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笑非
笑非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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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弛没见过大人物,只顾得傻乐,却又听他说,"对面那位,就是你念念不忘的萧医生了?"
萧楚慎略略点头,便又转过去自顾自地玩弄酒杯。张弛暗自诧异,难道这人身世了得到如此地步吗?
刘谦和不以为意,仍和缓地微笑着,"而今时局多变,慕容公子还是当心些为好。"说罢便转身离去,只觉背影挺括,气宇轩昂。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弛疑惑道。
萧楚慎沉默着又饮下一杯。
"你倒越来越像个酒鬼了,"张弛打趣道,却是半认真地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为什么又对那些大人物不屑一顾?"
"那些人吗?"萧楚慎眼神示意远去的官员,淡然回答,"因我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他们对我亦如是。"
"这是什么意思?"
萧楚慎孩子气地晃动酒杯,冲他极浅地笑了笑,有些神秘,也有些可爱。张弛看着看着,未饮已经醉了。他出神地伸手,却在萧楚慎面前停下来,像是太过珍重而不敢碰触一般。
他的话音呢喃,只有自己听得到。
"为何,你是我梦里出现的人呢?"
若在现实中,便是不顾一切也要争取的。在张弛来说,这也许是他一生中唯一执着的一次,可惜只是幻影。
第一次,张弛情愿自己徘徊在梦里,永远不再醒来。

第二十八章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张弛睡眼惺松地爬起来,下床去开门。年久失修的木板门吱扭一声被拽开,继而看到韩老大那张放大的大饼脸。
"张弛,你丫不想活了是不是?院里八点开会,你现在居然还在睡觉?"
"哦,现在几点了?"揉揉眼睛,张弛含糊地问。
"八点一刻,我是被派来特意叫你的。你小子还真有面子,知道办公楼离宿舍楼有多远吗?"
"啊?"张弛被门口的风一吹,打了个哆嗦,这才清醒一些。他一边快速整理衣装一边自言自语,"我明明设了闹锺的,难道睡太死了?不应该啊......"
"得了,少废话,你们老头子非叫你去不可,还真是得宠啊。"
张弛干笑两声,装了笔记本忙往外走。韩老大跟後边反手撞了门锁,紧接著跟上前搂住他的肩。男人之间的勾肩搭背,其实是很正常的现象。就势一揽,再放开,习惯性地走在前面。张弛也没觉得有什麽不对,他只是突然想到假如换作萧楚慎,心里就有种过电的感觉。有点飘忽也有点慌张,张弛说,"我昨晚上做梦来著。"
"好梦?"
张弛犹豫了一下,回答,"算是吧。"
"怪不得这麽不舍得醒。梦见掉钱还是掉妹妹了?"
"我好像真喜欢上梦里那个人了。"张弛答非所问。
韩老大脚步不停,斜他一眼,"你还没醒呐?"
"我好像醒不了了。"张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少他妈给我玩小资。"韩老大一巴掌拍在他後脑勺上,"还是先想想怎麽跟你们家老头子交代吧。"
这一巴掌确实起了点作用,张弛收起思绪,默默地开始组织语言。他其实不担心无法交代,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展中。无论如何,他也算个专业人士。
只是在老头子眼里,多少有点恃才傲物的意思了。
一进门看到满屋子的人,张弛心知不妙。又偏偏看到老头子的脸色,阴沉得就好像外面的天。难得召集所有人的一次期末总结会,就让他给睡迟到了。
他在角落里坐下,低头想,怕是今冬的最後一场雪了。
终於轮到张弛上台,打开笔记本连上投影仪,幻灯片做得美轮美奂。他承认自己是个过分注重细节的人,即便不很重要,至少外观得叫别人惊叹。当场效果就很明显,在座教授纷纷点头,连他迟到的失敬也就这麽忽略过去了。
走下台,终於舒了口气。
忽然实验室里那个师弟用笔戳了戳他的後背,转过身,看到老头子的示意。猫着腰坐过去,老头子开口便说,"这学期就快结束了,你毕业以後有什麽打算?"
张弛斟酌词句,小声开了口,"我还是想留校的,教授您看有希望麽?"
老头子沉吟两声,说,"近几年院里倒是有意扩充师资队伍,不过政策偏向海归。本校的博士留下来的也不是没有,当然,难度会大一些。"
张弛心道形势我当然清楚,这不是想靠您老在院里的威望,给学生找条出路麽。只得低头陪笑,"我会努力的。"
待会议结束,一帮老师同去吃饭,韩老大也拉了张弛走在後面。
"刚才你们老头子跟你私传什麽秘笈呢?"
张弛切了一声,"不就是问我工作的事情。"
"你怎麽打算?"
"还是想留校。"
"嗨,那还不简单?你们老头子在院里咳嗽一声,整个办公楼都得跟著抖。他要留你,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话是这麽讲,谁叫我那会抽风非得往医院折腾,老头子多少对我有点意见。现在含蓄地表达了下意愿,结果人老人家没说要管。"
"放心吧,你的业务能力有目共睹,咱们院这帮学生里头有谁比得了?"
他说话的语气轻松自如,但是张弛听起来莫名有些怪异,他心里装著别的事情,对此也没有过於在意,这时候只皱了皱眉头。
韩老大一直抬头凝望远处灰蒙蒙的天,突然转过头看他一眼,"你知道吗?小安打算出国了。"
"啊?"张弛诧异地瞪大眼睛,"他怎麽没跟我说?"
"何丹也去。"
韩老大只回答这一句,张弛立马闭嘴,心中顿时波涛起伏。前女友和兄弟鬼混在一起即将远渡重洋,做男人的脸面都让他自己丢尽了。都说不会为了女人影响兄弟感情,隔阂毕竟已经存在,然而此刻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撇撇嘴,说,"那感情好,又给国内同胞留下两个就业机会。"
韩老大诡秘地笑了笑,"你不去跟他饯行?"
"没被邀请的人,去了不合适吧。"
"这不是正在邀请吗?"韩老大凑过来,"他拜托我邀请的,倒是那女人有点不敢见你,你自己看著办吧。"

张弛从小别扭,这会又犯起拧劲来,该他出场的时候果然准点到达。
何丹自从与小安勾搭上,很快搬出去到附近的一套公寓同居,是他父母名下的一处房产。小安作为高干子弟英俊多金前途无量,虽说与他们这帮穷人混兄弟,不仅身价,气度举止也有著显而易见的区别。无怪乎何丹弃张弛而去,绝大多数女人遇到这种选择题几乎都会与她做一样的答案。所以张弛在他的家中,再一次因为自卑而自尊心暴涨。
他冲著来开门的何丹客套而友好地微笑,胳膊肘里挎著个极有面子的女朋友,有意无意都是炫耀的意思。人活到这份上,已经庸俗到没意思了。
白洁觉察到这一点,不由有些气愤,暗下拧了他一把。
"怎麽了?"张弛第一次遭受白洁鄙视,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们男人就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锅里的,怎麽说也是用过的锅,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白洁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
张弛只得陪笑,一边应付何丹的嘲讽。r
"看起来你们这麽恩爱,我跟小安走得也放心了。"何丹捏著嗓子阴阳怪气地说。
"谢谢您的关心了。"张弛不冷不热回了一句。
"都是自己人,干吗呢这是?"韩老大拍了拍他的肩,"今儿小安也没叫别人,以後再见面不容易,别扫兴啊。"
"自己人?"张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的确自己人啊,连女人都可以转让的。"
小安正从里屋出来听见这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虽说自觉有些对不住兄弟,到底是得开口维护他现在的老婆。"张弛你怎麽回事,犯得著跟个娘们计较吗?"
"我不跟娘们计较跟你计较,咱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他妈就能往老子头上戴绿帽子,你丫还是不是人?"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张弛脸侧,满屋子人顿时缄默下来,怔怔看向突然发怒的白洁。
"你这是拉我过来看你犯混吗?还是叫我陪著你丢脸?"
张弛也被打蒙了,好半天缓过来,发觉自己一头冷汗。之前的冲突在意识中并不清晰,好像是失控一样的感觉,心里的阴暗面突然被放大而後爆发出来,无法自制。认识到这个事实,他又惶恐起来,看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这场面该如何收拾。
小安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签证已经下来,下个月就走了。无论如何,我们很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最好的办法,还是忽略问题吧。张弛苦笑,抬起眼时目光已渐渐清明。
"就算是一笑泯恩仇吧,当了这麽多年兄弟,我又怎会真的怪你?况且,你也没做错什麽。"说到这里,他不免伤感起来,果真世事难料,到最後还是剩下自己一个人。转眼又看看身边的韩苏何丹白洁,他们的存在感竟不是那麽真实。他继续说道,"走了是好事,维持现状虽然也没什麽不好,时间一长难免厌倦。不过,这就是现实吧。"
"你是说对我已经厌倦了吗?"白洁柳眉倒竖。
"没有,我亲爱的老婆,我怎麽敢?"夸张地作出表情,张弛在众人面前拉起她的手背轻轻一吻。
人们开始微笑。
他想,他的确已经有些厌倦目前的生活。白洁那样美好的女子,陪在他的身边,却是委屈了她。他选择她只因为是最优,并不是最爱,而她冰雪聪明,自然不会看不清这一点。虽然不知道她的理由,没有爱情两个人,真的可以共度一生吗?
爱情这种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过?或者说,在这个现实而无奈的世界里,是否还可以相信什麽?张弛是想要相信的,像他这样执拗的性格,岁数逐年增长,心智始终达不到可以从容面对的成熟。他依旧是个孩子,没有信仰会活得很艰难。虽然这三十年来一直在艰难地跋涉前行,却从来没有真正想要实现的目标。
也正因为如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把梦看作一种救赎。

第二十九章
张弛身心疲倦地回到宿舍,扔下包就仰着倒在床上。他觉得自己可能过份执着于感情上的背叛,不然不会跟何丹小安较劲这么久。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夸奖的事情。
他想,走就走了,眼不见为净,其实也没有什么。但是心底空落落的,好像没有了能刻意仇恨的人,人生的意义又少了一大块。这时候由于潜在的愧疚张弛想起白洁,在第一次住院时遇到的人,以及之后发生的种种,总觉不是那么真实。娶妻生子若不是为了爱情,多半为自己找一份安定感,然而这种安定感甚至不如萧楚慎给他的深刻。
张弛拉过棉被罩在自己头上,虽然才刚天黑,却打算早早睡了。往常夜生活才刚开始,又怎么睡得着?拿被子罩住脑袋,翻来覆去好半天,总算让他进入梦里。

好像做了一个冗长怪诞的梦,在一个钢筋水泥构筑的世界里,灰蒙蒙的天空压下来,阴暗而寒冷。梦醒时仍然趴在八仙桌上,周围飘着酒香,灯笼里摇曳艳红的光晕照晃了人的眼睛。
"还记得你是谁吗?"对面那人在问。
看过去,挺秀的眉,冷峭的眼。
他笑了,"我记得,你是萧楚慎。"
"我是问你。"萧楚慎微微皱眉,看上去无奈中带着点纵容。
"我?大概......叫慕容千弛吧。"
"好吧,慕容千弛。"萧楚慎走过去,不经意间唇角扬起,有冰雪初融一般的味道。"慕容大公子,你醉了,在下送你回去。"
张弛侧脸压着一只手臂,这时候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萧楚慎,你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萧楚慎看了他一眼,说。
"你该多笑笑,"张弛一幅果然如此的神情,"总扳着张脸装个性,会把女人吓跑的。"
萧楚慎一直觉得张弛是那种性格外显的人,虽然很多时候惯于保持低调,却不懂掩饰自己的想法。不说话代表不赞成,犯傻代表假装不在意,其实很容易看透。他突然起了一丝好奇之心,低下眼,淡淡问了一句,"如果我回答有,你会伤心难过吗?"
张弛愣住,那个人竟然主动开口说得如此暧昧,可是看他的表情,却又不像。于是把这句话当作单纯的一般疑问句,回答,"会。"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张弛眼里含笑,斜斜地看上去。虽说是玩笑,却也并非全然没有认真的意思。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萧楚慎明知道该打住了,偏偏神差鬼使地补上一句。
"我说过的,我喜欢你。"
"然后呢?"此时萧楚慎反而冷静下来,他认真对上张弛的目光,想看看这个人到底疯到什么程度。
"如果你同意,跟我回慕容家成亲。"这句话,张弛基本上是被逼着想出来的。
停顿有三秒钟的时间,萧楚慎开口回答,"好。"

张弛晕晕乎乎地跟在他旁边,一路走回家,竟忘了今昔何昔,萧楚慎自然也不会说话。于是暗夜的街巷静寂蔓延开来,月光将两人并肩的身影长长拖在身后。
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竟用了回家这个词。即便在现实中,多半也只会说回宿舍而已。
走入慕容家在京城的别院,却见管家匆匆带着人奔过来,"大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大事不好,二公子被官府扣留下来,密信通知要您带足银子去换。"
管家称呼千枫二公子而非少主,也有讨好张弛的意思。不过他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心想着还是交钱赎人那一套,却不想对方是朝廷大员,急着问,"他要多少,你快去准备。"
管家面有难色,迟疑道,"信上说,您知道。"
张弛一顿,原来是指作为祸乱根源的那笔钱。这么轻易送出去,不就白折腾了吗?其实去了这些银子,慕容家的损失也不算难以弥补,可如此一来就等同于屈从于朝廷......自古民不与官斗,涉及黑社会的买卖果然做不得。正胡思乱想着,无意瞄到萧楚慎正认认真真注视自己,不由面上一红。再一想,转而又白下去几分,"你好像跟我说过,千枫自有办法解决,定能平安脱身,可如今......"
萧楚慎开口打断他的话,"那是骗你放心的。"
张弛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一个人被扣,总比你再跑回去送死的好。"萧楚慎漠然解释。
"你......"张弛愣了半晌,才悠声叹道,"算了,毕竟还是我的错。"
"你想怎么样?"
张弛挥了挥手,好像手里攥的是那几十万两现银一样沉重,"管家,去准备吧。"
"大公子......"
"去吧,出了事算我的。"张弛大方地说。
萧楚慎看着他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一样,"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做决定呢?"
因为在这里的责任我不在乎......慢着,真的不在乎吗?张弛心里涌起一丝不安,不可否认,这梦里的世界对他影响越来越大了。要不然,他完全可以不予理会,千枫的死活又有什么关系?这不是家人的家人,到底是在意了。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么?"张弛突然回答。正因为如此,所以别人说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好了,原本就只有这一条路啊。
"你有没有想过,送出去银子,对方也有可能不放人?"萧楚慎不置可否,只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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