看到你的背影。
夏树,你睁眼好不好,我不要只看你的背影,我不要你冷下脸来不理我,我不要你离开我。
你可以看到我的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突然过来为我挡那一刀?你可以听到的对不对?不然为什么你的心电图会有激动起伏的电波?
你可以暂时不理我,我知道你生气了,气我总是懦弱的想要逃开你。
你生气了,尽管骂我,打我......
气完了,你就睁眼看看我,不可以一直躲着不见我。
无论何时,你睁开眼,你会看到我一直呆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要相信我......
皇夏树的二哥裕仁从美国来看望,却只看到那具躺在床上的冷冰冰的躯体。从美国带来的专家也没有任何新的招数,唯一的办法只能等皇夏树自己醒来。
裕仁看到花长纶每天一早一晚都会帮三弟擦洗身体,一日三餐都在病房解决,闲了就对着昏迷中的人自言自语。现在他脸色越来越差,对自己的身体有些自暴自弃,裕仁觉得不安亦不舍,于是叫他出来准备稍做宽慰。
"照夏树的状况,要醒来还要一段时间,你还是经常回家看看父母,顺便休息一下。"
花长纶微笑:"我跟夏树在一起休息的很好。"
"脸色越来越憔悴了呢。"
"只是缺乏阳光光照。"
"没事出去走走。"
"夏树醒来找不到我会不安。"
皇裕仁长叹口气,半晌,说道:"其实你应该有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夏树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没关系,我时刻准备着。"
"如果他真的一直这样,你就一直守着一个植物人吗?"
微笑:"他会醒的,我知道。"
"你和我们不同,我是皇夏树的血亲,我可以带他回美国疗养,无论多久,我们家都会养着他。"
"你带他去哪里我都跟着。我是医生,对他的健康有帮助的。"
"你算是他什么呢?恐怕连夫妻都算不上吧?"皇裕仁突然说。
花长纶坦然一笑:"其实是一样的。"
"一样什么?Homo的感情,我根本无法理解。"皇裕仁坚持。
"存在与理解并不等同。一样就是一样的。"继续微笑。
"你根本配不上我们家夏树,你只能给他添麻烦,让他倒霉,这次我一定会带他走。"突然发难。
艰难的笑了笑:"您开玩笑?配不配的上,您说了不算。让夏树亲口对我说。"
皇裕仁再次仰面长叹。
许久,才说:"花,出于最真挚的好意,我劝你让我带夏树走,你还有未来......"
"不用说了,没有夏树,我没有未来。"
皇裕仁突然笑起来,轻轻拍着花长纶的肩,笑道:"夏树能够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我一直纳闷夏树从八岁起就念叨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今日一见,果然超出我们全家人的预想。
我不是gay,对于你和夏树的感情,开始并不能理解。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关于夏树对你的记忆,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毕竟如果好和好散,说出那些陈年旧事来,徒增心理负担和困扰。
可是你既然对夏树这么执着,我觉得这段回忆倒应该是你们俩共同的财富。
夏树八岁那年跟母亲回国探亲,回来就一直传播自己的英勇事迹,说是救了一个被歹徒骚扰的小公主。"
花长纶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骂了句胡扯。
皇裕仁狡黠一笑:"夏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他说他的小公主穿裙子,笑起来神采飞扬,像花一样美丽。而且她叫花。"
花长纶的脸越憋越红。
"可惜啊,后来他又说,为什么他的小公主是和他一样的?短裤里的内容......"
花长纶终于扭头到一边,准备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
"父母亲没当回事。其实全家都没当回事。没想到他却一直记在心上。时常念叨回国找他的花。
到了青春期,夏树竟然一直以他的花的标准来找女朋友,后来就发展成找男朋友。因为我们所在的州,HOMO是合法的。
幸好当时大哥注意到他性向的转变,及时做了开导。然后,夏树就兴高采烈的满世界找他的花咯。
......
"
皇裕仁放心的回美国时,皇夏树也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
花长纶逐渐习惯了吃住在病房,没事看书上网看电视,用鼻饲管给皇夏树喂一些自认为有疗效的中药,有时,又纯粹只是炖了些老火靓汤给他补补身体。
花母看他居然越来越自得其乐,简直不可理解。父亲还要暴打或者臭骂,母亲急忙拦住,说小心把孩子打傻了,现在就有点不正常了。
母亲依然发挥她的老本行,收敛了一大摞婚介信息,张罗相亲。
"小纶纶,你看这个姑娘怎么样?人家是检查官。
这个呢?金融硕士。
这个也不错呀。数学博士。
艾,还有一个,德国的海归......"
"你又不招聘,找那么多高学历的干吗?"
"哦,学历不重要的话,那这个警察如何?她爸是局长。
这个幼儿教师呢?她妈是教育厅厅长。......"
"我又不跟她妈结婚。"
"哦,小纶纶不看家世,那还是要姑娘相貌好了?
这个空姐不赖吧?......"
花长纶忍受母亲的无理取闹忍受了好久,终于对她说:"妈,我不相亲。"
"那就给我找一个结婚。"
"我已经找好了。"
"那是个男的。而且还是植物人!"母亲终于歇斯底里了。
"他会醒。"
"滚你MD会醒。我不许你跟男人在一块。"
"妈,您将来就有两个儿子了,您应该高兴。"
"去你MD高兴,我恨不得撕了他。"
花长纶突然严肃:"有我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他。妈,我爱他,让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母亲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今天你挑也得挑,不挑也得挑,不然的话我直接让你跟一个陌生人领结婚证。"
"妈,别逼我,你看我们的戒指,我们已经结合了。"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摘了戒指,不然把你手指留下。"
花长纶仰面深呼吸,手攥了又攥,终于轻声说:"不是不可以,只是少了一根手指,照顾您二老和夏树会不方便。"
母亲失声痛哭:"你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一根筋,你跟他这么个植物人,能有什么未来啊?"
"儿子没有未来......"花长纶落寞的说,"妈,不要张罗相亲了好不好?没有夏树我也不能结婚。我得了AIDS。"
"什么?"母亲惊的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她突然回过神来,冲上去就要扯掉皇夏树的呼吸机气管:"是这个混蛋害你的是不是?王八蛋,你害我的儿子,到底要害到什么地步?你难道要我们全家死光光才甘心?"
花长纶拼命扑上去拉开母亲的手,"妈,不怪他,不是他,是我出了医疗事故。"
母亲跟花长纶激烈的搏斗,终于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母亲反手搂着他,泣不成声。
"孩子,你骗妈,你怎么会有AIDS。"
"不骗你,儿子被艾滋病人误伤。儿子没有几年好过了,让我开开心心的过完最后几年好不好?只要夏树可以醒来,我这几年就没白活,就算赚到了。
孩儿不孝,没法孝敬爸妈到古稀,这几年我就留在Q市,一边照顾夏树,一边照顾您二位,好不好?"
母亲涕泗横流:"爸妈不求你给我们什么孝敬,只求你平平安安的过这一生才好......"
别样相逢
花长纶送哭到腿软的母亲回家。在母亲那辆小巧的广本(广州本田)里,二人沉默着,只有母亲不时默默的擦泪。
哭了一会,母亲一边抽泣,一边数落:"你这傻孩子,你这个冤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也没和爸妈说?
怎么会得那种病呢?是不是弄错了?妈不信你能得那种病!
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爸就是揍你,回头也心疼的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爸妈怎么活啊?
我就不该让你上北京上什么学,还让你留在北京工作。就应该把你留在Q市,舒舒服服待着,好好陪妈。咱家在Q市三套房子,你的婚房都是现成的。
你爸就是倔,要面子不顾儿子死活了?
你这个傻孩子也倔,不管自己死活还不管爸妈死活了?
你要是出个好歹,爸爸妈妈怎么办那?"
回到家,面色阴沉的父亲只对他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母亲扑过去,声泪俱下的控诉这孩子居然出了这么大事故还瞒着父母。
父亲开始也吓了一跳,不过听明白以后也不由得起疑:他妈估计也给他哄了,什么AIDS,哪那么容易得AIDS?诊断报告在哪里?如果随便咬一口,扎一针就传染AIDS的话,估计没人当医生了。
母亲又数落父亲只管工作不顾家,孩子有什么状况从来不管不问,真正出了问题不是打就是骂,害得孩子不敢回家。
父亲烦闷不已,反讽母亲女强人也一样忽视孩子,说是纵容其实是放任,孩子交了什么样的朋友都不知道,出了问题只知道批评别人。
花长纶看二位越吵越激烈,没人问自己的意见,没人听自己的想法,似乎长久以来一直都是这样,自己是不是潜意识中就在寻找一个关心爱护又尊重自己的人呢?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贪婪,拥有这么优秀的家庭还不知足,还要追求那么虚无缥缈的爱呢?
他神色黯然想要回医院去了,父母急忙停下争吵,留他在家吃饭。临走了,父亲又给他几个水仙花的球茎,让他剥开了养在水里,开花的时候也就该去做HIV复查了。
母亲忐忑不安的看他离开,回头问父亲:"怎么办?就这么放他回去?看他这些天魂不守舍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父亲叹口气说:"现在他刚受刺激,谁劝也白搭。也许身体早透支了,就靠那点信念支持着。先由他去吧。照顾一个植物人,你说他能坚持多久?再深的感情,也有淡了的一天。等等看吧。"
花长纶带着水仙回到皇夏树的病房,小心的剥开丑陋的褐色鳞茎,露出黄色的嫩芽来。十几棵水仙排在水中,放到了窗前。再看一眼在床上沉静的睡着的爱人,只觉得往日的嘻笑恩爱历历在目,那个促狭的人儿随时都会睁开眼,像往常的早上一样,半耍赖半撒娇:"宝贝,再让老公抱一会。"一股暖流就从内心深处升腾起。
暧昧的迷雾逐渐消散,眼前还是洁白的病床,心电图依旧一板一眼的跳着,昭示着床上的人仅有的生命迹象。
花长纶叹口气,握起他的手,说:"夏树,你又一次食言了。你说所有压力由你来扛,可现在你又一次撒手不管,丢下个烂摊子让我来支撑。你怎么可以这么优哉的睡呢?你怎么可以让我一个人背负那么沉重的心理负担?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们俩倒个个儿,我去舒舒服服的睡大觉,你来满怀焦虑的等候我......夏树,我爸给了我一盆水仙,十几天后就会开花了,那时我也该复查AIDS了。你快点醒来吧,如果你可以醒来,就算让我得了AIDS我也甘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