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里————天因
天因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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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了车门,脚还没来得及跨出去,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杜为的汗水"唰"地从额头直扑到下颚。
什么天啊这是,刚五月就三十五度,真是没法过了!
几大步冲到路边"街客",一手遮阳光,一手掏裤兜,"冰水!"
"啥?"顾店的小兄弟显然没听明白。
杜为大掌往台子上一拍,"快,一杯冰水,我那是违章停车,你动作快点!"
小兄弟哭笑不得,"先生,我们不卖冰水。"声音出奇地通透好听。
"那你们卖什么?"
"冰咖啡冰果汁冰奶茶冰......"
"那就冰奶茶!"
"请问您要大杯还是小杯?"
"大的!快点,一会儿交警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交通警察从马路那头拐过来,不偏不正地停在杜为的黄色出租车前。
虽然隔着七八米,虽然还隔着交警头上的头盔,但杜为就是觉得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位制服同志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完了,杜为心中悲鸣,正要冲过去解释,做奶茶的小兄弟一把拉住他的衣服,"先生,您的奶茶,您还没付钱。"
杜为随手一挥,将十元钞票扔过去,"你先喝着!"说着就要跑。
那小兄弟紧抓不放,"先生,我还没找你您钱!而且我们不能喝客人的东西。"
杜为快气炸了,使劲挣脱着,"我有急事!你放手,放手!"
一个想走,一个不放,就在这一拉一扯之间,杜为突然觉得前胸一激,"街客"小兄弟手上的饮料全倒在了他身上。
浅咖啡色的奶茶染在白衬衣上,瞬间就浸出一大片泥黄,杜为眼巴巴地看着交警写了张单子压在雨刷下,闭闭眼,绝望地算计着这次得罚多少钱。
而那卖饮料的家伙还在身后不依不饶地唠叨,"抱歉啊先生,弄脏了您的衣服,要不,您把衣服脱下来我帮您洗吧。"
杜为火冒三丈地把衣服一脱,卷在手上,露出精瘦黝黑的上半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刚迈了一步,发现自己的手臂还被人捉着,回过头,"街客"小兄弟赔笑的脸毫无悬念地在眼前放大。
"先生,如果您不愿意我帮您洗衣服,至少,我得找您钱......"
"滚"字差点脱口而出,却在对方真诚的注视下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杜为啐了一口,"丧门星!"用力掰开那人的爪子,走到车前去拿罚单,上车,发动,轰轰轰地走人。
"街客"小兄弟举着零钱,半边身子挂在小店铺外面,傻傻地望着杜为开车离去的方向,刚想再说点什么,只听见"嘭"地一声,杜为......爆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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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为从没有这么倒霉过。
吃饭被噎,喝水被呛,下阶梯踩滑,上阶梯绊脚,连走平路都能摔跤。
好在同开一辆车的同事老李后来挂了个观音在车里,爆胎的事故没有发生第二次,不过在挂上观音以前,也免不了漏油擦刮。
老李劝杜为戴个观音在身上,杜为试了两天,并没发现有什么效果,又取掉了。
老李还劝他去烧高香,说他可能犯太岁。
杜为不以为然。
平时就没有去那些和尚道士的地方烧香油,他实在不想做这临时抱佛脚的事。
就算是犯太岁,犯啊犯的就习惯了,再说,这霉运也最多持续半个月,他还不信能倒霉一辈子。
不过"同居"的小太妹孟丫头却和老李的意见不谋而合。
平时那么新潮前卫的姑娘啊,身上没少扎洞钻眼,喝水得担心会不会变成花洒;头发染成翠绿色,冷不丁一看还以为苍蝇变异体。
可就算是这么个号称新时代唯物主义忠实腐竹的丫头,也在连续三次看见杜为撞上厕所门后不由得有些担心,"你真不去烧高香?该不会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杜为摸着撞得有些疼的额头,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最近连你的头发都没碰,不该啊。"
孟丫头横眉竖目地正要拳脚相加,还没靠近,杜为的身子突然一斜,椅子应声而垮,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孟丫头吓得吐了吐舌头,后退两步。
杜为赖在地上不起来,捶胸顿足,"苍天!你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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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半,杜为数了数从下午四点半到目前为止的营业额,暗暗感叹--天气虽然热得人心烦,不过也的确为他带来了不错的生计。
给车子加满气,杜为打算去常去的夜排挡吃东西,顺便混到六点老李来接车。
还没发动,一辆同样款式同样颜色的车大大咧咧地停在了旁边,同公司的梁英探出头问杜为:"今天跑夜班?"
杜为哼哼,"明知故问。"
"你今天不是该休息?"
"蒋哥的老婆快生了,这段时间我跟老李尽量帮他跑跑。"
"呵,够快嘛,满月了可一定要请客啊。"
杜为笑,"你找他要请帖去......你还跑不跑?不跑了一起吃东西?"
梁英点头,"等把气灌满了我带你去家新开的排挡,最近在打折,味道还不错。"
杜为就等他,然后两人半比赛半兜风地沿着滨江路狂奔,到了吃饭的地方才刚刚三点。
这时候在外面吃饭的人极少,梁英推荐的排挡里倒还坐了三五桌十多个人,杜为粗略地一打量,大半是的哥。
他们选了露天的位子,贪那点夜风,梁英不知道从哪里翻了张菜单子给杜为,又转身去找茶壶茶杯,"这家店刚开,老板本来就缺人手,这个时候更得自力更生。"说是这样说,可他转了好几圈,硬是什么都没找着。
梁英拉开嗓门,"老板!伙计!倒水啊!"
"请等一下,就来了!"
杜为觉得这个好听的声音耳熟,猛地抬起头去找人,不料一头撞到个铁托盘。
"哎哟!"两个声音同时叫唤起来。
端着托盘的人稳住身形,连连道歉,"先生对不起啊,我没注意到,还好没撞翻这盘子,里面可是滚烫的沙锅诶!"说着将沙锅菜送到该送的桌子上,立刻跑回来检查杜为有没有撞伤。
杜为异常郁闷地看着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看着他的手揉着自己的头顶,看着他对着自己的头顶吹气。
是那个丧门星!
丧门星对着杜为的脑袋折腾了好一阵才认出他,"是先生您啊?请等等!"
梁英满腹疑虑地看着小伙计慌张地跑回店里,问杜为:"你的熟人?"
杜为撇撇嘴,"不认识。"
梁英颇有些失望,"可惜,我还以为能折上折呢。"
丧门星又跑回来的时候手里攥着几张一块一块的零钱,递到杜为面前的时候他笑了,"先生,这是上次您买奶茶时没找您的钱,没想到能再碰到您,实在是太好了。"
大号节能灯泡冰冷的光从小伙子左边打过来,衬得他右边的脸模糊不清。
他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一点不形式化,看仔细点,还能看到浓浓歉意。
杜为张了张嘴,想说"都是小钱,你拿去当小费好了",话从嘴角出来后却是"你叫什么名字"。
那家伙愣了一下,笑得更欢,"段非,先生,我叫段非。"
杜为站起来,想回一个自我介绍,脚下却突然打滑。
"杜为!"梁英站得太远,爱莫能助。
"先生!"段非倒是抓住了杜为,不过抓到的是他的手表。
那手表估计有些年岁了,皮质的表带早已老化,带子一断,杜为还是摔了个结实。
眼见段非要上前扶他,杜为坐在地上连连后退,"你别过来,我已经够倒霉了!"
话刚说完,人就撞上身后的折叠圆桌,桌子一歪,牵连了绑在上面的遮阳大伞,遮阳伞倒了,扑拉扑拉砸在堆成小山的啤酒箱上......
店老板光着膀子跑出来呜呼,"咋个了咋个了?地球要爆了哇?"
段非突然不合时宜地笑起来,"老板,原来你是四川人啊。四川哪里?成都?"

原来段非的老板向来以自己的普通话好得别人听不出他是哪里人为荣,对他的每一个店伙计说,谁能一次性猜中他的籍贯,就让他带朋友来免费吃一周的宵夜。
本来店里帮忙的伙计就少,段非对老板开出的价码又不感兴趣,以至于夜排挡开了快半个月还没人知道店老板究竟是哪里人,"奖品"自然也没送出去。
没想到这次托杜为的"福",让老板情急之下说了句家乡话,落得个"晚节不保",段非才能猜个正着。
他让杜为和梁英一周内天天来吃宵夜,梁英连连摇头,"你是咒我天天跑夜班啊?"
段非说:"我们排挡晚上九点就开了,早点来吃也行,反正不要钱。"
店老板在旁边铁青着一张脸瞪了他两眼,段非装没看见,转头对杜为说:"杜先生一定要来,我还要好好向您道歉。"
杜为有些别扭,"道什么歉?全怪我自己倒霉,跟你没关系。"心里却想,也是遇上你后才开始倒霉的!
"要不来一两回也行,我们老板炒的辣子田螺最好吃,您开车开累了来吃上一盘,保准精神抖擞。"
吃田螺提神,倒还真是新鲜,杜为忍不住要笑,可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倒霉事,微笑就变成了苦笑。
不迷信不迷信,谁还不有个倒霉的时候,怎么能怪罪他人呢?
杜为再三自我暗示,拍着梁英的肩膀说:"反正蒋哥最近没空,我这星期再多帮他跑两个夜班!"
梁英哈哈大笑,"你小子耿直!"
段非虽不大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却也知道杜为已经答应多来吃几次宵夜。
他满意地将手揣进围裙上的布兜里。

日子一天天过,杜为的霉运非但没有好转迹象,还越演越烈,他本身也已从最初的烦闷转变为现在的逆来顺受。
钱夹里随时放着止血胶布,车上也备有跌打油;在外吃饭尽量避免用金属餐具,看见尖锐物体能第一时间闪避,离它越远越好;无论温度多么高,也坚持穿长袖衣服。
老李问他是不是怕摔破手肘,他稳重地回答:"我怕被蜜蜂蜇。"
因为不知道究竟还会遇到什么倒霉的事,能防的都防上了,剩下那些想不到的,杜为自我安慰说,该来的始终躲不掉,只盼能吸取经验教训,为日后打算。
这样"轰轰烈烈"的霉运也惊动了同开一辆车的蒋哥,蒋嫂甚至特别编了一条红腰带让杜为系在腰间,杜为红着脸从蒋哥手里接过来,嘟囔着自己又不是过本命年。
"本命年也没你这么倒霉的。"蒋哥把车交给杜为,叹了口气,"哎,又让你帮我跑夜班......"
杜为坐进驾驶座,"老李年纪也大了,关键时候我不跑谁跑?别跟我客气,孩子出来叫我声‘干爹'就行。"
才下午四点半,还没到下班高峰时间,杜为开着空车到处溜达,一个没注意,溜达到他第一次和段非见面的地方。
不敢停,车速减慢,滑过那家"街客"门口时专门侧过头去看,段非穿着工作服,笔直地站在里面。
去段非打工的大排挡吃了几次免费的辣子田螺,在随意聊天中得知他一共有两份工,下午两点到六点卖饮料,晚上九点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半卖夜宵。
杜为无意探听别人的隐私,不过听他那样说,也有些诧异,"这么拼命?身体吃得消吗?"
段非也只有排挡里没什么人了才敢明目张胆地和杜为说说话,"趁年轻多做点事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正式工作还没找到,不如打点零工。"
"你是去年毕业的?"
"我三年前参加试验性春季入学,念的大专,刚毕业没几个月,工作还悬着呢。"
杜为了然。
现在的工作的确难找,特别是对于刚毕业的学生。
不过像段非这样能准确定位又能吃苦的小伙子,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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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杜为在凌晨三点准时出现在排挡店,却没有见着段非,店老板说段非请了两个晚上的假,好像是家里有点什么事情。
杜为点了些菜,边吃边发呆。
这些日子,只要人来了,无论是不是和梁英一起,段非总会抽空陪着他磕牙,杜为还是第一次独自吃宵夜,田螺肉在嘴里咀来嚼去总觉得有些绵,滋味似乎的确不如那几次。
想到自己明天还要帮蒋哥跑一个夜班,杜为反复考虑要不要去"街客"问问段非出了什么事。
记得段非说过,他老家在郊区,离市区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而他的大专也不是在本地念的,在这边恐怕无亲无故。
可转念又一想,就算段非没有依靠,又干他杜为什么事?
若能勉强攀上朋友这个称呼,他们也只是酒肉,不,连酒都没有,只是田螺朋友罢了,彼此说说表面话,还远不到掏心挖肺的程度。
碎碎密密地想过后半夜,扔了一地的烟屁股,还破天荒地点了几支啤酒独饮,等到快交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状态如果再开车,就算不出点大小事故也能被交警同志送进监狱里蹲一段时间。
给老李打电话,点头哈腰说了一大通好话,最后才让他自己来取车。
老李打的过来的时候差点没把杜为捏死,"我一个开出租车的人居然要坐人家的出租车来拿自己的出租车?这是什么样的耻辱!"说完把喝得有些高的杜为按进副驾驶室,"给我坐这里,一旦出了什么事,你放心,我一定把司机的躲避本能发挥到极致!"
杜为缩在位子上不搭腔,一路上听着老李的唠叨,觉得耳朵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我真没明白,一个人也能喝半打啤酒,你小子又没失恋,装什么......等等,不会就是失恋了吧?难不成你喜欢上和你住一块儿的那女孩?不行不行,小杜,作为长辈,有些话我可必须得说,和你分房同居的那个可不适合你,你哪镇得住她啊?如果你要跟她谈上了,不出半月,你准疯!"
杜为扯扯嘴角,心说有您老这位唐僧再世,不用她上场,我已经快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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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点,路上的车还不多,老李加足马力,没花多少时间就把杜为送回了家。
杜为只是觉得头有些昏,还没到意识不清楚的地步,没什么障碍地掏钥匙开了门,直接冲到自己的房间,鞋也不脱,睡了再说。
蒙胧中听到一些响动,猜是孟丫头又请朋友到家里来闹腾,借着酒意,杜为愣是没醒,翻个身睡得更沉。
和孟丫头是好几年的朋友了,到现在甚至无法回想起当初究竟是如何认识的。
杜为一直知道她交际广,朋友多,后来两人合租一套房,亲眼见识到她那些奇装异服的朋友,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不免小小吃惊。
好在杜为的生活很简单,平时除了开车就是睡觉,轮休的那两天要么去网吧泡泡,要么陪几个兄弟打牌喝茶唠嗑,和孟丫头的生活几乎不产生交集,两人也相安无事地住了一年。
杜为上完夜班后一般一觉要睡到下午两、三点,这天也同样。
醒来时三点过一些,洗了澡后他去冰箱里找了点面包和牛奶,胡乱当作一餐饭给吃了。
吃饭的时候总觉得屋里有些什么不对劲,正打算深想,老李一个电话轰炸过来,说是已经把车开到了楼下。
杜为把剩下的面包一股脑全塞进嘴,鸡飞狗跳地往外跑,差点哽背气不说,最后几步楼梯还是用屁股下的。
这厢杜为接了车,老李说要去超市给老婆孩子买东西,自己走了;那边厢,在火车站,大包小包背在身上的孟丫头问一个头发染成红色的青年:"他真的很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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