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里————天因
天因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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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杜为一直给段非夹菜,唠唠叨叨个没完,"我就说不能迷信吧,你那个报社的朋友也太不厚道了,推荐我去算什么命,那种事别人怎么会知道呢?说什么我身边有灾星,灾星身上附着个煞星,还说什么要我为那灾星蜕三次皮才能摆脱这场霉运,段非,你说,换作你,你信不信?"
段非一张嘴塞满了菜,稍不注意就能喷杜为一脸菜渣,只得小心翼翼地动口,"这事还真不好说,特别是鬼怪神灵投胎转世这一类,因为没看见过就否认它的存在,似乎说不过去,可如果认为它存在,又的确没什么证据能够证明。"
杜为点头,"你说得也有点道理......不过最可气的是那老道士还暗示说你就是那灾星,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段非呆了一呆,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是啊,完全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并不倒霉吧,你身边的其他人也不倒霉吧,就算是你,我是人又不是别的什么动物,怎么能蜕皮呢?我觉得还是我自己的人品有问题。"
段非想了想,回答道:"我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情况,我的亲人朋友也没有,也许是那个老道士看错了。"
杜为击了一下掌,"就是就是,亏我那么相信你朋友的话,巴巴地去找他算......不过我也没给他钱,太歪了。"
两人又吃了一阵,段非开始时不时地看手表,杜为好奇,"还有事忙?"
段非有些支支吾吾,"九点以前必须回去。"
见他不大愿意说,杜为也不好追着问,正巧梁英打电话告诉他有个同事第二天拿结婚证,晚上开最后的单身派对。
于是两个人商量着就此别过。
买单的时候餐厅说周年庆,送了他们一只丑得丢人的布偶。
杜为说不方便带着去见同事,"要不扔了?"
段非将那布偶往自己的包里一揣,"给我好了,也算个纪念玩具,过年我拿回老家哄小侄女。"
两人分了手,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杜为走了几步回过头。
段非以小跑步前进,没有转身看他,很快就消失了。

拿过结婚证的同事一周后办了个简单的婚礼,计划只开十来桌,除了亲戚朋友,同事并没有请多少,其中却有杜为。
杜为那天恰好休息,早上起床后就开始捣腾自己,刮胡子梳头发烫熨西装擦皮鞋,足足弄了一个小时才出门,走到楼下发现自己的红包忘拿了,又倒回去拿。
拿齐了东西准备二出发,孟丫头好死不死打了个电话来。
杜为的好心情全被这电话给摧毁了,"你还给老子打电话干什么?"
孟丫头赔笑道:"咳,那天我心情不好,说话有点冲,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往心里去哈。"
杜为冷笑,"你心情不好就拿别人开涮?亏老子把你当朋友,这么些年怎么就没看出来你那丑恶的嘴脸?"
"是是是,我有错我悔过,我不该一声不吭就给你换了个室友,还是一男的......不过杜为啊......"
"什么?"
"那个小弟弟是我朋友的朋友的熟人,也算跟我有点关系,你也不要太为难他。"
杜为正好站在隔壁卧室房门口,一边应着一边去转那门,"我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为难他?"
"是的嘛,当时我朋友给我推荐他的时候就说了,小弟弟平时没什么嗜好,就是喜欢睡觉,我就想啊,这样的人正适合跟你住,房门一关两不耽误,谁也碍不着谁。"
门居然能转开,杜为愣了一下,把门推开,"哼,你说不碍事就不碍事了?"屋子里床头一堆书,桌上一堆书,有台电脑,除此之外也看不出有别的什么摆设,比孟丫头住这屋的时候整洁简单多了。
孟丫头听出杜为的火气消了一大半,笑着说:"总之你念在我年幼无知,就别再生我气了。"
杜为顺势在自己室友的床头一坐,"回来探亲的时候记得买点特产什么的孝敬孝敬老子。不过话说回来,你朋友的朋友的熟人的井水如果犯了我这河水,我一样赶他出门!"抬起头,视线正好对上书柜,里面摆了个什么东西,似乎有些眼熟。
"不会不会,听说小弟弟老实得很,也很努力,到处打工,按时寄钱回家,私生活也检点。"
杜为站起来,走到书柜前,微微眯起眼,"他叫什么名字?"
孟丫头在那头明显一呆,"名字?让我想想。"
正在这时,杜为听见有人掏钥匙开门的声音,他大步走到客厅。
门锁转了一圈,开了。
杜为屏住呼吸。
孟丫头还在那边想,"说到他的名字,我还......"
突然有人撞开了门,杜为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人影倒下,身子比思维快一步,奔上去想用单手接住他。
"我好像记得我朋友给我说过,他好像姓......"
"段非!"杜为在接住人的瞬间大喊。
"对对对!是叫段非,你咋知道的?喂?杜为?喂?"
杜为将电话扔在一旁,双手把段非抱住,心口乱跳。
段非闭着眼,表情祥和,呼吸均匀。
杜为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很正常,摸了摸他的手心,也不凉。
种种迹象表明,段非并没有生病也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如果非要对他现在的状况做一个解释,那只能是......睡着了。
杜为把段非抱上床,发现段非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西装。
杜为扯了扯,"段非,放手。"
没反应。e
再扯了扯,"放开我的高仿阿曼尼。"
还是没反应。
只得将外套脱下来,并眼睁睁看着段非吧唧吧唧着嘴,把他的衣服抱在胸前,转身面朝里,还轻轻地哼了两声。
段非的声音本来就好听,这种神智不大清楚的呻吟更是勾人,杜为只觉得膝盖骨发酥发麻,很有点下跪的冲动。
天气热,他拍拍脸让自己清醒点,直起身把段非房里的空调打开,调到二十六度,将扫风叶对着天花板;脱掉段非的鞋袜,又抖了张单被搭住他的肚子,一系列动作自然流畅。
想到还要参加同事的结婚典礼,杜为又手忙脚乱地回到卧室翻出另一件西装外套。
没时间熨了只有凑合着穿,走之前他又去看了下段非,小样睡得正香,书柜上那个丑得丢人的布偶正冲着他奸笑。
杜为轻轻地带上卧室门,待出得大门又下了几步阶梯,才忍不住放声大笑。
※※z※※y※※b※※g※※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蒙蒙地有些黑。
段非只记得昨天在电台熬了一夜想选题,眼看天都亮了好几个小时才匆忙往回赶,掏钥匙的时候人已经有些晕,似乎刚开了门就睡了过去。
可为什么会醒在床上?
段非摇着脑袋下了床,刚出到客厅就闻到一股香味,段非看了看桌子,上面放了三盘菜一盆汤,还热气腾腾。
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室友,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室友,下意识整了整衣服,用手耙耙头,想为两人的第一次碰面留个好印象。
杜为端了一锅饭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扒拉自己,"哈"地笑了,"先洗脸吧,不然怎么弄都是一没睡醒的样。"
段非那模样不是被狂雷击了就是被疯狗咬了,直立立地站着,面无表情,嘴角一直抽抽。
杜为把锅放在桌子上,继续笑着说:"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室友,杜为,出租车司机,男,二十五岁,未婚,无不良嗜好,在这房子里已经住了一年了。"
段非还抽着。
"你搬来两个多月了还一直没机会欢迎你,今天我做了几个菜,方便的话麻烦帮我拿两个碗和两双筷子来。"
段非如梦初醒般地哆嗦了一下,机械地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又走出来,两手空空。
杜为拍着自己的额头,"你看我,都忘了告诉你碗筷放在哪里,我去拿,你先入座,"边说边把段非拉到桌子旁,"马上开饭。"
待杜为拿了碗筷回来,段非立刻抓住杜为的手不放,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上面大大小小的刀口子,似有千言万语,却硬是说不出来。
杜为笑嘻嘻地反手捏了捏他,给段非的碗里都盛了饭,插上筷子递过去。
饭桌上段非只吃饭,并不夹菜,杜为拿筷子在他面前晃,"怎么不吃菜?还做梦呢?"
段非匆忙咽下一口,"杜为。"
"嗯?"
"你真是我室友?"
"不然我还能翻窗进来?"
"可为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大概是我们的作息时间正好没什么交集吧。"
"哦。"
继续埋头吃饭,不夹菜。
"段非,你吃第三碗了,我这白米饭做得如何?"
"呃......要说实话吗?"
"说呗。"
"那什么,有点脆。"
"......"

段非天生嗜睡,婴孩时期一天里只清醒一小时,孩童时晚上不睡上十四个钟头第二天就无法起床,成人后每天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总有一半时间在梦里过活,而且,做同一个梦。
一个能倒背如流的梦。
梦里有竹林,有庭院,有人。
有个黑影立在眼前,说--救了你你也会死,何必徒增痛苦。
有个小孩子张大了嘴--你受伤了?我有药!
有个翩翩蓝衣公子,笑吟吟地比划着三,有个卧床咳血的病痨鬼,缓缓摇了摇头。
然后他能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似有人在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一次,两次,三次,整整三次,醒来后浑身汗淋淋。
后来渐渐习惯了那个梦,疼痛的出现无非是提醒他该起床了,有点麻木,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
老一辈的人说,反复做同一个梦的人,是奈何桥上的孟婆怜惜,少给了一口汤。
段非偶尔会想,如果那与前世有关,他是谁?是黑影?是小孩?是蓝衣公子?是病痨鬼?又或者,谁也不是?
本以为年纪小爱睡觉,可他那毛病上了高中后也一直不见好转,如果连续十二个小时没睡,还能不分地点场合地失去意识,段非去过大小医院检查,都得不出答案。
同学开玩笑说他上辈子是属蛇的,还取了绰号,天天冬眠。
可他这样睡耽误事啊,不仅影响学习,连高考都因为两次迟到没考好,勉强上了个大专,毕业后也只能选择打打零工,直到进了上下班时间相对自由宽松的电台。

睁开眼,偏过头,挂钟指着八点十分,段非打了个突,翻身下床。
杜为的房门紧闭,段非走到厨房,灶台上果然放着蛋糕和牛奶。
每逢杜为下了夜班,总会帮段非准备早点,理由是顺路。
段非拒绝过无数次都被驳回,时间一长,不接受也得接受,不习惯也都习惯了。
干掉早餐后去上班,昨天没播晚场,今天早上九点必须到电台,和同组的前辈开晨选会。
前两天领导找他谈过话了,说是正在考虑让他转正,并告诉他转正后虽然工资待遇大大提高,但工作强度也是现在所不能想像的。
不仅要播音,要自己写稿,还要根据需求外出采访,这样下来,一月内恐怕非熬几个通宵不可。
段非心想电台里的人大概都知道他"贪睡",怕他受不了高压高强的工作,所以领导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稍稍思考了一下,段非点了头。
他喜欢播音,喜欢电台的工作,想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更长,趁着年轻,打打自己的天下。
电台的正式编制有限,和他同为见习播音和见习记者编辑的还有不少,他必须抓住机会转正,至于工作和睡觉的冲突,慢慢来,总会找到办法平衡。
杜为知道后自然嚷嚷着要为段非庆祝,可想来想去都只有外出吃饭这一个节目。
话说自从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室友是谁,这一个多月里在一起吃的饭没有五十顿也有三十顿,平均下来一天一顿,更别说如果恰巧遇上两个人都休息,那还真是从早到晚都腻在一起。
杜为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没去跟兄弟们打牌喝茶了,似乎只要一空闲下来就是在段非的房间里用他的电脑看碟片,电影电视剧,韩国的日本的美国的,反正是d版,便宜,买起来不手软,导致段非的书桌上没多久就堆起了厚厚的一摞,摇摇欲坠。
后来杜为说既然他们两个人吃饭没新意,那就多找几个一起,段非可以喊上他那两个报社的朋友。
段非说:"那你也叫上梁英?"
杜为有些迟疑,"那小子烟瘾大,酒量也大,不够文雅。"
段非笑他迂腐,"张复云他们又能文雅到哪里去?你没听说过城市三防?"
"三防?"
"防偷防盗防记者。"
......
于是找了个大家都空闲的傍晚,在南滨路坐下吹江风。
九月底,热了整整一夏的火炉城市的温度总算降下来,梁英一见段非就想往上扑,"偶像!俺现在天天听你的节目,俺太崇拜你了!俺终于又亲眼见着偶像了!"
杜为一脚把他踹得老远,他只能委屈地去找张复云说话,好在张复云也是个人来熟,茶一端就侃上了,半点不分生。
邹显边嗑瓜子边和段非闲聊,无非是一些转正后要注意的事情,以及外出采访的小窍门等等。
菜很快上了桌,梁英大手笔地叫了一大箱啤酒,杜为似乎看见段非额头上滑过一滴汗,连忙抢过一瓶,碰碰梁英手上的那瓶,"我们走一个先。"
梁英望着段非,"可是主角......"
杜为皱眉,"罗嗦什么?"说着咕嘟咕嘟就开灌了。
梁英也不示弱,仰起头,在杜为干掉半瓶的时候已经见底,又操起一瓶,眼神往张复云那边飘。
邹显眼明手快咬开一瓶,"我也跟你走一个!"说着又是一阵咕嘟咕嘟。
还没起筷,三个人就干掉四瓶,段非和张复云对视了一下,同时咽了咽口水--今天晚上,恐怕将有一场恶战啊。

饭吃一半,酒过三巡,第二箱啤酒都只剩了一半。
杜为早就喝上了头,恍惚地看了看旁边同一战线的邹显,那也是个眼神迷离、手脚发软,没啥战斗力的主。
可对面的梁英似乎还能装几瓶,正不怀好意地笑着,"杜为,这把你要是再输,恐怕就该喝吐了吧?"
杜为"呸"了一下,有点抖地伸出右手,"再来......乱就乱啊......七!"
"三!"
"四个!"
"十全十美!哈哈,你喝!"梁英大笑,给杜为的酒杯满上。
杜为打了个嗝,段非拉住他,"再喝可真要吐了,要不......"
知道他想帮自己喝,杜为甩了甩头,"还,还早,老子还没醉!"说着去端酒,手刚碰到,一只大手把杯子拿了起来。
杜为抬头一看,呆了,"蒋,蒋哥?"
蒋哥一口闷掉酒,冲杜为说:"请客吃饭也不叫我?"
杜为似乎清醒了点,"你,你不是夜班?怎么在这里?"
蒋哥指了指停在身后的车,"刚接了个这边的客,正准备拉个人回去就看见你们了,怎么,喝不过英子?"
梁英扔了一瓶过去,"蒋哥,你要当外援?"
蒋哥接了,"你有意见?"
段非小声提醒,"酒后不能开车。"
蒋哥对他温和地笑笑,"这点不算什么,英子,我们来?"
正要开喝,杜为站起来一把抢过蒋哥手上的瓶子,自己干起来。
段非等人吓得差点摔到桌子下面去,连梁英都呆了,杜为喝完了他还没开始。
杜为干完那瓶,脚下一浮,眼看人就要往下栽,段非想抢上去扶他,无奈离得有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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