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用一只正常一只歪斜掉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卫楠一眼后,非让他爸在车里等他。他爸拗不过,只好对卫楠说:"这......卫医生,麻烦你了。"
卫楠说没事没事。
治疗时气活现的小鬼终于嚎哭出来,边掉眼泪边瞪卫楠。
"为什么不让你爸爸陪你?"
小鬼接过卫楠给他的温水,含糊不清地说:"因为很丢人。"然后不无得意地亮出小腿上的一处伤疤,"我滑滑板跌伤,缝了两针,我吭都没吭。我爸说了,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
卫楠摸摸小鬼的头:"那刚才还嚎成这样?"
小鬼一听,灰溜溜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去拉开门,把他爸爸叫进来。他爸爸在外面早等得不耐烦,进来后张口就问:"好了?"
"好了。"
这位父亲一把把儿子举过头顶:"有没有哭?"
"当然没有。"
"不愧是我儿子,真了不起。"
小鬼听了马上得意地扬起脸,一点愧疚心都没有,还威胁地瞄了卫楠一眼。
卫楠在车里时,不禁看了一眼皮夹里的全家福。小时候他父亲总喜欢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现在倒是对他这个儿子非常放心,他母亲有时唠叨几句,他父亲一摆手:担心什么?瞎操什么心,这么大的人了。哪用得着你一个老太婆对他指手划脚的。
回到住处,把冻得冰冷的手放到耿锐身上,耿锐被一冰,笑着醒过来,缩了缩脖子:"真冷。"
卫楠说起了那对父子。耿锐没什么反应,木然着一张脸,然后说:"我只要有你就好。"
卫楠愣了一下,有点疑惑地转过头。耿锐说:"你对我来说,比较重要。"
"耿锐......"卫楠的话堵在噪子眼里,一时竟然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心里隐隐有种不安,耿锐有时的思维很怪,和他看似木讷老实的表相划不上等号。卫楠苦笑着想起简扬叫耿锐科学怪人。
然后,这个"科学怪人"过了几天,又给了卫楠一次不小的刺激。他把卫楠的名字刻在自己的手臂内侧。卫楠和他出去吃饭时,无意摸到伤口,扔下耿锐转身就走。耿锐一言不发在门外站了一夜。
卫楠看着他,深深叹口气:"耿锐,你他妈的到底在想什么?"
耿锐握着手中的茶杯,推了一下眼镜,解释说:"我们实验室里有一个同事,她父亲患了阿尔兹海默症,连她都不记了。我......我不想忘记你,我想永远记住你......"一直到死为止。他这辈子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也没什么可以值得让他抓牢不放,只有他,他是他的仅有,他想把他带进自己的生命的最深处,不让自己孤单一个。他害怕有一天忽然发生了什么意外,他醒过来睁开眼,却把卫楠给忘了。如果他把他最重要的东西给忘了,他要怎么办?
卫楠不知道该感到感到,还是感到可笑。在他旁边坐下,本想抽根烟,又把点了的烟扔进了茶杯里,说:"耿锐,说不定哪天你会觉得今天做的一切很傻。"
"我喜欢你。"耿锐思考了一下,慎重地说。
"寂寞时的喜欢不怎么可靠。"卫楠笑。
"你是说我会喜欢别人?"
"可能吧。"
"也......有可能只喜欢你一个?"
卫楠说:"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耿锐在旁边静静地笑了。卫楠摸摸他的头发:"耿锐,你不能这么想事情,要给自己或者别人都留条路。"
池小媛把一杯咖啡递给卫楠,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好像遇到连你也束手无策的事?"
"我对很多事情都束手无策。"卫楠老老实实地说。
"真坦白。"池小媛侧着身体,"说来听听怎么样?"
"没什么。"卫楠说,"只是觉得差不多该结束了。"
池小媛把手放到阳光下,看着自己透明的指甲:"我还以为你这次是认真的。"
"我哪一次都是认真的。"卫楠轻佻地笑。
晚上回去时,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池小媛弯下腰,笑:"介不介意带我一程?"
"有事?"卫楠无奈地问坐在身边的池小媛。
"搭便车啊。"
"不顺路。"
"难道你要我这种美女走回去?"池小媛伸出一根手指指右边。"往这边走。"
"我是司机吗?"
"我又没坐后面。"
车拐了几个弯后,卫楠伸手去拿烟,被池小媛一把打掉:"抽这么多烟,你的喉咙都是黑色的。"
"你知不知道小苗叫你咖啡女王?"卫楠说。"女人喝太多咖啡皮肤会变差。"
池小媛瞪了他一眼,抽出一根自己的烟,点燃了给卫楠:"抽这个吧,比较淡。"又问,"卫楠,十六的烟火怎么样?"
卫楠一下子明白过来:"看到了?"
"是啊,本来还想过来打声招呼,这么多人还能碰上。没想到......"池小媛笑了。
"你想说什么?"卫楠问。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姓耿?"
"你认识?"g
"世界很小是不是?我和他小学初中都是同学......"
"耿锐是本地人?"卫楠吃了一惊。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池小媛皱眉,"耿锐这人,挺怪的。他家家庭条件非常好,小时候我们特羡慕他的文具盒,不过,他本人一点也不像有钱人的小孩,不说话,也不出去玩,一个学期结束了,他连同组的人都认不全。虽然学习成绩很好,老师却不怎么喜欢他,他一站起来就好像不会说话。有次我们......忘了是什么活动,反正耿锐没参加,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一个人,大家想了半天才发现忘记了耿锐。现在想想,其实挺......"
"你好像对他印象挺深的。"
"耿锐是我的初恋对象。"池小媛哈哈一笑,"那时我可是只丑小鸭,成天被男同学整,只有坐在我前面的耿锐不欺负我,还借过我一支铅笔。那时不是流行看言情小说吗?对男孩子好奇啊。不过,耿锐肯定不记得我了,可能以前的同学他全都忘得差不多了,同学会什么的他从来没参加过,上次聚会时我还问了一下,没有一个人是和耿锐有联系的。"
"他家怎么样?"卫楠问。耿锐从来不提这些。
"不清楚,只远远看过一次,期末时带耿锐来拿成绩单。"池小媛说,"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和你在一起......"
"他在那家制药公司上班。"
"啊?"池小媛睁大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去食堂吃东西。"
卫楠说:"其实,耿锐不算同性恋......"
"不是同性恋会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接吻?难道因为你长得帅?"
"耿锐在感情就像刚出生的动物,那种刚刚孵化出来的鸟类,睁开眼第一个看到是谁就认谁当妈妈,所以......"
"那你这个‘妈妈'把他养大不就得了。"
"你觉得当一个同性恋对他好吗?"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池小媛说。
"我给不起他想要的。"卫楠想了下,坦白地说,"说实话,我喜欢耿锐,但没到那种程度。我不适合这种模式,能分开时分开对他对我都好。"
池小媛盯着他看了一会,把手放到他的脸上:"卫楠,说分手时不要一脸舍不得的表情。我喜欢那天晚上你和耿锐在一起的样子,无论是你还是他。"
"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哄。"卫楠皱眉。
"谁让你们还像小孩呢。"池小媛说,"男孩子永远跟不上女孩子的脚步,我们长大了,你们还在那为无聊的事热血沸腾。所以女人永远比男人老得快。不过啊,男人完全长大了,就没吸引力了。"拍了拍卫楠的肩,"我到了。当你完全舍得的时候,再跟一个人说分手。现在,就先养着耿锐,怎么样?"
卫楠笑了。
池小媛又想了想:"请我喝一个月的咖啡当封口费吧?"
卫楠看着她问:"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到底几岁?"
池小媛黑下脸,狠狠地甩上车门。
耿锐照例站在他门前等他。
卫楠走近他:"年假有几天?"
"十五天。"耿锐愣了一下。
"我们出去玩一趟,怎么样?"
耿锐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放松下来的笑意:"好。"
第十六章
第十一章
说要出去玩,其实也只是这么一说,离年假还有一段时间,不一定真能去成。倒是卫楠家里每年冬至前后的冬祭,卫老奶奶想让孙子回去一趟,拜祭一下祖宗。卫楠找借口说,诊所忙,回不去。卫家人好像天生都很爱热闹,再加上卫老奶奶迷信,乱七八糟的传统节日一个都不会落下,连常人不怎么过的夏至,卫老奶奶和卫妈妈都会兴致勃勃地一大早起来做凉粉膏,再调点加蜜加桂花糖加薄荷的蜜水。清明时,不但会一家老小去上坟,还会亲手做清明团子。小时候卫楠就常常跟着卫妈妈去郊外采青叶。冬至时会摆正式的酒席,宴请保佑子孙后辈一年平安如意的列代祖宗,亲手做上糯米圆子,外面滚着一层香浓的炒粉和红糖。拜祭时,酒要添三巡,每添一次酒还要磕一次头,唯一的孙子卫楠就会倒楣地成为磕头虫。不过,附近的小孩子倒挺羡慕的卫楠,这家人一年到头都在过节,每过一次节都有各种好吃的东西。
耿锐坐在他旁边静静在听着,他喜欢听卫楠讲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只要卫楠愿意讲,他就愿意一直听下去。在网上查了一下冬至的日期,耿锐提前一个小时下了班,同事有点奇怪,笑着说:"小耿,是不是恋爱了?"
"没......没有。"耿锐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否认。
跑到半个小时开外的一条仿古步行街,找到了卫楠口中的糯米糍糕,把热乎乎的糕点放进自己大衣口袋里,隔着衣服还能感觉到略烫的温度,拦了车匆忙地往回赶。气喘吁吁地跑到卫楠的住处,边喘着气边敲门。
卫楠也才刚到家,边把门打开边把脱下的外衣挂好。耿锐把糯米糍糕递给他:"我买了点吃的。"
卫楠奇怪地接过来,坐在沙发上笑了,说:"太少了,两个人吃不饱。"
耿锐忙说:"我为吃,你吃好了。"
"这附近有这东西卖?"卫楠去厨房找了两把刀叉出来,说这样吃起来比较方便。
耿锐点头,接过刀叉,问:"好吃吗?"
"还行。"卫楠说,"太糯,都快粘喉咙上了。"
"是吗?"耿锐有点失望,他还以为卫楠会喜欢。
卫楠用刀叉叉起一个递到他嘴边:"来,尝尝看。有机会带你去我家吃我妈做的,她做的好吃。其实,还是我奶奶做的好吃,现在她年纪大了,不下厨了。她特会做东西,我上学时住外面,寒暑假回家都胖一圈回去。"
耿锐嚼着嘴里的糍糕,又软又糯又甜。咽下去时,喉咙里会留下滑腻的感觉。他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味道。卫楠嘴上说和家里做的有差距,倒是津津有味地解决光了这些糕点。不过,吃完了之后又嫌腻,从角落里翻出茶叶泡茶喝。
抚摸着耿锐手上的疤痕,卫楠不禁摇头,这个应该很难去掉。而且,耿锐的态度也表明了他本人压根不认为刻下卫楠名字是一时的冲动。亲吻着这些凸起的伤疤,卫楠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躁热,那种热是从血液里透出来的,让他暴躁得想砸掉周围的一切事物,这让他踹不过气来,却又觉得有种安心的甜蜜,他想吻着他身下的人,让他喘息,以此获得平静与满足。他的手放在耿锐的脖子上,慢慢加重力道,感到耿锐的喉结因为呼吸困难上下滚动。
"耿锐,如果我要你陪我一起死,你会不会跟我来?"
耿锐说:"好。"
卫楠放开他的脖子,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狠狠地吻着他。耿锐静静地注视着他,说:"我真的愿意。真的。"他低下身,用温暖的口腔包裹住他的下体,卫楠呻吟了一声。
贪心的其实是他。耿锐想。他以前只要远远地看着卫楠就觉得很好,后来,他想呆在他的身边,一天一星期一个月,都觉得满足。一个月过去了时,他开始希望有另外一个月,连另外一个月也过去了的时候,他开始希望无限地透支相处的时间。
冬至的一个礼拜后,简扬忽然约卫楠吃饭,说:"卫楠,叫上耿锐,我们一起出来吃饭。我请,以前常常坑你,这次我做东。"
"好好的,怎么想起请我吃饭?"
简扬在那边笑,笑里透着喜气:"因为接下来的一个月,你就暂时见不到我了,我可能和石涛去他老家一趟。我一直挺想去看看那个家伙出生长大地方是什么样的。明天晚上七点,请你们吃烧烤,别迟到了。我操,就因为晚上多个破歌手唱几首歌,比中午贵一半,真不划算。"
卫楠说:"你不是吧,请我吃顿饭像割你一块肉似的。"
"反正就这样。"简扬挂电话前又叮嘱了一遍,"别迟到。"
卫楠还想说什么,那边就没声了。难得简扬会叫耿锐一起,简扬这人性格太跳突,和耿锐压根没话说。。
卫楠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第十七章
第十二章
那家烧烤店有非常不错和黑啤和烤牛舌,晚上会有乐队的表演。他们去的那晚,是一个金发的德国人在吹萨克斯。
简扬和石涛迟到了半个多小时,石涛似乎没什么精神,解释说打不到车。卫楠看他没有什么胃口,吃的少,喝了很多的酒,一直频频拿出烟,又屡次把烟给放了回去。简扬倒是兴高采烈的模样。
卫楠问:"你们打算去几天?"
"一个礼拜吧。"
"年底了,能请出假吗?"
简扬侧了一下脸,笑:"管他的,请不出老子就炒老板鱿鱼,我常干这缺德事,谁都没我有经验。"
卫楠还想说什么,石涛烦躁地说:"简扬,你怎么这么多话,有什么好得意的。"
卫楠和耿锐不由得都愣了一下,简扬难得没发火:"你这人真没劲。"
从烧烤店出来后,四人在楼下的仿古回廊坐了一下,简扬缩着脖子抱怨冷,石涛冷着一张脸把外套给了简扬,一个人去另一头抽烟,卫楠让耿锐去买了几瓶热饮,自己拿着其中一罐找石涛。
"你们怎么回事?"
石涛抹了一下脸:"没事。"
"你们在我面前装什么?。"卫楠有点不耐烦,皱眉。
"真没事。"石涛灌了一大口的热咖啡,看了一下眼坐在那里的耿锐大眼瞪小眼的简扬,说,"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我送你们。"
简扬和石涛下车时,简扬又转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那个......卫楠哥......见鬼,不知道说什么。你们回去小心点,耿锐,再见。"
但,再也没有再见和机会。
石涛是一个人回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卫楠接到他的电话,是一个十天后的半夜,石涛在那边说:"卫大哥,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撑不下去了......"
卫楠赶过去,石涛坐在那里喝酒抽烟,胡子拉渣,看到他们两人,狠狠得擦了一下眼泪,说:"卫楠,简扬不在了。"
卫楠顿觉整个人浸入寒水之中一样:"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