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香————漫容与
漫容与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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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有九刃......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滴淌?
是谁跟我说过,夜有九刃?
夜有九刃......
夜有九刃......
"这位公子,你怎么了?"
然而司徒静风脑中已是一片轰鸣,胸口多年的积伤似再度迸裂开来,猛一转身,他决绝地,朝着竹西亭--他正要去寻觅的那个梦,逆向而去。

终于,不用醉了,不用傻了,是么?
申屠麻衣说得对,醉了比清醒要好。
四哥亦说得没错,傻人方才有傻福,才能沉于梦中,永醉不醒。
"你听说过,夜有九刃么?"
"你听说过,夜有九刃么?"
耳边来来回回萦着这句话,仅有这一句话。似是整个天地间,唯余这一声音。这一辈子,止在了这一刻,这最痛的一刻。
夜有九刃......
夜有九刃,如同毒蛇一般,刃刃于暗处潜伏藏隐着,闻风伺机而动。
夜,最是可怕难测。
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头顶是不知悲了几世几轮回的疏雨,脚下是缈无目的失了知觉的狂奔,眼前却是旧景新情的重叠。
绝望的地方,永夜的园子。
连那桥边的红药,都开得那般触目惊心。
瘫坐在地,执起一株血色之华,月夜下的桥对面,会走来一个如夜妖冶的人。
他记得......
他从来就不曾忘记。
那一幕深深刻入他脑里心里,噬血饮髓......

第九章 天永夜 血将离
夜风悠悠习过,送来不知何处的幽香萦鼻。
"好香啊!"司徒静风忍不住感叹,然而再一细闻,已寻不着丝缕。
月圆之时,最是思归;长夜漫漫,怀心事者由来无心安睡。
索性便趁兴去寻一寻那幽香的源处又有何妨?
司徒静风披了轻衣,推门踱了出去。
长廊尽头姬清夜的房中,已然熄灯,静谧如常。

素月撒清辉,席了一地。远处秦楼画舫中,有女子在清唱,清丽的曲子在夜风中碎荡,曼妙的曲词零零散散飘飞四处,教人难以听得明白。
不知不觉,司徒静风走出了园子,走到了园门前那座石桥上,石桥下乳白色的光华中,有血色在绽放。
"红药。如今方才四月,竟有红药?"司徒静风走近,俯下身去,若有所思,"将离之花......"
"方才那香息,是这个么?"然而终舍不得采摘,他只是轻执了一朵,嗅了嗅,笑道,"哪有这般浓厚?"
方才那幽香,清且淳,淡而芳,是如梦般的香馨......
"这样看过去,你的手中,有血在绽放。"突如其来幽魅的声音,叫人无来由心生如沉沦墨渊般的绝望。
司徒静风扬脸一看,身子不由地剧烈一震,触落了一朵血艳的红药。
浓浓月色下,他看到,桥的另一头伫着的,是姬清夜。
然而那双眼,是真真正正属于夜的。b
妖魅而迷离,似潜伏着吞噬万物的欲望。
披了一身夜的深沉,姬清夜缓缓走过桥来,唇边漾起魅惑的笑。
"你毁了他......"姬清夜看着那朵飘落的红药,如梦呓般地说着。
"你不是他!"司徒静风无来由地生出怒意,如此万分肯定地说着。
"哦?"似是有些好奇,对面人止住了脚步,收敛了些许眼中的诡魅。他将食指尖轻咬在齿间,笑道,"你何以认为,我不是他?我这张脸,不是跟他一模一样么?"
"身上的气息全然不同。"司徒静风从容道。
"哦?"来人执袖轻闻,道,"我可没像姑娘家的擦香哦!"
"他静如止水,你动若汹涛。"司徒静风看着来人,直截了当。
"这般肯定,是因为见我能行动自如,还是你真能看到人心里去啊?"那人眯起细长的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司徒静风,忽尔大笑,"没错,我的确不是他。我怎么会是那个废物!"
司徒静风一皱眉,咬牙一问:"你是他什么人?"
那人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面颊,极为神秘道,"同一张脸,你说,我是他什么人呢?"
姬家还有未现身的人么?如姬清夜一般隐于暗处的人?
正寻思着,那人居然道,"我叫姬千夜,或者,"他走上前来,一把揽住司徒静风的腰,贴近脸来,"我更喜欢你叫我永夜。" 迷离的眼中,映出桥下十里月色波光。
永......夜......
司徒静风猛然想起身后这座园子的名字。
"不错,永夜。你身后这座园子,是没有天明的,只有夜......无尽的夜......"似能揣测出司徒静风的心思,姬千夜既而道,"而我,是应夜而生。"嘴角边是轻狂邪魅的痴迷,双眸处是无尽深渊的沉沦。
司徒静风推开他,倒退几步走至桥中央,披肩的轻衣滑落,飘入流光滟滟的河中,弥了对面人的眼。
姬千夜的面色隐于夜的暗处,"若是他这样抱着你,你会这样么?"
司徒静风怒道,"你不要污辱他!"
"你可知道,那日那场雨,是为了什么而下?"姬千夜也未再有动作,只是忽然说着毫无相关的话,一昧地笑着,"他想要什么,从不肯让人知道。我可不像他!"末了,一面朝着桥上的司徒静风再度逼近,一面定定地瞅着他,字字分明道,"他也能如我这般行动自如,你信么?"
司徒静风只觉得胸口似被重物猛击,吼道,"你住口!你凭什么诋毁他!"他从不想去怀疑那人,尽管他对那人或许丝毫不了解。
"两家宿敌,你竟这般信他?"姬千夜往前一步,斜瞥他道,"你几乎要忘了你二人的身份吧。"
司徒静风一时怔忡无言。
"你听说过,夜有九刃么?"姬千夜笑着,"夜有九刃,如同毒蛇一般,刃刃于暗处潜伏藏隐着,闻风伺机而动。夜,最是可怕难测,而你,居然轻易相信着他。"
他每说一字,每言一句,司徒静风的心便闷痛一阵。
然而姬千夜并不打算作休,"你可知道,近几年你风渡山庄连连失利,是因为什么?"
我不想听。
"姬家老头一死,剩下的那几个酒囊饭蛋,根本就靠不住!当初,一个小小的申屠麻衣求战上门来,就吓得他们一个个跪在这园子门前求他救命。一个个跪在这,活像一群癞皮狗,哈哈......"
"住口!"然而,已然无力。
"一群癞皮狗......,姬家居然交到几只癞皮狗的手上!"姬千夜面色狰狞,"快了,姬家很快就要败了!哈哈......"
"我叫你住口!"
"你不想听么,关于他的事?知道么?他只不过一个丫鬟所生,姬家根本就不认许他。可是他有本事啊,出谋划策是他的强项,姬家人不得不留他,可名份是断然给不得的,更何况他还是个连路都走不了的废物!"
司徒静风只觉得胸腔在抽动,附掌于面,粘了一手湿润,另一只手紧攒胸口,只怕稍有差池,心口便会被抽空。
"若是能除去姬家的死敌,哪怕是削其主力,也是头等大功呀!"姬千夜步上石桥,朝着司徒静风逼近。将他紧逼至桥栏,再无处可逃,执过他覆面的手,用衣袖小心地擦拭着,继续道,"你坏了他的大计,知道么?"
此时,聋了也好死了也罢,司徒静风只求自己不要再听下去。
然而,面前这人是何等残忍?字字分明,字字如刀,割他的肉,噬他的血--"因为,申屠麻衣之所以向你风渡山庄下战书,是因为他!"
极力不想听,然而那句话的每一个字,都久久萦于耳畔,刻上心头,血在无声滴淌,一如桥下红药凄冷。
姬千夜面色愈发狰狞,"在他的计划里,前往赴杀神死约的,不可能是你这种可有可无的无能废物!"眸色渐愈迷离,"呵呵......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追求了一生的东西,到头来,还是那东西毁了他!他在姬家,始终只能任人踩在脚下,当作弃掷的毫无用处的废物!哈哈,废物!谁叫他那么贪心。姬家人给了他容身之所,他偏偏还要贪图更多!到头来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姬千夜端起对面人的下颚,在他耳边轻语,"恨他吧......跟我一起恨他......"
然而此时的司徒静风,早已失魂丢魄,形同一具空壳。
"你不恨他,他恨你!"姬千夜手掌陡地下移,扼住了司徒静风的咽喉,"你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你可知道,青天白日为什么会突然狂风暴雨?你可知道,当他知道计划失败,赴约的只不过一个游手好闲的废人时,他有多怨多恨?"一手指着桥下夜色中盛放的红药,他笑得如魅如鬼,手上力道渐重,咬呀切齿字字分明:"您有想过没?为什么这桥边的红药会长开不败?因为那是他的恨他的怨他的血!"
尽管窒息,司徒静风从头到尾也未有作丝毫挣扎,他只是一昧地听着,面上是止不住的滚烫。既然逃不掉,就不逃;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该死的,本便不该存活......
然而,扼住咽喉的手,松开了。姬千夜忽变得极至颓然,颠狂大笑,几近声嘶力竭,"再杀你一次又能怎样?什么都不过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他一把将司徒静风推下了桥,拂袖扬长而去,消失在桥对岸婆娑的竹影里。

河水并不深,桥也并不高,水亦不觉冷。河中波光碎散,洇了司徒静风一身,绽了他满面,洗尽方才沾染的一丝一缕痕迹。
然而,铭镂于心的,要如何消抹得去?
河水恢复静谧,依旧是浸透十里流光月色。
波光及处,有多少秦楼初华正上?月色笼下,有多少画舫笙歌方起?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夜风将远处的歌声遣碎,旋又聚拢,迷醉着这月圆之夜。
圆月在天,残月在心,古来难全。

第十章 都如梦 何曾共
五月的红药,开得极艳,然而入了司徒静风的眼,却是极至的凄哀惨戾。
"果然,那是你的怨叹么?"他这样痴痴地问着,然而花无语,雨无声,徒有风满袖。
他拖着步子入了园--那座叫作永夜的园。
既是永夜,那便是永无天日,何妨沉睡?
既然从来都是在睡着醉着梦着,又何妨这事到如今?

三年前被家人唤醒,睁开眼,是满屋失而复得的噙泪微笑。胸口剧烈地痛着,那里是一道长一尺且深入内腑的致命刀痕。胸口虽痛着,可是心还在,他分明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弃他而去一往不归了,可他不愿信。他宁愿信着,是那个人送他回来的,因为那个人曾亲口答应过他。
那个真正的答案,被他自己决绝地丢进了深渊,他祈望永远也不要寻回,永远地尘封着。
家人告诉他,他伤得极重,昏睡了整整一个月,找遍了苏州的大夫,求遍了江湖的名医,皆只得来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他听过,也便忘了。
大夫告诉他,他能醒过来,几乎是奇迹中的奇迹。
他一笑置之。g
那时候,他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终日却是吵着嚷着要去扬州。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要找那个人问个明白,为什么送他回来却一声不吭就走了。
他托了四哥去问,可却又深惧那个答案。
他尤记得,四哥坐在他床头看着他许久许久,末了笑着跟他说:"他等着你病愈呢。"
他也记得,一年后,四哥叹着跟他说:"姬家败了。"
他更记得,当他病愈能行动了,他却断了去扬州的念头了,只因为那一梦,那三年间唯一的关于那个人那座园子的梦。
那梦里,月华自寂夜中天倾泻窗边,洗尽万千尘埃。
那窗边,一株枝叶婆娑,曼腾纤舞,绽了一抹黄白。
香,清幽渺远,若有还无,似曾相识。
三年里,朝思夜想,魂梦何曾与共,夙兴夜寐却仅此一梦而已。
可那一梦过后,他惧怕了,比从前更为惧怕了。
他惧怕着一个承诺,一个被他刻意尘封忘却的承诺,他对那个人的承诺。
然而他想来扬州的心却是日日深切,与其说是断了念,不如说是刻意压着抑着。因为不去面对,便不用知道真相,不知道真相,便不会痛得彻底。
梦,始终是最美的。
家里人何尝不知他懂他?看着他日日苦痛不醒,却又要在人前装出往常不羁的样子,皆是心中揪痛,恨不能以身替他受苦。
终有一日,全家人跪倒在一家之主的父亲房前,淋着雨求了一夜,终于求得了父亲的狠下心来。
梦,总是得醒的,不是么?
纵容着一辈子沉于梦中,得来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于是,长年羸弱三哥亲身陪同他赴扬州。
他想拒,却也拒不了,因为二者都是违心的。
他本便魂牵梦萦着那个地方,那座园子。
于是,来了扬州,赴了那座空园,他告诉自己,那个人会在那等着他的,因为他欠那个人太多--一句回答,一场共游,一个承诺,甚至是更为重要的东西。
然而,园子早随那人而去,抑或是那人已随风而去。他入了园子,却只得到一场梦断。
于是,他又骗着自己,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又一个层叠的梦中,那便永远不会醒来了。
九伯,他何曾识不得那位老人?只是不肯承认罢了。三年前园子里埋头清扫着的从来不理人的老人。是他不肯理人?还是他身边原本就无人?
窗边,他为何要固执地看着天,因为那窗边,有会让他梦碎的东西,他不忍看。看了,便什么都没了,一如月夜桥头那如夜的男子一声悲泣--什么都没了。
还不肯醒么?
竹西亭近在前方,为什么要决绝地转身离去?
夜有九刃。
桥头那如夜的男子如斯告诉他:"夜,最是深沉难测。"
可他从不那样认为。
因为那个淡色眸瞳的人也曾跟他说过同样的话:"你听说过,夜有九刃么?"
夜有九刃,然而空刃无锋。
那个人,是没有恨的,对他。
他记得那夜,那人的眸光,是如此告诉他的。
如果说那一切都是虚幻,那么,那人那时的眸光,是独一无二的真实。
□□□自□由□自□在□□□
第十一章 夜无刃 花葬梦
枝头的花无端惊落,铺了满地红。圆月已近西天,孤独的影子在花下徘徊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时却是霍然顿住。
身后,是那个人的气息,不同于夜的诡秘,静如止水--他说过。
一咬牙,回转了身去,纵是那人别于往常站立在自己面前,司徒静风也没有丝毫异色。
淡如星芒的眸子,静得一如既往,"想去看看你,发现你不在房里。"
没有多余的解释,因为事实已在眼前。
司徒静风迟迟不肯出声,他怕一出声,未知的情绪便失控发作。
对面人的眸中,是了然一切的淡澈,然而终归闭上了眼,嘴角一丝苦笑,"你见过他了。"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司徒静风斜望着他,咬牙亦苦笑。
姬清夜眸中流光淡转,笑望着他,"然而你能够在这,便足矣。"

还回这座园子么?
一切真相尽露,那夜般深沉难测的男子离去后,司徒静风坐在水中,静看着身下那一触即碎的镜中之月,如此无数次地问自己。
他无数次否决,又无数次踌躇,然后再无数次地从头开始问。
最终的答案,举目既望。

"冷么?"姬清夜仍旧坐在司徒静风房中那张靠窗的椅子上,看着窗外。
"不冷。"司徒静风看着他,目光一刻不离,沉默了太久,终于自口中吐出一口寒气。
"现在是初春,沾了一身水,不冷是假的。"姬清夜始终未有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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