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三月暮(第一部)————余生
余生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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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言搂住了萧玉檀的脖子,紧紧闭上了眼睛,萧玉檀的手也已经探到他衣下,感觉他的皮肤十分暖滑,着意抚摸,逐渐情动......
两人正在迷醉,却蓦的听到一声喝:"两个小兔崽子,干什么?"

第五章
这一日苏静语却没有堂会,只在戏园子里唱。
一出《翠屏山》是他的拿手好戏,踩了跷的一对小脚,步步生莲、婀娜多姿。
只见静语饰演的潘巧云往戏台中间的椅子上一坐,翘起一双金莲,口角叼着袖子,一双媚眼滴溜溜的四处乱飞,将那荡妇淫娃想汉子的模样刻画得入木三分。
这出戏其他旦角也没少演,但没有人及得上他。因为一帮旦角都是男子,加上年纪也轻,描摹放荡女子的模样只能是靠师父传授和自己想象,可是苏静语生在娼家,从小就每天看着母亲和一帮妓女倚门卖笑,思春的女子淫荡的模样早就看得熟了,到得自己唱戏的时候,自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如此演来,想不红也难。
下了戏,孙鸣玉和他同车回去。
车行进八大胡同,路过一家娼寮,静语忍不住撩了车帘子探头去看。还没看两眼,就被孙鸣玉拎着耳朵拉回来。
"看什么?是不是忘记了我的规矩了?"
静语吃痛回头,偷眼看师父脸上似笑非笑,不是恼怒的样子,便大着胆子甜甜笑道:"师父的规矩都记着呢,不许姘妓女,但没说连看都不能看啊。"
孙鸣玉听他这样说,无可如何,也就松开了手。
"就你会钻师父的空子。"
静语嘿嘿一笑,好奇的问:"师父为什么讨厌妓女呢?"
孙鸣玉和徒弟同向帘子外面看去,见那些妓女坐在门口和过路的男人打情骂俏,轻蔑的一笑,说:"早年间,讲究优不如娼,唱戏的见了妓女,还要请安叫‘姑姑'的,如今娼妓倒落了下品,有身份的人都不沾染的,轮到她们赶着巴结起戏子来。本来大家都是下九流,有那下贱的人偏要姘到一块去,加倍的龌龊。"
静语似懂非懂,只听出师父很看不起妓女,他是妓女的儿子,从小也在妓院里长大的,倒从来没觉得妓女有什么不好,不过师父的话是不能反驳的,只好放在心里。

孙鸣玉回到度香堂,问起萧玉檀和苏静言都已经回来了,听下人说"二少爷的脚看起来不好",便走到他房间来想看看他。
谁知道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怒火中烧,不由一声断喝:"两个小兔崽子,干什么?"

萧玉檀和苏静言都认出是师父的声音,顿时浑身像被凉水浇透了,吓得连忙滚下床来跪在地上。
孙鸣玉站在门口,气得手直发抖,随手拿起一个花瓶扔过去。
萧玉檀听到风声呼呼,下意识闪开了。花瓶落在地上,粉身碎骨,清脆的碎裂声,惊得跪在地上的两人都是一抖,想起平时师父打骂的凶狠,都慌张起来。
孙鸣玉见萧玉檀竟然还敢躲,更加气愤,抬手指着萧玉檀,却说不出话来。
下人听到打碎东西的声音,慌忙过来侍侯。
孙鸣玉扬着声音将下人骂走:"都滚远点,不叫你们别过来。"
这堂子里的下人都是做老了的,听孙鸣玉的声气就知道沾惹不得,他平素倒是淡淡的不管事的样子,真发起脾气来却人人都怕的。

孙鸣玉把下人们赶开了,回身亲自把门关上,才骂道:"我白养你们这么大,好不容易能上台了,你们就这样报答我?"
两人都跪着,不敢出声。
孙鸣玉不管苏静言,只盯住了萧玉檀。
他的徒弟他自然知道,苏静言一贯老实顺从,如果不是萧玉檀撩拨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于是指着萧玉檀骂:"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倒好,刚冒头的草芽子你都想啃干净了!"
见两个人都不吭声,更气,在屋子里寻了鸡毛掸子,对着萧玉檀就抽下去。
苏静言啊的一声,忙用身子遮掩他,低声求道:"师父,是我不好,你打我吧。师兄明天还有戏,打坏了上不得台。"
"你当我是瞎的,谁是主犯谁是从犯看不出?"孙鸣玉一边打一边骂,"这么想挨打么,有你的分呢,等我收拾了他就轮到你。"
抽了几十掸子,见萧玉檀只是一声不出,孙鸣玉的火气更是蹭蹭的往上冒。
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打他、骂他,他都是一不辩解,二不动弹,三不吭声,全当自己是个死人,反倒让师父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有次打完了才发现他早跪着晕了过去。
这脾气让他多吃了不少苦头。
师兄弟三人中,只有苏静语是被打得最少的。
静言也打得少,不过那是因为他勤奋,可是静语却是最会撒娇弄痴,一见师父要打,棍子还没落在身上眼泪就掉了下来,抱着师父的腿不住哀告,哭得人心都软了,即便棍子打到身上,也只剩下半分力气。
算起来,从小被师父打得最多最狠的,就是萧玉檀了,不过换句话说,最受师父偏爱看重的,也是萧玉檀。

掸子落在萧玉檀身上,他没掉眼泪,却是苏静言哭得哽咽,见师父打得实在狠了,也顾不得怕,扑在他身上搂住了,用自己的身体去挡师父的掸子。
孙鸣玉看了这两个孩子亲昵的样子,禁不住一股细细的心酸涌上来,手下便减了一半的力气。
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
孙鸣玉怒道:"谁?我不是说了不叫不许过来吗?"
"师父,是我。"
门外传来苏静语娇软的声音。
"杜爷看您来了。"
孙鸣玉的脸色缓和下来,说:"先请杜爷小厅上坐会儿,就说我马上去。"
苏静语应了声是,去了。

孙鸣玉丢下半残的鸡毛掸子,沉声说:"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们?"
不等两人回答,又说:"好好的男孩子家,沦落风尘吃这碗戏饭,已经是愧对祖宗了,你们不但不想着洁身自爱,反而没等外人来糟蹋你们,倒赶着自己先糟蹋起自己来。"
谁知一直没出声的萧玉檀抬起头来,说:"师父既然说要洁身自爱,那您和杜爷......又算得什么呢?"
一旁的苏静言吓住了,师父教训徒弟的时候,怎么可以顶嘴呢,生怕师父又要发怒,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
孙鸣玉楞住了,半晌才出声道:"你的意思是,怪我这个做师父的,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看不起我是不是?"
"徒弟不敢。"
"你不敢?"孙鸣玉冷笑道,"我看你敢得很。你长大了,有主意了,听不下我这做师父的话了。不过既然你问了,师父就答你:我入梨园十来年,这世情我看透了,也看腻了,我管教你们,就是因为我自己已经落了下贱,因此才希望你们好!"
"可看来我是想错了,说什么出淤泥而不染,那根子都是污浊的,趟了这淌混水,就没有一个干净的。"他扭过头,冷冷的说:"你们两个,好自为知罢。"
说完,转身离去,再不看两个徒弟一眼。

苏静言见师父走了,急忙查看萧玉檀的伤,想扶他,又怕把他碰疼了,手足无措,含泪问:"师兄,疼么?"
萧玉檀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没什么,习惯了。"
孙鸣玉虽然打得狠,但是下手却极有分寸的,从不打脸,也不伤筋骨,看起来伤得重,都是些皮肉伤,将养几天也就好了。
静言跪在地上,搂住了萧玉檀的脖子,低声说:"师兄,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当你是我心里最亲的人,比静语还要亲的。"
萧玉檀感觉自己肩膀的衣服慢慢被眼泪浸湿了,忍不住也抱住了他轻轻拍抚,说:"你的心,我都知道。"
这时苏静语从门口探出头来,咯咯的笑:"我的哥哥呀,你们也不怕师父回转来,又演一出棒打鸳鸯?"
静言抹了眼泪抬起头来,"净瞎说,来帮我扶师兄回房去。"
他们扶萧玉檀回房间,替他脱了衣服验看身上的伤势,他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看着很怕人。
萧玉檀房里的小厮夏儿吓得慌了,急忙要去叫人请大夫,被萧玉檀叫住。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柜子里不是备的有伤药,拿来擦擦就行了。"
夏儿踌躇着不动,"可是,要叫胡嬷嬷知道了,该骂我没侍侯好您。"
胡嬷嬷是带大玉檀的老妈子,又是后院里的管事,一众下人都怕她三分的。
萧玉檀挥挥手,"要她知道了,就回是我说的,不会找你的事。"
夏儿只好去柜子里拿了伤药,和静言一起给萧玉檀上药。
静语挤不进去,只好搬张凳子在床边坐了,说:"你们也是,要做背着人的事情也不知道把门锁上,这下好吧,白挨了一顿打,要不是我,说不定现在还打着呢,还不谢我。"
静言手上忙着,心不在焉的应:"是,哥哥谢谢你了。"
"我们是兄弟,不必说谢,你倒是该替师兄谢我,"静语挤眉弄眼,"你们俩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的了,替他谢我也使得的。"
静言听见这话,脸都红了,慌忙扭头看房间里除了他们师兄弟三人,就只有夏儿。他的小厮秋儿被他打发出去端水还没回来,夏儿一贯少言,不会在外面说闲话的。静言这才定了神,骂了一句:"你这张嘴,就会说些疯话。"
低头看到萧玉檀趴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样子,想来是没有听见静语刚才的话,他心里头竟有些失望,神色黯淡了好些。

孙鸣玉走回自己的房间,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吩咐春儿拿热水来洗了脸,换过衣服,才叫人请杜爷过房里来。
孙鸣玉坐在窗前,思绪纷乱,看桌上花瓶里插了一枝早春的桃花,红艳艳的,却已经开到极处,就要败了,伤感起来,轻轻念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一个豪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含着笑:"鸣玉呀,这春光正好,你怎么就起了伤春悲秋的念头?我正打算明日邀你去游春,不是平白惹你伤心么?"
孙鸣玉立刻站起来,带笑说:"我闲坐无聊念着玩的,败了子云的兴致,倒是我的不是了。"
杜子云坐下来,见他脸色不好,便说:"听说你方才和徒弟生气了?你的徒弟,要打要骂还不随你,不要气坏了自己。"
孙鸣玉笑应了是,说:"孩子也大了,我管不了他们,懒得骂了,他们以后好不好,就看各自的福气吧。"
他刚才发了一顿火,觉得有些神疲乏力,便拉着杜子云的手,到烟榻上面对面躺下,燃了烟灯,一边抽烟一边和他说话。
鸦片甜香的烟雾蒸腾起来,孙鸣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才觉得心中沉甸甸的烦闷消散了一些,身上轻飘飘的,舒服多了,要没有这个玩意儿,日子可怎么过呢。
杜子云和他说了一阵话,见烟雾缭绕中,他眼神恍惚,神情诱人,心上就热起来,慢慢把手探进他的衣下。
蓦地,一滴眼泪顺着孙鸣玉苍白的脸颊滑下来。
杜子云一楞,伸手替他擦了眼泪,柔声问:"怎么突然伤心起来?"
孙鸣玉的眼神是空的,没有焦距,喃喃说:"不伤心,只是给烟熏的。"
杜子云轻笑一声,也不去计较,翻身便压在他身上。
孙鸣玉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落在靠枕上,立刻就消失在繁复的刺绣中,了无痕迹。

第六章
春临大地,天气一天暖和过一天,百花争相绽放。
萧玉檀自从被赵燕如点醒了,于戏上更加圆融自如,一双妙目,像勾着看客的心,随着戏中的情节,跌荡起伏。
有一点名气了,打茶围[19]、叫条子[20]的人更是多起来,但是萧玉檀只觉得厌烦,轻易不肯陪酒,实在得罪不起的客人,方才露面,不过面上总是冷冷的,不肯巴结。
师父孙鸣玉自从上次那件事情以后,就对他不管不问,见他冷落客人,也不说他半句。
这样的性子,要换了别人,早得罪了无数客人,但是萧玉檀却被一帮客人称赞"品性高洁",更加赏识,也不知道是他的运气还是晦气。
他两个师弟虽然也有些名气,但远及不上他。

随着天气暖了,孙鸣玉却生起病来,一日沉重过一日。
虽然师父近来待他很是冷淡,但是毕竟有多年的师徒情分,萧玉檀每天都要去问安,下了戏,还要亲自到他床前去侍侯,不辞劳苦。
下人们背后都赞他的孝心,孙鸣玉听见了,冷笑一声,对萧玉檀仍没有好脸色,也不赶他,他来侍侯便安心受了,只是轻易不肯和他说话。
萧玉檀知道师父心里还是怪他,也不恼。
背地里问了大夫,说孙鸣玉身体虚弱,都是坏在大烟上头。这大烟是不能再抽了,但也不能马上戒,怕他羸弱受不住,只能劝着他逐渐减了量,配合着吃药,慢慢的戒了。
于是萧玉檀一见孙鸣玉抽烟就劝,还叫师弟们和下人跟着一起劝。
孙鸣玉自己也知道大烟不好,只是离不了。
一日萧玉檀唱戏回来,走到孙鸣玉门口,闻到房中浓郁的药气中混合了一股子甜腻的味道,就在门口站住了,说:"玉檀给师父请安。"
孙鸣玉没应声。
萧玉檀从小就有个毛病,一闻到大烟的味道就要作呕的,屡试不爽,因此孙鸣玉抽烟的时候从来不叫他侍侯,即使要回话,也只是让他远远站在房门口说。
萧玉檀走到门口,已经觉得味道难以忍受,一阵一阵的反胃起来,掏出手帕捂住口鼻忍住了,探头向屋里看去,见春儿在房里侍侯,就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叫他劝着孙鸣玉,管着他的烟量。
春儿轻轻点头,示意知道了。
孙鸣玉见了,心里明白,把手里的烟枪在桌子上磕了磕,说:"有什么话就明说了吧,眉来眼去的,你们不累,我看着还累。"
萧玉檀听了倒有些诧异,孙鸣玉已经和他冷淡多时,听这话,倒有些服软的意思,忙说:"师父既然知道徒弟的心,还请爱惜自个的身体,就算是疼徒弟了。"
孙鸣玉向他看去,但是眼前隔着一层烟雾,看什么都是朦胧的,幽幽的说:"我知道你们不爱我碰这个,可我没了它,日子过不了。我是不成的了,这师父当得不称职,给你们做了个坏榜样。你记着,也告诉你两个师弟,把我作个前车之鉴,将来别学我。"
萧玉檀听孙鸣玉的话头,竟然有些不祥的预兆,暗暗心惊,只得说:"师父您好好修养,慢慢的也就好了,别想太多。"
孙鸣玉一笑,也不说话,挥手让萧玉檀去了。

过了几天,一件事情落到头上,让萧玉檀不祥的预感竟然成了真。

追根溯源,这事情的源头还要着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是登春班的当家旦角,名叫花飞珠。
这花飞珠比孙鸣玉小着两岁,却算是同辈。
一个在登春班,一个在锦和班,并称京城梨园的双璧,一时瑜亮,谁也压不下谁去。
花飞珠心气很高,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总想着要胜过孙鸣玉才好。
正巧有次,一班文人嚷嚷着要拟一个梨园花谱,给当时的名伶们排个高低,正中花飞珠的下怀,下了战书要与孙鸣玉打对台[21],争那花谱状元的位置。
孙鸣玉本是个高傲脾气,见了他的战书,冷笑两声也就丢开去,可是班主正想趁着这个由头把孙鸣玉本来就在云尖上的声价再托一托,不相上下哪里比得上独一无二呢,于是做主替他答应下来。
京城的戏班子很多,多年以来,也形成了一些默契,那些有名的戏班子,若是你家的头牌今天有戏,我就把自己的当家排在明天,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才不至于分薄了客人。因为客人少有只爱一家的,若是两家都爱,也不妨碍他两处捧场。
戏班子里当家的头牌,轻易不肯互相打对台的,赢了固然得罪人,要是输了,全京城传遍,更是没脸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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