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切是未知————烟的灰
烟的灰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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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拿了一把伞。"
"上车。"卫楠把东西扔到后座。
耿锐摇头:"计程车在后面等着。"
卫楠注意到他的脖子上围着那条黑色的围巾,又长又大。耿锐怕司机等急了,走得有点快,他的后背被雨打湿了一小片,大衣一角和裤腿也是湿的。卫楠从后视镜里看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猛得推开车门,冒着大雨下车喊:
"耿锐,和我一起回去吧?"

番外 最后的旅程

番外 最后的旅程

那天在过红绿灯时,简扬忽然说:"石涛,我们去你出生的老家看看吧?"
他说:"好。"
于是,他们租了一辆车,晚上出发。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些水和食物,他犹豫了一下,又买了一只打火机和两包七星。简扬在外等他,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臃肿肥大,可是他知道他很瘦,他站在那里,把手放到嘴边呵着气,像黛安阿勃丝镜头下的人物,他可以闻到他皮肤下死亡的气息。
车子经过大剧院,简扬说:"小时候我参加学校安排的演出,演一个寓言故事......"
"你演什么?"
"演一棵树。张开胳膊用力傻愣愣地在台上站半个小时,全班就我最高最瘦最不会表演。"
"现在也高,也瘦。"
简扬略带得意地笑。他笑起来时,衷情是显得神采飞扬,健康富有活力。
车出市区半个小时就上了高速,这一带居民靠种植绿化树苗致富,公路两边都是整整齐齐的常青树苗,黑魅魅一大片,晚上看,总给人无边无际的感觉。简扬兴致很好,在旁边大声唱着一首英文歌,破噪子破英语再加上跑得十万八千里的调,一首歌唱得神鬼共愤。他一掌拍在简扬的后脑勺上。
"简扬,你吼什么?别在那制造噪音。"
"什么意思?我这不是给你提神吗?省得你把车开公路下面去了。"
"你那什么乌鸦嘴。"他佯怒,"再说,真要给我提神,你还不如再旁边跳脱衣舞。"
简扬"唰"得拉下外套拉链:"你以为我不敢?"见他没反应,又"唰"得拉回去,"你有那眼福吗?连个出场费都没给就想让我出卖色相?"
"你还想要出场费,就你白斩鸡一样的身材,我都没算精神损失费。"
"白斩鸡怎么了?白斩鸡也要讲究肥瘦均匀。你吃没吃过白斩鸡。"
他笑了。伸了手,摸了摸简扬的头发,说:"你睡一下,我们过了这一带,就走二级公路。"
"要多久?"
"两个小时差不多吧,那里有个小镇,我们可以在那吃早餐,累了就住一晚。"下半段路有很多邃道,弯又多,限速八十。
"你开四五个小时的车没问题吗?"
"没事,我困了就叫你。"
"好。"简扬点头同意,放平位置,又把一件衣服盖在身上,他不想感冒。
车拐了一个大弯,前方就有一个一千多米的邃道,一边的山涧发出细细的水流声。他没听这些流水声,他只是注视着前方,真希望人生的不幸只像一条邃道,无论多长,出口总在那里,一切都仅仅只是暂时。简扬躺了十几分钟后,就睡着了,他知道自己需要休息,以前他喜欢逞强,很冷的天只穿薄薄的衣服,现在他会尽量让自己穿得暖和。
小镇很小,连像样的旅馆都没几家,主街道倒颇为热闹,各式各样的服装店拥挤在一块。找了一家旅店,简扬拿着身份证和钱包开房间。旅店不提供早点,他又出去买了白粥、咸蛋和当地的一种鸡蛋煎饼回来。找到房号,发现简扬开的是一间双人房。两人胡乱地吃了东西,各自占了一张床睡觉。
下午拉开窗帘时才发现,居然能看到不错的风景,远处的山峰被云雾缠绕着,一道细细的白色嵌在上里,那是瀑布。晚上出去在街上逛了一圈,没什么可买的东西,只拎一袋甘蔗回来。电影频道在播放一个很旧的欧美片,那时好莱坞女星大都有着丰满的胸部和浑圆结实的大腿。
他看到一半,出去在走廊上抽了几根烟,再回来,简扬已经躺下睡了。他过去,把他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他的整张脸,他躺在那里,静静地呼吸着。

出了小镇,开始走二级公路,又碰上正在修路,颠得车都快散掉了架,好不容易走过这段路,简扬就是一阵欢呼,兴奋地喊:"同志们,道路是艰辛的,前途是光明的。"石涛打开收音机,找到一个在播放流行歌曲的台,调大音量,两人一起哈哈大笑,没高兴多久,前面又是一大段坑坑洼洼的路。
"早知道我就不浪费这句口号了。还有什么口号可以喊的:一百年太久,只争朝夕?冲吧,伟大的战士们?我来了,然后我又走了?......"
简扬的乌鸦嘴灵验无比,他喊了几句口号,他们就碰上几段乱七八糟的路。
"你说好话的时候怎么就从没灵验过?"他黑着脸说。
简扬摸摸自己的脑袋:"没办法,谁让我说好话的时候,老天总是不睁眼。"
幸好接下来再也没遇到过这种有办法把人的胃从肚子颠出来的路。这里的公车似乎没有站点,乘客随意站在路边,沿路拦下一辆车。公路上,时不时有农家养的鸡或狗大摇大摆地在那散步,他们在说话时,一只母鸭带着几只小鸭摇摇晃晃穿过路面。简扬还惊讶地发现有人把猪也赶到了路面上。
经过一小片桔园时,简扬让他停车:"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桔子?"
"那是晚桔吧。"他说,"这种桔子过了冬才好吃。你要到桔园方便?"
"我们摘几个路上吃。"
"你那叫偷吧?"

简扬早像猴子一样溜了下去,他跟着下去,一边说,这不太好,一边又对简扬说:"你别尽挑大的摘,那不好吃,酸死你。"
他把几个桔子塞到简扬的帽子里,笑:"你这件衣服的帽子好,拿不了了还可以捎上几个。"
"你当我是工蚁。"
"我可没当你是工蚁。"他坐一边的干草垛上笑,"工蚁没有性能力。"
简扬挑了一个最大的桔子剥开:"好像是说工蚁是没有交配权的。"
他闻到桔子清香味飘散开:"味道怎么样?"
"好吃。"简扬点头,"自己摘的就是好吃的。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桔子。"
他脸色变了变:"胡说什么。"
简扬笑了:"我有资格说这话。"
他站起身,连粘子裤子上的干草屑都没有拍,一言不发得回到车上,简扬在外面吃完了手里的桔子,慢吞吞地回到车上,低声说:"对不起。"
天黑前到了另一个城市的市区,去旅店住宿时,车刚停稳,简扬就跳下了车。
"简扬。"他说,"你去那帮我买包烟,我去开房间。"
简扬犹豫了几秒,转身去帮他没烟,他开好房间后,在大厅等他。房间在三楼,推开门,右手边就是洗浴室,再里面就是放有一张大床的卧室,把行李放到床上,回过头,简扬有点发愣:"怎么了?"
简扬想说什么,又闭了嘴:"有点累了。"
"我先去洗澡。你饿不饿?"
"不饿。"简扬有点心神恍惚的样子。
等他洗好澡出来,简扬还是坐在那里没动,他又叫了他一声,简扬像是吓到似地跳了起来,这才拿起衣物冲进浴室。听到时里面异样的响声时,他跑过去,试图打开浴室的门:"简扬,你在里面干什么?给我把门打开,听到没有。给我开门,快点。"
简扬过来开了门,全身赤裸,一只手臂在流着血,他刚一伸手,简扬就凶狠地瞪着他:"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别碰我,滚,滚。"
"简扬,别这样。"他小心地靠近他。
简扬眼睛泛着红,注意到自己左臂的血时,忽然冲到水龙头前,把热水调到最高度冲洗着自己的伤口,一边用右手去抓挠。
"简扬......"
"他妈的,这些血,这些从我身上流出的血,里面全是病毒,比阴沟里的水还脏?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乱搞的人有这么多,为什么会是我?我知道我做错了,我认错,我认错......我错了,我错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趁他不防备,用力抱住他:"简扬,别这样。"
简扬盯着自己被热水冲得泛白的伤口,喃喃地说:"我杀了它们,很多,不过,更多在我体内。"
他抓住他的手臂,简扬痛得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然后,扬起一只手,愤怒地打了他一巴掌:"简扬,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不会放弃的......"
"石涛,我们别再自欺欺人了。"简扬苦笑。
他靠近他,唇刚碰到他,简扬就像受到什么剧烈的惊吓似得全身发抖:"不,不行,会传染。"
"你知道这不会。"他的唇贴在他唇上。
简扬只安静了一秒,猛地站起身:"不行,不行。石涛,你别这样,如果你想......我用手吧,我手帮你,我会做的很好,我保证......求你了,别碰我。"
他点头:"好。你过来。"
简扬走近他,下一秒,就被狠狠地推倒在床上,他抓住他的双手,解下皮带绑到一起,粗暴地翻过他的身,连同内裤一起扒下来扔到一边,简扬哭了,满脸的泪,一直在喃喃得恳求着什么。
"我会记得用安全套。"他哑着声音说。
"万一破了......石涛,不要这样,我求你,求你了。"
"不会破的。"他说,他吻着他的背,"简扬,我爱你。"他以前就想好好地跟他说这三个字,他很高兴能认识,他想和他好好过一辈子,可他没有这种勇气。现在,他终于说出来,他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和他说这句话。
简扬嘴里全是他自己的眼泪,又苦又涩。
他轻轻地吻着他的皮肤,吻着那正一点一点在流失的生命。他爱他,比他想的多,比他自己想的也要多。可他所爱的人,却在一点一点地死去。

这个城市有一座颇有名气的庙宇,供奉的是观音和韦驮。庙宇在半山腰,山下看管车辆的老头说,你们要没着那边的阶梯往上爬,要一步一个阶梯,这样才会灵验。阶梯有很多级,每一级都很窄很低,爬起来非常累,一不小心就会一步跨了两个或三个阶梯。他们爬上去时,累得直喘气。他坚持买了香火诚心诚意去点了香,他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做这种事,也许,这世上真有神,来赐给他身边的人更多的生命。
出庙门时,门口的和尚问他们要不要求一支签,不等他开口,简扬就拒绝,简扬说,他早就抽到最坏的一支签,还是化解不了的那一种。
山顶上还有座烈士墓,这位年轻的战士死于抗日战争,战死于战场时只留下一只胳膊被军犬叼了回来。一侧还有个小小的陈列所,放着一些旧照片和草鞋,军用水壶之类的东西。
从另一个山道下山,两边参天的古木,有时会看到几座年代久远的坟墓,长着青苔的墓碑都是些"XX氏XX"之类的名字。山脚有一座九曲桥,他们在湖中间的凉亭上坐了一会,亭子四面挂的联幅居然是李商隐的《风雨》。
"我们走吧。"简扬说。
"好。"他说。
他的老家其实不远,坐客车也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们却走了将近一个礼拜。在孤伶伶的侯车处停休息,简扬躺在他的腿上,风凉凉地吹过来。
简扬眯起眼:"这风真舒服。"
"是啊。"他说。
"到了?"
"到了。"
这是他的出生地。他出生的时候,一大家子的人都住在一起,那种房子比北方的四合院相似,却要秀气得很多,屋后种着一片贵妃竹,院子里种着桅子花和月季。一些东西都保存得很好,连他小时候睡过的摇篮都在。
从柜子里拿出一条被子,全是樟脑丸的味道。他爷爷奶奶去世后,这里就空着了,但也没废掉,家族里的人有时会过来小住几天。
那天晚上,简扬躺在他的身边,说:"石涛,明天我们去附近转转,怎么样?"
"好。"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睡着了,睡前,简扬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可能很久,可能一小会,他只知道时间在他睡着的时候溜走了,他听到像是水滴滴落的声音,又稠,又重......
他背转身,紧紧地闭上眼......
石涛,对不起。 简扬在他耳边说。

番外二 蝴蝶效应
番外 蝴蝶效应

他醒来时,手不小心把眼镜碰到了地上,他不得不下床把眼镜捡起来,看到没有把镜片摔出裂痕才松了一口气。他习惯戴眼镜,把隐形眼镜放进眼睛里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拉开抽屉,里面的一包烟,不是平常抽惯的苏烟。昨晚没烟后,他们只好在小区里的便利店随便拿了一包。拾起一边的打火机,点燃,坐在床沿上慢慢地抽完了一根烟。噪子更加不舒服了。他抽烟的样子似乎越来越像卫楠,无论夹烟的动作或者吸烟的姿势。
客厅的玻璃桌上放着一碗白粥,他坐下撕开保鲜膜,喉咙很痛,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勺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是有点烧,怎么也退不下去,脑袋里好像装了半杯水,一晃就"咣当咣当"地响。
本想煮开水泡壶红茶,想了想又把茶包放了回去。可能朋友的去世让卫楠多少有点心理阴影,健康比什么都来得重要,不过,卫楠以前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人这种东西,无论是肉体和精神上其实都很脆弱。回去努力吃完了那份食物,又吃了点药,重又躺回了床上。
醒来时,卫楠已经回来了。"我买了甜橙。"卫楠说。他把垃圾桶挪到床边,用刀切开橙子,他马上闻到一股甜丝丝的水果香味。
"听说感冒的时候吃橙子特别好吃。"卫楠把一瓣橙子递给他。
他吃了一个橙子后,忽然想起一件事,犹豫了一下:"卫楠,汤宁的儿子看到了我手臂上的字。"
卫楠抬起头:"那个小鬼说什么了?"
"他觉得很酷。"他帮那个小鬼拼立体拼图,撸了一下袖子,小鬼眼尖地发现他手臂上刻的文字,惊奇地摸了又摸,好奇地问他会不会变身。他当时面无耳赤地抽回手臂,让小孩看到这种东西好像不太好。
卫楠笑了一下:"没事,他爸爸店里有更怪的东西,去那买东西的也全是神神怪怪的人。那个小子一直接受‘不良教育'。"
那种"不良教育"应该有很多人羡慕吧。他在心里想。如果他的童年会是另一幅景像,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样子。
"去晒一下太阳。"
他们有一个阳台,向西。褪去热量的余晖把整个城市淹没其中,站在上面看,仿佛这是一个只剩他们二人的荒城,他们也沉在了整片整片的桔黄中。
如果他的童年换一种模样,他想他有可能不会遇见他。
"蝴蝶效应。"卫楠笑着说。趴在护栏上:"过去了其中一天,你打算过一个十字马路,本来你应该直接穿过的,可你忽然弯下身,系了一下鞋带,多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你本来会碰到的ABC变成了EFG。我可能就在你错过的几秒内。"
哪怕只相错一秒,以后会发现的一切就通通不一样了。
他遇见他的二十七年的时间内,有八亿多个秒,差了一秒,他都不可能遇到他身边的这个人。
风吹过他的鼻子,害他打了一个喷嚏,上前一步,把脸贴到卫楠的背上。真好,他没差过任何一秒,他遇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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