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檀不是阻止不了,而是不想阻止,有一种豁出去的快感。
不得不说,傍贵人自有傍贵人的好处,他很快就发现,周围的人对待他的态度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眼里带着鄙夷,脸上带着巴结,一种可笑的矛盾。
萧玉檀就在这种怪异的矛盾里享受起来。
薛宝珠再也成不了他的阻碍,压轴的位置,非他莫属。
似乎谁都知道了,他是荣亲王的禁脔。
可是萧玉檀却白得了这个名声,有名无实。
他觉得自己看不透绵怿。他不相信这个他没有那个意思,既然有意思,为什么却没有行动?
他难道还想要他自己开口不成?
这件事情,萧玉檀却做不出来。
他不提,萧玉檀也不提,和睦的表象下,暧昧的僵持着。
这个情形,苏静言都看在心里,心酸着窃喜,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持久的,总有一天一切都会明朗。
以往经常出去的是静语,堂子里总会留下萧玉檀和苏静言相伴度过夜晚,可是现在,萧玉檀也被荣亲王叫去了,只留下苏静言一个人。
"二爷,有条子来叫您去呢。"
秋儿进来说。
"说我不舒服,不去。"
苏静言烦躁的丢下手里的诗集,看了半天,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秋儿蹲下去拣起掉在地上的书本儿,一边劝:"您在家也是闲着,出去散散也好。再说了,如今爷和三爷那里,银钱都入得流水一般,就您这里没有入项,就算您自己不在乎,到了节后算起帐来,帐面上也不好看不是。"
苏静言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无奈的叹了口气,吃这行饭,当真身不由己,无论愿与不愿,都得做出笑脸来。
孰不知,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只得起身更衣。
想一想,有点担心,就问秋儿。
"谁的条子,不是......那个吧。"
"不是。要是我能叫您去,那不是把您往火坑里推吗?是蒋大人,从前老当家的还在时就是熟客了。"
秋儿知道他担心什么,忙过来安慰,帮他整理衣服。
"那就好。"
听到不是自己担心的那个人,苏静言才宽了心,更衣出门。
他们所说的"那个",是个有名的人物,京城里早传开了,十个相公里倒有九个半知道他的。
那人姓邱,行八,人便叫他邱八,是广东来的,听说家里做过洋商,做的是鸦片生意。
做这行断命的生意,人又好得到哪里去,这邱八性情十分古怪,他进了京来,见一个相公就爱一个,银钱上倒是极慷慨的,就是有一点,这邱八玩人玩得很狠,最喜欢些古古怪怪的玩意,不见血就不罢休,和他来往的相公都恨得入骨。而且他看上了谁,先是用银钱引诱,引得上就罢,那些不上勾的,他也要想些办法软硬齐施弄上手。
苏静言算走了霉运,被他看上了,叫了几次条子,都不肯去,以为不理他就完了,上次堂子里被人来捣乱的事情,他隐隐约约觉得就是这个邱八干的,怕萧玉檀担心,也没敢告诉他。
蒋大人没在酒馆,而是叫到自己家里。
苏静言被下人领进房间,便觉得有些不对,房里只有蒋大人一个,没有别人了,请客应该不会来得这么迟吧。心里警惕着,回头看两个高大的下人站在门外,已经没有退路,心里猛的一沉,无奈,只好上去请了安。
蒋大人拉着他在身边坐下,寒暄了一阵。
两人喝了几杯,却见门一开,进来一个人。
苏静言本来就坐立不安,一见这个人,吓得心里一跳,猛的就要站起来,却被蒋大人拉住了。
苏静言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蒋大人。
他只是笑眯眯的拍了拍苏静言的手说:"莫怕莫怕,这位邱老爷喜欢你,却总也见不着,所以今天托了我叫你出来,就想和你说说话,没别的。"
苏静言忐忑不安,见邱八已经返身关上了门,心都凉了,暗道今天恐怕在劫难逃,忍着怕,慢慢坐了下来。
邱八也就涎着脸走过来,贴着苏静言坐下。
"早听得静言相公的大名了,你的戏我也看了多少,就是没缘分和你来往,多亏了蒋大人帮忙才得了这个机会,念我一片相思,千万要赏个脸。"
说着,就倒了满满一杯酒直递到苏静言嘴边来。
苏静言只得喝了。
又过得一阵,蒋大人借口更衣便要出去。
苏静言知道不好,也立刻站起身来告罪说:"时候不早了,我别处还有客等着,请邱爷包涵。"
"还早呢,多喝两杯再去也不迟。"
邱八扯住苏静言的衣角一拉。
苏静言只觉得脚直发软,被他一拉就站不住,跌坐在椅子上,挣扎了两下,竟然站不起来,立刻知道他动了手脚,恐怕在酒里下了药,顿时面容失色,眼见邱八淫笑着直把一张瘦脸往他雪白的面颊上贴,又是恶心又是害怕,吓得浑身发抖,尖声叫:"秋儿秋儿--"
秋儿在外头听到了,就要进来,却被门外两个高大的下人拦住,急得直跳,高声喊:"二爷,你怎么了?"
苏静言见邱八直凑过来,自己却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一股怒气充斥在胸口,厉声喝道:"你要怎样?"
邱八见他气得两颊通红,双目含泪,那一副可怜可爱的样子更加诱人,心里痒得跟猫抓似的。他眼珠子一转,从怀里掏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来,塞在苏静言手里。
"这点东西,不要嫌轻,等咱们好了,还有别的。"
苏静言气得不行,用尽力气把手抽回来,不要他的银票。
邱八用力拉住他的手,苏静言手上又没有力气,被他一扯,竟直跌到他怀里去。
邱八趁势搂住了,大笑不止,在他脸上又嗅又亲,好一阵轻薄。
苏静言大惊,只觉得一股浓烈的熏香混合着体臭扑在脸上,恶心得几乎要吐,奋力抬手在邱八脖子上一叉,把他从身上掀下去,自己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刚才那一下已经把积攒的力气都用光了,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却一动也不能动。
邱八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筋斗,好不容易爬起来,大怒,见苏静言也摔在地上动弹不得,狞笑起来,过来扯住他的头发。
"敬酒不吃吃罚酒。比你红的相公八爷也玩过多少,偏还没见过你这么烈的,敢打爷?正好,八爷最喜欢骑烈马了,够劲!"
邱八一用力,便把苏静言抱起来按在房中的卧榻上,伸手就除下他的鞋子,淫笑着说:"我就爱你这双脚儿,走起路来弱柳扶风的,连那些闺阁小姐都没有这份丰韵,真是爱煞人也。"
迫不及待的扯开他的衣襟,扑上来又啃又咬。
苏静言绝望的睁大了眼睛,泪水淋漓。
他听到秋儿在外面喊叫,张口想回答,却又咬牙忍住了。
叫了又能怎样呢?
师兄听说他出事,肯定会来,但是他又哪里得罪得起蒋大人,即便来了,也是平白的送上门来给人糟蹋,如果自己忍了,便是再苦再痛,至少不必连累师兄,只好愿自己命苦吧。
想到这里,他就死死的咬住了牙关,忍住身上的屈辱和疼痛,不发一言。
早知道有今天的,早知道的,他不是怕,只是后悔,后悔为什么以前没有大着胆子向师兄开口,把身子给了他,至少第一次,他只想给师兄,不想给别人......
苏静言无声的哭泣着,血和泪逐渐浸湿了身下的锦垫。
明明知道,咬舌头死了就完了,不必受这份罪。
他不怕死,只是不舍得。
师兄啊,我要是走了,你难过的时候,谁来安慰你?叫我怎么舍得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当尖锐的疼痛穿透身体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张开了嘴,嘴唇颤抖着,无声,心里却在撕心裂肺的喊:"师兄,救我--"
第二十三章
酒馆里,萧玉檀百无聊赖的坐在绵怿身后,懒洋洋的看着他和广承划拳。不过很明显的,绵怿意不在此,出手很是随便,连续输了好几拳,幸亏他酒量好,酒到杯干,毫无难色。
广承得意起来,提出让叫来的相公代酒--佘良玉没来,他叫的是另一个相公。
绵怿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他知道萧玉檀要保护嗓子,不愿意喝酒,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眼明手快,居然就是战无不胜,结结实实的把广承灌了好几杯,连带他叫来的相公也喝得东歪西倒,叫苦不迭,萧玉檀却连酒杯的边也没沾着。
宴席完了,绵怿用自己的车送萧玉檀回去。
坐在狭小的车厢里,萧玉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相对无言,一路沉默,到了门口,他松了一口气,赶紧告了声罪就准备跳下车去,冷不防一只强健的手臂伸过来猛的一拽,他控制不住,直扑进宽阔的怀抱里去,被紧紧箍住腰身,动弹不得,有力的臂膀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鼻端充满了绵怿身上的味道,他不同与时下一般贵族,从来不熏香,刚喝过酒,有点酒味,可也掩不住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
萧玉檀僵硬着身体,盯住绵怿后颈雪白的领子,心里乱跳,半晌,才低低的说:"六爷,我该回去了。"
绵怿搂着他细致柔韧的腰身,实在舍不得放手,腾出一只手托着他的脸转过来,对着淡红的唇瓣吻了下去。
一个吻,辗转缠绵,湿润的舌头挑开嘴唇灵巧的滑进去,轻吮慢舔,细腻温存。
萧玉檀完全呆掉了,连呼吸都忘记,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吻是这个样子的,他以前和静言......那恐怕只能算孩子的游戏。
绵怿的吻一开始轻柔如蝶戏花,渐渐的就重起来,把萧玉檀的淡红的嘴唇吸吮成深红色,一路绵延着,从嘴角滑到面颊,最后含住珍珠般的耳垂深深的吮吸,哑着声音喃喃:"还不走么,你今天就走不了了。"
萧玉檀这才从迷糊中清醒,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连礼貌都忘了,急匆匆跳下车去,他一贯身手敏捷,今天却被绊得一个踉跄,幸好绵怿身边的大太监小德子扶了他一把,才没摔着。
绵怿掀开车帘,对小德子努了努嘴,小德子会意,亲手扶了萧玉檀送进凤鸣堂的门,进了门,自有他的小厮夏儿接了手去。
小德子走了回来,躬着身低声对绵怿说:"王爷,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留下来过夜?我看玉檀相公的样子,也并非完全不愿意的。"
"你懂什么。"绵怿轻轻抚过自己的嘴唇,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温润软滑的触感,令人着迷,"来日方长,我得让他心甘情愿的跟着我。"
小德子喏喏的低下头。
做太监的,头一样本事就是要学会察言观色,他能做到荣亲王府的首领太监,这个本事自然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大户人家的下人出去都可以拿下巴看人的,更何况他实实在在是七品的顶戴,向来只有外面的人巴结他,没有他巴结人的,可他今天为什么要对一个相公献殷勤,就是因为他看透了自己服侍的这位王爷对这个相公是真动了心的。这个主子从不轻易动心,一动就是长情,将来这个相公恐怕当得他的半个主子。
小德子这样想着,下了决心,将来对萧玉檀恐怕还要更恭谨些,王爷心上的人,巴结他不丢人。
萧玉檀刚走进后院就觉得有些不寻常,静言的屋子灯火通明,下人们的神色都十分慌张。他立刻把刚才的迷惑慌乱抛到一边,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人们乱了一阵,最后还是胡嬷嬷过来,为难的贴在萧玉檀的耳朵边说了一番。
萧玉檀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这个邱八他是早有耳闻的,没想到静言竟然栽到他手里。落到他手里的相公,没有一个是不见血的,还有严重的落下终身的残疾,偏他仗着财大气粗后台又硬,每次出了事都生生用银子压了下去,让吃了他亏的相公们都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知机的,趁机多要些银子,也就偃旗息鼓,不知机的,闹腾了一阵也没有了声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静言......
"大夫怎么说?"
胡嬷嬷也有些难过,红着眼睛说:"请了几个了,都说不好,折腾了半晚上,现在还神智不清呢。"
萧玉檀的心颤抖起来,厉声喝道"干吗不早叫人和我说?"
"......抬回来的时候还醒着,吩咐了先别告诉您,怕您担心。"
萧玉檀的心痛得厉害,推开搀扶他的夏儿,几步就冲进苏静言的房间里去。
屋子里一股子血腥气,床上的被子卷着,裹住一个小小的人型。萧玉檀颤抖着伸手将被子拨开,露出苏静言苍白的面孔,乌黑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更衬托得他的脸纸一样白,双目紧闭着,一道血线顺着嘴角流下来。
萧玉檀用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慌的心情,一直酝酿到现在,才涌出一滴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苏静言苍白的脸颊上。
他按住胸口,深吸了一口带血的空气,快步出了房间,叫过大夫来问了,说是苏静言受创极重,气血攻心,需得有百年老参护住心脉才敢给他收拾伤口,不然怕他撑不下去。
百年老参?
去求杜子云么?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里冒出来,立刻就被否决了。
上次过节去给他请安,可是连面都见不着了的。
这时候,萧玉檀心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刚刚才分开的荣亲王绵怿,于是狠狠的一咬牙,嘴里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不再犹豫,三步两步冲到门口,绵怿的车驾却已经离开了,于是急忙叫备了车,匆匆往荣亲王府去。
绵怿刚到家,就听见门房来报萧玉檀求见,有点惊讶。
小德子恭声说:"听门房上的来说,萧相公看来很着急的样子呢。"
绵怿一听,立刻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小德子急忙追上去给他披上刚脱下的外套。
萧玉檀没想到他会亲自出来,却也来不及想更多,把绵怿拉到僻静处,衣摆一掀就跪了下去。
绵怿吃了一惊,连忙想拉他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他知道萧玉檀不爱跪,从来都没让他跪过自己的。
萧玉檀倔强的跪下去。
"六爷,求您赏我一棵老参救命吧。"
绵怿却不知怎么的气起来,吼了一声:"不许跪!"
一把把他扯起来,直接带进怀里,贴着他的脸颊嗅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绵怿的心柔软起来,轻声问:"别慌,有我呢,告诉我怎么了?"
萧玉檀心里乱成一团,但绵怿宽阔有力的怀抱给了他安慰,使他慢慢平静下来,开口简单把事情说了。
绵怿听完,用力紧了紧他的腰身说:"别怕,交给我,不会有事的。"
他回头叫过小德子吩咐了几句,让人到库房把宫里赏赐的老参找出来,又叫人去请太医,吩咐完,不容质疑的拉着萧玉檀出来,径直上了自己的马车。
夏儿他们急忙驾了车,跟上绵怿的马车。
一径往凤鸣堂来。
一路上,绵怿一直用强健的手臂搂住萧玉檀,没有放开。
萧玉檀怔怔的靠在他怀里,感觉到绵怿的气息团团将自己包围,传递过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挣扎,从来没指望依赖谁,看到别的相公,有了难事,只要撒个娇,开个口,自然有人帮前帮后的,自己也羡慕,但是深知其中的代价,自己不肯给,当然也不必指望了。
如今,自己竟然也享受到动动嘴皮子就有人帮前帮后的待遇,却高兴不起来,现在是赊着帐了,以后要起价钱来,也只得由他。
为了静言,也豁出去了。
师父千挑万选的靠山,终究没有靠住,而自己的运气又如何呢?
萧玉檀的眼睛热热的酸涩起来,在心中暗暗祈祷:师父,请保佑徒弟......
这一来一回,时间已经不短了,不知道静言现在怎么样。
萧玉檀急得火烧火燎的,恨不得这马车能再快些。
绵怿看出他的焦急,又朝外面吩咐了几句,只听见鞭子一响,马车猛的向前冲去。
萧玉檀有些感激,看了绵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