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人,本城主可不记得,自己养了头豹儿。"突地,传来冷冽的声音。赫胥晞人震了震,回头,便见那隐隐透著怒气的黑影。"...华......"剑落在地上,珞环顾只馀下一片狼藉的大厅,觜角扬起。"晞人,看样子武功又精进了些。"
"华...我......"赫胥晞人难掩语里的无措,"华...我知道错了...我......"珞转头,对著赫胥晞人轻柔笑著,如同温和的兄长。"晞人,既然你武功已有进展,便该是为俞王效力的时候,本城主已像俞王引荐。"
"不!!"难以置信地望著那挂著笑,却极其冷漠的男子。"为何?你的父母皆死於战鬼剑下,这可是让你雪恨的良机。"珞轻声道著。"我...华,不要......"赫胥晞人摇首,脸色已经惨白。
"晞人,本城主喜欢听话的孩子。"甩袖,冷冷扔下一句:"你明日启程吧。"
残忍。何其残忍。赫胥晞人望著男子离去的背影,仰首,轻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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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夜寒,就要入冬。凤韹一身便装,脸上不见那妖异的笑容,凤眸落在那细致精美的剑柄。"珞俞......"抬眸,似乎瞧见,坐在窗边的,不是少女的身影,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偏著头,不知在想些什麽,却是孤寂落寞。伸手触去,却渐渐消逝。
床头,一对人偶置著。
"爷。"门外的是曹帅。"爷,都准备好了。"再开门,男人已面无表情。曹晖不自觉地向里头一望,问:"爷,不用带剑麽?"爷随身带著的剑......只见,凤韹淡淡瞥了眼,道:"已经,不用了。"
阖上了门,是时候,该结束了。
98
战事拖延已久,却是一触即发,生活是苦,但对些事百姓倒还是津津乐道的。曜华城主娶妻,这不算是新鲜事,可谣传城主之妻,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曜华城主任位仅一年之久,深晓大义,与影、俞二王结盟,起兵剿灭战鬼。素来行事乖戾神秘,可这回宴请四方群雄,更是令人好奇。各方权贵集於曜华城,暗潮汹涌,此时众人不知,这荒唐的婚宴会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
房内灯火辉煌,典雅华美,男子坐在床边,一身玄色和四周的豔红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冷峻的面容换上温文的笑容,柔情似水,哼著歌儿,玉手轻轻拍著床上的少年。那凹瘦的小脸毫无血色,额上有著薄汗,不安份地呻吟。良久,微微睁开双眸,可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惜儿,难受不?"细声问著,搓揉著少年冰冷的掌心。"别怕,有我。我在这里。"凤惜的眼神落在男子身上,轻轻垂下了眼,手动了动。珞眼神暗了暗,惜儿那点心思,他怎不会明白!这是一时的。只要......那个男人死了,那麽惜儿就只能倚靠他了,就只能想著他了。
"惜儿,我命人订做了红裳,惜儿穿上了定是好看。惜儿可要试试,要不合身可得改改。"说罢,便愉悦转身,将桌上的锦盒打开,拿出了一件红豔的袍子,质料柔顺,精致高贵。凤惜抬眸瞧了瞧,珞笑著上前扶起凤惜,只见那双茔亮的眸子紧紧瞅著红袍,身子微微颤抖。
扶著凤惜坐定,珞轻手便揭下那凤惜身上的里衣,露出那伤痕遍布的身子。凤惜呆呆坐著,看著那由脖子延伸而下的丑陋疤痕,珞眼神越发狠厉。"这是什麽苦...不是人受的,不是人受的。"转眼,便见到少年的肩头,有著清晰的齿印。手轻轻抚上,这是他的痕迹,在惜儿身上的痕迹。
突地,凤惜猛烈地颤著,双手环抱身子,喃著:"不要...不...不是爹爹...爹爹......"用力握住那枯瘦的手,凤惜缓缓抬头,对上的是男子心疼的面容。登时,清醒了似的,轻道:"对了...爹爹不要...凤惜了......"不要了。很久以前就不要了。怎麽能忘了,爹爹早就不要自己了。就算自己有听话,爹爹要娘亲,不会要自己了。
"惜儿,"俯身,轻抚少年的颊。"来,换上瞧瞧。"将红裳覆在少年身上。凤惜微微一怔,却不再挣扎,任由珞打点。一会儿,珞退了几步,细细打量,喜道:"还好,还记得惜儿的尺寸。"又弄了弄领子,倾身一吻,不容凤惜抗拒,四唇相依。凤惜心惊,却没有挣扎。
"惜......"恋恋不舍地放开,强抑下将少年压在身下的欲望。他万万不得伤了惜儿,惜儿的身子再承受不住。"惜儿?"见凤惜别过头,"可是累了?那好好歇息,我还有些事,一会儿便来陪惜儿。也没将红裳脱下,替凤惜掖好了被,转身就要离去。可,脚步一停。也没转过身,便听那温润的声音:"惜儿,即是你我大婚,凤韹也会前来,祝贺你我。"而後,抬脚离去。
凤惜猛地一震,挣扎著要起,可男子已经走远。垂下眼帘,抿唇。
那夜,朦胧中,少年作了一个梦。永久的梦。
他梦见,一个男人拥著一个孩子。男人扬著倾城的笑容,温柔地抱著孩子。孩子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看著男人。
『你今生便只是我唯一的妻。』
孩子呆了呆,而後瘦小的颜渐渐漾开笑容。那般幸福而满足。
"爹爹......"
睁开眼,看著身上的红裳。是梦。
泪水轻轻滑落。那是他唯一的梦,不能实现,却妄想成真的梦。
环抱著身躯,似乎还残留著那令人眷恋的温度。
不能贪心的......已经够了,这些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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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素白,遥遥领在前头,後头曹帅紧紧跟著。看著凤韹的背影,曹帅不禁忆起,一年前的秋霁,那同样坐在马上,不惜一切的眼神。暗暗叹了一口气,或许真如医者那老头儿说的。这是孽。
忽而,凤韹停了下来。转头瞥了曹帅一眼,"曹晖,注意马下。"而後,又再次挥起马鞭,气势如鸿。曹帅暗想,跟随爷也不少年了,爷的模样怎都没变呢......似是有些丧气地低头一瞧──脚印。这是......前日下了冬雨,瞧这脚印该是当时留下的。
有人埋伏!
"爷!!"快马急急追了上去,越过一片林,便闻到了熟悉的腥味。只见,遍地横尸体,银白的身影与黑衣人交错。"爷──!!"凤韹侧身,掌力一出,那黑衣人瞬间几尺外。曹帅连忙上前,顷刻,凤韹已立在那黑衣人前。那黑衣人咳著血,邪笑著看著凤韹。"战鬼!你、你这般大意,现下...俞王已、已经攻入舒璟城...我、我、可笑我、没能未我妻儿、报仇──!"吐出一口血,变没了气息。
曹帅顿了顿,只听凤韹冷冷道:"走吧。不能迟了。"绝丽的容颜沾了血渍,一跃便上了马。"爷!!"曹帅突地跪下,急道:"爷!请速回!"凤韹正欲挥下马鞭,见曹晖挡在前头,冷声道:"让开。"
"爷,这是计!是俞王和影王的奸计啊!"曹帅吼著,"爷,请您速回!可不能、不能前功尽弃啊!"凤韹眼神越发冰冷:"曹晖,让开。"
"爷,属下直言。请爷著重大事,那孩子还是能带回来的,不急於此刻。"见凤韹毫无松软之意,曹帅咬牙道:"要是爷执意前去,那麽便杀了属下吧!"
"你──"顿时,杀意尽现。"滚开!"曹帅定定地跪著,僵持了一会儿,传来了笑声。曹帅抬眸,只见那绝世的容颜有著悲痛,恨恨道:"为何──为何连你都要拦著我!都要和我作对!"曹帅一顿,"爷......"
"我──我!我不想再让自己後悔!"凤韹大声吼著:"快来不及了!就快来不及了!我要问清楚!问明白!"马头一转,轻易从曹帅身边越了过去。"爷──!!"望尘莫及,曹帅突地觉得无力,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见一个灰衣男子,玩笑似地看著曹帅。那笑容,怎麽看怎麽碍眼。
曹帅举起剑,道:"何人?"那男子笑了笑,道:"不过一年不见,曹大人便不记得我了麽?真是让我好生伤心。"曹帅眉头皱了皱,这人说话,怎这般熟悉?!
"啧啧......"那男子摇头,问:"肩上的伤好多了麽?"
曹帅的剑从手中滑下,"你、你、你......"男子的笑声在林中回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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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凤冠,只有彩衣。由著珞摆弄,侍婢们在一旁齐齐站著。凤惜今日异常清醒,也没说话,如同听话的木偶,沉静乖巧。侍婢们不敢多瞧,仅知晓眼前这瘦小且平凡甚至难看的少年,将会是那如同鬼魅的男人的伴侣。
珞眼角的暗蝶,在一身焰红的衬托下,显得越发妖异。爱怜地看著凤惜,来回抚摸著凤惜的颊。"惜儿,莫怕。"轻吻少年的额。"有我陪著惜儿。"抱起少年,轻声到:"今日的惜儿...很好看。"
"惜儿还记得麽?在镇里的时候,惜儿问什麽是妻。"凤惜缓缓抬眸。"那是要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的致爱。"凤惜楞楞地听著,轻问:"一辈子...的致爱......"难得人儿回应自己,珞的笑容越发灿烂。"嗯。"
"那麽...会变麽...?变成...别人......"爹爹的致爱......珞看著凤惜,道:"不会的。致爱是永远不变的,一生仅能一个。"吻上那苍白的唇。"我的致爱今生唯有惜儿一人。"
凤惜眼神暗了暗。不会变......爹爹只会永远爱娘亲一个人......心口剧烈疼著,强压下喉头传来的血腥。凤惜缓缓扬起嘴角,望著窗外,满地的雪白。多好看...多好看......像爹爹一样,多好看......
"走吧。殿上还有很多人等著。"
抱著凤惜,侍婢连忙在後头跟著,撑起伞。落下的雪花,一些轻轻打在凤惜的颊上。有些冰冷,最後变成水滴,滑下。似乎,看见了那倾城的身影,在雪中缓缓消逝。
阿婆说,当人要死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事情。凤惜还记得,阿婆告诉自己,阿婆看见了娘亲。然後,那个晚上,阿婆睡了,再也没有醒来。
昨晚,他看见了爹爹。抱著少爷小姐,微笑的爹爹。打了自己一掌,冷冷看著自己的爹爹。开心的笑著,拥著他的爹爹。将自己压在身下,然後踢开自己的爹爹......最後,爹爹的身边,站著一个很好看的人。那是娘亲,因为自己从来没有看见爹爹笑得这般漂亮过。
爹爹牵著娘亲,没有再看自己一眼。
"惜儿,怎麽哭了?"吻去少年的泪。凤惜别过头,看著雪花。
99
殿内红光四溢,各方权者前来道贺,一旁座上的玉面男子面目苦涩,一言不发,旁人前来寒喧,却也不理,迳自倒了酒就往嘴里灌。身後的青衣男人一见,伸手夺过男子手中的酒杯。"澧,别喝了。"章澧转眼一瞪,恶狠狠地掴了男人一掌。"少管我!"嘴角扬了扬,双眼通红。"影卫,他居然和那个傻小儿成亲......早该!早该杀了那个贱种!"
影卫眼神暗了暗,抬眸,瞧见另一头的俞王凤冥举杯轻笑,连忙点头示意。今天的计画,必能万无一失。澧儿......
突而,殿内静了下来。只见,一身焰红的男子,怀里抱著一个人,眼角的暗蝶炫彩夺目。当年名震天下的冷华公子,清俊秀美,如今同是威摄八方的曜华城主,确是雍容华贵。倒是美人怀里的......
"惜儿、惜儿?起来了。"轻声唤著,宠溺地拍著怀中的凤惜。凤惜动了动,不自在地缩了缩。
喝──!众人哗然,这就是未来的城主夫人!
珞轻轻一笑,可真碎了不少年轻姑娘的心。竟是一个少年,还是个丑儿,夺了曜华城主的心。向座上的宾客示意,眼神停留在脸色铁青的章澧身上,嘲讽一笑,冷冷地看著那几乎扭曲的脸。转向凤冥,微躬身。凤冥挑眉,若有所思地瞧了瞧珞怀里的少年,嘴角渐渐扬起。"曜华城主,眼光果真不同常人。"
"俞王见笑了。"惜儿的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瞧见凤冥身後跪著的赫胥晞人,眼眶泛红,尽咬著下唇。是他负了他,看著倔强少年,如同年少气盛的自己,为了那无心的修罗几乎疯狂。
今,他只要惜儿。
"惜儿,我们要拜天地了。"扶起凤惜,心疼地看著那颤抖的身子。紧紧握著那只瘦小的手掌,惜儿,再忍忍......只要、只要成功了,便偕惜儿隐居他处,远离这污秽的尘世。
"一拜天地──"扶著凤惜的腰,就要下拜。凤惜半靠在珞身上,眼眸一抬。"惜儿?"
爹爹......
凤惜仰头,突地,血贱华衣。"惜──惜儿!!"嘶声吼著,看著凤惜软倒在怀里,眼眸无光。众人一怔,只见珞一脸疯狂,大吼著:"大夫!快传大夫!!"一时混乱异常,众人面面相觑,这场面著实惊心。
忽而,凤冥缓缓站起,嘴角擒著笑。"城主稍安勿燥。"珞恨恨一瞪,可见凤冥没瞧著自己,顺著目光,瞳孔扩大。门前,妖异的男人,一身原该是月牙白的衣裳染上了暗红,凤眸有著血光,如同地狱修罗。
"韹弟,你来迟了。"凤冥轻声道,眼里有著深深的笑意。而後,轻轻击掌。只见从暗处,白颜玉和金厉缓缓上前。白颜玉手里捧著一个药瓶,金厉手里的是上好的利剑。
凤冥望著门前的凤韹,温柔道:"韹弟,随大哥回去可好?"凤韹眼神寒光一闪,杀意尽现,就要上前。"莫轻举妄动!"不知何时,影卫手里握著剑,指著珞怀里的凤惜。可珞毫无反应,只是更加拥紧了怀里的少年,轻声喃著:"惜儿...惜儿......"
凤韹一顿,一群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纷纷举剑对著凤韹。"凤冥!"冷冽吼著,眼神狠狠地盯著影卫手上的剑。"要是你敢碰他,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凤冥的笑意隐去,眼里闪过一丝伤痛。"韹弟。"随即,笑了起来。"是呵──当年你也是这般,为了那个女人。"你从来,不曾如此为我。
"韹弟,"从白颜玉手里接过药瓶,拿在手里晃了晃。"韹弟,可还记得毒王先辈?要不是水如云和暇儿,大哥真不知道原来他还残活於世。"凤韹冷声道:"你想说什麽?"
"韹弟,大哥最疼便是你,这麽多年来,便也只当你胡闹,如今六刃已经攻入皇都和舒璟城,很快,这天下便在我凤氏手中......"众人愣了愣,凤韹依旧望著凤惜,凤冥神色一暗。"大哥能救他。"那一刻,凤韹和珞同时向凤冥望去。
"这瓶里,是毒王先辈的心窍之血,毒王自幼食毒无数,体质异於常人,这秘密也是父亲当年告诉大哥的,毒王之血,足以让人起死回生。"
凤韹一怔。"只要韹弟自废武功,随大哥回去,大哥便救这贱种,否则......"影卫的剑,对准了凤惜。珞狠狠抬眸,挡在凤惜身前。影卫冷笑道:"曜华城主,别忘了,您之前可是自封内力,您现在是自身难保。"珞沉痛地抱紧了怀里的凤惜,恨恨道:"你们居然──居然欺我......要是凤惜有何三长两短,我定不会轻饶!"
凤韹蓦然仰首,倨傲不羁。眼中闪过一个孩子,小心地笑著,『爹爹......』
伸手,嘴角一扬,倾国倾城,抚向玉脖的经脉,凤冥一顿,"韹弟!"欲奔上前,突而,凤韹大吼:"金厉!!"
凤冥一愣,已经来不及,胸前一窒,利剑已经穿过胸膛,眼里有著不信。
此时,一群白衣人蜂拥而上,场面混乱,宾客四处逃窜。"王爷!!"白颜玉连忙扶著凤冥,从怀里倒出拿出药丸,放入凤冥嘴里。"王爷!王爷!金厉,你背叛王爷!"影卫暗咒,正要挟持凤惜,便接下金厉一掌,硬生生被震开。珞连忙抱紧了凤惜,金厉眼神一厉,扬手又是一掌,直接击向珞的手肘,拽过凤惜,沾了血的剑对著凤惜。"惜儿!!"珞嘶声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