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雪空归[上]
雪空归[上]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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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总是这么一幅欠扁的模样,狡猾似狐。
书架上,两三本还半开的书卷,是那人随手翻阅一半的书,一本医书,一本孟子,一本归藏。
他老是在看书,看的书也多,常常抱着书在读。
比起江湖人,他更像一个书生。一个会为她弹琴,为她续弦,和她对弈,为讨她高兴而白日里在山顶放着烟花的书生,一个比起侠义担八百,心中装万人的岑寂山庄大庄主更懂得她的书生,一个在入庄仪式上,遭到众人的故意刁难,却仍旧能淡定的让所有人哑口无言的书生,一个......更让她为之心动的书生。
"更难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灰檐蛛网,尽日落飞絮。"轻轻念着这首两人一齐念过的小词,女子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种吟诗作赋,抚琴下棋的雅事,她和宫涵月,是从来不会做的。
倒不是他没这份才情,只不过,他心里,不只有她。
难道自己当初的选择,当真只是一时冲动?如果当初她先遇上的不是宫涵月而是旬枯梦,那么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此刻,两人会不会纵酒高歌,吟诗作画,过着完全不同的日子?
虽然她先遇上的是宫涵月,但她现在至少还有着选择,选错一次,她不会让自己,再错过第二次。
他,不是也推迟了自己成亲的日子吗?这样,他们就还有机会。
将目光再转向书案,那丹青,画的是苍鹰遨翔,旁边的诗题了一半,还未落款。
指尖轻轻抚上那只已干透的苍鹰,一笔一划顺着那人亲题的"上青天"三字,描绘着,眼里,满是柔情。笔还搁在砚上,砚中的水已干......注一点清水在砚中,缓缓地,磨墨。
房门在这时,开了。
步入房中的旬枯梦在看到那抹黄色的身影后,眉尖微挑。
还真是快啊,他以为,还要费不少功夫,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上钩了。如果有这个筹码在手,那么,就不信宫涵月不就范。
敛去所有的思绪,旬枯梦佯装讶异:"大嫂?"
单夕瑶回头,对上那双淡色的眸子:"回来了?怎么改了称呼?"以前,不是叫她大掌柜的吗?
见男子淡笑不语,女子眉头微皱:"那些人,你不必理会的。"无非又是白静水他们,与他说了什么吧。
"白大哥他们,也是好意吧。毕竟,大嫂与大哥的婚期将近,过不久,我也要将清吟接来了。"提笔,在女子尚缓缓磨墨的砚中,轻轻蘸墨,片刻间,落款,画成。男子薄唇微勾,低沉的开口:"还是,避嫌些的好。"
清吟......亲昵到令人厌恶的称呼。
单夕瑶皱着眉头,闷闷的开口:"枯梦,我有话对你说。"
男子不语,等着她的下文。
"带我走吧,好吗?"单夕瑶竟也是那般想做便做的性子,开口便直截了当。
这倒让旬枯梦当真一怔。然而,他的措愣却让单夕瑶误认为是犹豫。
"我知道你有你的鸿鹄之志,如果你想施展抱负,我可以去和我爹说,要他在朝中帮你谋个一官半职,以你的才华,定可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单夕瑶道。
"旬枯梦虽有出入朝野之心,但绝不想站在你的光环之下,被人视作是攀龙附凤的伪君子。"男子的口气是桀骜的,神情亦然。那一向淡定的男子此刻看来,是那样的孤高:"我也不似大哥那般,有如此大的基业,丞相的女儿,我爱不起。"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单夕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解释:"我不是一定要你出将入相,如果你不想,我们可以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就此终老啊!"
"那样,你会甘心吗?"旬枯梦转头,对上女子的眼:"你想离开大哥,不就是因为他无法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吗?你要的我一样给不起,我甚至,没有他那样的侠名与威望,就算空能讨你欢心,那又如何?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不是在乎那些空名!"女子蓦的加重语气:"枯梦,你不明白吗?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只是不想再错一次!你不明白吗?"
"选错了,当真可以重来吗?"旬枯梦走上前,轻轻拥住女子:"好,我们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嗯。"缓缓将头靠在男子怀中,单夕瑶并没有看到,拥着自己的男子眸中,那一抹冷然的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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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涵月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当单夕瑶拉着旬枯梦站在自己面前,笃定的那一句:"我要和他走。"说出口的时候,他怔住了。
当旬枯梦带着歉然却一样笃定的眸光注视着他,低低的说了声抱歉的时候,他怔住了。
"你和顾清吟,不是要成亲了吗?"他问。
"和清吟的事,我自会和她说清楚,希望大哥,能成全我们。"他答。
"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宫涵月叹了口气:"只是你挂柱岑寂山庄,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一个助力。"抬起精亮的眸子,对上他淡色的眼:"这样吧,待你解决了和顾清吟的事,我便主婚,要你们完婚如何?"
此话一出,不单旬枯梦,不单单夕瑶,就连一旁的白静水等人,都不禁一怔。
"大庄主,这......"怔了一会,白静水开口:"这恐怕不妥吧?"
"我主意已定,不必再说了。"宫涵月抬手,阻了白静水的话,看向旬枯梦:"你意下如何?"
宫涵月,到了此刻,你还是有你的英雄侠义?为了你的侠名,你就连妻子都可以拱手相让吗?
正好,你的侠义倒是让我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只是待会儿,你可别让我失望。
心中暗自冷笑,旬枯梦面上却满是歉然,诚恳:"大哥如此,让小弟实是汗颜。千错万错,都是我旬枯梦的错,我不敢奢求大哥你原谅,只是想要在此,聊表歉意。"执起白静水的弟子端上来的酒盏,对上宫涵月的眸子,他道:"记得当日我挂柱岑寂山庄,入庄之时曾与大哥和诸位庄主喝过血酒立过誓言,今日,枯梦对不起大哥,想再和大家饮一次酒,就当是,给大哥赔罪,不知道大哥,还肯不肯认我这个兄弟?"
看着面前的酒盏,宫涵月不动。眸子里,闪着睿智的凌厉。
这样的眼神,让旬枯梦一惊,他发现了什么?
"连酒都准备好了,看来二庄主为今天,可是筹谋了不少日子。"一旁的萧恋也道,眼光扫向白静水的三个徒弟,懒懒的开口:"你们三个倒也机灵,才不过两月的功夫,就和新来的二庄主混的如此熟悉,没事总往他的屋子跑,怎么,怕二庄主不认识你们不成?"
白静水闻言瞪向三人,直到他们在那凌厉的目光下低垂了眼。
旬枯梦再次一怔,看了萧恋一眼,半晌不语。
这个人自打他进庄的第一日起便对自己存着戒心,这他是清楚的。只是他明知白静水的三个弟子去找自己而一直不加干预,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将此事说破,又看似是话里有话的说他"筹谋",倒是不能小觑。
当下尴尬一笑,略微无奈的道:"萧三哥这是在奚落我了。"
"不敢,二庄主这等人才,谁敢奚落?不怕下地狱拔了舌头根子吗?"萧恋一双比女人还要魅惑三分的眸子盯着旬枯梦,开玩笑似的说:"只是怕二庄主忘了自己当日的誓言,这酒,成了送行的苦酒而已。"
这个萧恋,莫不是知晓了什么?神色微微一变,正思量着如何应付之际,倒是宫涵月开口替他解了围。
"好了,也别难为他了,这酒,我们就喝了吧。"男子的声线是低沉温厚的。
看着众人举盏就唇,旬枯梦也饮尽了杯中的酒,酒盏,掩去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啪的放下酒盏,白静水不客气地开口:"二庄主,我们山庄有个规矩,无论是谁做错了事,都要在大庄主面前给众位兄弟磕头赔罪。以前是看二庄主少年俊才,该不会犯什么错,才没据实以告,如今......"眸子对上旬枯梦的,带着戏弄:"如今二庄主恐怕也是承认自己做错了事,那么,就照咱们的老规矩办吧!"顿了半晌又转向宫涵月:"大庄主,我这是把二庄主当作自家兄弟,你不会怪我吧?"
宫涵月并没接口。
旬枯梦眸光一闪,淡淡一笑:"既然是规矩,那枯梦自当照做。"说着,便真的袍袖一拂,眼见便要跪下。
既然是故意要我难堪,那我就顺你们这一次又有何妨?就当是,提前给诸位送行。
哪知膝盖尚未触地,袖口倒被人紧紧拉住,硬生生的阻止了动作。
抬眼,对上女子的明眸:"夕瑶?"
"不要跪。"单夕瑶轻声说,随即,对上宫涵月的眼:"是我要他带我走的,要说错,我也有一半。要磕头赔罪,我陪他一起!"说着,便要屈膝。
"夕瑶!"
"夕瑶!"
一个名字,两道声音。
旬枯梦出手扶住女子,淡色的眸子里闪着复杂的光:"你这是何必?"
"我不要你一个人扛,我早就想好,无论是什么后果,我们一起承担。"女子笃定地说,对上宫涵月的眼:"我现在,还算是岑进山庄的人吧?"
"夕瑶,我没想要你们如何,你这又何苦?"叹口气,宫涵月略显疲惫的说:"算了吧,这次,这规矩便不必守了。"
静静的站着,众人竟一时无话。
突然间,旬枯梦手中一直拿着的酒盏掉落于地,摔的粉碎。
众人一怔之间,门外,传来一阵人声鼎沸。
"大内侍卫总管屠刚,前来拜见宫大庄主。"男子高声的呼喊传入众人的耳,宫涵月微一皱眉,低声说:"去看看。"
众人走出大厅,落在最后的旬枯梦,一直死死的拉住单夕瑶的手,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光。
厅外,百十人拥着一人静静站着,个个手持弓弩兵刃,满脸煞气。
岑寂山庄的众人和外来的兵马,逐渐成了包围之势。
"宫涵月,你见官不跪,就可以先治你个忤逆之罪。"众人拥簇下,屠刚缓缓开口。
"屠刚,屠大人。"宫涵月执剑而立,眸中闪着凌厉的光:"你们伏虎堂与我岑寂山庄向来两不相犯,我宫涵月自问也未和朝廷有任何牵连,今日你们擅自闯庄,个个带着甲胄,护心镜,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人要你死,说不得,我也只好,送你上路。"屠刚缓缓的道。
"哦?"宫涵月挑眉:"要我死?就不知,宫某得罪了什么人,要杀我,总得有个理由。"
"就凭你是宫涵月,这个理由,就够你死上百回!"屠刚蓦的加重口气,一挥手间:"放箭"二字吐口而出,弩箭随即雨般射来。
众人一怔,一时间不及细想,挥舞兵刃挡着射来的箭,一路退向屋内。
单夕瑶也拉着旬枯梦的手,想要退进屋里,哪知却被男子拉住:"别进去。"
就在女子疑惑的对上男子的眸的霎那,一只弩箭射入屋内,正巧打翻了一碗方才尚未喝完的酒,酒洒落于地,冒起一阵轻烟。
"酒里有毒!"白静枫惊喊,再抬眼,原本还在的白静水的三名徒弟,竟也不知所踪。
萧恋唇角溢出一丝鲜血,挪到宫涵月身边:"酒里真的有毒,大庄主,我们中计了。"
挥剑挡着弩箭,宫涵月皱眉,酒怎么会有毒?大家都中了毒,为何自己却安然无恙?
眸中精光一闪,他蓦的开口:"旬枯梦,你怎么还不进来?"
屋外的旬枯梦拉着单夕瑶退入屠刚的兵马之中,淡淡的笑着,笑的讥讽:"我在等大哥你,给众位庄主解毒。"一抬手,雨般的弩箭瞬间停止,旬枯梦微勾起孤傲的唇:"酒里的毒,是我的独门之毒,枯叶之蝶,中了此毒者,若是运功逼毒,若是内力不够,反而加大了毒力,除非,有真正内力深厚的人出手,帮中毒的人逼住毒,大哥,若是再不用你的深厚内力帮他们解毒,护住心脉,他们马上就会死!"
"枯梦,你......"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方才一个闪神间被男子拉到这里的单夕瑶惊异的开口:"是你给大家下的毒?"
"放心,大哥他并没有中毒,我的目的,不过是要他耗尽内力,到时候,他的生死,就由我决定。"旬枯梦对着女子轻轻的道。
"为什么?"单夕瑶颤声问。
"因为我是朝廷的人,他,是朝廷要杀的人,我没的选择。"
"我是问,为什么你要故意接近我?!"单夕瑶的声线几近哽咽:"是为了,是为了逼他就范?"
在这一刻,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掌柜的也很聪明嘛,只可惜,你明白的太晚了。"男子虚弱低沉的声线此刻犹如炼狱修罗。抬眼,望向屋内的众人:"实话告诉你们,自从浮云酒肆结识你们开始,就是我的计划。我从一开始就收到命令,杀宫涵月,毁岑寂山庄,之所以直到现在才动手,不过是为了将你们一举歼灭。接近单夕瑶,也不过是为了能让你们名正言顺的喝下我敬的酒而已。只是怕被察觉,所以大哥你的酒里面,我并没有下毒。只是现在外面这些人都听我的调遣,单夕瑶又在我手上,你的兄弟们又中了毒,你若救他们,就难免要耗尽内力,到时候,你拿什么跟我斗?"微顿了下,旬枯梦蓦的提高了声线,挑衅似的说:"大哥,你到底救是不救?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就一刀洞穿单夕瑶的脖子!"
"旬枯梦你这狗贼,大庄主自从浮云酒肆结识你,就把你当作兄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大庄主敬重你,与你结义,把你当作好友至交,可你却......"白静水破口大骂。
宫涵月眉头一皱,见众人个个脸色异常,知道再拖下去真的会性命堪虞,也顾不得待会也许还要面对的劲敌,双掌一搓,硬是推上了白静水的胸口,一股暖流透入他的体内。
"大庄主......"白静水一个哽咽,他怎么会不明白,宫涵月如此做,几乎就是将命搭在了这里。
"别说话,静心运气。"宫涵月低声嘱咐,却又扬声对着屋外说道:"旬枯梦,我当你是兄弟,你却要杀我朋友,夺我妻子,你对得起我吗?"
旬枯梦一怔,随即接口:"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当我是兄弟我知道,要杀你朋友我也承认,只是......"微顿,转头看向已经被制住了穴道无法动弹的单夕瑶,唇边勾起一抹笑:"只是这妻子,是你心甘情愿让给我的吧?"轻哼了声,旬枯梦接着说:"说起来,宫大侠还真是重兄弟情谊啊,你就大方到,连老婆都可以让?呵,那么我想,你也一定为咱们几位庄主逼了毒吧?那就别再拖延时间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几道身影自屋内冲出,其中,最迅捷的一道蓝影,挟一道剑光,朝旬枯梦冲来。
旬枯梦闪身,躲过剑光,口中犹自笑言:"大哥,你终于肯出来了。"
"旬枯梦,你就真的弃我们的结义之情于不顾,甘心做朝廷鹰犬?"剑指着旬枯梦,宫涵月问。
"若你不是朝廷要杀的人,那我们也许真的可以成为兄弟。"轻轻的,旬枯梦道:"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刻,你于我,不过是个任务要完成,并无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听明白了吗?"
自身边人的手中接过自己的剑,旬枯梦静静伫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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