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尘色
尘色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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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跳下去?"忘川突然开口。
那红衣女子身上一颤,半晌终于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抹惊惶,随即便被浓烈的防备遮去了。
忘川似是看不到她眼中的防备,只是微微一笑,弯下身去,女子往后一缩,便听到忘川道:"你不该下去的,该从桥上过。"
红衣女子横了他一眼,冷声道:"我就是不知死活,要往下跳,你管得着吗?"
"你已经死了。"忘川依旧温和地道,"生前种种已是隔世,何必再执着呢?"
红衣女子看着他,好久,才凄凉一笑:"生前作了孽,到了阎王老爷面前,还是要受罪的,受过了罪,再入轮回,人世苦难,不也依旧是个劫?倒不如落了忘川,一了百了。"
"你错了,"忘川轻轻摇头,指着水中,"这下头,尽是不得超生的怨灵,几千几万年的留在这里,彼此倾轧,算得一了百了么?那些积聚的怨恨,你能承受得住么?宁愿承受也不愿再入轮回?"
红衣女子的目光微微晃了晃,终于褪下防备,惨淡一笑:"你很会吓唬人。"
忘川愣了愣:"我没有吓唬你。"
红衣女子看着他低眉笑了。"我生前被人所负,身处是非之间,一生坎坷,最后拖着别人同归于尽了,却没有一丝得意......只是想着,人世种种,不过如此,总是你害我,我害你,终于百年,实在叫人绝望......"
忘川突然轻声问:"这样便绝望了么?你所经历的,也不过是一世的事,谁知道下一辈子会不会平安如意,一生顺景呢?"
红衣女子怔了怔,笑得有点无措了。
忘川迟疑了一下,终是抬手往岸上指去,缓声道:"你看那个人,他本是天庭上仙,现在却追着一个恨他至深的人一世世地轮回,每每看着所爱的人死在面前而无能为力,如果换作了你,又如何是好?"
红衣女子微微地张了嘴,猛地转头往岸上看去,看到的却是一个黯淡的身影,安静地往这边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回身的刹那,风华绝代,却覆着浓烈的绝望,隔着那么远,还是那么深刻。
"我问他,既然伤心,为什么不放弃,他说,放不了手,我问他,既然明知无能为力,为什么还要继续,他说那是他的惩罚......"忘川一字字呢喃,才发现那些话居然都记在心里,不曾忘却。
红衣女子回过头来,看着他,半晌笑出了声来。
忘川抬眼看她,满是不解。
"你不是已经发现了么?"红衣女子平静地坐落船上,微微一笑,也是难得的风情。
忘川不懂:"发现什么?"
"你不是觉得害怕么?"红衣女子眼中是带着一抹洞悉,"我这一生,猜度无数,你的紧张,我能看得出来。"
忘川也自然地坐在了她的对面,只是道:"我不懂。"
"你害怕,是因为你发现了那个人在你心中不同,对么?"
忘川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红衣女子笑了:"只是你不懂为什么,对吗?"
忘川又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你已经爱上了那个人。"
忘川张大了眼,看着女子,好一阵,终于垂下眼去,似是认认真真地思索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不信吗,还是被表象迷惑?"红衣女子嫣然一笑,"又不是人间俗世,男子女子,身份过往,有什么相干呢!"
忘川慎重地摇了摇头,好久才慢慢地道:"我只是在想,你的话是对还是错罢了。"
女子微微一怔,笑出声来,没再说话了。
忘川撑起船撸,慢慢地将女子渡过河去,只是沉思,连那女子上岸离去时说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恍惚地坐在扁舟上任它自己漂流,直到船头一沉,他才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便见到穹光站在那儿,有点担忧地看着自己。
这时见忘川抬头,穹光才暗暗舒了口气,挑眉一笑,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正要说话,却听到忘川突然开口:"你说,我可能爱上他吗?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也不是因为同情?"

十四

只是瞬间,穹光的脸色就变得惨白,直勾勾地看著忘川,忘川也一样直直地回视著他,好久,穹光才突然扑向前去,一把抓住忘川的肩猛摇了一下,像要把他的话摇回肚子里去一般:"你说什麽,你说什麽!"
忘川被他吓了一大跳,傻傻地定在那儿,见穹光的目光始终死死盯著他,不肯放松,终於有点困惑地笑了笑,小声道:"我只是问问。"
见忘川弱势,穹光才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僵硬地收回手,颓坐回去,眼中已经有几分无望了,只是喃喃道:"你说的是哪个他?你说的是谁?你爱上了谁?"
忘川小心翼翼地看著失魂落魄的穹光,依旧小声道:"我只是不确定,是不是爱上了他。"
"谁?"穹光问得凌厉,半晌才咬了牙,软下声来,却依旧带著几分僵硬,"是......千煌吗?"
忘川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之前渡人过河,那个人说,我爱上他了。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他那麽好看,还有,那个开阳星君又不肯原谅他,我不会只是同情他麽?"
穹光听著他说,半晌才想起什麽似的,道:"他心中已经有开阳了,你何必再掺一脚,在这里苦恼爱不爱的问题?"
忘川有点为难了:"可是,爱不爱,跟他爱谁,没有关系啊。"
穹光一怔,答不上话来了。半晌苦笑出来,低低地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忘川跟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却始终没有说话。
忘川却敏锐地感受到他的难受和忍耐,心中隐约有了罪疚,却还是下意识地道:"开阳说,永远不会原谅他,他在我面前哭了,他伸手来触我的眼,我就不能动了。结果他说,我的眼跟开阳的很像......"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麽,忘川的声音里多了一分干涩,好久,才微声接了下去,"我,很难受。"
穹光搭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又放松,好久才闷声笑了笑,低声道:"我若是开阳,怕也永远不会原谅他。"
忘川怔了怔,反射地问:"为什麽?"
穹光似是全身一僵,过了很久,才移开了手:"如果不是他,开阳不会沦落到今日。你知道开阳在承受的是什麽吗?"见忘川抬头,穹光还是犹豫了很久,才颤声道,"诛仙台上斩断仙根,经百世劫难,才能重入三界轮回。百世劫难,世世受尽折磨,少年而夭......千煌看著又如何?悔恨又如何?这些,没有办法弥补的。"
忘川只觉得心头突然一阵锐痛,痛得他张了口却说不出话来,最终依旧只问出一句:"为什麽?"
穹光看著忘川脸上比往常跟深几分的苍白,好久,终於下了决心一般开口:"我让你自己去看。"
说罢,抬手点落忘川眉间,忘川疑惑地看著他,终於慢慢地闭上了眼。

千煌望著眼前一边轻笑一边摇晃著手中物的人不禁有点痴了。
开阳拿著两个小酒坛,往千煌面前又晃了晃,不禁有点莫名了:"怎麽了?"想了想,眯眼笑了起来,"不敢喝?这是摇光从凡间带回来的佳酿,天上仙酿,可没有这种味道的哦。"
千煌一敛心神,笑了起来:"谁说不敢!"一边说著,一边伸过手去一把夺过其中一个酒坛,也不用杯子,一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喂喂......就算要逞强,也不带这样糟蹋美酒的!"开阳笑骂著伸手来抢,指尖刚触到千煌的手,千煌便猛地往後一缩,一脸震惊地瞪大了眼,看得开阳定在了那儿不敢再动。
好半晌,千煌才尴尬地笑了笑,指了指开阳手上的另一个酒坛,耍赖道:"你不还有嘛,何必小气!"
"我小气?"开阳挑了眉,"摇光若知道我拿他的酒来找你,又要闹上半天了。"
千煌怏怏地哼了一声:"小屁孩!"
开阳又是一挑眉,很是好笑:"别人总说你们臭味相投,他若是小屁孩,那你是什麽?"
"我!"千煌一时答不上来,只能闷闷地闭了嘴,抬头低头间看到开阳脸上笑得温煦,心中竟有了几分仓皇。
年复一年,心中越来越深的欲念,能压抑到什麽时候呢?
下意识地背过手去在自己身上狠狠捏了一把,千煌微微定下心来,举起酒坛又喝了起来,借著酒坛的遮掩偷偷往开阳看去,那个人似乎什麽都没有发现,只是兴致勃勃地尝著酒,一点点地抿著酒的唇上越渐多了两分嫣红,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醉意,不觉有些撩人了。
千煌慌忙低下头,又暗暗地捏了自己一把,心里默念了一阵,才缓缓舒出口气。
不能玷污了眼前人。
自己心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欲念,不能让眼前人知道,不能玷污了他。
只是,也不过是未点燃的爆竹,总有一天,一只手伸过来,便会啪的一声化作了漫天碎红。
只有离了远了,闷入水中,才会无声寂静。
可是,又如何能远离?
闷头灌下半坛酒,千煌的眼里也多了几分醉意。
"这酒,似乎......比天上的,要来得烈呢......"开阳嘻嘻地笑著,口齿不清的说,似乎真有点醉了。
千煌就坐在那儿呆呆地看著他,往常一向温和淡定的人,这时已经微微露了醉态,脸上染著一抹异样的晕红,眼中迷离,竟给四周平添了几分旖旎。
千煌心中咯!一下,等回过神来,手中的酒坛已经摔在了地上,人也将开阳压在了桌子上。

十五

推攘之间,开阳已经回过神来,只是眼前有点模糊,甩了甩头,好半晌,才看清了状况,微微皱了眉,依旧笑道:"醉了麽?快起来!堂堂上仙,一点凡间酒酿就成了这副模样,要被人取笑的。"
听开阳开口,千煌心里已经有些乱了,慌张地就要站起来,只是两人衣带相缠,这一拉一扯,居然成了结,千煌脚上不稳,一个踉跄就要栽到地上去了。
"小心!"开阳一声惊呼,也顾不上两人的姿势如何暧昧,手上一捉,拉住了千煌,直到千煌重重地压回他身上时,他犹自惊魂未定地瞪大了眼。
千煌不动了,只是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
并不是出众的容颜,却总是能让人随他喜怒,那双眼依旧温润,却带著一丝多年来从未见过的惊慌,那抹惊慌下的脆弱,竟带著摄人的魅惑。
千煌把心一横,钳著开阳的肩低头便正正地睹住了开阳的唇。
意外的袭击让他长驱直入,唇齿相交的刹那,感觉竟像是长久悬在半空的心落了下来,千煌更不肯放了。
只是片刻,开阳已经反应了过来,双眼睁得越大,直直地看著近在眼前的脸,下意识地一咬牙,手脚也挣扎了起来。
千煌舌上吃了痛,却还是不肯放弃,一边继续纠缠,一边伸手想去捉住开阳死命推攘的手,两相抗衡,又半晌,开阳屈膝往千煌腹下一顶,千煌闷哼了一声,终於放开了他。
"你干什麽!"开阳怒喝一声,"就算这里是你的竟煌宫,也不得如此放肆的!"
千煌仓皇地望著他:"开阳,我......"
开阳见他像是又要靠近过来,连忙伸手一推,躲了开来,有点狼狈地整了整衣衫,才回过头去看千煌,见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才勉强冷静下来,道:"就当今日你是醉了,刚才发生过的事,再不许提起!若你还......"
开阳的话还没说完,千煌已经一扬手,鲜红的绳索自他掌心穿出,飞快地绕著开阳转了几圈,迅速收紧,只是贴到开阳身上,便消失不见了。
"千煌,你!"开阳又惊又怒,挣扎了几下,却不能一动,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千煌著了魔似的将自己压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将他的衣物褪尽。

穹光安静地站在那儿,看著忘川脸上越来越明显的苍白,双眼紧闭,微颤的睫毛和紧蹙的眉间透露了他的激动。
即使没有亲眼看到,他也能猜到忘川看到的是什麽。
那一日,竟煌宫中,开阳所经历的,永生不灭的梦魇。
忘川的眉头越紧,到最後,慢慢地半张开嘴,似是想要大叫出声,却什麽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死一般寂静。
穹光的脸色变了。他看忘川的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沿著脸慢慢划落。
他几乎是反射性地撤了手,看著忘川,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久,忘川才慢慢地睁开了眼,抬头看向穹光时,眼中竟有一抹淡淡的忧伤,穹光心中又是一震。
"为什麽......会这样?"忘川看著穹光,"明明两个人都那麽难受,为什麽,还会发生?"
穹光咬牙道:"因为千煌是禽兽!"
忘川摇了摇头:"他也,很难过啊。"
"你......"穹光睁大了眼,好久才冷静下来,别开眼去,"你何必替他说话。"
"我没有。"忘川又摇了摇头,"他也很难过......开阳星君,也是知道的。"
穹光一惊:"你看到了什麽!"
忘川愣住了:"不是你给我看的麽?"
穹光怔了怔,掩饰一笑:"也,也对......"
忘川却没在意,过了一阵,才微微抿了唇,问:"那,之後呢?"
穹光微微抬头,似是想起了什麽,笑容里多了一抹苍凉:"自那之後,天上的都晓得,开阳星君对千煌帝君避如蛇蝎,却不知道当中究竟发生过了什麽事。只有摇光星君,亲眼看著开阳的狼狈,从此为自己将那两坛酒送给开阳而自责不已。"
"那与摇光星君有什麽相干?"忘川不懂了,"这只是千煌和开阳星君的事,摇光星君这麽想,实在太傻了。"
穹光微微一颤,低眼一笑:"若不是他那两坛酒,那日的事,那日之後的种种,都不会发生,不是麽?"
忘川连连摇头:"哪能这麽想呢?那是心魔,即使不是那一天,也总会有发生的一日的,这是注定的。"
穹光没再说话了,沈默了好久,才抬眼看向忘川,见他脸上的泪痕似未干尽,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拭过,噗嗤一笑:"好了,我先回去了,你现在这样子说这麽玄妙的话,真的很好笑。"
忘川愕然:"什麽样子了?"穹光挑了挑眉,只是不肯说,转过身去,却听到忘川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问:"对了,你也是天上的仙家吧?"
穹光脸上一僵,半晌才自语呢喃道:"现在才想起要问啊......"却是不肯回答,依旧如以往那般,身影一晃,就凭空消失了。
忘川莫名地呆了一阵,终於摇头一笑,划开了扁舟。
一切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忘川坐在扁舟之中,偶尔在微晃间想起那时看到的一幕,心中便无法遏止地疼痛起来,久久不能释怀。
像是心疼开阳,却又像是更心疼千煌。
明明那麽难受,为什麽还会发生。

千煌再出现时只是远远的站在奈何桥下,见忘川看过去,便有点仓皇地转过了头。
忘川有点急了,站了起来,迟疑了一下,终於叫了一声:"千煌──"
千煌动了动,没有回头。
"千煌,你不记得我了吗?"忘川心里越慌了,不懂千煌为什麽不理会自己,情急之间,便只能依著自己来想了。
千煌哭笑不得地回过头来,见忘川明显松了口气,又挥了挥手,向自己叫道:"过来啊,过来!"
千煌犹豫了很久,才终於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到船边去。
忘川浅浅一笑,指了指面前:"坐。"
千煌依言坐了过去,苦笑道:"我以为你知道了那些事後,定要瞧不起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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