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百叠青山江一缕,十里人家,路绕南台去,榕叶满川飞白鹭,疏帘半卷黄昏雨。
楼阁峥嵘天尺五,荷芰风清,习习消襻暑,老子人间无著处,一尊来作横山主。
红霞染天,夕舂西斜,薰风拂来,暖而不炎,清而不冷,风人而舒爽,沁心而静灵。冉溪潺潺,清澈见底,似浅还深,莹莹波光,水辉相映,犹如鱼跃而出,潋滟醉人。
溪旁男子伫立,扬扬乐音自唇间滑出,柳指轻轻流过,笛声圆润如珠,时悬宕,时低回,时激昂,时平扬,如慕如诉,可歌天地,可泣鬼神,似不像那人间音,而犹天上曲。
男子衣带飘飘,白玉般的衣袍如云絮萦绕,周於其身,风中飞扬的乌丝宛若洒脱的墨,系腰玉佩叮铃脆响,夕日之辉洒落男子周身,可作天上星宿贬作人间谪仙人。
「好一曲『别离难』,妙哉妙哉。」西门曜倚於树身,双臂环胸,凝视眼前的白衣男子,眯眼叹道。
笛声渐杳,白衣男子负手而立,「拙劣之技,何言妙哉?」
「合於天地之间,融於清空之中,自然妙哉。」男子微笑道。
白衣男子闻言,转身向西门曜望去,只见男子一身青蓝衣袍,衬得清高之气,唇边的笑和煦暖人却又不失其气势,剑眉斜飞入鬓,显其英气,男子长得极是好看,英俊却不刚硬,即便只是随便倚著树身,却也是美景一幅。
「阁下赞谬了。」白衣男子回以一笑。
相异於西门曜,白衣男子美如冠玉,柳眉轻挑,秋水瞳仁,肤白如雪,菱角嘴透著红,美得清灵,南风吹过,真如下凡仙人,为其散发之气,冷凛逼人,一身傲气不可一世。
「阁下过谦了。」西门曜正身向前,「阁下之乐,在下极是喜欢,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知阁下之名?」西门曜作揖道,「在下西门,单名一字曜。」
「久闻大名,幸会。」白衣男子轻手将龙笛收入怀中,「萍水相逢,区区之名不足挂齿。在下与人有约,先行一步,告辞。」揖後甩袖而去。
西门曜目送白衣男子离去,把玩手中龙玉,澹然一笑。
(二)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矣,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时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遥情江满树。
明月当空,夜凉如水,星斗破云而出,繁烁不定,宛若万珠发辉,云淡风清,凉空中股股花芳飘散,醉人醉夜。
「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渌酒生微波......」白衣男子举觞独饮,轻转手中杯,眼里秋波冉动,迷迷蒙蒙,朱唇因酒而润,白皙面颊微酡。
「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
蓝衣男子隐身於树影之中,斜倚树身,眼凝石亭白衣人,喃喃对吟。
如斯之夜,飞燕还巢,万籁俱寂,唯风声窸窣,吟声低低,百花绽香,芳而不艳,极是沁人。
对影三人,持樽花下醉。f
此时天落雨针,软细如丝,轻柔如羽。
「霭霭...停云......蒙蒙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白衣男子阖上双眸,如痴如醉,「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停云霭霭,时雨蒙蒙...八表同昏,平陆成江......」蓝衣男子自树影中出,「有酒有酒,閒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男子盈盈淡笑而来。
亭中白衣人睁眼,手托面腮,星眸轻望,朦朦胧胧,有些醉了,看不清来人,但男子一身青蓝,低沉好听的嗓音,白衣男子还是认出了此人。
人影摇晃,惹得白衣人犯昏,索性复阖上了眼,又吟:「东园之树...枝...条再荣......竞用新...好...以怡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閒止,好声缸和......」蓝衣男子步自庭中,与白衣男子相对而坐,「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抱恨如何......
「抱恨...如何......」白衣人细细低吟,垂眼凝看杯中月,此刻有无限心思充塞胸膺,胀得发疼。
蓝衣人轻拂袖上雨珠,细详白衣人因酒酣而额泌薄汗,雪白脸蛋酡红潋滟,星眸半垂,朱唇微启,喃喃而云,较於初遇之冷然,别是一番风韵。
「西门公子,来此闲亭,敢问有何指教?」白衣男子朦眼轻扫。
「既是闲亭,当是来此偷閒。」西门曜轻笑道,「又问阁下,来此闲亭,所为何事?」
「一如西门公子所见,饮酒对花、对影、对月,如此而已。」
「哦,阁下好兴致,不知也饮觞对西门?」
「公子既也有兴致,在下又怎好拒?」白衣男子重新斟了两樽佳酿,「请。」
「请。」西门曜举觞对敬。
莫过了二更天,白衣男子不胜酒力,颓伏於桌,酣然入睡。西门曜起身踱步至白衣人畔,掬起一缕青丝,任其流泄指尖,而後俛首於白衣人耳畔细诉,满足一笑,褪下外衣罩於白衣人身上,随後而去,徒留一阵清香。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淡语自朱唇轻羽流出。
软雨打落千花瓣,清芳终始不减半......
(三)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天香茶楼。
「爷!爷!桂花糕我给您买来了!不多也不少。」小童献宝似地递给了男子,「这是回找的银子,给。」
「嗯,动作倒挺快的。」男子将雕有精细雕花的木盒置於桌上,「千巧堂不是排了大长龙麽?怎地这麽快就让你给买著了?」
「嘻嘻!爷您有所不知,小乐儿我常替贵人们上那堂儿买甜,掌柜的和夥计们都认得小的,自然...」
「自然有些便利是罢?」
「嘿嘿!」小童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鬼灵精...」男子好笑地摸了摸小童的头,「这些都赏给你了。」
「啊?」小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碎银,蓦又抬首,「谢谢爷!」
「行了,去罢。银子可小心收好咯!」
「嗯!」
领了赏,小童碰碰跳跳地跑开了,脸上还挂著灿烂的笑,一如朝日。
小童不过十来岁,年纪虽小,倒也机灵,常替楼里的爷们跑腿,他办事快又聪明,雇他的爷们高兴,打的赏自然不在话下。
一两碎银,小童却还是头一回碰到这般大方的爷。
美人俊少他看过不少,但如爷那般飘然神仙,他还是头回见。他曾听人家说,江湖上有个俊美的男子,落得像神仙般,可人冷得像冰山,无血无泪又无情,冷漠得很,最让人退避三舍的是他还心狠手辣,江湖人皆闻之丧胆。
可也有人说那是空穴来风,没有的事。r
还有传闻说,那男人曾是武林一代高手,一时莫之与京,能与之匹敌的没几人,却任谁也想不到,堂堂一个一等一的高手却委身於前武林盟主的身下,当时还闹得满城风雨。後来,有一帮人不甘一个断袖之癖之人坐拥武林盟主之位,集结了各派中人以莫须有之名讨伐,盟主虽群冠天下,但毕竟寡不敌众,为了情人,他以掌力将他推飞了战外,在青城一役中败亡,其门几乎全灭,而男子也身负重伤失了踪迹,再也没人见过他,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退隐江湖了,传言纷纷四起,江湖上一时群龙无首,各派为盟主之位争闹不休,吵得厉害,不过那是後话。
小童抬首向茶楼雅间望去,看了看正在品茗的男子,摇头笑了笑。
那般可善的清人哪里会是他......
长孙云待小童离去後,便独自品茗,柳指触摹著木盒上的雕花,眉头结了起来,轻开木匣,拈了块桂花糕,细凝上面的桂花图样,柳眉越锁越深,杏眸罩上了一层薄雾,随後却散出阵阵戾气,放下糕点,放眼楼外人来人往的市街。
微风悄悄弭平男子纠结的眉。
莫过了半晌,一潇洒自若的翩翩男子入了雅间,後摆一撩,风雅落坐於长孙云对边。
长孙云似无察觉般地,只是依旧望著外边,星眸半垂,似寐非寐。
男子无声地笑了笑,信手便拈来盒中甜品,就口品嚐了起来,另一手也没閒著,悠然地给自个儿斟了杯佳茗,亦替眼前人重新加注,俊眸始终瞅著假寐的男子,当下心里盘算如何使吸引男子的注意。
既称为雅间,自然是无一般的尘嚣、俗味,清新淡雅的间房,弥漫股淡淡的茶香味儿,窗棂半启,红霞染天,迎面拂来的是明夏的薰风,还带著点好闻的夕辉气息,间里的两位公子轻松自若地坐著、寐著,这麽看上去,可谓是一幅佳画了。
长孙云时不时举起杯来细细地品。
「佳人美姿容,齿留绝茗香...问得知何似?自语人间最。」男子一派悠然地支著腮,手里转著杯身,俊眸瞅著男子,开口便不急不徐地吟吐而出。
喀!
「公子来此,不知有何指教?」长孙云搁下茶杯,侧头怒视眼前不速之客,眼神冰冷地像针、像刺般地狠狠扎入男子的身子。
来者身子一阵寒似一阵,直觉此处不似在暖夏中,冷得直打哆嗦,暗暗心道不好,惹恼佳人,那欢意一瞬灰飞烟灭,笑得僵硬,入口的碧螺春也全没了味儿,索性搁了杯子,冲著长孙云盈盈而笑,道:「指教倒没有,不过方才路经此楼,恰瞥见多日未遇的阁下,时当日妙音绕耳不去,实是怀念,不自觉便不请自来了,在下多有失敬,还请见谅。」
待男子揖毕,长孙云稍消了些许怒气,道:「公子好说,公子和在下不下二次相遇,实属有缘,公子不必客气。」
男子见长孙云神色较先前柔和不少,心下也放心许多。
男子浅笑,招来店夥计,要了罈上好的杏花酿,不料却让长孙云给打了住。
「西门公子莫要破费,在下饮茶便可。公子来者是客,岂有让客请主之理?」
长孙云唤住正欲离去的夥计。
夥计左右一顾一看,有些头大。
「呵呵,阁下此言差矣,西门这非请主,而是想给阁下为方才失敬之礼赔个罪。」西门曜朝夥计摆摆手。
夥计得了吩咐,赶忙出了雅间,心道这二位一看便知是高雅之人,出手也大方,是贵客来的!
夥计喜孜孜地想著等会儿不知可领多少赏!
实是说不过西门曜那张利嘴,长孙云只得顺著他的意,随他了。
长孙、西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喝著。
想想这前有美酒却无下酒的小菜,总少了那麽点味儿,西门曜便又吩咐夥计去了。
待夥计送来酒菜,二人已是相谈甚欢,虽言泰半时候皆是西门的谈笑风生,长孙只是时应时默,可长孙先前的那股焰却已是烟消云散,只莫名对西门曜起了好感,却不知心头那块寒冰渐已消融。
原冷然之色此时已不复见......
(四)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西门曜清语雨人,教人如沐春风。长孙、西门二人谈天、谈地、谈万物,悠然神情教人看了只道是文人雅士的吟诗作对,哪里似江湖中人?
杏花佳酿飘香满室,烈酒下肚,酒酣耳热之际,长孙云已稍醺醉,两颊微酡,眼里迷迷蒙蒙,暖风吹来,吹得教人昏昏欲睡,长孙云斜倚窗边,欲睡还醒。
祥静之间,忽一声脆响,长孙云睁眼飘望。
「公子!」板起身子,「冒昧一问,那玉从何而来?」长孙云杏眼圆睁,按捺内心巨大波动,镇定道。
「嗯?阁下说什麽呢?」西门曜似乎醉得更厉害,身影微微摇晃。
「我说,那玉公子是从何得来?」
「哦...阁下说这漂亮的玩意儿啊?」
西门手中的莹玉光华流转。
「是。」
「这呀...」俊眸一瞬锐利,「乃自一将死之人之手。」
「人呢?」
「去了。」
「去...了?...」长孙云闻言,顿时颓然。
「哦...是了,那人将玉托付在下时,托在下替他将玉交付给一个人......」西门曜眼中闪烁,教人看不真切。
「谁?」e
「呵,阁下似乎对此颇感兴趣?」西门曜笑道。
长孙云楞了一晌,道:「不...只是想,此人在下也许知晓,兴许能帮得上忙。」
「嗯...也好...」男子暗里算了一回,「此人你我皆知,只不知他是死是活...」西门曜又思了一番,「这不这麽著罢,阁下若肯告知大名,在下亦相告此人知名,阁下意下如何?」
「公子在和我谈条件?」酒精催化,长孙云怒火再起。
「不敢言谈条件,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西门曜笑得贼兮。
「......」
好一个西门曜!
西门曜不做声,只管狡黠地盯著长孙云。
长孙云柳眉倒竖,紧咬著下唇,抡起的拳,指尖泛白。
莫过半晌,白衣人似下了决心,忿忿道:「洛云,在下名为洛云。」
「哦,原来是洛公子。」西门曜笑笑,提手斟茶。
「公子似乎忘了什麽?!」长孙云咬牙道。
「呵,不急不急,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下必当如约相告。」
西门曜望著最後滴落碧螺春中的茶泪,「洛公子,先喝个茶,解解酒。」推前了茶碟,「请。」
『该解酒的是你!』长孙云心道。
白衣人怒瞪蓝衣人,端起茶碟,一口灌下。
喀!
「公子请说。」
西门曜啜了口酒,道:「那人...正是剑圣 | 千流影。」
「千流影...听说他死了。」
「那不过是传闻。」
「那麽公子的意思是,千流影还活著?」
「不...在下只是说那是传闻,至於剑圣是否还在世,就不得而知了。」
白衣人沉了心思,稍稍平息心中那股焰气,当下思酌起来。
蓝衣人亦是若有所思。
此时,二人各怀鬼胎。
「西门公子...」
「嗯?」
「那玉...能否让洛某看上一看?」
西门曜沉吟一会儿,「给。」
长孙云接过莹玉,轻触玉面细腻的刻印,指尖一触一描地感受玉所传来的冰冷,最後一滑,落在玉的左下隅,那代表一切的徽印。
长孙云内心激动,方平复的心海再度卷起滔天骇浪,不得不压制的情感,胀得胸口发疼。
「谢过公子。」长孙云物归『原主』。
「不会。」
「洛云敬公子一杯。」烈酒下肚,「亦敬天、敬地。」
西门曜举杯对敬。
不一会儿,二人便消了半罈杏花酿,长孙云终究不敌酒劲,倒伏桌案,睡了。
男人走近睡沉了的白衣男子,掩了掩身後的窗子。
「良宵美景,本想听你吹一曲的......」西门曜俯身挨著白衣男子,轻手将垂於男子脸庞的乌丝拨於脑後,顺了他的发後,便将人抱起步出雅间。
西门曜将人带上了客栈,要了两间房,安顿好男子,自个儿也回房歇下了。
沁人之夜,凉如水,幽幽诉说往日的伤痕......
※※z※※y※※b※※g※※
奶油与小懒的閒聊:
奶油-咿呀~小懒妹~"千流影"..好耳熟的名字喔~
小懒-那是吾自创的!
奶油-真的吗??你是不是看太多霹雳了?记得那好像是条打不死色龙儿子的名字咧~
小懒-吾不知汝为何意!即是如此,也是巧合!
奶油-是这样吗~你讲话不要这样文邹了~
小懒-这叫气质!就像莫帅的气质一样!
奶油-酸儒!
(五)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
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天如墨,月如钩,夜里静默,一轻燕黑影悄然潜入一房中,一如鬼魅。
黑影脚下飘忽,浮游走步,点地如落羽,步步轻盈,身形一转,便朝木床方位吹去一撮细粉,莫过一刻钟,黑影藉窗外投进的月辉无声挨近,确定人已成昏睡状态後,便提手往男子的怀里摸去,仔细地摸索著,忽觉只间一股冰凉,立时握住,正欲抽出手来,却感腕上一紧,黑影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