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仲子逾我墙————茶杯
茶杯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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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梯子上跳下来,拍拍衣服。“你来的也正好。我在找宋版的《营造法式》,不知道塞哪个柜子里了,你也帮着找找。”
“嗯,好。”

回去之后,我立马差了小陈去和杨简说。他回来时带话讲,杨简答应得挺痛快,明儿一早走,赶得紧点,中午就能到。
甚好甚好,真真正正甚好甚好。
我乐得龇牙咧嘴。小陈忙着收拾包裹。
“不用收不用收,我带来时的包裹回去就成了。”我挥挥手,豪情万丈。
“您吃穿用度不比以前,那些不合用了。待会儿奴才还要去账房给您支些银钱带上,刚杨大哥把牌子都给我了。”他从袖口里掏出牌子来,献宝似的拿给我看。
“什么不比以前,哪来这些鬼话。听我的。”我把他打了一半的包裹抖抖散,“小陈,你过年要不要上我们那儿去玩?我家寺里的房子可是村上顶好的。我还能叫我师傅给你串过开光的佛珠哦,不要钱。”
“嘿嘿。我过年要跟我娘回姥姥家呢。在江北。”他挠挠头。把抖散的衣服叠叠好,放回柜子里,又把最角落柜子里我来时的包裹拿出来。
“那你有啥心愿啥的?我给你在寺里的佛像那帮你念段经。啊,也不收钱的。”我一屁股坐到床上,看他忙活。
“你们寺里。。。姻缘什么的,灵不灵啊?”小陈红了脸笑。
“灵的灵的,前年我给村里王婶的女儿念段经,不出俩月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哈?那给我也念一段。”
“好啊。你看上谁了?”
“这个。。。”
“你不说,我不好发愿啊。。。”
“那个。。。”
第四章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从被窝里钻出来了。小陈想的周到,早早去厨房端了粥菜饭食来。胡乱擦把脸就往肚子里灌粥。
回去之后就能吃荤了,阿弥陀佛。一个多月吃素把我脸都吃绿了。堂堂那什么,什么崇山侯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吃完擦了嘴,抱着行李干等杨简来。

“都说了您还好多睡会儿。这么早,城门禁还没开呢。”小陈忙着收拾碗筷。
“。。。。。。我这不是怕耽误事儿么。”
“将军也是今早出发,管事的几个爷都要送将军出城。杨大哥不送出城,好歹也得送出府嘛。您别着急,不在这一时半刻的。”
“。。。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我丧气得把包裹丢床上,不如再打个盹。
“不过,您不去送送么?”
“他又没喊我去。”
“。。。。。。那您打个盹。我替您等着。”
“嗯。。。。对了,李新他,啊不是,将军他从哪个城门走?”
“将军从水西门走。濠州不是在西边么。”
“我是从南门走吧?”
“南边的路,奴才也不大晓得。杨大哥识得路就成啦,您不用担心找不到路。”小陈嘻嘻笑。
“去你的。”

天大亮之后,杨简便来了。也没多话,他从小陈手上接了我的包裹,“走罢。”
“我走啦。”拍拍小陈,“你那姻缘,包在我身上。”
“。。。。。。您路上小心。”

在门房院子里,马已经备好了。杨简先把我托上马,自己才翻身上来。
“那个。。。杨大哥。。。”
“有东西忘记带了?”总的来说,杨简不是个多话的人。
“不是。。。待会儿在城里要路过卤菜店。。。你能停一下么?我想买几只烧鸭带回去。。。。”小陈昨晚还是去账房支了银子来,不花白不花,哈。
“。。。。。。。。”
“成不?”
“。。。。。。。您早些吩咐,叫厨房预备了,不比外头卖的干净。”
“你们不是不让我吃荤么。还会肯给我带烧鸭走?”
“。。。知道了。”杨简很无奈的样子,一手把我的棉帽往下按了按,一手抓紧缰绳,两腿一夹马肚子,轻轻巧巧拐出巷子,“您可坐稳了。。。。”
“哪一家的烧鸭烤得最香?”
“我带您去就是。。。别老是回头说话。。。”

买了四只烧鸭,荷叶包好用麻绳挂在马鞍后面。路上那个香。一直香到村里。

村里还是老样子。就像我只是出去混玩了一整天,用袖子擦擦脸,要回去了一样。
等见了师傅,要挨骂的吧。饭没烧,柴没劈,衣服没洗。估计要被烟杆子敲头,疼也疼死了。
下了马拍门,没人开。
“师傅!师傅!”中饭的点,他上哪儿去了?我看看杨简。他倒不着急,替马理理鬃毛。

听到动静,隔壁张婶从自家屋里探出头来。
“大师傅今儿去村长家念经去了,人不在。。。。哟,阿生你回来了?”待看清是我,张婶吃了一惊,“还没吃饭呢吧?大冷天的。。。。你师傅中午大概在村长家吃了,等会儿回来。你来我家吃好了。正吃着呢。”
张大叔也从屋里出来,手上还抓着筷子,“阿生,进来吃饭。烧了鱼汤,热乎着呢。”
“不用不用。我们刚才在路上吃过了。”我摆摆手,又想起来,去马鞍上解下一个荷叶包,“城里刚买的烧鸭。给你们家一只。”
“大老远还从城里带烧鸭来。”张婶笑着在围裙上擦擦手,“你们家留着吃嘛。”
“买了好几只呐。这只就是带给你们的。”我比划比划,把鸭子递给张婶。
“这么想着人,阿生真有点和尚样子了。”张大叔用筷子剔剔牙。
“嘿嘿。我先去村长那儿啦。你们慢慢吃。”
张婶夫妻大概忽然看到了杨简,冲我笑笑,便回屋里去。

杨简拎着另外三个荷叶包和我的行李走过来,“给你。”
接过来,看看他。
“我得先走了。不然赶不上关城门了。”
“啊,对哦。那。。。麻烦你了,为送我跑一趟。”
“客气。”他拍拍手,翻身上马,“过完年之后我来接你回去。后会有期。”
“。。。。。。”他不说那一句,我会十分感激他。

垂头丧气的拎着三只烧鸭往村长家走,没走几步就看到师傅迎头过来。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他笑嘻嘻的拿杆烟锅子敲我头。
“疼,疼。。。”
“走,回家。”师傅接了我手上行李。

寺里还剩两只母鸡。柴房乱七八糟堆着柴火。米缸的米还够两人吃个七八天。除了佛堂廊下我种的大蒜蔫了,一切尚好。
“你小子,指着我离了你,就过不了日子了?”师傅又拿烟锅子敲我头。
“疼。疼啊。。。又不是我想走的。。。你敲我干什么。。。。”我都要哭了。在府里,天天头皮都被刮得锃亮,烟锅子敲起来那个清脆悦耳。
“傻小子。”总算不敲了,“自己去把房间收拾收拾,一多月没人住,灰大。”
“知道了。。。”

收拾好了,又拎着两只鸭子出门。一只送去村长家。另一只送到刘奶奶家。她开门见是我,眼圈就红了。
晚上师徒俩把剩下的一只撕了吃。满嘴满手都是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烧热水,伺候师傅烫了脚,残水泼到院子里。再打一盆,自己烫烫脚。脱了衣服堆在椅子上,躺上硬板床翻个身,床板发出熟悉的吱嘎声。窗外北风扯着哨子,摇得树影幢幢。
此处安心,方是吾乡。

年关将近,镇上好几场大集。今年换鸡蛋的钱,也攒了点。师傅难得和我一起赶集,买些米油,腌肉咸鱼,麻糖,炒花生,炒栗子。还有两挂两千响的鞭炮。师傅还抱了一坛酒。
村子里宗祠要念经,各家的祖宗牌位也要烧纸发愿。临了除了钱,家家还都送来些果蔬鲜肉。
小陈的姻缘,自然是没有忘记求。冲着明王尊像发愿的时候,突然想起小陈憋红的脸,差点笑出声来。

年三十那天,将就着吃完中饭,师傅就拿着菜刀蹲在院子的井边磨。泼点水,刀在青石上咯吱咯吱的响。
后院两只母鸡自然是单纯得一无所知,啄点菜叶子,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说起来,后院本来不是有三只鸡么。出去一趟,等回来,怎么就变成两只了。。。。。。
“哈,哈,那个,可能你栅栏没扎牢,跑了一只吧。。。哈哈。。。。。”师傅摸摸头,笑得很是无赖。

年夜饭,咸鱼腌肉老母鸡汤足足烧了三大盆,我前一天把几样新鲜蔬菜切了炒成什锦菜,用麻油拌了。
给师傅倒上酒,两人坐下来只管闷头吃。寺里过年不像人家要请客,鱼肉只管吃,不用留着剩着。
“对了,师傅。”
“嗯。”
“李新说,要给我再做一次沙弥戒。”
“李新?。。。上次那小子?”
“嗯。他说要送我去鸡鸣寺,再受一次沙弥戒。还说。。。”
“吃你的饭。不提乱七八糟事。”
“嗯。。。”

守夜快到子时,师傅用晒衣杆撑了一挂鞭炮,挂到寺门上。
村里没有打更的,和城里不一样。子时的点,是按寺里的算。我们先点了鞭炮,其他人家才会跟着放。
除夕夜没有月亮。我仰着头看树梢间深蓝色的天,忽然想起那夜,李新眼里繁星点点。
他说,莲生,莲生,你要我何处生其心。

“阿生。阿生!”回过神来时,师傅正在叫我。
“啊。。。什么?”我扭过头。
师傅看看我,拿起烟杆猛吸了几口。“阿生。。。十二岁时,你是在明王尊前剃度出家。当日虽起菩萨心,但六根未静,十戒未持。为的是,不动明王,不动即无伤。”

不动即无伤。。。
我不明白。

他把烟锅凑近鞭炮。火星在黑夜里隐约发出亮光。
随即,便是震天声响。


我以为杨简会等过完小年再来接我。尚有半个月自在日子可过。
初九那天早上有人敲门。年里不用早起,我还赖在床上。没奈何,只能穿了鞋披着衣服去开门。
“谁大早上的。。。”
门开了我就愣住。

“莲生。”李新右手牵着马缰绳,正要拍门的左手中途改道,抚住我的脸。
他笑,“真暖和。”

而后半盏茶的功夫内,所谓的“强抢民男”在我毫无反抗之下,显得有些半推半就。
师傅从屋里出来,脸色铁青。
“阿生,你记得我说的。”
“师傅。。。”

“莲生,走罢。”他在耳边说。
我忽然就泪如雨下。
第五章
杨简早接了消息,在城外长亭等着,看到我时有些吃惊。三人两骑再入崇山侯府。府里大半的家人尚在年假,小陈自然也还没回来。

李新把我丢在书房暖阁里,自己匆匆忙忙换了身袍服就要出门。
“我进宫一趟。房里的丫头一会儿上来伺候你。别乱跑。”
“。。。你有毛病。。。”我恨恨的扯帽子。
“说什么?”他又折回来。手还忙着扣领口的盘扣。
“没什么。”扭了头不看他。

听他和杨简说的几句话,好像宫里有事急传,他一个人赶回来,家眷留在濠州等过完小年再动身。
说他有毛病还不承认。既然急着赶路,又绕到村里把我硬拐出来。那什么,早饭中饭都没给吃。。。
书房后面的暖阁,平日李新偶尔在这边午休。问他怎么不让我住原本的厢房。他说年内人手少,厢房又没什么人住。冬天干燥,灯烛明火的怕有个不小心,不如就近一处住了便宜。
歪理。

他走了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姑娘,啊不是,就有两个姐姐,端盆热水,还有各色饭食,进了暖阁来。
“奴婢们先伺候莲生师傅擦了脸,用完饭,再准备热水净身更衣,可好?”俩人横竖不是跟我商量的意思,一边说话就一边绞了热手巾递到手边来。桌上饭菜布好。
“那,那个。。。我,自己,自己来。。。”赶紧用手巾捂住脸,从脖子到耳朵背后蹭蹭的往头顶冒热气。
——比村里梅香姐妹俩还好看。。。手巾都是香的。。。。
怎么办怎么办。。。。

她们俩候在旁边。一顿饭有肉有鱼,反倒吃得我老不自在。
一个叫明月,一个叫清风。这不是小道士才会给起的名字么。李新果然有毛病。
好在吃完饭收拾好,准备了换洗衣服,打满热水,她们就掩了门退出去。不然这澡是没法洗了。
四大皆空四大皆空。。。。

李新快到晚饭的点才回来。一沓文书扔到案上,自己就倒进暖榻里,满脸倦容。说到底,凭他怎么胡闹,也是快马加鞭赶了几百里路,连口水也没喝就进宫办差。
明月和清风不声不响的端了热水上来,给他拉靴子,擦脸。倒了热茶。
清风往紫铜熏笼里添上凝神的香木。明月把一件淡紫的袍子半搭在熏笼罩上。两个人就一起退下去。

外头天已经黑了,点上灯。我坐在暖榻另一头,本是在看书。他回来也不说话,我便继续看书。
他的呼吸声浅而长,像是睡了。房里偶尔有我翻书的声音。

“莲生。。。”
“恩。”醒了?我放下书。
“等开春,礼部要开考,挑选些僧人送到藩王们的身边去。”他翻个身,两手枕到头下面,看着天花板。
“你急着回来是为这个?”
“呵呵,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无非如此。”他笑笑。
“那干我什么事。。。把我也弄回来。。。”
“不是顺便可以给你找个依止师么。你师傅离不了村里,只有再寻一个。这次各省寺院的高僧都会来考试。寻个合适的不难。”
“和尚还考试。。。”我翻个白眼,“折腾人不是。”
“你啊。。。”他歪过头看我,“年里皇上和太子有过争论。后来皇上听了太子的意见,要找些高僧派去给镇守各地的藩王说经讲法。说非仁德不可服人。”
“。。。。。。”这些我便搭不上话了。
“出家人必仁德么,倒不见得。”他一只胳膊支起身子,“你这家伙就爱杀生得紧吧。”
“没,没有。。。”绝对没有这回事。
“还吃鱼肉,真不像话。”他探过来,“回头进了寺里,敢偷吃荤腥,寺里那起秃驴可打不死你。”
“。。。。。。我跟我师傅一门,乃,乃酒肉和尚。。。。”其实和尚不沾荤腥的规矩是明白的。但师傅没不准我这样那样的,十几年不都过来了。
“这么说起来,色,岂不是也不用戒了?”他眉梢眼角已有笑意,伸手勾住我下巴。
这才发觉上了当,拍掉他的手。“当然不是!”
“得得,也该吃饭了。一说到鱼肉,就见你咽口水。”他理理自己衣服,扬声,“明月,清风,传饭上来。”

“那个。。。”
“恩?”他停了筷子。我和他头一次一起吃饭。摆在暖榻的小几上,菜式不多,味道不错。
“你干吗给她们起名叫明月清风。。。”我夹一块蒸鳜鱼肉。
“啊,问这个。”他挑挑眉。
“是啊,说书里的小道士。。。才起这种名字。。。。”鳜鱼肉真是嫩,咸鲜软滑。
“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他笑起来,流氓的样子,“何等风流快活。”

眼里却有全无遮掩的落寞。
正月过完。女眷们都回府。我自回了厢房去住,李新没说什么。他忙得很,有时候三四天见不到人。那什么和尚考试,够他累的。
出了花厅就见小陈垂手候在外面。
“小陈小陈!”我跑过去。这小子,过年来一身新衣服。
“莲生师傅,嘿嘿,我接您去厢房。”他没头没脑的笑。
“你家里人都好吧?”
“好。好。嘿嘿。”
“笑什么。。。。见到我这么开心?”我拍他肩膀。奶奶的,个头比我高出不少。
“那是,嘿嘿。我娘给您做了个袖笼。我搁房里了,等会儿您试试喜不喜欢。”他咋这么乐呵?
“啊对了,你的姻缘我帮你求了,迟则一年,早则夏天之前,必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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